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过,当你一帆风顺地走在希望大道上,上帝已准备好一个黑渊跌得你措手不及。当你彻底绝望时,上帝已在你头顶打上一束光。

我要生活下去。我不会再流泪,不会再绝望。

每天一刻不停地编制草帽,我要努力达到标准,争取减刑。努力听着那些枯燥的基础医学,即使多么艰涩难啃。晚饭咽下粗糙的饭菜,也开始盼着周二的开荤。也开始学着别人,拿着牙刷柄在墙上刻着正字。有时候,看着黄昏的夕阳,有浓重的惆怅感,记忆在此时齐涌上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只要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监狱的图书馆条件简陋,墙角上有一片片蜘蛛网,书架上都是些残缺破皮的书,且年代久远。翻开一本,里面很多字都模糊成黑影,散发着霉菌的异味。借了一本《活着》,很早以前看过,但是囫囵吞枣地过了一遍,没有太大印象。

再次看这本书,细细咀嚼着。

富贵的母亲,妻子,女儿,儿子,孙子都死了,最后孤独得只剩下一头老黄牛,但是他还是选择活着。此书显示了人对苦难的最大承受力,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相比富贵,我幸运太多,我还有爱的人在外面等我,我的父母,我的蒋雪。我时常想起他,我有强烈的预感他的伤好了,他安然无恙地在监狱外等我。

我开始写日记,写下每天发生的事情,虽然这里日复一日,但是我仍然会写很多,关于心情,回忆,期盼。以前是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现在却一写收不了手,人在悲伤的时候总是要有情绪的宣泄,我选择的方式就是文字。有时候洋洋洒洒写很多,一些很细微的事情也不遗漏,这样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终于三个月的“新犯人”训练结束了。我们这些新犯人被重新分配到各个中队,我被分到了第1大队的第3中队,监室也换过了。

我拿着自己不多的生活用品走进新的监室。

一进门就看见天花板上一个很大的白日灯泡,足足有1000瓦,炽热发亮。这里也是个20多平方的空间,住12个犯人。

我四周看看,这些老犯人神情诡异,有的嘻嘻哈哈地笑,有的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我感觉陷入了一个异常复杂的环境。

一个30来岁的男人坐在床铺上打量着我,他颧骨突出,下巴削瘦,眼眶凹陷,满脸麻子,手臂上有密密的纹身。

“叫啥,怎么进来的?”他盯着我问。

我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大哥问你话啊,你耳朵不好使啊?”旁边一个矮小的男人贼贼地笑了起来。

监室里所有的犯人全盯着我,我一声不吭地抱着自己的东西,默默地走向最里面。

刷的一下,我的囚服被人扯了过去,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猥琐男人像拎小鸡一样将我直直地摔在那个麻子脸男人跟前。

“小崽子新来的啊,挺嚣张的,大哥问话都不答。”刀疤男低头在我耳边。

那个被叫作大哥的麻子脸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我,“叫啥,打哪来的。”

“3012,苏小冬,捅人一刀进来的。”我不情愿地回答,我的头正对着麻子脸那对肮脏的散发着浓浓臭味的脚。

“看样子还挺斯文的,读过书?”麻子脸不紧不慢地问。

“大学读了一年。”

还没说完,旁边的刀疤男猛的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很大的力气,打得我脸发烫,嘴角立即有血丝渗出。

“他妈的老子我最听不得什么大学生,少给我装模作样。”刀疤男说着狠狠地把我脖子压在地面上,朝我吐了几口水。

第三十七章

刀疤男把我狠狠地压在地上。我的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来。

“好了,抬起头来。”麻子脸挥手示意,刀疤男放开了手,我直呛了几口,抬头即是一双浓浓异味的臭脚,指甲很长,里面全是污垢。

“这里的规矩知道么。”麻子脸开口。

我摇头。

“小崽子刚进来都要孝敬老子的!”刀疤男恶狠狠地敲打我的头,像敲木鱼一样随意.

我又摇头。

“哑了啊,说话!”刀疤男又劈头一个耳光,我的脸被甩到一边,太阳穴抖动得厉害。

“我不懂。”我轻轻地发出声音。

另一个贼贼的矮小男人立刻跳到我旁边,刷的一下打开我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里面的牙刷,杯子,毛巾,日记本,铅笔,卫生纸全散在地上。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么。”矮小男人皱着眉头。

“小崽子胆子大的很啊,一点规矩都不懂就进来了。”刀疤男一记手肘击在我脊背上,痛得我顿时向前倾倒。周围发出嘻嘻的笑声。

“今个就算了,以后我们各兄弟的烟酒钱计你卡上了。”监狱里现金是禁止流通的,只能是用卡买东西。

既然到了这个田地,我只能忍着。我轻轻地点头。

刀疤男一手掐起我的脖子,逼我抬起头,“小崽子不会说话啊?!”

我被掐得难受,勉强发出声音:“好。”

“和谁说话呢?”麻子脸开口,一口黄色的大板牙。

“好,大哥。”我快透不过气来。

“大声点。”麻子脸懒洋洋地坐在床上,那只□的臭脚伸上来顶我的脸。

“大哥。”我放大了声音。

“听不见。”那只恶心的脚更用力地顶着我的脸。

“大哥!”我尽全力发出声音。

那只脚继续在我脸上揉搓着,“既然到了这里,就给老子识相点,别以为读过些破书就鸟上了,进来了他妈的都一样!”麻子脸说着吐了口唾沫在手上,然后靠近我,沾着唾沫的手拍拍我的脸,“懂吗?要识相!”

我闭上了眼睛,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已经进来了,再也不能退缩,要生存下去,只有一个忍字。

这间监室里有个蹲便器,黑黄交错,铁锈斑斑。新来的犯人只能睡在最差的位置,头就对着这个肮脏的蹲便器。

晚上我睡在蹲便器旁边,又薄又破的被子挡不住寒意。我想起在蒋雪家的日子,我们夜夜相拥在沙发上看买来的碟,茶几上是花生米,啤酒,巧克力,甚至是一只肥嫩的烧鹅,一碗鲜美的牛肉粉丝。我们边吃边闹,最后困得倒到沙发上,身上是又软又暖的羊毛毯,屋子里充盈着热烘烘的暖气和食物的芳香,我就这样睡过去,依偎着身旁的爱人。那样的日子其实只过去几个月,但对我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也只有想着这些温暖的事我才能慢慢入睡。

风急风也清告知变幻是无定。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早晨六点准时起床,大家拿着杯子牙刷毛巾排队去洗漱室。我走到一个水池正要往杯子里接水,后面一股力量把我推开。我踉跄地往一边倒,回头一看,刀疤脸正恶狠狠地看着我,那条凹凸不平的深红色疤痕触目惊心。

我只能让开,走到另一个水池。刚要接水,又一个人挡在我前面。再到另一个水池,情况依旧。

他们看着楞在原地不知所以的我,互相挤眉弄眼地哈哈笑起来。

我只好走向角落去,那个墙角下有个小水龙头。我蹲下去,接水在干巴巴的毛巾上,正欲洗脸,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一个不稳倒在地上。果然又是刀疤脸,他随手捡起我那掉在地上的毛巾,慢慢擦去他脸上沾着的牙膏沫子,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口哨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在水池台上,脱下鞋子,露出黑乎乎的脚,用我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每个脚趾,每个脚缝。

他依然悠闲地吹着口哨,边上有人哼着小曲附和着。

擦完后,他把毛巾扔在地上,极其轻蔑睥睨地看我:“好了,你可以去洗脸了。”

我直直地对视着他,轻声却坚定地说:“不,我不洗了。”

“什么,小崽子,让你洗你就得洗!”刀疤脸五官扭曲,那条疤痕更是微微抽搐着,他根本没料到我会说不。

“不,我不洗。”我又坚定地重复。

“给我逮着他!”一声命令后,几个犯人一涌而上,把我拖到水池边,我强烈挣扎起来。只感到无数只手把我的头压在水池里,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哗得飚射出来,直冲我的眼睛鼻子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