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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淑贞愣了愣,讷讷地回答:“我、我当然愿意帮你,可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回去仔细想了想那毯子的编织方法,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周梁昆焦急地一把握住了何淑贞的手:“淑贞,你一定要把毯子的织法回想起来,我了解你,除了你,这世上再没其他人做得成这件事情。再说就是有,我也不敢相信啊。”

何淑贞只觉得无言以对,太多的秘密埋藏在她的心中,此时此刻却难述其一,她能够深切地体会到周梁昆的绝望和挣扎,这个时候她又怎么敢告诉他真相?

周梁昆见她沉默,就权当她都答应了,便紧追不舍道:“淑贞,明天晚上我就派人把鸿胪寺的那幅地毯送到你的住处,你小心点儿,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看见。我记得三十多年前你就是对着那幅地毯,破解出了其中的奥妙,如今再来一次,我想一定比三十多年前要容易许多!”

“好吧。”何淑贞答应着,声音无力又无奈。

春天的叶河波光粼粼,周围绿林繁茂、山花烂漫,大周兵部最偏远的驿站——叶河驿,就躲在这深山之中的叶河畔。叶河的南侧密林森森,北侧紧邻沙陀碛,往西则是西域更加辽阔而纷乱的地区。大周的羁縻式管理在此已十分薄弱,西突厥各部、昭吾、突骑施,各种势力轮番登场,争夺着每一片肥美的水草和通衢要道,居民更是种族繁多混杂,大大小小的战役时有发生,因而武皇在此地建立驿站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河驿是在大周垂拱年间,由武皇亲自授意建立的驿站,用以表征大周对于西北疆域最远端的统治,所以是名副其实的武朝产物。可惜伟大的女皇对于边疆管理实在有些外行,她并不知道这么一个孤零零设立在深山之中的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位置实在太偏僻,往来使者沿途经过各处守捉,自叶河守捉可以直接进入庭州辖内的清海镇和乌宰守捉,完全不必绕路来这处深山老林中的叶河驿,因此这处驿站设立了十多年,基本上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叶河驿虽说幽静偏僻,景致倒还是不错的。这天一大早,驿站年轻的驿丁马彪就开始忙碌,给驿站里那区区四匹驿马饲喂草料,这些马匹实在不怎么样,但也得小心照管着,怎么说也是大周皇帝的驿马嘛。马彪早习惯了叶河驿艰苦而平静的生活,却万万料不到这样的生活居然就在今天到了头。

马彪尚在哼着小曲忙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带着扑面而来的紧张和危险的气息,打破了叶河驿多年的平静。马彪扔下草料,跑进驿站——其实也就是一座土垒的小平房,屋子没有窗户,光线很差,只能模糊看见驿站的郭驿长正与一个陌生人交谈着。

就听郭驿长带着为难的口气道:“这……你真的要送三百里加急的飞驿?”

“是的,怎么?我的官凭和大周宰相的密令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问题?”陌生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十分有力,听得马彪不由自主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郭驿长慌忙解释:“啊,不,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这驿站从来没送过加急军报,驿丁和马匹都、都不行……”

马彪心想,哪里是没送过加急军报,是从来就没送过军报!他感到热血沸腾,冲动地迈步上前,大声道:“郭驿长,我来跑一趟吧。咱这叶河驿,早晚也得开张不是!”

那陌生人闻声猛然回头朝马彪看去,凌厉的目光竟刺得马彪激灵灵打个冷战。旁边郭驿长一声叹息:“也罢,马彪,那你就跑一趟,把驿站最好的那匹黑混儿骑上,马不停蹄,只要把军报送到下一驿的清海镇就行了。”

“不行!”

“啊?”郭驿长和马彪一起瞪向那突然发话的陌生人,那人却不慌不忙,向郭驿长伸出手:“把驿使乘驿的路线图拿出来。”

“哦。”郭驿长赶紧取出地图,摊在桌上,三个脑袋凑在一起。

陌生人指点着路线图上的庭州区域,道:“从图上看驿使从叶河驿出发后,下一站就进入庭州,沿途从清海镇开始一直到龙泉镇,从那里离开庭州进入西州。”

郭驿长接口道:“对啊,按理就是这么走的。而且庭州沿途的驿站驿丁马匹众多……”

那陌生人打断他的话:“但是我希望驿使不要入庭州,避开沿途驿站直接到西州。”

郭驿长和马彪大惊,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郭驿长答话:“这个恐怕不行。暂且不说您这样要求是否算居心不良。您知道,咱大周对驿使的管理非常严格,乘驿的距离和路线都必须按规矩办,否则一旦被上报兵部,是要严加责罚的,我们这小小的叶河驿可吃罪不起,所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那陌生人阴沉着脸不说话,屋中气氛压抑森严,马彪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冒出来,额头上却汗珠滚滚。

良久,那人长吁了口气,低声道:“也罢,你们按例办事是没错。这样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因为所传递的军报非常机密,不可经多人转手,就由这位驿使一路送达洛阳。他可以按路线乘驿,沿途换马不换人,这样做不违反乘驿的规矩,反而更符合紧急军报的驰驿惯例,你们说如何?”

“这……”郭驿长还在沉吟,马彪却已按捺不住,他实在太激动了,活到二十岁的年纪,今天终于有机会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而且还能一路东行去洛阳。他跃跃欲试地高声道:“郭驿长,我能行的,就让我去吧!”

郭驿长终于沉着脸下了命令。陌生人取出密封的军报,马彪小心地接过,放入怀中。陌生人随即告辞离开,郭驿长看他骑马走远了,这才从屋后的草垛底下挖出个密封的罐子,往地上一砸,取出四块铜质传符,拣了其中一块刻有青龙图案的,郑重其事地交到马彪手中,嘱咐道:“小彪子,这传符可是乘驿最重要的凭证,皇帝亲发的,咱叶河驿的传符还从来没有启用过,今天你是头一遭。”

马彪接过传符,直咽唾沫,听到郭驿长还在说:“这东西可比性命还珍贵,你要保管好它。把它和乘驿的路线图、紧急军报一起收好,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身。”

“知道了!”

马彪骑马沿着叶河狂奔,他太兴奋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树丛中,另有两骑也在紧紧相随。叶河在前面拐了个弯,马彪正准备拨转马头,突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呼哨,胯下的黑混儿惨叫着栽倒,马彪摔出去好远,晕头转向地刚想爬起来,脑后遭到重重一击,他闷声不吭就昏迷过去。

袁从英跳下马,从地上抱起马彪,解下他捆在身上的题袋,从里面取出军报、地图和传符,旁边的另一人也赶过来,蹲在袁从英的身边。袁从英向他示意手中的这三样东西,那人惊喜地叫道:“袁校尉,我们终于拿到传符和地图了!”

“嗯。”袁从英点点头,一边动手去脱马彪的衣服,一边道,“你把他的衣服换上,带上这几样东西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直下洛阳。”

“好!”那人赶紧换上驿使的服装,在腰间捆牢绣着“叶河驿”字样的题袋,跳上马背。

袁从英站在马侧,低声嘱咐道:“看清楚路线,避开庭州辖内所有驿站,到西州后再换驿马。”

那人连连点头:“袁校尉,你就放心吧。”

袁从英又道:“到洛阳后就立即去狄府,这份军报必须交到狄大人手中,切记!”

“嗯,属下一定亲自面交狄大人……他,怎么办?”他指了指蜷缩成一团的马彪,袁从英皱眉道:“我不愿滥杀无辜,但也绝不能放他,少不得带着他走了。”

那人策马飞驰向南,袁从英回过身来,利索地把马彪捆了个结实,扔上马背,自己也飞身上马,朝庭州方向疾驰而去。

梅迎春一回到庭州,就住进了大巴扎旁的乾门邸店。庭州有很多这样的邸店,专供来往的行商居住。人以类聚,邸店也分为波斯店、突厥店、大食店等种种,另外还有档次和规模的区分,而这家乾门邸店则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了。

梅迎春对庭州十分熟悉,过去二十多年游历中原,庭州基本上就是他往西的最后一站,从这里他瞭望故国的都城碎叶,将满腔的思念、仇恨和抱负深深埋藏在心底。庭州是个好地方,中外交融、海纳百川,只要遵守一定的秩序,什么样的人物在此地都可以生活得很滋润,大周政权宽松而友好地庇护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给予他们充分的自由。因此梅迎春经常在庭州和周边地带滞留,也一直和这里的官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梅迎春住进乾门邸店以后,首先就派阿威去刺史府送上名帖,他很早就与钱归南相识,虽不算亲近,但也彼此尊重,长期以来相安无事。梅迎春每到庭州,都要拜访一下钱刺史,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果然,当天下午,钱归南就派了王迁来邸店回访。

梅迎春和王迁一番寒暄,梅迎春看到王迁满脸疲惫,便没话找话:“王将军最近很忙碌啊?怎得看上去如此疲累?”

王迁叹了口气:“咳,谁说不是呢,都快累死了。咱们刺史大人也是,连日来四处奔波,日子不好过啊。”

“哦,最近庭州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梅迎春问得十分随意。

王迁又叹了口气,并不回答梅迎春的问题,隔了一会儿才道:“哦,刺史大人说了,最近这段时间太忙,可能无法与王子殿下欢聚,还望见谅。”

“岂敢。刺史大人自当以公事为重,怎可比梅迎春这辈闲人,惭愧,惭愧。”

王迁嘿嘿笑着,又道:“对了,钱大人还让我转告,他要谢谢蒙丹公主在伊柏泰出手相助,帮忙解决了吕嘉这个独霸伊柏泰的祸害。”

梅迎春连连摇头:“哪里,这件事我还正想向刺史大人致歉呢。蒙丹这丫头,做事不知道分寸,居然干涉瀚海军的内务,不管结果如何都实属不该。我回来后一听说这件事情,就对她严加训斥,如今已命她待在邸店里不得随便外出,绝不许她再多管闲事了。”

王迁哈哈一乐:“蒙丹公主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堪称女中豪杰啊。不过……”他突然欲言又止,梅迎春不动声色地问:“王将军不过什么?”

王迁探过头,神神秘秘地道:“王子殿下,刺史大人说,因您是老朋友,特意关照一下,最近如果没有要事,还请尽快离开庭州,不要在此地多徘徊,恐怕对王子殿下不利。”

“哦?”梅迎春微皱起眉头。

王迁又道:“还有那个……袁从英和狄景晖一行,来历十分复杂,蒙丹公主最好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以免惹祸上身。”

梅迎春纳闷地问:“袁从英,狄景晖?他们是什么人?”

王迁笑道:“咳,这您问问公主就知道了。事关重大,王迁言尽于此,总之庭州很快就要成为是非之地。钱大人说了,王子殿下一向明哲保身,这回也千万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

刚送走王迁,铁赫尔又在门口探头探脑。自从在金城关外被梅迎春抓住赌博的把柄之后,他对梅迎春就是这副既谄媚又忌讳的嘴脸,梅迎春知道,虽然表面上恭敬有加,实际上铁赫尔从来没有间断过对自己的监视,也一直在向叔父敕铎可汗密报自己的全部行踪。今天,梅迎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此人,简直从心里盼望能够把他除之而后快,但时机未到,梅迎春告诫自己还要隐忍。

清了清嗓子,梅迎春招呼一声:“铁赫尔,有什么事吗?”

“是,王子殿下!”铁赫尔赶紧答应,鞠躬行礼后才道,“属下刚刚收到可汗的旨意,要属下即刻启程返回碎叶。”

“哦?”梅迎春的脸上波澜不兴,隔了一会儿才问,“可汗是让你一个人回去呢?还是让你带着你的手下一起走?”

“可汗让属下率部下一起回去。”

“是这样……”

梅迎春平静的目光在铁赫尔的脸上停了很久,铁赫尔的头皮直发麻,他最怕梅迎春的这种样子,一片宁定中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叫人不寒而栗。梅迎春总算又开口了,很悠然的语气:“你是可汗的人,可汗要派你来要调你走,并不需要经过我,你自便就是了。”

铁赫尔汗如雨下,支吾道:“铁赫尔是可汗的人,当然也是王、王子殿下的人……”

“嗯,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呢?还是可汗的授意?”

铁赫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张口结舌地傻站着,梅迎春未容他喘息,紧接着又问:“可汗为何突然让你返回碎叶?”

“这个,属下不知道。可汗的旨意里没有提。”铁赫尔说着抹了把汗。起初他只是因为有把柄捏在对方手中,才对梅迎春有所忌惮,但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这位乌质勒王子的畏惧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超过了对杀人如麻的敕铎可汗的恐惧。

梅迎春挥了挥手:“去吧,祝你一路平安!”

铁赫尔倒退着出了门,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梅迎春望着门外,长长地吁出一口恶气,整个身心都无比舒畅。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这一天的到来得比他预料得还要早。想到这里,梅迎春不觉又皱起了眉头,敕铎那里肯定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故,否则决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对自己的监控,究竟是为什么呢……

正在思忖,阿威满脸兴奋地撞进来,张嘴刚要喊,看见梅迎春脸色一沉,立即敛气噤声,凑到梅迎春的跟前,才低声道:“殿下,公主要我来告诉您,她接到袁先生了,现在已经和袁先生、狄先生一起前往营地,请您也速速过去。”

“太好了!”梅迎春情不自禁地猛拍大腿,阿威惊奇地发现,当真正的喜悦点燃阴沉的眉目时,那张脸其实也是亲切生动,充满温情的。

连续奔波了十多天的袁从英,刚刚回到巴扎后的小院外,就被蒙丹逮了个正着,于是只好连马都不下,便随着蒙丹前往庭州城外草原上的营地,狄景晖和韩斌自然随行。他们刚到营地后不久,梅迎春也迫不及待地赶来。阔别四个多月,金城关外沈宅,那个滋味万千的漫长除夕夜似乎还在眼前,今天他们再度碰面,却已经是西域边城,天高云阔的草原春色了。

实在是有太多的话要说,但也只能一桩一件慢慢交代,更来不及多道离情别绪,话题就切入扑朔迷离的现实。他们越聊心情越沉重,越谈感觉越紧张,连饮入口中的葡萄美酒也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蒙丹首先告诉袁从英一件叫人悲愤难平的事情:她和狄景晖根据袁从英的嘱咐,在他走后第二天就去了永平巷后的土山,一方面收殓高长福的尸体,另一方面探查被袁从英结果的瀚海军杀手们的痕迹。然而,当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已有人抢先一步,把杀手们的尸体悉数运走了。这些人行动得似乎很匆忙,竟然没有找到被袁从英藏在近旁树丛之下高长福的尸身。

蒙丹和狄景晖又沿着山坡继续搜索,很快在距离高长福被杀地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同样全身血迹早已气绝身亡的老妇人,从她的样貌打扮,还有掉落在身边装着少许金银细软的包袱看,这老妇人一定就是高长福的家眷。与高长福一样,也被残忍地杀害了。

听着二人的叙述,袁从英因为疲劳过度而苍白至极的脸色更添晦暗,他冷笑着道:“那些转移杀手尸体的人不是没时间找到高长福的尸身,而是根本无意去找,他们不怕高长福夫妇的尸体被人发现,或者说正想以此作为一个信号,警告想挑战他们的人,如果再不识相,那么必将与高长福夫妇同一个下场!”

狄景晖咬牙切齿地道:“咳,我们可是全听了你的吩咐,没有报官啊。”

“报也报不出丝毫名堂的。”

“可死了两个人,官府难道连个说法都不给?”

袁从英再度冷笑:“被过路匪人谋财害命算不算说法?要想搪塞你还不容易!”

狄景晖不肯罢休:“金银细软都没有取走,怎么能说是谋财害命?”

袁从英揉了揉额头不再说话,蒙丹看看他的样子,扯了扯狄景晖的衣袖,低声道:“行了行了,就你爱扯废话。”随后又对袁从英道:“我们把高伯夫妇的尸身都收殓好了,现暂存在城内的济业寺,只说是家中老人故去,那座寺院很隐蔽,停放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袁从英点了点头,叹息:“等高伯的子嗣来给他们入土为安吧。”

听到此处,一直沉默的梅迎春突然开口了:“从英,我听下来,这个高伯是瀚海军沙陀团的老人吧,又是被自称为瀚海军的歹人所害,因此我推想你走的这十来天,是不是去调查瀚海军沙陀团的动向了?”

袁从英的目光一凛,思忖片刻方道:“梅兄,事关大周边境军务,恕从英不能和盘托出。”

梅迎春有些尴尬,随即又表示理解地干笑道:“这是自然,呵呵,我不过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罢了,并不为其他。”

袁从英也抱歉地朝他举了举酒杯,两人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目光交错间,袁从英突然眼睛一亮:“梅兄,你刚才谈到在洛阳发生的事件中,你收下了一名东突厥默啜可汗派出的奸细?”

“对,原鸿胪寺的突厥语译者,名叫乌克多哈,怎么?”

袁从英点了点头:“嗯,梅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命他重新潜入东突厥石国,去为我们打探默啜可汗的动向?”

“这……”梅迎春大感意外,皱眉思索着道,“遣他重入东突厥,恐怕他不会愿意吧?不过这倒还好办,就怕默啜那里他过不了关,说不定一回去就掉了脑袋……”

袁从英急了:“梅兄,庭州这里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看起来和东突厥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却有暗中的线索牵绊。如今一切虽还若隐若现、难以捉摸,但我这次的探查已看到危机四伏,我能感觉到,大周很快就要面对一个异常凶险的局面,而我现在能做的却太有限!你刚才问我此次是否去探查了瀚海军沙陀团的动向,梅兄,假如从英将实情相告,你能想办法启用乌克多哈,帮我这个忙吗?”

梅迎春正色道:“从英此话差矣!即使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也仍然会帮你。在洛阳时我已对狄阁老说过,你与狄公子是我梅迎春一生的莫逆之交,大周与突骑施永结盟好,更是乌质勒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你。”

袁从英感激地朝他重重点了点头,梅迎春笑道:“你放心吧,乌克多哈就交给我来办。他的婴儿在我的手里,哼,虽说用这样的手段有些残忍,但事关重大,也只好硬一硬心肠,就用他的孩子胁迫他返回东突厥。”

蒙丹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嘟囔道:“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袁从英想了想,又问:“可是梅兄,乌克多哈办砸了与二张谈判的事情,他如何再能取得默啜的信任呢?”

梅迎春冷笑道:“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们不必操这个心,他要么想办法为他自己和孩子求一条生路,要么就一起死,我想他定会穷尽一切手段的。”

蒙丹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站起身走出营帐,狄景晖赶紧尾随。梅迎春望着他们的背影,悻悻然吐出一句:“妇人之仁!”又回头对袁从英苦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没有选择的,比如你我。”

袁从英轻声叹息:“梅兄,不要伤害那个孩子。”

梅迎春连连摇头:“我怎么会?咳,至多吓吓乌克多哈而已。”

一时间,两人心中都感触良多,只顾闷头饮酒。

突然,蒙丹又劈头走进营房,“当啷”一声,朝桌上扔下一枚箭镞,梅迎春皱了皱眉,轻声问:“蒙丹,你干什么?”

蒙丹噘了噘小嘴,指着箭镞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沙陀碛里三次土匪劫杀商队的现场,就找到这么一个遗留在被杀商人身上的箭镞。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听你们谈起打造兵刃等等的事情,才翻天覆地找了一番,这不,昨晚上才找着。”

梅迎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随便……”才说了一半,见蒙丹脸色难看就住了口,这个小妹妹是乌质勒最疼爱的姊妹,从来不舍得责备。

说话间,袁从英已经拿起箭镞来仔细端详,半晌才轻吁口气,对狄景晖道:“嗳,你也过来看看,眼熟不眼熟?”

狄景晖瞪大眼睛看着,纳闷道:“眼熟?我又不射箭,怎么会对这东西眼熟?”

袁从英冲他摇头:“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让这种带倒钩的箭射得痛极,差点儿发昏,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狄景晖“啊呀”一声,忙捡起那箭镞:“还真是!带三个倒钩,那会儿吕嘉射我就用的这种箭!怎么,沙陀碛里的土匪也用的是同样的箭?”

蒙丹和袁从英相互看了看,蒙丹点头道:“嗯,我检查过了,就是完全一样的箭镞,最重要的是,这种纯钢打制带三个倒钩的箭镞,我在别的地方都从来没有见到过。”

袁从英亦随之道:“大周军队的常规配备里也没有这种箭镞。”

大家都沉默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只是没人愿意说出口。良久,还是袁从英沉闷地道:“从这些天我们发现的情况,再加今天这个箭镞所引出的线索,我认为基本上可以断定,在吕嘉控制期间,伊柏泰就是为沙陀碛土匪提供营地和兵刃的基地。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土匪在整个沙陀碛自由出没却找不到他们的营地;同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每次行凶之后,都要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武逊接管伊柏泰以后,沙陀碛里的土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景晖冷笑道:“这些我们都明白,不过我倒想问,会不会吕嘉的伊柏泰编外队根本就是土匪?假如他们不是土匪,那么土匪来自何方,又怎么会和吕嘉混到一起?”

袁从英刚想说话,狄景晖一按他的肩膀:“我还没说完。最后一个问题,这些情况庭州官府知不知道,那个把你和武逊派去剿匪的钱刺史知不知道?”他看了看袁从英,笑道,“嗳,我说完了,你说吧。”

袁从英垂下眼帘,闷闷地道:“都让你说光了,我还说什么。”

“嗨!”狄景晖瞪着袁从英,又拍拍他的肩,“我看你还是先睡一觉吧,再这么累下去人都变傻了!”

袁从英摆了摆手,振作精神地道:“我没事。你刚才说的前两个问题,因为吕嘉已死,唯有从其他途径才能查出端倪,我已经在安排,不日必有答案。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嘛,反倒容易推断。你是否还记得并州石炭贩子张成声称,沙陀碛旁有瀚海军存放石炭的仓房?这次我在沙陀碛旁确实找到了他说的仓房,里面虽已搬空,但我还是发现了些遗留下的石炭痕迹,证明张成所言非虚。我想,瀚海军在庭州这样长达数年组织严密的行动,吕嘉大概没能力指挥吧?因此即使钱归南不是亲自参与,那也应该派了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去。”

蒙丹眨了眨一双碧眼:“钱归南和他最信任的人,也不会把真相告诉我们呀?”

梅迎春举起酒杯:“唔,既然暂时没有良策,多想无益,还不如先放下!来,喝酒喝酒,我与景晖、从英你们二位这么久未见,一见面却连片刻轻松都没有,谈的净是什么土匪、伊柏泰、钱归南,实在无趣,不谈了,不谈了,喝酒!”

大家干了一杯,梅迎春笑道:“你看看,我把狄大人托付我的要紧事情都给忘了,真是该死。”说着,他从身边取来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二位,这可是狄大人千里迢迢托我给你们带来的。喏,快收下吧。”

袁从英和狄景晖瞅着那一包袱银子发愣,继而面面相觑,狄景晖嘀咕道:“我这老爹还真想得周到,带这么些钱来。”

梅迎春道:“嗳,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嘛。不过钱的事情你们一点儿不用操心,全包在我的身上。这包银子你们就搁在身边应急。哦,狄大人吩咐的,让从英保管。”

他把包袱往袁从英的面前推,袁从英又给推了出去:“还是景晖兄保管吧,放在我这里,不知道哪一天就和我一起不见了。”

狄景晖皱了皱眉,还是收下了包袱。又饮了几杯酒,袁从英问:“梅兄,你可认识庭州城里的萨满巫师?”

梅迎春眼珠一转:“认识啊。我素来热衷神鬼之事,庭州城里各教各派的人物我都认识。庭州百姓笃信萨满,巫师的地位很高,不过,其中最厉害的可是个女巫。”

袁从英道:“我知道,她叫裴素云。梅兄与她可有交往?”

梅迎春深为纳罕地看了眼袁从英:“倒是见过她几次,怎么,从英你是想……”

“我想请梅兄帮忙联络,我要见裴素云。”

第九章

剖 心

梅迎春派阿威去庭州约见裴素云,他与袁从英一边等回音,一边详细讨论洛阳默啜与二张谈判案件、沙陀碛匪患以及最近发生在庭州的一系列异常事件,试图理出埋藏在深处的脉络。最后,梅迎春让人叫来了乌克多哈,蒙丹和狄景晖回避出了营房,只留下梅迎春、袁从英和乌克多哈在帐内短兵相接,软硬兼施地说服这个东突厥奸细重回石国。

营帐外,微风吹拂下的草原碧波荡漾,蓝天中几缕雪白的云丝轻轻飘浮,远处天山巍峨雄浑如屏障起伏,眼前的绿草中牛羊、驼马或站或卧,星罗点缀,一切都是那样安详、宁定,正好像随风飘来的牧歌,悠远深沉的曲调中带着亘古不变的情愫,倾诉的是对爱与生命永恒的向往。

狄景晖悄悄来到蒙丹的身旁,关切地问:“红艳,怎么了?愁眉不展的,谁惹你不开心了?”

蒙丹星眸低垂,噘着小嘴轻声嘟囔:“我哥哥呀,还有袁从英,平常看起来那么文雅温和的人,怎么干得出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情?”

狄景晖一笑:“哦,你是为了这个啊。咳,你又不是没见过袁从英杀人。”

“可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候是人家逼上来要杀我们,我们当然要自卫要还击,可现在呢,那个乌克多哈手无寸铁,这不明摆着是要他去送死,还要利用吃奶的婴儿来胁迫……”蒙丹说到这里,恨恨地跺了跺脚,“我觉得,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可怕!”

狄景晖蹙起眉头,默默地端详蒙丹,许久才将视线移开,极目眺望着浮云远山,轻轻叹道:“红艳,你这样说话可不太公平。”

蒙丹一愣:“怎么不公平?”

狄景晖微笑:“对你哥哥我当然没有你了解,不过对于袁从英,我能肯定他不是一个可怕的人。尤其是,如果没有他,我狄景晖早就死了十七八遭,灰飞烟灭了,就凭这一点,在任何情况下,我也不会说他半点儿不是。”

“啊!”蒙丹气鼓鼓地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你袒护他!”

狄景晖摇头叹息:“袒护?我可没能耐袒护袁从英。只不过,我这个人虽然说不上有多高尚、多明理,但至少还知道做人要讲良心。”

蒙丹余怒未消地瞪了狄景晖一会儿,才又撇撇嘴:“哼,平常就见你和他斗嘴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多有良心啊?”

狄景晖哈哈大笑起来:“咳,你不懂,我那是在教导他。袁从英这家伙,你别看他平时一副精明样子,又冷又傲,看着瘆人,其实他挺天真的,我得时刻提醒着他,让这家伙不要上当、不要钻牛角尖。”

蒙丹嗤之以鼻:“你教导他?你得了吧!”

“不相信就算了。”

蒙丹想了想,好奇地问:“真的,往常我总看你们俩吵吵闹闹、别别扭扭的。今天你这么说话,我才知道你很喜欢袁从英?”

狄景晖朝她摆摆手:“我们男人的生死之交,你一个小姑娘当然不会懂。”

蒙丹顿时火冒三丈:“你瞎说,你看不起人!”她捏起拳头就要捶打狄景晖,却被狄景晖一把抓住,在她耳边柔声说:“懂,懂,你当然懂!你和我也是生死之交嘛,对不对?”

蒙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轻轻挣了挣,手还是给狄景晖握得紧紧的,她软下来,碧绿的双眸中泛起点点涟漪,轻声说:“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爱我的哥哥,我也很喜欢袁从英,他的眼神很干净,笑容特别温暖。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在他们的身上,有些很沉重很压抑的东西,只要靠得近了,就会感到阴森、恐惧。今天的事情特别让我难受。”

狄景晖轻轻叹息:“我知道,你说的是杀气。不过,我倒觉得在杀气之外,还有更多的无奈和悲凉,你能体会吗?”

蒙丹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你的身上就没有这些让人难受的东西,你总让我快乐和轻松。”说着,她仰起脸,对狄景晖绽放出一个无比亲切而甜美的微笑。

狄景晖情不自禁地还给她一个同样的微笑,把蒙丹的手攥得更紧了。蒙丹有点儿醺醺然的,继续倾诉着:“突骑施的男人们以杀人为勇,从小我就看着我的爹爹、叔父,还有兄长们四处拼杀,满手血腥,到最后又自相残杀,直到一个个都……我原本以为乌质勒哥哥可以带着我远离这样的生活,可是没想到还要陷入同样的处境。”她蹙起眉尖,困惑又哀怨地问,“你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才盼望过平静、安宁,没有残杀的生活吗?”

“当然不是。”狄景晖认真地答道,“红艳,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渴望幸福,无一例外。但很多人求之而不得,还有不少人会在寻寻觅觅的过程中,误入歧途,甚至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就曾经非常靠近那样的境地。但是我很幸运,有人伸出援手,帮我逃离了黑暗,于是我才有了今天。红艳,你说我和你哥哥,还有袁从英不一样,你知道,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

狄景晖轻轻揽住蒙丹的肩膀,温柔地说:“过去每当我成功的时候,我总会认为是我自己有过人的才能,我很了不起。但是当我经历了生离死别、爱恨情殇,现在我明白了,我比其他人优越的只有一点:我很幸运,我比他们的命好。”看蒙丹冲他眨眼睛,狄景晖微笑,“这么说吧,就因为我比袁从英命好,你比你哥哥命好,所以如今他们俩在营帐中干着威逼利诱的勾当,还要被人指责残酷,而你和我,却可以站在这里一边欣赏着春日草原的美景,一边倾心相谈,互诉衷肠。”

蒙丹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道:“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你的话了。”

狄景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你很聪明,也很善良,你当然能明白我说的话。红艳,正因为我们更幸运一些,所以才要心存感激。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过得好,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自己,也才对得起他们。”

蒙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既有柔情万种,又觉苦涩难抑。

狄景晖的嘴唇轻轻印上蒙丹的秀发,耳语着:“红艳,让我来给你一个平静、安宁,没有残杀的生活。我曾经没有做到的,所有的遗憾,我都要补偿在你的身上。相信我,我会竭尽全力。”

“景晖……”蒙丹颤抖着双睫仰起脸,唇上顿时感觉到他火热的激情,她微微闭起眼睛,任凭自己的身体无力地融化在他的怀中,瞬间的窒息后,爱的甜蜜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第二天午后,裴素云依约来到乾门邸店。她和梅迎春算有数面之缘,梅迎春一贯就以喜欢结识各种神异人士闻名,过去钱归南与梅迎春几次饮宴,都曾带上裴素云作陪,半是炫耀半是拉拢,不知道为什么,钱归南对这位突骑施的流亡王子还挺器重的。

梅迎春这回单独约见裴素云,本来有些于礼不合,但王迁此前的拜访倒给了梅迎春借口,既然钱刺史大人太忙,梅迎春与庭州最厉害的萨满伊都干见见面,聊聊萨满神教,谈谈庭州风土,也算是件风雅之举。女巫是地位很特殊的女性,可以与不同阶层和身份的男性交往而不受到指摘,但裴素云因为钱归南的关系,几乎从不接受任何男性的邀约,偏偏这次梅迎春不理这一套,倒让钱归南和裴素云觉得有些深意。前一天晚上接到邀请后,钱裴二人略略商议了一番,估计着梅迎春在这个时候约见裴素云,多半是想从她这里探听些庭州和钱归南的动向。当然,裴素云也可以趁此机会多多了解突骑施王子的情况,反正大家都是虚虚实实,就姑且一行吧。

梅迎春派阿威用马车接来了裴素云,待人一到邸店就亲自出迎,将裴素云请进三层雅间。梅迎春一来就包下了邸店的整个三层,所以楼下店堂里虽然热闹,上到三层就变得鸦雀无声。梅迎春请裴素云进屋坐下后就借故离开,她一人坐在桌边等了片刻,看着午后的艳阳透过木格窗棂斜斜投在地上,无处不在的沙尘在光线中落寞地舞动。周围一片寂静,裴素云听到木楼板随着脚步微微作响的声音,她的心随之一荡,没有抬头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遮住眼前的半尺阳光,她立即知道,是他来了。

袁从英回手关上房门,看见裴素云抬头朝自己微笑,便在门边停了停,略带戏谑地问:“这回又是笑什么?我走了十多天,不会又认不出来了?”

裴素云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喜悦,微微点头道:“我原以为你再不想见到我了。”

袁从英并不答话,来到裴素云的对面坐下,裴素云看着他的脸色不觉皱了皱眉,轻声道:“看样子我给你作的法都白费了。”

袁从英仍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她,隔了一会儿才问:“你还好吗?”

裴素云的神色黯淡下来,极低声地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

屋子里沉寂片刻,他们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许久,袁从英才又开口问:“钱归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唔,所以你就不让斌儿再去你那里了?”

裴素云抬起头,朝他凄然一笑:“钱归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我那里,要是见到了斌儿一定会追问他的来历,很难解释。斌儿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孩儿,我不愿意让他面临任何危险,更不愿意因此把你牵扯出来。”

袁从英点了点头:“是,斌儿告诉我他和小安儿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你不让他再去你家,他很伤心。”

“安儿也很难过,这两天每天都在哭闹,他、他还从来没有过小朋友。”裴素云说着,不觉有些哽咽,这些天她天天都在遗憾,遗憾什么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或者说不敢想清楚吧。

袁从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裴素云稍稍恢复平静,冲他勉强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斌儿不是你的亲弟弟。”

袁从英略感意外地挑起眉尖,低声嘟囔:“这个小家伙,平常嘴很紧的啊……”

裴素云忙道:“你可千万别怪他,都是我问他的。”

“你问他,他就都说了?”

“嗯,他把你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袁从英轻吁口气,微笑道:“真没办法,到底是女巫,蛊惑人心的本领谁都抵挡不住。”

裴素云忍不住辩白:“才不是蛊惑人心呢。我、我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你……”

“现在了解了吗?”

“了解了……一些。”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该让我了解你一些?”

裴素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袁从英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素云,看得她脸孔微微发热,慌乱中垂下眼帘,嗫嚅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袁从英倒有些意外,自言自语道:“这个,我倒要想想。”他按了按额头,自嘲地笑道,“问题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那就从最简单的问起吧。”

“好。”袁从英凝眉思索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字斟句酌地问,“你为什么会成为萨满教的女巫?”

裴素云愣了愣,眸中莹泽跃动:“这个问题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啊,确实。”袁从英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对不起,我比较笨,换个人来问,也许会好些。”

裴素云嘟囔:“换个人来问?你当是在审犯人啊。”

袁从英并不在意,只含笑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待。裴素云被他看得心越来越软,又像有一团乱麻在里面打结,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瞧着屋角,悠悠地长叹一声:“我的家族是河东闻喜裴氏,袁先生或许听说过这个姓氏。”

“河东闻喜裴氏家族?”袁从英微微吃了一惊,喃喃道,“我确实听说过,河东裴氏自古以来就是三晋的名门望族,据我所知,前隋朝的宰相,名臣裴矩就出自这个家族。”

“嗯,裴矩就是我的族祖父。”

“裴矩是你的族祖父?”袁从英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再次上下打量裴素云。

裴素云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悠悠地道:“实际上,我的父亲裴梦鹤,就是裴矩的亲兄弟裴冠的孙子,因此我算是裴矩的第四代侄孙女。”

“原来是这样。”袁从英思忖着问,“我知道裴矩在前隋朝期间就奉大隋文皇帝之命前赴张掖,掌管中原与西域的交往,并著有一本《西域图记》,你的曾祖父也是从那时起到的西域吗?”

裴素云温柔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轻轻掠过,道:“袁先生,你也知道《西域图记》?”

“嗯,不仅知道,而且我还读过。”

这下轮到裴素云吃惊了:“你读过《西域图记》?可是民间找不到这本书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