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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元衡微微一笑,“淮西之战对陛下如同噩梦,那么陛下有没有想过,它对于吴元济又是什么呢?”

皇帝询问地望着宰相。

“在臣看来,对于吴元济,旷日持久的淮西之战就如同一场凌迟!”

“凌迟?”

“是的,凌迟。陛下,身陷噩梦中的人盼望着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便是风和日丽的崭新一天。可是,遭受凌迟的人会盼望什么呢?”

“……”

“他盼望的是速死。因为只有死亡才能终止他正在遭受的痛苦与折磨,只有死亡才能使他获得最终的解脱。”顿了顿,武元衡用愈加平稳的声调说,“所以,陛下和吴元济对淮西之战都已忍无可忍。但是,陛下一旦忍过去了,前方就是海阔天空,就是最终的胜利。而对于吴元济来说,灭亡是注定的,拖得越久死得越惨。”

皇帝向案上猛击一掌,目光炯炯地盯着宰相。

武元衡温和地问:“陛下此刻还烦恼吗?”

“可是……天象总不能不信吧?”

“天象是预兆,更是警示。既然得到警示,就应采取行动,防微杜渐才对。社稷危,危在人心纷杂,天子威权不再。所以当此危难之时,陛下更要让天下人看到您破釜沉舟的决心。您越坚定,臣子们就越会戮力同心,吴元济之流就越惶惶不可终日。削藩之胜,方能指日可待!否则,这大唐的江山社稷就真的凶险了。”

“朕明白了。”皇帝静默片刻,抬头道,“那今天咱们就先说好了,待到胜利之日,朕将请爱卿上凌烟阁同庆!”

“凌烟阁?”提到这个供奉大唐功臣的楼阁,武元衡也难掩激动了。

“是的,爱卿可愿往?”

“臣荣幸之至!”

皇帝今天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武元衡说:“那么臣请告退……快要晌午了,陛下好好歇一歇吧。”

“宰相保证,这次朕不会做噩梦?”

武元衡略显无奈地回答:“……臣不敢保证。”

皇帝又微笑起来,“也罢。还要烦劳爱卿一件事。裴中臣怎么突然摔伤了腿呢?爱卿替朕去看看他吧。”

“臣遵旨。”

“就说朕让他安心养着,等彻底好了再回来不迟。”说着,皇帝又从自己那堆书法作品里拣了一张出来,“这幅字朕觉得还行,请爱卿带去给裴中丞养伤时把玩。”

武元衡退出延英殿。李纯向后靠在御榻上,微合起双目。倦意一阵阵袭来,他觉得浑身汗淋淋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也懒得叫人来伺候更衣。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殿中有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御榻前匍匐着一个人。

“你来了。”皇帝懒洋洋地说,“来了多长时间?”

跪着的人回答:“半个多时辰了。”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半个多时辰……朕睡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那人才将头抬起来。他和李纯同龄,因是阉人面白无须,粗看比李纯还年轻些。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饱含忧患,既有步步为营的精明和谨慎,也有奴颜婢膝的卑贱和狡黠。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宦官——吐突承璀。

皇帝撑起身来,以手扶额,低声嘟囔:“头痛。”

吐突承璀本能地一跃而起,刚要上前服侍,突然又停下来。

皇帝看着他进退两难的样子,讥讽道:“你就是在怨朕。”

“奴怎敢啊!大家——”吐突承璀这才跪到李纯的身边,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一边委委屈屈地念叨,“这四年来,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啊。”

当年吐突承璀先为掖庭局博士,再值东宫,先后侍奉过太子时的顺宗皇帝和宪宗皇帝。宪宗皇帝登基后即封其为内常侍,又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宠信一时无两。此后吐突承璀因跋扈、贪财屡遭朝臣弹劾,皇帝却始终袒护着他。直到元和六年,吐突承璀因宦官刘希光受贿案被牵连,面对朝臣的巨大压力,皇帝才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吐突承璀贬为淮南监军,逐出京城。

一晃四年过去了。当初的案子渐被淡忘,曾极力主张惩办吐突承璀的宰相李绛不久前刚罢了官,紧接着,吐突承璀就被皇帝迫不及待地召回了。

“行啦,别抱怨了。朕这就复了你的左神策军中尉。怎么样?”

吐突承璀喜出望外,赶紧磕头谢恩。

“别停啊,接着按。”李纯看着吐突承璀突然就容光焕发的脸,也觉得挺好笑。他闭起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按摩,才冷冷地问:“你从哪里来?”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吐突承璀在这个炎夏里骤然全身冰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丰陵。”

良久,李纯才又问道:“那里怎样?”

吐突承璀诚惶诚恐地回答:“比、比长安凉爽多了……”

7

昨天夜里,裴玄静也看到了奇异的天象。

她从小就喜欢各种旁门左道的学问。为了培养她的探案才能,父亲不仅不加阻止,还想方设法地帮她搜罗相关的书籍,因而裴玄静什么都懂一点,其中就包括天候观测。

昨夜燥热难眠,裴玄静二更时起身,凭窗眺望,但见繁星如散珠碎玉一般抛满整个夜空。她失望地想,恐怕此后半个月都不会有雨水光顾,暑热更不知何时能解了。

紧接着,裴玄静便看见了“有长星于太微,尾至轩辕”的天象。

她的心中一紧。这是极凶的征兆,天子或将有难了。

裴玄静当然明白,社稷与皇帝的安危,绝非一个普通女子所能操心的事。可是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天下若真的大乱了,又有谁能躲得一份平安?

仰望苍穹,裴玄静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又是那么孤独。她知道,这种时候只有守在爱人的身边,自己才不会害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正是抱着这么一个单纯的目标前来长安的,可是现在,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裴玄静辗转枕席,直到黎明才蒙眬睡去。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心中好不懊恼——哎呀,起晚了!

裴玄静连忙起身洗漱。阿灵笑道:“娘子莫急,阿郎今日告假不上朝,也才起来没多久呢。娘子这会儿打扮好了,过去请安刚刚好。”

阿灵年纪尚小,讲起话来天真烂漫的。才服侍了裴玄静两天,就与她十分亲热了。裴度共育有四子,俱已成年。早几年都入仕,放了外任不在京城。所以府中并无年轻的主子,想必阿灵这家生的小婢平常也怪寂寞的。

裴玄静问:“那王义也留在府中了?”

“王义啊,一早出去给主人请郎中了。”只要提到王义,阿灵就满脸不爽。

“叔父的脚伤没有好转吗?”

阿灵噘着嘴摇头。裴玄静开玩笑地问:“王义是只对你凶,还是对谁都凶呢?”

“他呀,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比主人还傲呢。而且,他对我特别凶!”

“怎么个凶法?”

“反正就是说话都不正眼瞧我。”

裴玄静忍俊不禁,想想也是,这两人能有什么可说的。

匆匆整饬停当,裴玄静带着阿灵前往叔父的卧房。沿着穿廊刚转了个弯,猛然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呦,谁呀?”阿灵惊叫一声,随即笑逐颜开,“是崔郎中来啦。”

“正是在下。”年轻男子微笑作答,又转而对裴玄静扠手行礼,“裴大娘子,你好多了。”

裴玄静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裴府遇上崔淼。

自从在叔父家中苏醒后,裴玄静也曾试图回忆春明门外那一夜的经过。但是她的脑子里只留下些零散的片段。似乎记忆在昏迷中受了损,又似乎是那天夜里发生了太多诡异莫测的事端,令她的头脑根本就拒绝去接受。裴玄静找王义聊天时提起贾昌的院子,本意也是想从他那里多了解些情况,却又被生硬地堵了回来。

裴玄静回过神来,不觉也有些惊喜。

正是他——崔郎中,左肩上挎着的药箱可以为证。仍然是那夜的白巾素袍,整个人干净利落,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人真的太适合做郎中了,看着就让人舒服。

阿灵起劲地和崔淼聊起天来:“崔郎中看过阿郎的脚伤了?严不严重啊?多久能好啊?哎呀,昨天就该去请崔郎中的,阿郎偏不要,白白耽搁一晚上。”

“你家主人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崔淼嘴里回答着阿灵,目光却始终落在裴玄静的脸上。

她决定和他打招呼,“崔郎中。”

“咦,娘子?你认得崔郎中啊,他来给你诊治时你不是昏着嘛。”阿灵咋咋呼呼地问。

这下轮到裴玄静吃惊了,“我昏迷时也是崔郎中给诊治的吗?”

“是啊!还是王义去请来的呢。崔郎中医术高明,只给娘子开了一服药,娘子就好了。”

崔淼谦逊地说:“那是大娘子本身体格好,偶遇惊吓和风热导致昏迷,休息调养后便能自行恢复,与在下的医术其实没多大关系……”

“崔郎中,”裴玄静打断他,“贾老丈是怎么亡故的,查清楚了吗?郎闪儿现在怎样了?”

崔淼露出一脸的困惑,“娘子是在问我吗?什么贾老丈?郎闪……”

“春明门外镇国寺后,贾昌老丈的院子。”裴玄静的嗓音有些发紧,“崔郎中,那天晚上你我不是都在吗?”

阿灵听得一头雾水。

崔淼也在一个劲地摇头,“裴大娘子记错了吧?在下从未去过什么贾昌老丈的院子啊。”

裴玄静瞪着他。

崔淼说:“娘子若是没别的事,崔某便告辞了。”

“等等!”裴玄静不让他走,“我确实记得那夜我避雨到贾老丈的院子里遇见了你,还有郎闪儿。院子里有许多借宿的穷苦百姓和从淮西来的逃难者。其中还有一个人得瘟疫死了,然后我们发现贾老丈暴毙在屋中。再后来,后来……”她说不下去了。

崔淼平静地说:“这些应该都是娘子在昏迷中产生的幻觉吧。”

“幻觉?”

“是的,娘子所说的在下全都一无所知,因而绝不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裴玄静瞠目结舌。

“告辞了。”崔淼再次转身欲走。

“可我怎么会认得崔郎中呢?”裴玄静追问,“阿灵都说郎中来替我诊治时,我正在昏迷中。”

“呃,我、我说的是,不是……”阿灵语无伦次。

崔淼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据在下判断,娘子当时虽然昏迷,但并未全部失去知觉。能够大略看见并且听见周围的状况,因而就记下了我。还把我同你在高烧中的幻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方才娘子所说的内容。”

太叫人难以置信的论点了,偏偏裴玄静还无法反驳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觉得口干舌燥,头重脚轻,连叔父院中的茂树修竹、白墙碧瓦统统失去了真实感。

“娘子,你没事吧?”阿灵在旁边怯怯地唤她。

裴玄静问:“阿灵,你也觉得我说的都是幻觉?”

阿灵的脸涨得通红,吭吭哧哧说不清楚。

裴玄静明白了,阿灵信的是崔淼,而非自己。难道就因为崔淼是个郎中吗?郎中的话就那么值得信赖吗?

裴玄静观察着阿灵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崔淼不仅仅是一位郎中,事实上,他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男子。或许只有大唐,才能以诗文、礼仪和侠客风范培育出这样的男人来,哪怕仅仅是个游方的郎中,也风度翩翩足以令女人倾倒。

所以在崔淼的言谈举止中,别具一种说服力,一种特别针对女人的自信,好像即便他在信口雌黄,女人们也会笃信不疑。

但裴玄静不属于这些女人,她更相信自己。

于是,在给叔父婶娘请过安之后,裴玄静请阿灵帮忙去办一件事。

才一个时辰不到的工夫,阿灵就回来了。

“娘子,娘子!”她兴奋地说,“镇国寺后真的有个小院子呢!我打听过了,院子的主人确是一位名叫贾昌的老人家。娘子,你说的一点儿没错。”

裴玄静忙问:“院子现在怎样?你进去了吗?”

“没有。院门关着,我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

“院子里没人应声吗?”

阿灵摇摇头,“我趴在门缝上瞧过了,院子里是空的。”

这倒怪了。裴玄静想,前天夜里自己明明看见满院的人。她问:“我告诉你院中有个小郎君叫郎闪儿的,你有没有见到他?”

“没有,确实一个人都没见到。”

“这样啊。”裴玄静很失望,看来阿灵这趟等于白去了。

阿灵说:“不过,后来我找到个人打听。”

“什么人?”

“一个小娘子,和我差不多大。”

在裴玄静的印象中,贾昌的院子位置挺偏僻的,附近也不像有什么住家。她问阿灵:“你是怎么碰上她的?”

“我在院子前张望了好久,一个人都没遇上,心里有些害怕,觉得那地方阴嗖嗖的。正想走呢,就看见那小娘子从对面过来。”

“于是你就向她打听了?”

“不是,是她先跟我说话的。结果她一开口,就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阿灵一惊一乍地说:“她说呀,那个贾昌老丈是五天前亡故的。她看我在院门口转悠,特地来告诉我一声,叫我赶紧离开,千万别惊扰了亡魂。”

裴玄静手里握着的纨扇“吧嗒”掉到地上,“怎么可能?”

阿灵问:“什么可能?”

裴玄静自己捡起纨扇,“那小娘子还说了什么?”

“她说贾老丈故去之后,就停灵到隔壁的镇国寺了。她只隐约听说,这院子本来是先皇花钱造的,说不定当今圣上要收回去呢。”

裴玄静的脑子里乱作一团。

阿灵的有些话证实了她的记忆,但问题在于,最最关键的信息出了错。

“郎闪儿呢?你有没有问她是否认识郎闪儿?”

阿灵愣愣地回答:“我忘记问了。”

午后更闷热了。在裴度的府邸内宅,湘帘低垂,婆娑竹影映入窗楣,兀自凝然不动。

裴玄静却坐立不安。

她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春明门外贾昌院中的那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即使真如崔淼所说,他是自己凭着昏迷中的模糊印象掺入幻想的,但是贾昌老人、先皇出资建院,以及院中收留的穷苦百姓,所有这些事实难道也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贾昌老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她清楚地记得见到他尸体的那一刻。这么热的天气,假如老人家真的死在几天前,尸体早就变样了。裴玄静是见过些尸体的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她很想亲自去春明门外探访一番,要是能找到郎闪儿就好了,裴玄静莫名地担心着郎闪儿的安危。因为如果不是她疯了,这件事的背后就一定隐藏着可怕的阴谋。郎闪儿恐怕已身陷其中。

至于崔郎中,裴玄静认为他是在刻意混淆视听,企图将自己引入歧途。她还猜不透他想达到什么目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希望裴玄静彻底否定那一夜的记忆,至少也要把她弄糊涂,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呵,幻觉。

她知道那天夜里自己确实产生过幻觉——因为“他”出现了。

她还记得当时那份狂喜的心情。人只有在夙愿终于实现的时候,才会得到那种程度的满足与喜悦。尤其是此刻,当她明白自己与“他”缘分已尽时,那夜的幻觉对她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假如能够一直留在那场幻梦中,不再醒来,该多好啊。

裴玄静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思路离开贾昌的院子,回到了七年前。

那还是元和四年。正是在那一年里,裴玄静的生活中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从春至夏,她接连帮助父亲勘破了数桩疑案,一时间名声大振。第一次给父亲断案出主意时,裴玄静才满七岁,但真正被人冠以“女神探”的美誉,名气传播到邻近诸县,甚至连蒲州刺史都听说了她的事迹,想要一睹她的风采,却是元和四年才有的事。

也是在那年的中秋,父亲续了弦。裴玄静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亡故了,之后父亲一直未再娶,直到元和四年才娶了甄氏为继室。裴玄静又有了一位母亲。

甄氏刚一过门,便怂恿着裴父给玄静早定婚事。于是,那年深秋,十五岁的裴玄静第一次见到了他。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会面。直到今日,那次会面中的每一道光线、每一丝声响,甚至每一点气味都深深地留在裴玄静的记忆中,历久弥新。

其实那年他也才刚十八岁。她记得他的身形十分瘦削,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袍像挂在肩头上,怎么看都不妥帖。额头白净得近乎透明,手指又细又长,标准的文弱书生模样。反正刚一见到他,裴玄静就忍不住想笑。但当她的目光与他相遇时,裴玄静笑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睛——又聪明,又温柔,又诚恳,又深情,顿时使十五岁的她变得羞怯起来。裴玄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捏,酸酸涩涩的感觉便涨满了胸口。

后来当父亲问她的意思时,她只一味垂着头,什么话都不肯说。父亲纳闷,女儿从来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啊。甄氏却笑起来,我看这事儿就定了吧。

父亲拊掌大乐,“我原还想着给女儿选一个县令当夫君,这神探的本领婚后也不会荒废,却不想找了个写诗的……”

甄氏说:“哎哟,女子终究是要相夫教子的。什么神探不神探,可当不得真。”

父亲转过头来问她:“是吗玄静?你今后可别后悔哦。”

“爹爹!”裴玄静脸上飞红,跑回了闺房。她倒在榻上羞涩地想,自己只是对真相感兴趣,才不在乎当不当神探。现在,爱的真相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其他一切当然不在话下了。

接下去的问名和纳吉顺利完成。因双方年纪尚小,男方还计划求取功名,便商定待来年科考之后再议婚期。

他走了。裴玄静正在怅然若失,小婢艳儿偷偷塞给她一个绢包。

这人……看上去那么文雅老实,居然也会私相授受。

裴玄静打开丝绢,却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竟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他应该送她一首定情诗才对啊,既容易出彩,又合乎身份。须知年方十八的他已经崭露头角,颇负诗名了。

十五岁的裴玄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翻来覆去地研究匕首。她不熟悉武器,除了觉得这把匕首轻薄小巧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刀身色泽暗沉,握柄上原来应该镶嵌宝石一类装饰品的地方空空如也。皮质刀鞘上也不曾雕刻花纹,只有非常黯淡的真皮纹理,辨认不出是哪种兽皮。但有一点直觉,于她非常清晰:这柄匕首肯定是一件极为贵重的物事,朴实无华的表象不仅增加了神秘感,更加证明它的价值难以估量。

裴玄静珍重地收藏起匕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卧榻的屏风后取出匕首,反复端详,并怀着一丝甜蜜悄悄地畅想——等到与他永结同心之时,她一定要让他说出这把匕首的秘密。她相信,那必是一个绝美而隽永的传说,就像他笔下的那些诗句。

整整七年过去了,那一天至今都未到来,而且永远不会来了……

想到这里,裴玄静的心又忍不住揪痛起来。

“哎呀娘子,你的手流血啦!”阿灵刚好从门外一脚踏进来,惊呼道。

裴玄静这才察觉到指尖刺痛。

“娘子,你哪来的刀啊!”

裴玄静连忙放下手中的匕首,只见青色锋刃上一点嫣红,真如一朵小花盛开在古铜上。她将匕首还入鞘中,若无其事地说:“从家里带来防身的匕首,刚才拿出来看看,不留神碰到手了。”

阿灵用帕子替她擦拭血迹。还好伤口不大,血马上就止住了。她说:“吓死我了。娘子你小心啊,好快的刀子。我看着就害怕。”

“这次还亏得有它呢。”裴玄静喃喃地说。

在通化门外马匹受惊,一路狂奔,车者束手无策。这驾马车慌不择路,随时都有可能撞上什么乃至翻覆倾倒,他们的生死悬于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是裴玄静用手中这把匕首割断了笼头上的皮带,惊马脱缰而去,她和车者才算保下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