阿弦本以为他是想说自己当年宫内旧案的进展,猛然听了这一句开门见山,诧异的忘了回答。

半晌,她才说道:“我不懂狄公是什么意思。”

“你懂,”狄仁杰笑了笑,道:“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阿弦禁不住来回踱了会儿,才回头道:“那他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

狄仁杰道:“他当然有他的难言之隐。”

“我一直以为,我跟他之间,再也没什么可讳言的。”

狄仁杰仍是温温一笑:“有些私事虽然不是我该插嘴的,我也不太懂男女之情,但是据我旁观者看来,兴许对天官来说,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

阿弦皱眉:“既然是难言之隐,为什么狄公能跟我说?”

狄仁杰复笑笑:“这就是旁观者的好处,我并没有负担,不必过分担心你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受到伤害。但是天官就不同了,除了衣裳那些担心外,兴许他还会怕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阿弦勉强问。

“你在知道了内情后,会不会恨他。”

心头那根弦早就绷紧,牵扯到了极致,就像是狄仁杰的每一个字落在上面都会发出轰然地一声响动。

也许不知道在狄仁杰说到哪里,这根弦就会因为受不了而彻底地绷断。

但是狄仁杰的确不是崔晔,他不必拿捏更多,只要负责把事情有所交代就是了,这倒是简单直接的多。

狄仁杰道:“我知道你心里怀疑不系舟跟天官的关系,你怀疑的不错。”

阿弦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咬着牙关,迫使自己安静镇定地听,但心底却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呼啸,以至于她要竭尽全力去聚精会神,才能听清狄仁杰的声音。

狄仁杰道:“当初长孙大人等出事后,有几位朝中老大人,暗中谋划,他们知道自己必将被二圣所弃,所以他们想选些得力的后辈承继。”

而崔晔,便是被他们看上的人选之一。

狄仁杰道:“原本天官并不想加入,只是有个他极尊敬的人劝谏他,他才终于答应。但是不系舟中有些人的所想所行,跟他大相径庭,所以其实不系舟之内,也隐隐因此分成了两股势力,一派主张不择手段,达成目标即可,另一派则想徐徐图之,候机而动。”

阿弦的耳畔时而清晰,时而嗡嗡叫嚷:“那么,杀死我伯伯的那些……”她听见一个突兀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不属于她自己。

狄仁杰肃然道:“不,这个你是误会了。”

耳畔所有的轰鸣顿时停止:“误会?”

狄仁杰道:“不错,当初在桐县捉拿朱妙手的那些人,起初天官也认为那是不系舟所为,但是后来他恢复后详查,才知道不是。”

大为意外,阿弦一时竟无法反应,甚至隐约觉着狄仁杰是在哄骗自己,阿弦问道:“既然如此,那些又是什么人?”

狄仁杰道:“当时天官想要报信外界,告诉自己在桐县的消息,大概因此不甚走漏了风声,有人闻风赶来,却无意中发现了朱妙手……所以说捉住朱妙手的,并非不系舟,而是不系舟的对头。”

就在崔晔落难之后,暗中那股势力本以为他死在了羁縻州,后来察觉他尚在人间,便派出人四处追踪,阿弦所见的那黑衣人,正是负责向钱掌柜递送崔晔下落消息的不系舟之人,而钱掌柜全家,却也正是被那股想杀死崔晔的势力灭口。

当时苏柄临并不晓得有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本能地以为是不系舟所为。

阿弦眼前一团血红掠过:“我还是不明白。”

狄仁杰道:“我的意思是,那会儿外界并没有人知道小公主尚在人间,有的话也只是怀疑而已,所以那些人大概是阴差阳错,他们想要捉住朱妙手顺藤摸瓜,也许还有一箭双雕铲除天官的意图。”

阿弦无法呼吸,这么说,直接害死了朱伯伯的并不是不系舟,似乎不至于过分责怪崔晔,但,无可否认的是此事又的确跟崔晔有间接的关系。

“这些人到底是谁?”

狄仁杰道:“如今证实的是,索元礼跟此事脱不了干系,追究索元礼身后的人,那是……梁侯武三思。”

阿弦一震:“你是说,那些人,是梁侯所派?”

狄仁杰道:“不管如何,梁侯都同这种种有些不可告人的牵连。”

没想到,症结竟似落在武三思的身上。

阿弦眼前不由出现了那极为狡狯令人不适的脸,突然狄仁杰又道:“对了,当初你去江南,半路上在客栈遇到火攻的事,倒是跟不系舟脱不了干系。”

心中突然被塞进这么多隐秘,阿弦越发难以转圜,几乎也忘了此事了,呆呆问道:“什么?”

狄仁杰道:“那的确是不系舟所为,因为他们知道你在天官面前已经不是一枚棋子了,恰恰相反,你已经成了皇后的棋子,而且你的存在,可能会左右天官的决策,对不系舟不利,所以他们擅自行动,想要除掉你,也正是因为他们擅自而为,事后……他们才都自尽谢罪了。”

“至于那一卷东西,那是密文记录的不系舟在朝众人的名单,事关千百人的身家性命,”狄仁杰走前一步,“你该明白为何就算是对你,他也不能说的原因了吧。”

第360章 倒计时

怀贞坊这一番详谈, 对阿弦来说, 就像是原先紧闭的两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看见了自己不想见跟想见的所有。

阿弦知道, 狄仁杰肯告诉她这许多绝密,当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张,其中必然是有崔晔的授意,至少, 两个人是商议过的。

狄仁杰离开之后,阿弦独坐房中, 几乎彻夜不眠, 次日早上起来, 双眼憔悴而微红。

她叫虞娘子准备了热水, 先匆匆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才带了玄影出门。

阿弦并没有去往别处,径直往崔府而去。

她起的本来极早, 路上行人稀少, 崔府门口,家丁正看小厮们打扫,突然看阿弦骑马回来, 惊得跳起来, 忙进去禀报。

阿弦问道:“天官在府里么?”

那小厮急忙扔了扫帚,上前一把牵住她的马缰绳,殷勤道:“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天官在呢。”

阿弦翻身下马的时候, 玄影早乐颠颠地先跑进门去,只是大概并不是去找崔晔,而是往虎山找逢生玩耍去了。

阿弦本来只是想去找崔晔,打算稍后再去拜见老太太跟夫人,谁知道卢夫人素来起的很早,那家丁之前又跑的鸡飞狗跳,一问才知道阿弦回来,于是抢先便往外来看,竟把阿弦拦了个正着。

阿弦只得止步先规矩行礼,卢夫人有些惊喜交加,握紧她的手:“回来了?”又道:“回来了就好。我正想着再去探探你呢。”

她的手十分温暖,眼神柔和,阿弦心里迅速也涌上了一团温热:“夫人,先前是我太……”

“不要去说那些了,”卢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又喜喜欢欢道:“对了,我带你去见老太太。”

阿弦微微迟疑,正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动,却看见前方月门下,是崔晔走了出来。

顿时之间,她满心里酝酿的言语都消失不见了,只是本能地盯着他,目光像是在空中胶在一块儿,再也看不见别的。

卢夫人见崔晔在后面,即刻会意,她便咳嗽了声,慢慢放开阿弦的手道:“这会儿老太太大概还没起,你不如就先回房也稍事整理,我等会儿再去叫你……”

阿弦道:“是。”

卢夫人一笑摇头,回首看儿子一眼,转身带着丫头们都去了。

那边儿崔晔见母亲走了,才要上前,阿弦已经加快脚步到了他身旁,她仰头望着,眼泪不禁在双眼里打转:“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崔晔并不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回到房中。

关了房门,崔晔的手抚过阿弦的脸,她的头发因方才风吹而略显凌乱,崔晔给她抿了抿那捣乱的发丝,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心里对你始终有一份愧疚,毕竟我曾经想……”他顿了顿,“所以我不想为自己辩驳。”

阿弦鼻子发酸:“可是你也不知道,我不在乎那些,当你的棋子或者皇后的棋子,我都不在乎。”

她深爱崔晔,甚至可以忽略他曾经的试图利用,她也敬爱武后,因为那种血脉亲情她也可以忽略武后曾做的种种。

阿弦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跟伯伯的死没有关系就是了。”

崔晔涩声道:“可朱伯的死的确是被我牵连。”

阿弦眼中的泪无声跌落下来,她沉默着,只是张手将他拦腰抱住。

崔晔双眸微红,终于也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抱歉,阿弦,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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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已入秋,越往东北气候越冷,再耽搁的话路就不好走了。

这一次对吐蕃之战,高宗多接纳了太子李贤的禀奏举荐,封周王李显为秦州道行军大总管,统帅裴行俭、罗瑞机等部将,以大将军刘审礼、周国公武承嗣为副总管,卢国公程处嗣、吏部天官崔晔为监军,联合镇守边塞的薛仁贵协同作战,周围豳州鄯州军皆听从调遣。

除此之外,队伍之中还有两名熟人,桓彦范任行军参谋,另一个则是武攸宁,担当一名随军副官。

临别这日,袁恕己同阿弦皆到城外送行。

之前解开心结后,阿弦曾问过崔晔这一次的北行:“你为什么突然请命,是因为当时生我的气了吗?”

崔晔默默地看着她,眼神皎然如月:“我从来都不会生阿弦的气。”

“那是为什么?先前你跟我说过不会去的。”

崔晔道:“我这一次去,半是为公,半也有私。当初我为钦使前往却遭受伏击,这件事我一直未曾忘怀,吐蕃仗着地形有利民风彪悍,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大唐屡次交战每每失利,若是一再忍让败退,姑息养奸,长此以往一定有一场大灾难,一定得奋起相斗,而且一定要赢,就算我只有些许经验,却也想尽我所能,一是为国,一是为了之前那场屠灭。”

这些话铮铮有声,阿弦知道阻止不了,当即道:“我立刻进宫请命,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不能去。”崔晔忙制止了她。

阿弦一惊:“为什么不能?”

崔晔道:“我们两个,得有一个留在长安,我离开了,你是崔府的长媳,你得替我好生地奉养母亲跟祖母,且还得你看着阿升呢。”

阿弦的眼睛有些湿润:“二哥不用我看着,他自己足够晓事,又从不做破格举动,比我还稳沉呢。”

崔晔温声道:“那母亲跟祖母呢?她们心里其实是很疼你的,你就留下来,替我好生照顾他们喜欢好不好?”

阿弦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崔晔道:“我又何尝想离开阿弦?只不过……这不过是暂时的,过了这一场,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长相厮守。”

阿弦吸吸鼻子,靠在他的胸口:“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崔晔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些怔惘,似乎有一抹淡淡地伤感自眼底泛出,幸而阿弦并未抬头看。

他仍是面带暖融融的浅笑:“现在回头想想,跟你相识,相爱,直到现在相为夫妇,已像是上天的格外眷顾,我当然会好生保重自己,毕竟我不舍得阿弦,还想跟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呢。”

阿弦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端端地回来,我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好不好?”

崔晔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好,我答应阿弦。”

城郊送别。

众目睽睽之下,阿弦为崔晔整了整披风:“记得我们说过的话。我等着阿叔。”

崔晔笑了笑,长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他点了点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等我回来。”

崔晔说完,转身要上车,阿弦在后面看着他上了马车,将进车厢,她忽然叫道:“阿叔!”

崔晔回过头来,阿弦跑到车旁边,踮起脚尖,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扬首往上,崔晔心有灵犀般微微俯身,两个人蜻蜓点水,吻了一吻。

周围忽然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早直了双眼,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有没看见的,因为感觉到身边古怪的静默,忙扭头打量,正看见阿弦松手。

崔晔向她笑了笑,这才进了车厢。

阿弦后退一步,突然无法再看下去,双眼撞热,且又潮湿。

她转身走开,才走了几步,就见桓彦范跟袁恕己站在面前,两人神情各异。

袁恕己毕竟并不是第一次看这样“惊世骇俗”的场景,略有了些经验,当即机智地把眼睛挪开了。

桓彦范像是突然害了咳嗽症,又像是清不完的嗓子,咳的劳心劳力。

四目相对,突然哑声道:“你放心吧。”

阿弦问:“什么?”

桓彦范又咳嗽了声:“我当然会帮你看好天官的。”

袁恕己在旁忍不住对阿弦道:“既然这样担心,为什么不向二圣求一求,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会答应。”

阿弦不答。

桓彦范却道:“少卿你想的太简单了。”

袁恕己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桓彦范道:“说的对,可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国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

袁恕己哼了声:“叫你们说的,像是没了崔晔就打不了胜仗,他只是个监军、参谋。”

桓彦范道:“话虽如此,但是身为人臣,但凡有能尽力之处,自要全力以赴。另外……”

他突然露出一种有些奇异的笑来,道:“你怎么知道长安就比吐蕃要安全无忧呢?要知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袁恕己哑然失笑:“哟,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跟明大夫学了卜算之术?说话也这样莫测高深起来了。”

桓彦范伸了个懒腰:“不说了,我要走了。”他又看向阿弦道:“小弦子,没事儿多为我们念叨念叨,祈祈福之类的,另外一定要多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的时候,想看到个白白胖胖的小弦子。”

所有的话都拧在一起,成了四个字,阿弦在桓彦范肩头一拍:“务必保重。”

桓彦范去后,袁恕己看着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突然回头看着阿弦:“当初我父亲假报说急病,我离开长安之前问你我此去吉凶,那时候你的话,对我来说就像是救命良药,宽慰无匹。现在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阿弦对上他的目光:“你想问我,阿叔此去,是吉是凶?”

袁恕己点头:“这话本不该我多嘴问,但是我仍是想知道。”虽然向来把崔晔当成一个敌手般,可是心里却禁不住有种惺惺相惜、甚至近乎于隐隐倾慕的感觉,让他不想崔晔有事。

阿弦喃喃道:“我也想知道。”

袁恕己问:“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一旦关乎崔晔,阿弦极少能够得知有关他的详细事实,崔晔能够为她辟除所有的鬼邪,但同样似乎也将她的能力屏蔽在外。

袁恕己紧锁眉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一战的输赢如何?”

阿弦仍是摇了摇头,就在袁恕己略觉失望的时候,阿弦看着在蓝天之下迎风招展的唐旗,道:“但是我有一种很好的预感,这一战不会输,一定不会。”

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信仰。

在北上的队伍走了两天后,阿弦做了个梦。

虽并不是有关战事,却隐隐跟崔晔有关。

她梦见,大明宫含元殿里,有个人跪在地上,朝上磕头。

长桌之后,武后淡淡问道:“你听见的没错吗?”

那人道:“是,是奴婢亲耳听见的,……另外,府内的虞娘子也是听见了的。”

武后道:“你把当时的情形再仔细说一遍,不可漏过任何细节。”

那人道:“是,那天,女官回到府中,不理任何人,拉着天官到了书房,起先谁也不知说什么,后来,是玄影撞门,我才听见里头是女官大声叫嚷,说的是‘你告诉我,你跟不系舟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再后来,女官发了脾气,一直嚷着让天官离开,说她不想见到他……”

殿内响起武后很轻的一声笑:“是吗,原来果然如此,好个崔爱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灯影闪烁中,武后那虽上了年纪却仍美艳的脸上,透出了几分冷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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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被梦惊醒。

她坐起身来,睁大双眼,回想方才梦中所见。

她极想要告诉自己……这一场梦多半是假的。

但另一方面,那发自骨髓的寒意,却警告着她,这多半是真的。

忽然她又想起那天高宗传她进宫,说起崔晔去吐蕃的事,武后在旁边所做所说。

当时武后把决定权抛到她的手上,阿弦并未多想,还以为这是武后的“好意”。

可是现在细想……一切都变了味!

如果当时不是武后一步一步地导转方向,只怕高宗早就自作主张地拦下了崔晔,而高宗毕竟是金口玉言,就算崔晔一心想去,也不至于做到抗旨的地步。

心怦怦乱跳,阿弦叫了几声,虞娘子闻声进来,便问何事,阿弦只说口渴。

虞娘子倒了杯茶进来奉上,阿弦吃了两口:“姐姐,咱们怀贞坊家里那个叫阿四的小厮……是哪里招来的?”

虞娘子道:“怎么了?是当初搬来的时候,许尚书给送来的呀。”

阿弦不再问下去。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这会儿出门似太早了些。

阿弦却再也睡不着,虞娘子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起个小厮,却不敢仔细打听,见阿弦并无睡意,便索性在旁边陪着她坐着。

阿弦出了会儿神,看向虞娘子:“姐姐,先前郇王殿下去探过你,同你说什么了?”

虞娘子想不到她竟会问此事,面上有些不自在,讪讪不答。

阿弦道:“他是不是提过要娶亲的话?”

虞娘子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弦道:“这件事之前我也跟皇后说过,当时皇后……”当时武后为了引出萧子绮,故意做戏大怒,但是关于郇王李素节跟虞娘子之间的事,此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加上阿弦先前事多,也并没有为虞娘子留意,这会儿秋夜梦回,清冷孤寂,佳人在侧,才又想起来。

阿弦停了停:“郇王性情温柔,只是有些过于柔弱,难为他为了你肯冒大忌闯来长安,如果他是真心实意,姐姐还是不要错过。”

虞娘子低垂着头,终于道:“阿弦,他是王子。而我……”

阿弦笑笑:“王子又怎么样?这个世道,还有什么高下之分么?”萧子绮曾是何等显赫出身,最后却是比庶民的身份尚且不如,“只要真心相守,就算过一天,一个月……都是没有什么能比拟的,也是一辈子无悔了。”

这是崔晔曾跟她说过的意思,如今拿来劝虞娘子,竟也浑然天成。

虞娘子眼中的泪泫然欲落:“我、我还舍不得你。”

阿弦道:“我们只要彼此心中惦记,永远不忘,就像是彼此仍是互相陪伴着,何况如果让你舍弃心中所爱地陪着我,我又于心何忍,总之看着姐姐快活,我也就很快活了。”

虞娘子破涕为笑,她流着泪,将阿弦抱住:“大概是我之前把一辈子的苦都早早地尝尽了,所以才遇到你,阿弦。”

这个清冷的秋日清晨,慢慢地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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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有了跟虞娘子的那一番详谈,阿弦并没有即刻进宫去见武后,质问她是不是把探子放在了怀贞坊,再问她是不是想对崔晔做什么。

如果是在以前,只怕天不亮她就要跑出门闯进宫。

阿弦慢慢地吃了早饭,心里也渐渐地想定了,她先去见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年纪大了,未免少眠,清晨自起的早,阿弦来到的时候,卢夫人已伺候着吃了早饭。

阿弦上前行了礼,老夫人道:“是要出门了吗?”

“是,”阿弦回答,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办。”

崔老夫人何等睿智,便看了卢夫人一眼,卢夫人即刻招着两边的丫鬟嬷嬷们,退了出来。

老夫人方微笑道:“难得你主动跟我开口,一定是极为为难的事了,你说吧,虽然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却也可以同你一块儿想一想,三个臭裨将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两个,兴许可以顶半个诸葛亮了。”

阿弦见老夫人竟开玩笑,不由也苦苦一笑,却不知道老夫人听了自己的话后,是不是还能笑的出来,或许……是勃然大怒。

忽然阿弦迟疑,也许不该把这样凶险的事跟老人家说,崔晔让她好生奉养照顾祖母跟母亲,但若是贸然说出那件事,岂不是让老人家担惊受怕,这把年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瞬间阿弦有些后悔。

崔老夫人看出了她的迟疑,即刻含笑又道:“怎么了?是……信不过我老婆子了么?”

阿弦握紧双拳,定了定神道:“我……我的确有为难的事,我怕我自己贸然去做,会适得其反,所以想借您老人家的主意。”

“说罢,我听着呢。”崔老夫人颔首。

阿弦咽了口唾沫:“如果,有个很多疑却拥有生杀大权的人,疑心一个人对她不忠,甚至有反叛之心……要怎么做才能解开这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