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微微一笑,抬眸看向阿弦,慢慢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孩子,其实……注定是要早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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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大明宫。

自从袁恕己跟狄仁杰离开宫中,武后无心再理政事。

她一个人坐在含元殿内,人虽在此,心神却回到了当初的蓬莱宫中。

那时候她才喜得了小公主,宫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娘家的人也纷纷进宫来探望。

武后天生反应机敏,记忆力过人,何况那段日子对她而言是极为特殊的,至今,她仍无比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所有。

自己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自己的姐姐韩国夫人,带着还是小小少年的敏之,还有……

当听见袁恕己跟狄仁杰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字字诛心,武后第一反应便是怒不可遏:他们竟然想把这罪名扣在自己的家人身上,这也真是为了给废后翻案无所不用其极了。

但是……

武后毕竟非同一般人,她的心思之机变,常人难以匹及。

强行按捺住那无边的怒潮之后,武后细想当年之事,突然有一瞬间的心寒之极。

如果……如果真的去想此事的可行性,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这是事情最可怕而丑陋的部分。

甚至只是稍微向这个方向猜测,都让人觉着不可思议,无法饶恕。

但武后知道,袁恕己跟狄仁杰所揣测的,兴许……

毕竟她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世情,更深知这世间最不可捉摸、深不可测的便是人心跟人性。

自己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武后记得当时杨氏“慈爱”的神情,但是老谋深算的荣国夫人。

在面带笑容的探望过自己的外孙女之后,却又语重心长地对当时还是昭仪的皇后道:“如果媚娘你这次生的还是一位皇子就更好了,那么,你在宫中的地位……就无法动摇了。将来也许……”

“那倒是不急,毕竟以后当然还会有的。”

武后记得当时自己心里只是喜欢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满心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没有细想母亲当时神情里的一抹意味深长。

而在安定被人谋害后,杨氏正也在宫中,闻讯而来的她劝武后:“事已至此,且不要过分伤心,于事无补不说,如果因此把身子弄坏了,那一切岂不是正遂了别人的心愿?”

荣国夫人是那样的冷静,也正是因为她的劝说,才点醒了武后。

不错,她不能遂了别人的心愿,她已经失去了安定公主,不能再失去她得来不易的一切,恰恰相反,她要把这个前所未有的危机,转化为一步登天的天梯。

已经掌了灯。

身处灯火璀璨摇曳的殿内,武后却觉着自己仍然身处在不见天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渊中。

长桌后,武后揉了揉额头:是荣国夫人吗?不,她不想这么认为,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诸多不为人知却惊世骇俗的“劣迹”,但仍是不能把如此可怕的行事冠在荣国夫人的身上。

武后想到了第二个来探望的人,韩国夫人武顺。

这是武后很不愿回想的一位“姐姐”,武后对韩国夫人心存厌憎的最大原因,自然是因为韩国夫人跟高宗的那一层关系。

当时在自己得了小公主后,韩国夫人春风满面地带着一对儿女进宫来,貌似亲热地对她说道:“妹妹现在也总算是儿女双全了,实在是大喜呀!我特意带了敏之跟阿月来一块儿恭贺。”又叫孩子们行礼。

武后知道她面上笑的亲热,心里只怕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便不想跟她虚与委蛇,只是微笑道:“多谢姐姐。”

也许……是武顺所为?

可是,记得安定出事的时候,武顺已经出宫去了,难道是她暗中折回行事?倒也不是不可能的,蓬莱宫中的人不至于对她设防。

虽然是姊妹,但武顺一向很嫉妒这个入宫为妃的妹妹,甚至恨不得自己也进宫为高宗的后宫,却被武后挡住而无法遂了心愿。

武后同样不愿相信武顺会如此心狠手辣,但她从来不会低估一个女人嫉妒成狂的心理。

“也许……是她么?”武后缓缓地叹了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

此刻,她突然又加倍地想念明崇俨,如果明崇俨在,或许会可以帮得上忙,至少,经他的手在太阳穴上揉一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除了这些,还有哪些可疑的呢……”

武后无奈地叹息,似乎谁都有嫌疑,但又不想彻底地认为他们是。

沉思之中,一道小小地人影悄悄地走进了含元殿。

在武后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跟前。

武后正在想这她不肯回忆的旧疮疤,所列出的怀疑对象又都是至亲,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听到动静,本以为是宫人入内,便不悦地抬眸。

被武后慑人的目光一扫,太平公主蓦地后退了一步:“母、母后……”

她小声地叫着,又忙解释:“我只是听人说,母后晚饭都不曾吃,所以想……给您送些过来。”她小心翼翼又略带委屈地举起手中的食盒。

武后没料到竟是太平公主,她顿了顿,对女孩子一招手:“太平,你过来。”

太平公主这才缓步上前,将食盒放下,武后并没有想吃的意思,只是低头望着她。

这连日来,忙于政事,以及羁縻州方向的战事,并且还牵挂离开的阿弦……再加上太平不再像是以前那样腻着自己,竟很少见她了。

此刻,武后打量着面前的公主:“晚上更冷了,你怎么就只穿这么一点衣裳?”

太平道:“我、我忘了。”

武后道:“那伺候你的那些人呢?该治罪!”

太平忙道:“母后,其实是我不冷……倒是您,为什么也不用晚膳?”

武后沉默,然后说道:“我正在想以前的旧事,心里早已经饱了,再也吃不下别的。”

“旧事?是什么事?”太平问道。

武后笑了笑:“是你不爱听的。”

太平双眸微睁:“是……有关安定公主的?”

武后道:“原来你真的不爱听这个。”

太平的脸慢慢涨红,然后她低声说道:“我不是不爱听,只是我知道这件事是母后不愿意提及的。”

武后淡淡说道:“不错,我是不愿意提及,就算是知道了安定现在还活着,我仍是不想去提,因为当初我是真切地以为安定死了的,身为母亲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我已经经历过了,这种经历一旦在身上心里烙印下,就再也消失不去了。”

太平仰头听着,眼眶也慢慢地变红:“那么……如果太平也死了,母后也会像是这样伤心吗?”

“胡说!”武后厉声喝道,她低头望着太平,盯着她看了片刻:“你难道不是母后亲生的吗?”

太平默默地低下头:“我只是觉着母后现在疼阿弦多一些,像是不疼我了。”

武后叹了声,慢慢地将她抱入怀中:“从你出生开始,父皇跟母后就一直疼你爱你,而阿弦……她从没享受过来自父母的关爱,她是你骨血相关的手足,是你历尽千难万险的至亲长姐,你难道连这个也要计较吗?之前母后已经跟你说过了,若不是安定当时……”

太平突然接口道:“若不是她的死,我就未必是现在万千宠爱对么?所以……我宁肯当时死的是我……”

武后震惊地看着太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沉默之中,太平喃喃道:“表哥曾跟我说过,那个小孩子长的并不好看,至少不像是父皇或母后任何人,安静的样子不像是已经……反而像是睡着了……”

武后原本如鲠在喉,听了太平这几句,隐忍道:“好了,别说了。”

太平低着头道:“我真的宁肯死的是我,这样母后就能永远记住我了。”她说完之后,站起身来,往外就要跑出去。

武后叫道:“太平!”她却并不停下,眼见将跑出了殿门,武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脱口又叫道:“太平!”

也许是声音有些奇怪,太平终于止步。

武后盯着她的背影,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叫住了太平,但直觉中生出一股细细地寒意,在她身心之中蔓延。

武后道:“你方才说你表哥跟你说安定不好看?你指的‘表哥’是谁?”

太平回头,不可思议地问道:“母后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要因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要降罪吗?不过表哥已经被贬到梅州去了,就算母后不喜,还要怎么罚他呢?”

原来不是贺兰敏之!飘在眼前的迷雾跟黑暗仿佛在撤散,可又好像有更大的阴影在压下。

武后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神色平和:“是武三思?他……怎会跟你说起这些?”

太平不明白她为何追问,只管答道:“以前在小弦子没回长安之前,我好奇问起他知不知道安定公主……他说他曾经见过那孩子……”

说着说着,终于发现武后的脸色不大对,太平问道:“怎么了?”

武后直直地看了太平半晌,站在原地的身影像是一尊雕像,然后她道:“你、你先去吧,没什么,没……什么。”

第371章 完结篇

夜更深了, 入冬后一日比一日冷, 从殿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幽然入内, 吹的烛光摇曳不定,欲熄还止。

牛公公探头看了几次,几度想进却又不敢。

长桌之后,是武后独自一人的身影, 被烛光簇拥着,却像是坐在最深沉的暗影里。

武后一动不动,心思却像是殿内变幻不定的光影。

先前她想到了荣国夫人杨氏, 韩国夫人武顺, 也知道她们都有嫌疑,但……她居然忘了还有一个人。

事实上武后是忽略了这人。

武三思是武媚大哥武元庆之子, 而武后母亲荣国夫人杨氏是武士彟的继室,之前武家的两个儿子武元庆武元爽乃是其亡妻所生,自来就有些看不惯杨氏跟武媚。

后来武士彟死后, 武家兄弟所做更加露骨。于是, 在武媚后宫得宠后,也并未厚待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 甚至暗中有传言,说是荣国夫人杨氏很不喜欢武元庆武元爽, 意图报复两人,将他们外调长安。

在武媚生了小公主后,两兄弟跟其内眷也并没有进宫拜贺的“荣耀”,但是武元庆的儿子武三思……却随着荣国夫人杨氏进宫来了。

武后这样博闻强记的人起初都未曾记得武三思, 这是因为在当时,那个孩子当真毫无存在感。

一来因为他年纪尚小,二来,少年辈里有个人人宠爱的极至出色的敏之,越发把武三思衬的灰头土脸,毫不起眼。

如果不是这次太平失口说起来,武后几乎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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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思的确是进宫来过。

武后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却只记得那个跟在杨氏身后的、畏畏缩缩总是低着头的小男孩儿。

杨氏同武后上前看望小公主,所有人都把他忘了,直到杨氏“无意中”留意到,便招呼他上前,那孩子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有太监在后试图推他,他反而步步后退。

后来,杨氏悄悄对武后道:“我本不想带他来的,只是一个也不许他们来,倒是显得太过生分。”

武后笑了笑,也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安定出事,武昭仪顺势而上,果然如愿以偿成了皇后,而外头那些流言也成了真,武元庆跟武元爽果然双双给贬出了长安,而武元庆在到了龙州任职之后,不久就病死了!

这一会儿,烛光映出端坐的皇后的脸色。

秀美的容颜在摇曳闪烁的灯影里显得更加阴晴不定。

武后将往事细细寻思。

在她的所有印象里,武三思不曾亲眼瞧过安定,但是据太平所说,他竟又是看见过的。

而且他看见的,是安定“死后”的模样,所以太平才会说什么“像是睡着了”的话。

为什么他会对太平那么说?莫说他其实并没有看过当时的安定公主,就算他见过安定,那时候武三思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会对当时的情形记得这样清晰?

难以遏制,武后的心怦怦乱跳,如果说怀疑自己的母亲跟姐姐是杀人凶手,已经算是世间最为离谱跟残忍的事了,那么,怀疑自己当年年幼的侄子……简直像是匪夷所思骇世惊俗。

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觉跟无由而来的揣测,那也罢了,事情的骇异处在于,这一切,不管多么的丑陋,残忍,惊世骇俗,却偏偏可能都是真的。

想到狄仁杰同袁恕己今日进言,想到太平的话……武后心如擂鼓,耳畔雷鸣。

但现在,不管是荣国夫人还是韩国夫人,或者贺兰兄妹都已经不在人世,跟当年之事有关且还在人世的,只有武三思了。

将近子时,沉默了半宿的武后终于出声唤人。

牛公公一路小跑入内。

武后问道:“先前传武三思回长安……这会儿他该走到哪里了?”

不错,正如之前许圉师魏玄同他们暗中提起的,武后的确有意重新起用武三思。

所以在派了周国公武承嗣前往羁縻州之后,旨意已经传往梅州。

牛公公忙道:“从长安去梅州紧走也要小半月,想必梁侯已经接了旨意,按照他的性子也一定不会耽搁,所以估摸着这会儿应该走了三分之一了,娘娘有什么吩咐?”

武后的脸色冷若冰霜,目光越过牛公公头顶看向殿外漆黑的夜色,她淡淡地回答:“没什么,我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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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判官司。

崔府君一句话说完,阿弦跟老朱头心头各自震动,阿弦道:“府君的意思,是我当时真的已经死了吗?”她将疑惑的目光从崔府君面上转向老朱头。

老朱头忙道:“不不,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动了动,我探到你的心头还是温热的,我不信你已经死了,抱了出来,再探鼻息,果然还是有一息尚存的。”

阿弦一愣:“可是,可是我也听说了,当初的御医都已经查探过的。”

老朱头苦笑:“起初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阿弦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伯伯起先会说是皇后杀了我?可、可明明不是的对么?”

老朱头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孩子骗了十余年呢?”

“小孩子?”阿弦越发诧异。

当初,老朱头正给高宗调一份药膳,突然听到外头纷纷说小公主出了意外,老朱头震惊之心无法言喻。

当初那孩子生下来后,高宗喜爱之意溢于言表,进膳之时趁兴,也会叫老朱头上前打量,那个粉嫩的小家伙睡眼惺忪地模样,让老朱头一看就打心里喜欢,当听闻噩耗后,那锅灶上的汤水也顾不得,撒腿跑了出来。

本来老朱头心心念念想着那不过是谣言、亦或者是误传,但他知道这种谣言是没有人敢传的,果然,他一路往昭仪寝宫而行,一路所见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是面带惊恐之色,纷纷地在窃窃私语,所说竟都是此事。

老朱头没有办法相信那可爱的小公主就这么去了,踉踉跄跄地走到殿门口,还没入内,就听到里头一声声嚎哭传了出来,似乎是武昭仪的哭叫,隐隐地还有高宗震怒的声音。

老朱头没有进殿,只是心神恍惚地退了出来,他从伺候高祖李渊开始,直到高宗李治,不知目睹了多少后宫的光怪陆离,本以为心如铁石,再不会为什么震惊或者感伤了,但是这一次……

却竟如此难受。

后来,听人说高宗质问了王皇后,怀疑是王皇后因嫉妒而残害小公主,高宗惊怒痛心之余,有意严惩皇后,甚至起了废后之心……

但老朱头却不想理会这些,对他来说,那小孩子无辜的生命已经逝去,再没有什么比得过这个,也再没办法挽回。

又听说武后因悲伤过度病倒,而小公主的尸身暂时停在梧桐苑内。

那夜,老朱头心里放不下那个见了几次的小公主,想着她前一刻还是千万宠爱的安定公主,这会儿却孤零零躺在深宫冷殿之中,老朱头拿了些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想去送别那孩子。

阴司之中,阿弦听到这里,不由地重抱住了老朱头。

老朱头摸了摸她的头。

崔珏道:“你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阿弦不知而已。

老朱头叹了声:“我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就是……那个孩子。”

当时老朱头借着夜色,提着食盒前往梧桐苑,将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小小地身影站在门口,正在朝内张望,那孩子张望了片刻,便回过头来,脸上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的笑。

老朱头瞅了一眼,认出那是当时随着荣国夫人进宫的武三思。

老朱头不知武三思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此,向来这孩子跟在荣国夫人身旁,都是少言寡语,似乎羞于见人,但是这会儿……举止神情却仿佛跟平日表现大相径庭。

老朱头以为是夜色模糊,而自己老眼昏花的错看了。

再定睛打量的时候,武三思也发现了老朱头,他骇异地后退了一步,却又站住脚。

老朱头走上前道:“您怎么在这里?”

武三思仰头看着他,重畏畏缩缩道:“你、你是朱……”

老朱头看一眼他身后的院子,点点头:“是。您也是来看望小公主的吗?”

武三思眨了眨眼,小声说:“是啊,表妹很可怜。”

老朱头听了这句,心头一软:“是啊,年纪还这么小就……唉……”他不想跟一个孩子多话,若给别人瞧见他在这里也不大好,于是道:“您还是快回去吧,这里不是好留的。”

武三思正要走,老朱头突然记起一件事,他回过头来问道:“之前,你也在昭仪的寝宫里,对么?”

武三思脸色立变,竟然问道:“你看见了?”

老朱头本来是随口一问,毕竟外间都传说王皇后杀了安定公主,但他也并不指望这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如今听他口吻不对,便转过身道:“我是看见你在的,你……”

武三思的眼睛骨碌碌转动,老朱头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武三思听了,眼睛睁的越发大。

老朱头见他似乎是吓坏了,便道:“现在宫里头很多谣言,所以我才问一问你,你不用害怕。”

武三思突然道:“那你真的相信他们所说的,是皇后娘娘杀死了表妹吗?”

老朱头看看左右无人留意,才道:“皇后秉性柔顺,不像是那样穷凶极恶的。”

武三思道:“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安定表妹,但是你不能告诉人是我说的,不然我就死定了。”

他踮起脚尖,在老朱头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

——“我看见,姑母亲手杀死了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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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姑母亲手杀死了表妹。”

武三思这样对老朱头说。

所以在武三思离开之后,老朱头整个人就像是被勾魂使者将魂魄尽数勾走了,又像是被一道雷从头到脚贯穿劈落,整个躯壳都是空浮的,虚朽的。

他本来不信这种话,但是那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若非真的,他又何必编造出这种至为骇人残忍的谎言?而且他所说的那人,是自己的姑母,他何必如此。

老朱头没有立即进梧桐苑,只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御膳房,并无意留下了那句话,这也是张公公日后对袁恕己狄仁杰供认的由来。

老朱头道:“后来,我重新缓过神来,我仍是想见那小孩子一面,所以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去了,守夜的两个太监都睡着了,我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祭奠一番,谁知无意中却看见你的小手动了一下。”

阿弦听得又惊又怒,想哭又想笑:“您老人家会不会以为是诈尸了?然后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

老朱头笑骂了一句:“你这嘴里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抱起来才知道的确是活了,我……我本来……”

老朱头第一反应,本来是想大叫,告诉全天下小公主没有事。

可是他在那一声冲到喉头的时候,老朱头突然想起了武三思跟他说的那句话“我看见,姑母亲手杀死了表妹。”

在之前的冷静之后,老朱头也确信了武三思所说没有错,而宫内的情势也正在有力地向他印证这点——小公主的夭亡直接引发了高宗对于王皇后的嫌恶,废后之说并非无根之谈,加上之前武后也一心想要上位而无法,如果说这个女人想要用这种恶毒的法子得偿所愿,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老朱头伺候李唐三代,武媚的起起落落他当然也都看在眼里,他从不敢低估武昭仪的心性跟手段。

如果是这样,再把小公主死而复生的消息散播出去,恐怕直接会导致“废后”成空,可从此之后,这孩子……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何况,重新把她送回那个亲手杀死过她一次的狠毒母亲的手里,这跟自己亲手杀了她有什么两样?

老朱头迅速想通了其中关键,当机立断脱下外衫把婴孩裹住,放在了自己的食盒里。

他提着食盒悄然匆匆地离开梧桐苑,往外的时候,恰遇见一队人马而来,原来是荣国夫人带了几个近身之人,代替武后前来做最后的道别。

老朱头不敢耽搁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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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头道:“我本以为,我带走了你,宫里头会大闹出来,然而此后竟没有听见半点声息,我推想可能是荣国夫人封锁了消息,并且做了善后,毕竟……以荣国夫人的老辣,她明白在那时候不能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