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被设在寤寐林的桃花源,地方倒是不错,只是,这个季节桃花都没开呢,所以许多人对此心里多少有些嘲弄,觉得安岚果真不懂得如何设宴,想往好了办,却反而是东施效颦了。

只是被邀请来的客人本着礼貌,要先去见一见此次宴席的主人,可结果却告之,安侍香临时有事,不方便会客,已经安排了天枢殿几位侍香人暂时负责宴席上的一切。其实往年的春宴,就是勋贵们挑个日子聚在一起玩耍,交流感情,说白了,就是维持住这个社交圈,以便有什么事大家互通有无而已。宴会的主人无需时时在旁陪着,只需安排好玩乐的事项。要说特别的,就是每一位宴会的主人最好都能设一出压轴的戏码,结束之时给大家一个惊喜,如此,极容易获得多数人的认可和好感。当然,想不出新鲜的点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平庸的人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占点分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特别是,身为首宴的主人,若没点本事就急吼吼地抢占这个机会,极可能不仅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反而会变成笑料。

当然,若是做得好了,日后所有人都不敢忽略你,并且往后每一次春宴,大家都会拿来同首宴做个比较。所以,一开始的印象,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众人心里加深。因而只要春宴的首宴给大家一个良好的印象,那么仅需要一个春季的时间,安岚不仅可以进入这个圈子,并且成为可以影响他们的人。

“不会是不敢出来见人吧。”甄毓秀是同方玉心结伴过来的,听说安岚没有出来会客,只交代了让大家自个玩乐,便嗤地笑了,“我就说她不仅心思狡诈,还一脸的小家子气,仗着天枢殿和景炎公子这两大靠山,什么都便宜都想占,偏她又却没本事撑起这个脸面。”

方玉心没有搭腔,她本是要同方玉辉一块乘车过来的,只是方玉辉却自个先走了一步,所以她进了桃花源后,就不停转头,想找自己的哥哥。今日这场春宴,本该是由她哥哥主办,她亦知道,为着这场春宴的压轴戏码,哥哥准备的很长时间,本是打算在这里大放异彩的,结果,这个机会却被安岚给抢走了!

为什么她那么优秀的哥哥,偏偏遭遇如此不公之事,爷爷和父亲为何要退让?对此事,但凡是方家人,没有布恼恨的,方玉心犹是。

但是老太爷下了令,他们今日不得失礼,只管看着。

“四少爷指定是去找那些玩伴了,一会儿问问便知道了。”甄毓秀晓得方玉心此刻的心情,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别难过,就凭她不敢出来见人这点,便知道她是心虚了,等着吧,这次春宴,她定会出大丑,到时成为咱大家的笑柄。”

方玉心依旧面露忧色:“她到底是天枢殿的继承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再说,我谢家也不会那般没有气度。”

甄毓秀低声道:“恨她的,又不是只方家,她可是抢了不少人的东西。”

正说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丹阳郡主,甄毓秀即拉着方玉心道:“瞧,郡主这不就过来了。”

第261章 春宴

自白广寒的晋香会后,她们几位有四五个月没有见面了,人生际遇当真莫测,不过短短数月,那个给她们当丫鬟都不配的人,如今却成了今日宴席的主人;原本是要站着伺候她们的人,今儿却得她们先去见礼,即便是郡主,也不能失了这礼数。

甄毓秀看到丹阳郡主时,心里是隐隐有些兴奋的,她没能通过广寒先生的晋香会是早有准备的事情,或者说,当时她能入天枢殿住那半个来月的时间,已是意外惊喜。就那么一次经历,就足够令她在众多姐妹中扬眉吐气,所以,对于自己落选晋香会,她没有丁点不甘。但是丹阳郡主跟她不一样,谁都知道,丹阳郡主从清河来长安,为的就是那个位置,而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天枢殿的继承人之位,非丹阳郡主莫属。可谁想到,晋香会结束时,广寒先生却将安岚抬到同郡主相等的地位,并且最后,两人相争时,丹阳郡主竟输给了安岚,不得不退出天枢殿。

如今丹阳郡主虽入了玉衡殿,但崔文君大香师的态度却极为模糊,一直就未对此事表态,好似丹阳郡主现在只是暂住玉衡殿,并非是因为得到崔文君大香师的认可而将她留下作为继承人来培养。再比谢家和方家,无论是方玉辉还是谢蓝河,在进入瑶光殿和开阳殿的那一日,两位大香师就都传了话出来,明确表示对自己后辈的认可,如无意外,他们便是香殿的继承人。

甄毓秀已经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厌恶安岚了,总之。她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对方,所以安岚站得越高,她心里的厌恶就越重。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看到安岚从那云端狠狠摔到泥地里,并且到时。她绝不会忘记补上两脚。只是,如今的安岚已再不是她能够得着的人了,不过,她够不着,有的是人能够得着,并且她相信。他们会比她更加迫切。

一个方玉辉再加一个丹阳郡主,甄毓秀觉得,她只需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还不是大香师呢,架子就已经比大香师还大了。”甄毓秀携方玉心过去找丹阳郡主,将安岚暂不见客的事说了后。就接着补充道,“我听说,就是大香师设宴会,也没有客人都过来了,大香师却躲起来不见人的。”

“可知道是什么事?”丹阳郡主没有接甄毓秀的话,而是问向方玉心。

“不知道,我和甄姐姐也是刚刚到。”方玉心说话时,面上露出几分受宠若惊之色。自天枢殿的那次晋香会后,她就再没脸见郡主,就连春节时她本该随母亲入宫。却因为担心会碰到丹阳郡主,就以身子不适为由避开了。今日要不是为了哥哥,她也是不敢来赴宴的,刚刚若非甄毓秀强拉她过来,并且丹阳郡主已经看到她了,她也是要悄悄走开的。硬着头皮过来。本是做好了面对郡主冷脸的准备,不想丹阳郡主却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还主动问她话了。方玉心有些感动,还有些愧疚。再思及天枢殿那个位置,最终既不属于丹阳郡主,也不属于她哥哥,倒让安岚给捡了去,她心里的感觉又复杂了几分。

丹阳郡主想了想,便问:“来多少人了?都在哪呢?”

甄毓秀抢着道:“估计有个七七八八了,听这里的香使和侍女说,有在花厅那说话玩牌的,也有在香室那品香的,还有一些事在园子里闲逛的,郡主要往哪边去?”

丹阳郡主诧异:“就让大家这么分散着?”

“可不是”甄毓秀有些不屑地笑了,“一个香奴子,能懂什么,依我看,她能弄成这样也算不错了,好歹知道安排伺候的人,地方选的也够体面,就是可惜,桃花娘娘不是她家亲戚。”

丹阳郡主又问方玉心:“方四少爷也过来了?”

方玉心点头:“哥哥比我早一步过来,不过我这会儿还没见到哥哥。”

甄毓秀看着她们俩,笑了一笑,就道:“四少爷一定是去香室那边了,郡主也过去?据说天枢殿准备了不少好香。”

丹阳郡主却摇头:“还是先去花厅那看看,谢家和方家那几位夫人也都过来了吧,还有几位世兄应该也都在,你们既然是刚刚到,不如同我一块过去。”

春宴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品香斗香,因而丹阳郡主并不为甄毓秀的提议心动。更何况,她之前就是在斗香上输给了安岚,如今,在这里,只要安岚不主动提出斗香,她便不会去参与。

就算她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赢了,只要安岚不在其中,就没有丁点作用。

再说今天比她更难堪的人是方四少爷,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玉衡殿,因此是知道几个香殿都发生了什么事。崔文君虽没有特别交代过她,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去蹚这浑水。

更何况,姑姑,不见得会乐意看到她去为难安岚。

丹阳郡主将这些想法都埋在心里,无论是面见几位长辈还是几位同辈,脸上都带着微笑,言语亦是如常,未见丝毫失落,显得落落大方。

“怎么未见你母亲?”其中一位夫人拉着丹阳郡主的手,和气地问道,“好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上次去宫里也没能碰到,还以为今儿能见上一面。”

丹阳郡主微笑着道:“母亲正好今儿要去陪太后,只得让我给几位夫人问安,母亲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或许下次春宴就能见上了。”

今日是安岚主持的春宴,清耀夫人自然不会过来给安岚长脸,但丹阳郡主却不能不来,不然会给人留下气量狭小的印象。方玉辉也是,无论心里有多怨恨,都得先乖乖吞下去,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了。

这点事,几位夫人心里都明白,但谁也不会点出来,便顺着丹阳郡主的话,问起太后的身体,随后又问了问今日的春宴,几位大香师会不会过来。其实,今儿过来的客人,有一半原因是想瞧热闹,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见见大香师。在她们看来,这是天枢殿继承人主持的第一次春宴,白广寒大香师应该会现身才对。

只是大香师的事,丹阳郡主是真不知道了,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儿喧闹,并且那喧闹声虽断断续续,却并不见停。

“那外头可是有什么趣事?”王夫人唤了个侍女进来问,“听着像是香室那边传来的声音。”

那侍女回道:“刚刚来了几位客人,这会儿在香室那玩香,方家谢家几位少爷都在。”

几位夫人笑了笑,又问:“哦,都是哪家的?”

香是高雅之物,只是宴席的主人不在,自当是先由着客人玩耍,今儿来赴宴的不少都是爱香之人,并且大多是年轻公子,想必是由调皮的在,会闹一些,也可以理解。她们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在筛选哪家的公子平日里最无法无天的,只是还不等她们筛选出来,那侍女就已经开口:“奴婢只知道是几位伶人,还不知叫何名字,夫人想知道,奴婢这就去问。”

“伶人!?”

不仅那几位夫人愣住,丹阳郡主和甄毓秀等人也都怔了怔,往年的春宴,也有找一些艺人过来添热闹的,但这些人毕竟是戏子,如何在这等宴上同客人一起玩香,还闹出这般动静。

丹阳郡主问:“是安侍香请来的?”

侍女摇头:“他们是拿着客人的请柬来的,并非安侍香的安排。”

第262章 戏子

知道自己哥哥也在那边,方玉心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于是就轻轻拉了拉甄毓秀的衣服。甄毓秀也被挑起了好奇心,戏子拿着客人的请柬过来赴宴,这事儿怎么琢磨都觉得蹊跷。她下意识的就想到,多半是有人要给安岚找事,没准就是方家或是清耀夫人安排的呢。于是她先看了丹阳郡主一眼,然后就低声提议,她们一块过去看看。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又传来嬉笑的热闹声,花厅内几位年纪轻的姑娘也按捺不住了,说着就要起身,还拉着各自的母亲或是姐姐嫂子一块。因而,不需片刻,花厅里的客人全都往香室那过去。

甄毓秀跟在丹阳郡主身边,故意对方玉心道:“以前可没听过这等事,会是谁将那些戏子正经请过来,还跟咱们同起同坐?”

长安城有几个大戏班,每个戏班都会有台柱,名气都不小,很多贵人也都喜欢一掷千金地去捧,甚至还有人为着一个戏子大打出手。但这些事说出来,都是风流佳话,是贵人们平日里的消遣,闹得再厉害,有都没有破了规矩。说到底,戏子就是戏子,卖笑卖唱供人取乐的玩意,贵人让你坐下是给你脸面,却不代表你真的可以跟贵人平起平坐。

方玉心转头问旁边的侍女:“是谁家请的?”

她也怀疑是方家办的这事,如果真是方家人请的,那多半是为给安岚添堵,她倒是乐意看到安岚因此而弄砸这次春宴,从此给所有人留下坏印象。但是,方家人乐意。却不等于别人也会乐意,毕竟春宴一直以来都是属于世家大族的社交圈,就连安岚,除了拥有天枢殿继承人的身份外,还得方家和谢家举荐。

若是方家随随便便就将几个戏子当成正经客人给请了进来。多少是有点看轻这个社交圈的意思,若是被大家知道了,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若安岚借此机会暗中挑拨,很可能还会对自己哥哥不利。

方玉心有这个担忧,丹阳郡主自然也有。便也侧过脸。

被问道的侍女回道:“那几位伶人说他们只收到请柬,并未看到送请柬的人。”

方玉心先是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又问:“来了几位?”

侍女道:“三位,不过参与斗香的只有一位,奴婢听说。那位似乎是汾西班的金大家。”

丹阳郡主问:“是谁提出斗香的?金大班?”

侍女摇头:“是方家的四少爷提的。”

方玉心心头又是一跳,难道真是方家的人安排的?她这么想着,就悄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丹阳郡主面上却无异色,似只是因为好奇而随口问的。

甄毓秀看着方玉心的表情,心里直笑,心想,看样子。还真是有文章。

也不是是不是想到一会会来很多人,所以他们直接选了那个很大的香室,丹阳郡主等人全都进来后。也未显得拥挤。

方玉心本以为是就两人斗香,却不想,进来一瞧,竟是这香室内的大半人都参与了,足有十三位。一群人同时斗香,自然会出来一位是最后胜出者。这不是件简单的事,群战的过程中。只有一次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被踢出局。

只是。方玉心扫了一圈后,心里又放下心,因为方玉辉并未参与这场斗香,只是在一旁看着,主持这场斗香的,是寤寐林里的一位香使。

“原来是画香纹。”丹阳郡主低声道了一句,眼睛往方玉辉和谢蓝河那看了一眼,他们都是长香殿的继承人,身份特别,能参与斗香,那是给面子,不参与,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不会有人敢强行拉他们加入。

画填香是一种香道游戏,许多爱香的人也常用来斗香。

其规则是主持人选出五种香,各备五包,总共二十五包。随后主持人将选好的二十五份香包打乱,从中任选五包,一次以香炉熏一包香,让参与斗香的客人轮流闻赏,反复五次。当五包香赏完后,客人以特定的香纹记法在纸上记入五种香的异同。

一般的香纹记法师,五包香就先画出五根竖线,若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香是相同时,便将五根竖线第一和第二的顶端连起来,然后再写出香品名。这个玩法其实并不难,但是,因为是淘汰制,所以参与斗香的人,只要不到最后一位,这个游戏就不能结束,必须不停的将赏闻下去,不停地画出香纹。

如此,参与斗香的人实力越强,这个游戏的时间便会越长,而时间越长,自然也会越容易出错。

丹阳郡主等人刚进来,就有一位客人猜错了,于是摇头笑着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玉佩摘下来,放在主持的香使旁边,旁边围观的人即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有的则赶紧问刚刚那一轮香的名字都是哪些。

难怪刚刚会在花厅那边听到他们这的声音,每一位被淘汰下来的,都会被围观的客人善意的奚落几句。那些输掉的东西,便是最后胜出者的战利品,或许没有人在意那点玩意,但是能在这里大获全胜却是个不小的诱惑,于是这场游戏也因此多了几分好斗的意味。

丹阳郡主往旁边低声问了几句后,便找到那位金大班,瞧着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面相阴柔,举止文雅,神态自若。丹阳郡主仔细看了一会,便发觉,那位金大班几乎每次都是胸有成竹,闻赏后,提笔毫不迟疑,观其气度,竟不输于香师。

丹阳郡主暗暗吃惊,此人究竟是谁安排进来的,看此情形,似乎是要赢得这场斗香,但目的何在?方玉辉,谢蓝河都未参与,甚至安岚都还没露面,他赢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谈资罢了。

或者是,要借此挑战安岚,逼她出来?

只是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出来,丹阳郡主就马上笑自己天真,不过是个戏子,即便赢了一场斗香,也不可能有资格去开这个口,再说,即便他真的开口了,难道安岚会输给他?安岚若输给这男人,那最丢脸的,却反而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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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斗香的法子来自《源氏物语》的记载,里头将这种香道的玩法称为源氏香。

第263章 暗喻

当香席上的人数不断减少,大家的玩笑声也跟着慢慢减弱,当留在香席上的人数只剩下五个的时候,香室内的气氛开始变了,嬉笑声也没了,亦不再有人出言奚落,取而代之的是大家的窃窃私语。这场斗香虽是以玩笑的意味开始,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主要是因为汾西班的金秀廉过来后,有人说他在香道上的造诣不低,因而几位公子哥儿便起哄着来一场斗香。

斗香开始之前,没有人会认为金秀廉真的可以过五关斩六将,毕竟参与斗香的人当中,有几位本身就是香师。长安城有名的香师,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出自高门贵户,所以许多门第一般但家中富裕之人,为着能结交上那些真正的权贵,都会从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的爱好和消遣中入手。

金秀廉是个戏子,并且还是个有名气的戏子,自然免不了会接触到一些权贵,因此为着能让贵人高看他,会在香道上下点功夫也是很正常的事。方玉辉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虽还没有机会出去捧戏子,但他们或是从自家长辈那里,或是从朋友嘴里都会听到这一类的事,而捧戏子的那些人为着显自己的格调高雅,也会故意夸大那些戏子玩香的本事。

所以,当金秀廉一次又一次顺利过关,现在甚至是直接面对四位世家出身的香师,香室内旁观的客人越来越惊诧的同时,好奇心也被越挑越高。

“还真有几分真本事”

“知道他是跟谁相好?”

“这次该输了吧,那四位可是正经香师。”

“嘘”

五人斗香的第一轮,答案将揭晓时。丹阳郡主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都揪着一口气,最后结果出来,没有人出错,有人不由惋惜地叹了一声,却不知是叹他们几位在香道上的本事了得。还是叹金秀廉的运气足够好。

第二轮,还是没有人出错。而至此,总的算下来,这场斗香已经持续了二十三轮,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这么长时间,不停地闻赏香品。嗅觉很容易会迟钝,即便是香师,也不可能真的做到百分百不出错。

所以,第三轮,果真有人错了。但却不是金秀廉。

周围即起窃窃私语声,居然将香师都比下去了!

从香席上起身的那位香师脸色有些不好,不过片刻后,他面上又露出笑容,并对金秀廉揖手:“不知阁下这玩香的本事是同何人所学?真是好本事。”

金秀廉也起身揖手,腰往下弯,谦卑道:“不过是凭几位大人的抬爱,让在下有机会学了些皮毛。不算什么本事,今日许是在下运气好,其实之前有几次。都是在下瞎猜的,不想是猜中了。”

这话一出,那位香师的脸色果真又好看了几分,坐着的那三位香师也都相互看了一眼,而旁观的那些客人则都露出几分恍惚之色,当下就相信了这个说法。原来还是凭运气,难怪了。

丹阳郡主却是一怔。她总觉得,金秀廉的话里其中带着暗示。

“不知他说的那几位大人是谁?谁看过汾西班的戏?”

“问什么。谁不知道咱这长安城,都有哪几位最喜欢捧戏子。”

“王尚书,澹台公,霄郡王,镇西小王爷据说还有两位驸马爷也都是戏班的常客。”

“我知道霄郡王是汾西班的常客,郡王府里的堂会,几乎每次都请汾西班。”

“我想起来了,三年前,这姓金的只是那汾西班里一个跑腿的,也爱唱戏,但是没机会上台,当时汾西班的红角是另有其人。”

“我记得三年前郡王捧的可是那姓刘的戏班子,后来那戏班的那个角儿病死了,霄郡王才注意到汾西班。”

“你们可听说,那汾西班原来的帮主是个荤素不忌的,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拉进被窝。你看那姓金的,一脸的阴柔相,宜男宜女。”

“哦——”有人会意地点头,再往金秀廉那看了看,又道,“碰到霄郡王之前,他岁数也不小了吧。”

“呵呵,如此说来,可真不得了,难怪咱们比不得。”

“戏子嘛终究也只是个戏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这么多人输给一个戏子,心里怎么可能会不计较,但是,越是计较就越不能表现出来,可是要如何发泄心里的不平?因而每个人听到这一段缘由时,即觉得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口,所以这样些话这些故事很快就被传开了。

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低笑。

蓝靛站在香室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大家的窃窃私语都听到耳朵里,心里暗叹今日安排这一出戏的人手段高明。即便真是方家的手笔,安岚也不能说方家违约,只是有了今日金秀廉之事,那么明天,方家将安岚以前的事给添油加醋地道出来,到时,这些人眼里,安岚也就同那戏子是一类人。

今日,对方将金秀廉安排进来的目的,并非是让这戏子同春宴的贵人平起平坐,而是将安岚推到同戏子一样的地位。因为他们几乎是一样的出身,一样有过被觊觎的遭遇,最后还都很幸运的被某个贵人看上,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戏子就是戏子,站得再高,也是下九流的东西。

第四轮斗香结束,这一轮,竟是两位香师同时出错,香室又是一阵低叹,连丹阳郡主都不禁深呼吸了一下。

霄郡王同她父亲也有些交情,但是,方家本就在长安,方家同霄郡王的来往应当比崔氏更加密切。

旁边那些客人的切切私语,她都听到了,清耀夫人早就将安岚的一切告诉她,所以她自然能察觉到今日这件事的真正目的。只是,她猜不出究竟是谁的安排,而安岚,此时知不知道呢?

已经快中午了,但因这场斗香越是到后面,就越牵人心弦,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出去。

两名香师出局,这场斗香,终于剩下最后两人。

金秀廉抬起脸时,那笑容看着依旧谦卑,只是眼里多少还是流露出一丝丝兴奋,战胜了三位真正的香师,对任何玩香的人来说,都是件值得骄傲和兴奋的事。

他真的会拿到最后的胜利吗?此时,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即便他们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但是,金秀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已经成功令很多人感到压力。其实,出局的那几位香师,也是连接着二十多次的胜利后才出了错,现在还坐在香席上的那位香师,也同金秀廉一样,一直没有出过错。

但是,身为香师,在斗香上赢了一位戏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由此可见,两人此时面临的压力,是完全不对等的。

而斗香,最讲究的就是心境平和,心境只要出了问题,那么出错便是必然之事。

但凡懂香的人,没有不清楚这一点。

香使将再次点香时,那位香师却让其先等一等。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这场斗香的过程中喊暂停,并且开口的还是那位香师,香室内所有人都赶紧竖起耳朵,亦有人赶紧往旁问:“这位香师瞧着面生啊,可知道他的来路?”

“嘘,是卫家人,叫卫齐。”

金秀廉看着卫齐,善解人意地道:“卫公子可是要休息片刻,其实在下也觉得累了”

卫齐看着金秀廉淡淡一笑:“不是,只是看到金大班,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事。”

金秀廉不解,不过还是顺着卫齐的话问:“不知卫公子想起何往事?”

“以前,我也是个戏子。”卫齐神色如常地道出这句话,却惊得满室的人都愣住了,唯有蓝靛微微扬起嘴角。

第264章 暗示

金秀廉怔住,正看着这一幕的方玉辉也皱了皱眉,谢蓝河亦是面露讶异。

丹阳郡主虽一样意外,但同时心里却又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从她意识到金秀廉是被人有意安排进来后,她就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照着对方的安排走下去。她跟安岚交过手,知道那姑娘不可能会乖乖任别人算计自己,更何况,是在春宴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她应当是早有准备,只是为何一直到现在,她还不出面?

“想不到”过了片刻,金秀廉才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才妥当,因为他不知卫齐忽然提出此事究竟意欲为何。卫家的人他虽没有接触过,但听说数位帝师都是出自卫家,他亦曾听几位贵人提起过,如今国子监的祭酒就是卫家的三老爷。出身如此门第,有过那样的过往,应当是掩饰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等场合自己提出来?

“人生际遇,确实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卫齐似乎没有看到大家面上的惊诧,兀自笑了笑,就接着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并且也不是发生在长安城,所以大家才少有耳闻。”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齐往那边看了一眼,问话的是同他有些交情的好友,只是对方也不知道他有过这段经历,自然更加差异。

卫齐朝他颔首,然后收回目光,平静地道:“我是在洪溏出生,四岁那年的上元节,跟着家中兄长出去外面玩。结果却被拐子给带走了。”

有生为人母的女客人听到这话,不禁一声叹息,眼里也露出几分怜惜。

“拐子将我卖给戏班。”卫齐说到这,就看向金秀廉,“金大班想必深有体会。未成红角之前,一个什么依靠都没有的孩子,在戏班的日子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