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用力好好的洗!”刀疤男一声号令。

我快窒息在水里,怎么也挣脱不了。

“好了,拎起来!”

刀疤男走到我旁边,我的头被无数双手拽着,脸上全是水流,猛咳起来。

“小崽子想反抗?敢不听老子的话?我让你倔强!”说着拿过那条擦完脚的毛巾粗暴地在我脸上使劲揉搓。

“倔强是吧?有脾气是吧?以为老子治不了你这崽子?!”那条毛巾在我脸上左右上下来回地搓,我又痛又闷,呼吸困难。

周围一群笑声,有人鼓起掌来,有人拿起牙刷敲打牙杯,有人唱着野百合也有春天。

第三十八章

这里原来就是真正的阿鼻地狱。

我心里打了个颤,已经分不清楚恐惧,辛酸或痛苦之类的情绪。或许强烈的情绪已经在那晚全部发泄完了,眼泪也在那晚哭尽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个忍,忍到月末的亲属探视日,那时候可以看见我的父母,好似几辈子没有看过他们一样,很多瞬间几乎记不起他们的容貌。

晚上坐在角落里,我拿牙刷柄在墙上刻上一横,重重地反复地刻着这一横。我已经忍过一个冬天,这个冬天是我一生中最寒冷的冬天,从未料到二十一岁的冬天是这样森白恐惧,寒冷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冬天泡在温泉里是最舒服的。”我一楞,思绪飘到那个有暖暖阳光的下午,我眯着眼打着盹,做着一个可爱的梦。远处的小洋狗裹上棉衣,耷拉着脸,睡倒在柔软的草坪上,旁边一狗粮盆里放着满满的鸡胸肉脯。

旁边又响起贼贼的笑声,阴阳怪气地嘲笑,“刻什么刻啊,这才几天啊,这个日子没头的,我都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几年了。小崽子你可是七年啊,还以为自己七天啊。”

我放下牙刷,假装没听见似的,但那七年两字如把刀子瞬间犀利地朝我心头一刺。我一直想淡忘这个数字,却无情地被提醒。七年,按医书所说的,人的新陈代谢都不知道经过几轮改变了,记忆细胞不断凋谢死亡再新生,所以一个人七年前和七年后很有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无法想象七年后的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就像七年前我背着书包上初中,每天过得没心没肺的,而现在的我竟进了监狱,每天刻着正字慢慢熬着忍着。

忍字心上一把刀。

晚饭时间到了,干警拿着一铅桶的菜和一脸盆的橘子进来。进监狱后第一次可以吃到水果,大家哄拥而上。

我粗糙的手慢慢剥开那只暗黄的橘子,动作有些艰涩,酸酸的味道立刻弥漫在空气里。又是这熟悉的味道,我想起蒋雪修长的手指麻利地掰下一橘瓣,轻柔地塞进我嘴里,顺带着他手指咸咸的味道。曾经那些在心中偷偷噬啮的快乐,细微的小心情现在都成了回忆,不可及的回忆。张开干裂的嘴唇,塞进一片橘子,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此刻正在蹲大狱。

思绪散开来。突然一阵粗暴的声音,“妈的,老子这橘子是烂的!”

麻子脸坐在床铺上一手抠着脚趾,一手抛起那只烂橘子,不偏不倚得刚好砸在我头上。

“大哥,好准!”刀疤男拍着大掌。周围的小弟吹起口哨。

麻子脸手一摊,有人立刻再递上一个橘子。

又是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头上。

“吼!呜!”周围人围观起来。

再一只橘子,又一只橘子。麻子脸懒懒的躺在床上,一手随意地将橘子向我砸来,露着一口黄牙大笑。

“大哥,这么玩不带劲。”刀疤脸鬼魅的声音,“把小崽子的裤子扒下来,朝他那玩意扔!”

“有意思。”麻子脸露出淫靡的表情,舌头舔着大黄牙,周围的小弟起哄叫好。

一股热血直冲我的大脑,瞬刻拿起落在身边的橘子狠狠地向那些禽兽砸去。

“小崽子造反了!给我上!”刀疤脸捂着被我砸着的酒糟鼻,恼羞成怒。

一群人立刻黑压压地扑上来。

我倒在地上,脖子被几双手死命地勒住。

“给我扒开他的嘴巴!”刀疤脸大吼。

一只手过来狠狠地扯开我双唇,我豁出去死命咬住那只手,一声尖叫后是猛的一耳光,打得我耳朵发嗡。嘴巴被强行扯开,双唇撕裂,舌头,上颚被肮脏的指甲刺破。

刀疤男嘿嘿地蠕动厚唇,对边上的小弟说:“老规矩。”

说完,一小弟将桌上那碗米饭放在地上,恭敬地跪下来,为刀疤脸脱裤子。

哗啦啦,一阵臭气熏天的尿骚味刺鼻。刀疤脸得意地在米饭里撒了泡尿。

“给小崽子灌下去!”

那碗浑浊的黄米饭逼进我的脸。一股腐臭冲天的味道让我作呕。几只手掰开我的嘴巴,几只手掐着我的后颈,我闭上眼睛,万念俱灰。

大碗牢牢扣着我的嘴巴,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我的口中,一大口一大口流进我的咽喉,我感到喉咙一阵痉挛,五脏六腑强烈收缩,忽的一下全喷吐出来。

“小崽子敢不喝?!给我灌,死命地灌!吐出来的全给老子再吞下去!”

那些手把我的下巴抬高,那只碗里的东西从高处哗的一下全倒进我口里,我连吐的力气都没了。

灌完后那只碗重重砸在我脸上,喀嚓一下,是鼻梁骨断裂的声音。

刀疤脸抓起我的囚服,将我甩在蹲便器上,头重重地磕在斑斑铁锈上,几条血流蚯蚓般得爬出来。我尽力抬起头,用手伸进喉咙里,哗得一下,全吐出来,一大口一大口浓稠腥黄的秽物,我一直吐,一直吐,发出猪叫的声音,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

虚脱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听到刀疤脸的声音。

“怎么样,老子的黄金尿香吧?”

“刀子哥的可是琼浆玉液啊!”周围一群鬼魅的笑声.

我已经听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你们这些比所有其他的人更不幸生下来的,你们这些被罚在这里受苦的罪人,你们当初在世上倒不如是绵羊或者山羊好。”

这是但丁神曲里地狱篇的一段话。神曲中描写的地狱是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一共九层,最底层是魔王撒旦所控制的,罪孽深重的人就苦苦在各层煎熬。

昏迷中我脑子里反复出现这段诗.

醒来已经在监狱医院里,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鼻子上裹着棉布,因为强烈呕吐严重损伤了胃肠,近期只能吃流食。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这个房间和监室有着不同的气息,这里的空气似乎不那么浑浊。床边有大窗,窗外的景象提醒我已经快四月了。一朵朵嫩黄的小迎春花密密地缀在绿枝上,别致可爱,透着一些清香。还有团团簇簇淡红色的杜鹃花,那样绮丽多姿。我想起在乡下外婆家的日子,郁郁葱葱的山头上遍布着杜鹃花,相互依偎,相互辉映,我穿着布鞋在山路上飞跑,后面跟着徐徐走来的外公,“小心点,小心摔着。”我回过头去朝外公吐舌头。

我像是瞬间离开监狱般,有种释然的感觉。长期来的压抑,苦闷在这一刻有些悄悄地宣泄开来。我有一种错觉,我又获得了自由。最最宝贵的自由。

顿时明白了安迪在有阳光的中午坐在露天阳台上和室友一起喝啤酒的酣畅之感。为了这瞬间脱离枷锁,怀抱蓝天的快乐,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对着窗外,露出一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

这是我来到监狱后第一次笑。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

在这里我度过最安宁的六天。每天可以静静看着窗外几个钟头,几乎是要将景象刻在脑子里。早中晚都是喝粥,很稀薄的粥,简单地配着咸菜吃,但出乎意料的好吃。床头有只小收音机,打开后调到音乐频道,太久没听到音乐了,像是一个婴儿第一次听见母亲的细语,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美好的声音。另一些碎碎的新闻提醒我还活在这个喧嚣热闹的城市。

医务人员很冷漠,每天来为我换药检查后就走人,但这样也好,我可以安静地一个人呆着。窗外那只有宝蓝色小尾巴的鸟时常逗留在美丽的牡丹花上,然后用嘴啄啄自己的羽毛,它一天要飞来四,五次。我开始希望下辈子做一只鸟,至少有自由,没了自由,人和禽兽生畜没有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