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值夜的小二倚在柜台边昏昏欲睡。

  “店家,一间上房。”

  “啊……哦,一间上房。”小二蓦地从半梦半醒间转醒,就看到面前多了一个浅笑淡然的青衫少妇。

  “帮我扶一下我家相公好吗?”

  和颜悦色让人有种沐春风感觉的女子这么问,任谁都会说声“好”。

  掀开车帘的瞬间,小二不禁朝少妇扫去一眼。车内男子脸色腊黄,双眸无神,一看便是久病在床之人。这样一个和善的女子,丈夫却是个痨病鬼,世事多无奈!“

  “相公,慢点。”

  “咳……”

  这是帮忙扶持,但小二明显感到那男子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加到自己妻子身上,让人不禁替那柔弱的女子担忧。

  “小二哥,麻烦你替我打盆热水来,再弄些清淡的饭共送进房里。”将丈夫扶着在床上躺好,她转身向小二吩咐。

  “好的。”小二转身离开,出门时顺手替他们带上房门。

  房内只剩下夫妻两人,丈夫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妻子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遥望天际晦暗不明的星子。

  “娘子,为夫渴了。”声音清润如泉水,丝毫不见病弱气短。

  “哼。”恬淡如菊的少妇冷哼一声,文风不动,任由夜风拂面。

  “秋儿,我是病人。”他再次端出伤患的身分。

  许吟秋的手悄悄握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转身走到桌前替他倒了杯茶水。

  “水。”

  他接过手,犹豫了下,这才开口道:“夫妻同房外人才不会疑心。”

  “我没想跟你同房。”

  “咳……你要照顾我啊……”

  她沉默不言,心里恨恨地想,就不要让她碰到慕容嫣蓉,否则她一定打到她连慕容夫人都认不出来。

  “又在想什么?”

  “想揍人。”她咬牙瞪他。

  “我的命可是你好不容易保下的……”你不会想做白工吧?他用眼神将后面的话补充完整。

  她当然不想,可是这路行来,她忍到快内伤。

  正当房内气氛趋于紧绷的时候,小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客官,您要的热水小的拿来了。”

  “进来吧。”

  “饭菜一会就好,劳烦夫人稍等。”

  “不急。”

  “那有事再叫小的。”

  “好。”

  看着房门重新关上,风霁云感慨良多,“你在人前,永远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可是门一关,你就原形毕露,变脸如同翻书,这是不是你们女人的专利?”

  “听起来你阅尽千帆。”

  他被她微眯的杏眸中射出的冷光取悦了,“吃亏上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并不值得宣扬。”

  “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理当爱惜,牡丹再美总美不过自己的生命。”他顿了一顿,发出一声轻笑,“况且你又算不上牡丹。”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你怎么不让牡丹延你的命?”

  “所以我才说美丽其实作用不大,你刚刚好。”

  许吟秋将布浸入热水中,然后快速捞出,直接盖到他脸上,声音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连日奔波,奴家帮相公净面。”

  被热巾敷面的人只是闷笑在心,他当然也听到小二的脚步声,况且这一路行来被她这样“关怀”也不是头一遭,他习惯了。

  “客官,你们的饭菜好了。”

  “端进来吧。”

  小二进门将饭菜摆上桌。

  “麻烦小二哥了。”

  “夫人客气了。”

  等小二离开,许吟秋端起汤碗闻了闻,然后将一粒药丸溶于汤中。

  “大补汤。”风霁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些日子她偶尔会失踪一段时间,而他服食的各类汤药中不乏解毒延命的圣品,有些甚至是名门名派的独门疗伤保命圣药。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知道她费尽心机,也饱经风险,而她的来历他也隐约猜到一点,只需最后的确认。

  “补你个头。”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要不是用这些解毒圣品拖着,现在她已经可以给他办奠祭了。

  “如果不是补汤,怎么我最近总是气血翻腾;心绪不稳,常有冲动的欲望?”

  许吟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他一定要这样隐晦地挑逗她吗?

  “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她硬邦邦的说。

  “其实,”他刻意地顿了顿,“我不介意。”

  许吟秋的脸瞬间爆红,慌乱的低头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

  “唉,你补什么啊!”他叹气。

  她气结,羞愤交加,双手握拳,恶狠狠的说:“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用手把你的嘴撕烂?”

  “我比较喜欢另一种惩罚的方式。”他一本正经的建议。

  “什么?”她呆呆的问。

  “用你的嘴咬我。”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羞到极便是面色铁青,她几个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攫住他的下巴,拿出一只小瓷瓶就往他嘴里倒。

  他笑着任她灌,手悄悄搂上她的腰。“给我喝什么?”

  “毒药。”她恨恨的咬牙。

  “谋杀亲夫。”他恍然。

  “为民除害。”她反唇相讥。

  “能不能把我脸上的皮揭下去?”他很不喜欢现在这个痨病鬼的形象,每每旁人看到时,都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神情,这让他很受伤。

  她冲着他嫣然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能。”

  “长得太帅真的不是我的错。”他诚恳的说。

  “可是能引来杀手就是你的错。”她比他更诚恳。

  “他们也在追杀你。”他坚决不要背这个黑锅。

  “可是你的脸明显太过招摇。”她理由充足。

  “那你就确定自己的脸不会出问题?”

  许吟秋笑,“平凡有时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虽然想反驳,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像她这样毫无特色的外貌,即使是飞莺阁的人要查,也是头疼的一件事。尤其她又精通易容术,艰难度可想而知。

  “你最近招惹了不少人。”

  “我不是个喜欢打麻烦的人。”

  “却也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风霁云接口道。必要的时候她不惜以身犯险,这也让他隐隐不安。

  “我饿了,先吃饭。”她岔开了话题,并拉开她环绕在她腰际的魔爪。

  他苦笑,也借机整理自己的思绪。事情始终是要解决的,这次青衣楼害他差点小命不保,若不回敬,当真要让人看扁了。

  第八章

  月光从窗隙射入房中,风霁云静静的躺在床上。

  她又出去“借”东西了……想到许吟秋,他的眼神不自觉温柔起来。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丫头!为了救他,她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暴露师门而招来麻烦,即使不说出口,他又怎会不明白她一番心意,明明是最怕麻烦的人呐……

  耳际一声轻响,一只手拉开窗户,一条黑影跳进来,双脚一落地便单膝跪地,垂首行礼,“属下参见少主。”

  “传消息给青衣楼主,让他适可而止。”

  “是。”

  “慕容嫣蓉现在在哪里?”

  “凤城箫家。”

  “继续盯着她。”

  “是。”黑衣蒙面人犹豫了下,“少主,您中的毒真的没事吗?”

  “这是某个人要担心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

  “没事就退下吧。”

  “属下告退。”

  黑衣人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去。

  不久,窗棂又是一声轻响,一身玄衣的许吟秋跳了进来,落地的瞬间,身子有些踉跄,旋即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

  “秋儿!”风霁云大惊失色,立即从床上翻身坐起。她怎么会受伤了?根据消息,这个地方并没有太过棘手的武林人士啊。

  “没、事……”她就势坐倒在地,双掌在胸前交错,闭目打坐。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翻滚的内息已经平息,抬袖将嘴角的血痕擦掉,慢慢站起。

  “碰到什么人了?”

  “没事。”她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你知道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我能给的就只有这个答案。”

  “我们之间真的需要如此生分吗?”

  “你又何尝没有对我隐瞒。”她不问不代表她没怀疑,更不代表她对这些日子或隐或现在他们周围的人毫无察觉,只不过因为那些人毫无杀气,她便权当不知罢了。

  “……”果然是没瞒过她。

  许吟秋不再理他,迳自到一旁的软榻上打坐休息。

  风霁云看着她,心念转动。彼此都太过保留,是否就是他们的关系始终没办法再进一步的原因?要是这样的话,他真的不在意对她全部坦白的,先前也是顾忌她会害怕麻烦,他才闭口不说的嘛。

  “有伤在身,就不要胡思乱想。”

  他看着她笑了。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秋儿,我……”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今晚的冲击有点大,她不想让自己更加的混乱。

  “这话让我很伤心。”

  她懒得理他,她知道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但她不太喜欢他对自己这样无赖加无耻。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与外人不同的待遇是这个的话,她还比较喜欢那个对人冷淡有礼的风霁云,至少她不会在头疼之余又不忍下手扁他。

  他受伤中毒之后,她终于厘清自己的心思,可是却越加烦躁。爱上这样一个天生带麻烦的男人,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大大违背了她十八年来的处世信条。难怪她本能的抗拒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事实终究是事实。

  在她因他受伤而揪心不已,恨不能以身代替时,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她让爹娘同时失望了,风霁云相貌俊美,与爹所说的美男子皆不可靠相悖。初遇时,他冷漠孤清,结果却像娘说的那样,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许吟秋难得的对自己的未来忧虑了下。

  老实说,跟爹娘一比,青衣楼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恐怖是那对夫妻啊。

  “你真的不想跟我说一下今天碰到的人吗?”他打断她的沉思,不喜欢看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遗忘了周遭的一切。

  “说了你也帮不了我。”

  “你看不起我。”

  “你现在的情形,我很难看得起你。”她实话实说,半点也不顾忌当事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