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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皇帝把裴玄静和金仙观都当成诱饵了?

吐突承璀无语。假如有人像他一样醒悟到,此刻皇帝处心积虑谋划对付的,竟然是已经死去十载的父亲,大概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吧。

但吐突承璀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先皇真的会在死前布下层层阴谋,设置了长达十年的迷局,用来惩罚乃至报复自己的儿子?

不。他很想对皇帝说,肯定弄错了,您一直都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啊,他绝对不会害您的。

但是吐突承璀不敢说,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对父亲的怨恨已深入皇帝的骨髓。更确切地说,皇帝需要这种仇恨。

“很晚了,奴服侍大家歇息吧。”吐突承璀低声说,“还是,您打算叫谁来侍寝?奴让人去传话……”

“你想害朕吗?”

吐突承璀吓得一激灵,这又是从何说起?

皇帝狡黠地笑了:“柳道人千叮咛万嘱咐,服丹后两个时辰不碰荤腥,不可动气,更不许行房,所以……”

“哦,呵呵。是奴该死,该死。”吐突承璀也讪笑起来。

突然,寝阁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冷风顿入,将玄色帷帘吹得半卷起来,满屋的烛光乱晃。

吐突承璀大怒:“什么人?如此惊扰圣驾,不想活了吗!”

陈弘志连滚带爬进来,颤声高喊:“大家,十三郎不见了!”

8

京兆尹郭鏦是直接将郭浣拖到殿上来的,祠部郎中段文昌紧随其后,同样面无人色。

郭鏦把儿子按倒在殿前,气急败坏地奏道:“十三郎与段侍郎的公子成式陷落金仙观地窟。请陛下下旨,臣等方可入金仙观搜索!”

皇帝惊骇得几乎坐倒在御榻上。郭鏦喘着粗气,将经过讲述了一遍。

当天下午段成式带着李忱潜入金仙观“探海眼”后便失踪了。郭浣引走赖苍头后,独自一人翻墙进入金仙观,在池塘边等了整个下午,到天黑时方才出观呼救。而赖苍头在东市遍寻小主人不着,回府禀报武氏后,段文昌才得到消息。等到郭府和段家都快闹翻了天,派出去的人马几乎找遍整个长安城时,有人在辅兴坊金仙观外不远处,发现了边哭边走的郭浣。

还是从郭浣的口中,众人才得知,随段成式一起失踪的还有皇子十三郎。

“朕的十三郎不见了?”皇帝在殿上惊问,“竟然没有人来禀报朕?”他团团四顾,“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你们……”

皇帝哽住了。十三郎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位金枝玉叶的皇子,平白消失却根本无人问津。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即使拥有全天下至高的权威,却还要等旁人来通知。

个中悲凉,盖过了愤怒和焦急,使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大殿之上,此刻唯有郭鏦还敢开口,“请陛下赶紧下令搜观吧。十三郎和段成式,已经没入金仙观地窟两三个时辰了,再不去找只怕要出意外啊……”

金仙观!

这个词激起了皇帝狂飙般的怒火。

金仙观,为什么是金仙观?

他大声质问:“十三郎怎么会跑到金仙观里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够回答朕?”

郭鏦冲着儿子怒吼:“你快说啊,将前后经过禀报于圣上!”

郭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好歹是皇帝的亲外甥,从小见惯了大场面,还能抽抽搭搭地回答问题。要是换了别的孩子,在这种情势下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郭浣说:“因、因为十三郎有血珠,段一郎……成式说要去探海眼,找更多的血珠。所以我们就去了金仙观……”

“……血珠?”

郭鏦急道:“你说说清楚,什么血珠?”

“就是鲛人血泪凝成的珠子、天下至宝……”郭浣看着殿上暴跳如雷的舅舅,想起见过血珠就杀头的话,吓得语无伦次了,只忙着辩白道,“我、我没见过血珠。十三郎只给段成式看过……呜呜……我都是听他说的……”

郭鏦看向段文昌,祠部郎中自从进殿后,就一直面若死灰地肃立着。

皇帝问:“段卿?”

“陛下,臣对此确实一无所知。”段文昌俯首奏道。从刻意压抑的嗓音中,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焦虑、内疚和彷徨,所有这些情绪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压迫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顿了顿,段文昌跨前一步道,“陛下,臣的这个儿子向来顽劣,实乃臣疏于管教之责,臣甘愿领罪。”言罢,长拜稽首。

皇帝闭了闭眼睛,不理段文昌,还是转向自己的胖外甥:“就算十三郎有血珠,你们为什么要去金仙观?”

“因为段、段成式说金仙观里面有海眼,能够直通到大海里。鲛人的血泪凝珠后,从海眼中汇集过来。所以,我们只要进入海眼,便能找到更多血珠。”

“海眼?金仙观里有海眼?”皇帝连连摇头,“这都是些什么奇谈怪论?”

段文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郭鏦无奈地回答:“臣听说这个段成式,一向喜欢胡编乱造些玄奇诡异的故事,什么妖魔鬼怪的,崇文馆里的儿郎们,还都特别喜欢听他讲那些东西……”

“朕问的是,为什么是金仙观!”皇帝喝道,“段成式怎么会知道金仙观里有地窟?”他看着段文昌摇头,“不,段卿和家人去年刚回到长安,根本不可能了解那些。莫非是你?”皇帝逼视郭鏦。

京兆尹急得额头青筋乱迸:“陛下,臣、臣绝对没有啊……再说金仙观已经封了那么多年,都没人记得当初的事情了……”

“可是……”

“陛下,先不管这些了吧,找人要紧啊!”郭鏦情急之下,居然打断了皇帝的话,“没有陛下的旨意,我等兵马不敢入金仙观的后院。而今都已过了一更天,再不能耽搁了呀。陛下!”

烛火炎炎,把殿上每一张仓皇的脸孔都照得红白相间,格外怪异。其中最狰狞的一张,属于皇帝。在这副标致绝伦的五官间,已经找不到刚刚为儿子焦虑的父亲的痕迹,只剩下盘算和怀疑、恐惧和残暴。

他终于开口了:“朕亲往金仙观。”

深夜的皇城夹道中,皇帝一马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方。狭窄的一方夜空被火把染得变了颜色,非黑非红,似明又暗。星辰在烟火缭绕中若隐若现。看不到北极星,因为他们正在朝相反的南方狂奔而去。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马蹄哒哒和兵械撞击的声音。在皇帝的率领下,他们仿佛正在奔向一场真正的战斗,却无人知晓敌方的身份。也许,那个首领是清楚的。然而谁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盯住他的苍黄色披风,在奔跑中被鼓起扇动着,绣于其上的那条龙就如同活了一般不停地翻飞起舞。

走到院中时,裴玄静才发现地上的湿意。这是今年的第几场春雨了?在无人察觉时,悄悄地下过,又悄悄地停歇了。她径直来到观门旁的耳房前,从屋檐上掉下几滴雨水,落在她的发髻和肩头,湿湿凉凉。

烛光从半掩的房门里透出来,在门口的泥地上画了个红圈。圈中是一个端坐的人影,裴玄静一看,便莫名地心疼起来。

“自虚,”她站在门外轻声唤道,“为什么不关门,夜里还冷得很,会着凉的。”

光影中的人跳起来,赶至门口,脸上微微发红,“我一心在读《璇玑图》上的诗,就把别的都忘了。嫂子——”

裴玄静迈步进屋,东首的一张小小坐床上,点着一盏粗瓷油灯。灯下摊着的,正是三幅《璇玑图》,旁边还有数张黄草纸,上面已经涂满字迹了。

“就快读完了。”李弥喜滋滋地说,“而且嫂子,除了你教我的回文读法,我还想出新的读法来了呢。”

“是吗?”

见裴玄静有兴趣,李弥赶紧演示给她看:“你瞧,回文就是一直……这么兜转着读回来。可是我觉得,应该还能兜一兜,再兜一兜地读。”

“什么叫兜一兜,再兜一兜?”裴玄静忍俊不禁。

“你看嘛,这里我录了几首诗,就是兜一兜,再兜一兜的读法。”

裴玄静接过李弥递上来的黄草纸,随意地扫过那些诗。突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首吸引住了。诗云:“神龙昭飞,文德怀遗,分圣皇归。”

“自虚,这首诗是从哪一幅《璇玑图》里读出来的?”

李弥拿起中间有个洞的《璇玑图》:“就是这个。”

裴玄静陷入沉思。

李弥等了半晌,忍不住怯怯地唤了声:“嫂子……”

裴玄静回过神来,抱歉道:“哦,是我想出神了,差点儿忘记正经事。”她微笑起来,“嫂子问你件事,你觉得禾娘好吗?”

“禾娘?”李弥睁大眼睛,突然面红耳赤起来,“我……觉得……”连嗓音都虚飘了,“我觉得……好……”这个“好”字从口中吐出时,好似带着满心的期盼,又有无限的羞怯。

不出所料。裴玄静向他微微点了点,免得他更加窘迫。

李弥垂下眼帘,复又抬起,目光变得朦胧:“可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怎么不好了?”

李弥低头不语。

裴玄静的心中又是一阵悲喜难言。她说:“那么,你愿不愿意随嫂子一起走?”

“走?”

“对,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

“不止你我。我们同禾娘还有三水哥哥一起走。好吗?”

李弥瞠目结舌,少顷,喜笑颜开道:“好!”

“这就好了?”裴玄静嗔道,“也不问问去哪里?”

“和你们在一起,我哪里都愿意去!”

裴玄静笑着点头,眼眶却胀胀的:“还有件事嫂子要嘱咐你,从今往后,再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叫自虚,只说大名即可。嫂子也从此称你为二郎。明白吗?禾娘和三水哥哥,我也会对他们说的。”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你只听话便是。”

“哦。”李弥答应,向房门外张望道,“奇怪,好像有很多人朝咱们观来了……唔,还有好多好多匹马……”

第五章 君如海

1

金仙观前,火把照得通明。绕着围墙数丈开外竖起了荆棘编成的路障,金吾卫团团肃立,仅让出一条通路,待皇帝陛下的马匹疾奔而至到观门时,所有人齐刷刷跪倒。

裴玄静和李弥及观内的女冠们全被金吾卫们押解着,跪在院墙之下。在辅兴坊中居住了大半年,裴玄静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金仙观前,也从未体验过如此诡异的寂静,仿佛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活物都同时失去了发声的功能。此地,俨然成了一个喑哑的世界。

提前赶到的郭鏦抢步上前,奏道:“陛下,观内人等已全部拘押在此。无人能够提供十三郎他们的情况。而今之计,必须进后院入地窟了。”

皇帝扬起马鞭:“那还等什么!”

仍然是皇帝一马当先,金仙观后院的禁地赫然敞开了。

月亮躲入乌云深处,再也不肯现身了。在熊熊火把的照耀下,茂密的树丛中仿佛燃起火来,夜雾和烟彼此缭绕,将人身烘托得如同幢幢鬼影。

由枯枝、败叶、杂草和落花填埋的池塘中央凹陷,像一张黑黢黢的巨口向上张开着。

皇帝在池塘前驻马,众人也跟着停下。

坐在郭鏦马匹前的郭浣哭喊起来:“十三郎,段成式,你们快出来吧!别躲了……呜呜……”

池塘中央的黑洞里无声无息。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一声令下,那么多呼吸交汇在一起,重如千钧。

“下去找!”

几乎就在皇帝下令的同时,郭鏦手一挥,早就围拢在池塘旁的数名兵士立即开始行动。他们在腰上缠绕绳索,逐渐从干涸的池塘边缘下探。为了照亮,更多的火把围过去,遮住了裴玄静的视线。

她只能朝离得最近的皇帝的脸上望过去。他仍然高坐于马背上,也是唯一一位占据着制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场面的人。裴玄静盼望从这张脸上寻得进展,寻得惊喜,甚至寻得答案……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正越来越集中到这个人的身上——

金仙观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要封闭后院?为什么这个干涸的池塘被称为地窟?为什么……要让自己来金仙观修道?

“水!啊,水,水!”

突然喧哗吵闹声起。皇帝胯下的青骢受到惊吓,踢踏连连。毕竟是宝马,立即又稳住了。但裴玄静分明看到,皇帝露出极端惊骇的表情。

原先围在池塘边的兵士们纷纷向后疾速退去。裴玄静从刚让出的缝隙看过去,却见干涸的池塘中央,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出黑色的污水,水势湍急,顷刻就淹没了兵士们的靴背。还有几个已经下到池塘中央的,正试图从水眼中挣扎着往外爬,有的被拽了出来,有的行动稍缓,眼看水就灭了顶。

皇帝惊喝:“怎么回事?”

刚从水中爬上来的一名将领,全身淌着污水跪在皇帝马前,嘶声奏道:“陛下,臣等刚下去,就见地窟里已经充满污水了。我们还想凫水找人,不料那水涨势极猛,我等只得赶紧退上来,可还是有人来不及……”

“退上来?谁允许你们退上来!”

将领吓得连连叩头:“陛下恕罪!”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黑色的污水越漫越多,越漫越广,眼看就将整个池塘填满了。枯枝、败叶、杂草、落花,统统在水面上漂浮起来,如同一层厚厚的尸体。

“成式!”一声凄厉的呼喊从人群中冲出来。

从开始到现在,祠部郎中段文昌都保持着一张死灰的脸和一副咬紧的牙关,终于在即将丧子的千钧一发之际彻底崩溃。他直奔到池塘边,不管污水淹没了官靴的靴筒,绯色官袍的下摆也全部浸入水中,只顾声嘶力竭地呼喊:“成式啊,我的儿啊,你快出来啊!”

段文昌的模样揭开了最惨痛的现实——十三郎和段成式,不可能生还了。

裴玄静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只能透过婆娑的泪眼,企盼地望向皇帝,本能地寄希望于他。

皇帝是天子,十三郎更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帝应该想出办法来。

如同过了几生几世般漫长。

皇帝终于轻轻地抬起了手臂:“……把地窟填平吧。”

没人敢应声,因为谁都无法领悟,也接受不了这个命令背后的隐义。

“没人听见朕的话吗?”皇帝的声音低哑而缓慢。

郭鏦颤声问:“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还不清楚吗?”

“可是……十三郎还在下面啊……”

“那你把他找出来啊!”

郭鏦垂首不语,也许他正在内心暗暗庆幸——至少自己的儿子还好端端的……

皇帝再度扬起马鞭,嗓音依旧干涩,却变得平稳:“现在就填,连夜填平!”

郭鏦只得应道:“臣遵旨。”正要吩咐手下,却见那段文昌如木雕泥塑般立于污水中,心中不忍,便亲自上前去劝道,“段兄,退后吧,圣上下旨了。”

段文昌充耳不闻,站得纹丝不动。

郭鏦将心一横,伸手去拽段文昌的袍袖:“走吧,孩子们……没希望啦!”

“放开我!”段文昌甩开郭鏦,竟然扑倒在池塘的水中,痛不欲生地高喊着,“成式,成式!我的儿啊,你快出来啊!”这一刻他彻底剥下了平日的沉稳外表,一颗慈父之心暴露无疑。

他的身后数步开外,同样失去儿子的皇帝,却完全恢复了冷酷和威严,再命郭鏦:“京兆尹,你还在等什么!”

郭鏦示意左右,两名兵卒上前硬把段文昌往水塘边拖。

“不行,不能填啊,成式他们还在下面啊!”段文昌仍然不顾一切吼叫着,撕扯着,企图要螳臂当车。凄惨之状令在场众人都看不下去。段文昌情急之下力大无穷,拖拉他的兵卒却多少有些手软,几个人便在一摊污水中扭打纠缠着。

“陛下!请陛下且慢动手,妾还有话要说!”裴玄静在人群中高声叫道。

皇帝的目光像利剑般直刺到她的脸上。

从水满池塘到皇帝下令填平,方才裴玄静被这一系列跌宕起伏震骇住了,脑子里几乎变成一片空白。但当段文昌拼命阻止填埋池塘时,裴玄静幡然醒转,也意识到如果再不采取什么行动,段成式和李忱这两个孩子就真的没希望了。

她向上叩头道:“陛下!虽然池塘溢水,但两个孩子未必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也许他们在底下的洞窟中还找到了藏身之处。现在应该设法把水引出,再行施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以土石填埋的话,就等于是将两个孩子直接杀死啊,请陛下三思!”

“底下洞窟里的藏身之处?”皇帝冷笑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些?莫非你下去过?”

“我、我没有……”裴玄静紧张地思索着,目前首先得让皇帝收回填埋池塘的命令,然后再谋其他吧,她抬起头回答,“妾有一个弟弟,一直随妾住在观中,平日负责打扫院子,也曾带着段一郎在观中玩耍。妾想……他或者和段一郎一起来过后院。如果询问妾弟,说不定能寻出段一郎和十三郎的踪迹。”

“你的弟弟?现在何处?”

裴玄静回头,李弥也被押在众人中间,满脸惊惶和不解。

“你说他可能去过地窟?”火光耀眼,使得皇帝的脸隐没在逆光的阴影之下。裴玄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裴玄静从未想过李弥会欺骗自己,直到她在污水漫溢的池塘边,看到密密丛丛已经凋谢的迎春花枝,想起那次崔淼带着禾娘来观中“灭蛇”后,粘在李弥香囊上的迎春花蕊……她全想起来了!还有那天,段成式来访时提到后院,之后李弥现身时的古怪模样……裴玄静追悔莫及——是自己疏忽了!如果能多加警觉,如果能追问几句,也许今天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她的心跳得全无规则,从未如此缺少把握。裴玄静不敢估量,现在把李弥扯进来会导致什么后果。她只想拖时间,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即使池水满溢,但总归好过沙土掩埋。她想为段成式和李忱再多抓一点点生还的机会。

李弥被推搡出人群,跪在裴玄静身旁。

“此人就是你的兄弟?”

“是的,陛下。”裴玄静说,“二郎,你面前的是当今圣上,快磕头!”

李弥向上叩了个头。

“你……”皇帝的声音听上去疲累极了,充满厌倦,“京兆尹,你替朕问一问他吧。”

“是!”郭鏦应命,上前问李弥,“你下去过池塘中的地窟?”

“我?”李弥心虚地望了一眼裴玄静,见她微微点头,便涨红着脸应道,“……是,我、我下去过。”

旁人都以为他是惧怕天威,只有裴玄静明白,李弥是不敢面对自己。虽然已有所料,亲耳听到他承认这个,裴玄静还是在一团乱麻般焦躁的心绪中,体会到了真切的伤心。

就在此时,皇帝亲自发问了:“你在下面看见了什么?”

皇帝的语调很奇特,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李弥也被吓住了,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我见到里面有些画,画着龙和船……还有一扇大铁门……”

“住口!”霹雳般的一声怒喝,把李弥后面的话都震了回去,也将在场所有人震得全身一颤。

“除了你,还有谁见到那些了?”

李弥抖抖索索地回答:“还、还有段……”

“不必说下去,朕都知道了。”

“京兆尹——”

“臣在。”

“将此人送入池塘。”

“陛下?”

“就是他,把他也用沙土埋进池塘里去吧。”

一片肃杀的静,没人能够那么迅速地反应过来。

皇帝并不恼怒,而是又缓缓地重复一遍:“速将此人没入池塘,也以沙土掩之。”

郭鏦终于回过神来:“臣……遵旨。”

立刻有人冲过来反剪了李弥的双手,把他朝污水里推进去。李弥拼命地挣扎喊叫起来:“嫂子……”

“陛下!”裴玄静高叫,“为什么要如此处置妾弟,妾弟犯了什么罪?”

皇帝古怪地笑了:“朕的十三儿也在下面,让你的弟弟去陪葬,是他的荣幸!”

裴玄静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朕记得让你进金仙观修道时,曾与你约法三章。任何情况下,不得入后院。你没有忘记吧?”

“妾确实谨遵圣旨。但妾弟不懂事,段小郎君和十三郎也都是孩子。即使后院为禁地,他们偶一犯错,也是情有可原的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