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微微蹙眉,面上露出沉思,八姨娘忙笑了笑:“大公子是知道轻重的,这等日子怎么会不露面,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来,安香师先入席吧,你瞧太太在那边朝你招手呢。”

安岚往那看了一眼,就道:“我先去更衣,八姨娘自去忙吧,我一会就过去。”

八姨娘只好让个丫鬟跟着她,又站在那看了一眼,然后才往太太那边过去。

安岚走向净房的半路上,就借口将那丫鬟给支开,然后拐到另外一边的亭子外面等着。不过会,那边殿侍就找了过来,将前院宴席上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安岚心里一惊,知道多半是出什么事了,她沉吟好一会,才道:“你去跟广寒先生说,我突然觉得身上不适,请先生过来看看。”

她不确定,留在府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正的景炎公子,不管怎么说,她给了他这个借口,只要他想离席,应当就能离席。

那殿侍领命离开,而与此同时,崔文君和柳璇玑的马车也都在景府大门口停下。这整个唐国,怕是没有哪一家能有景府今日这般大的面子,长香殿七位大香师,竟一下子给请动了六位!

景府的大管家心肝已经开始发颤,笑也不敢多笑,但更不敢绷着脸,一路小心翼翼地将两位大香师请进正堂大厅。而她们这一路过来,自然引起不小的骚动,宾客纷纷站起身,就连主桌这边的几位老爷,也都赶紧站了起来,甚至白广寒和净尘也都离席出去。见此,谢云便也站起身,百里翎笑了笑,亦起身,他对女人,向来是客气的。

柳璇玑远远就朝白广寒道了一句:“今儿可真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可都过来了。”

百里翎道:“柳先生此言颇有深意,不知可否解释一下,今日谁该来,谁又不该来?”

柳璇玑瞟了他一眼:“你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还用我来解释。”

百里翎微微眯了眯眼睛,笑了,宛若百花齐放。

却这会,安岚身边的殿侍找过来,走到白广寒身边,用旁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先生,安香师突然觉得身上不适,请您去看看。”

崔文君脸色即一变:“怎么回事?”她说着就要过去,却被柳璇玑伸手拉住:“别急,你咱们今儿是客人,这是主人的事,先等他看看再说。”

崔文君却冷下脸看着柳璇玑:“放手!”

“怎么就那么倔,那是白广寒的传人,你这会儿冲进去算怎么回事。”柳璇玑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拉得更紧了。崔文君因担心安岚,不想跟柳璇玑在这浪费时间,但她又不想在今儿这样的日子,并且是在景府里动手,砸了安岚的场,于是喝令旁边的侍女将柳璇玑脱开。但那些侍女那敢真的去动柳璇玑,可崔文君的话她们又不敢不听,于是只能围过来,一边战战兢兢地劝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哄着。

然而这般一闹,倒将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们两身上了,百里翎也没能拦住白广寒。不过算着时间,方文建那边应当是已经成功了,因而倒也没有对白广寒动用香境,只是谢云却发现,净尘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

张翼在急剧的下落,风刮在脸上,似乎将他的皮肤都破开了,眼睛亦几乎不能睁开。他不知这个山崖究竟有多深,只觉得自己似乎跳下好一段时间了,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但却依旧看不到底,而他,却被风的压力逼得无法呼吸,并且,山上不停往下落的滚石,几乎每一块都是从他身旁擦过去,最小的也有脑袋那么大,如果真被砸中——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腰上一阵剧痛,手中的剑几乎脱手。

果然,真的没有一丝可能,即便做了完全的准备,但在大香师的香境内,他还是找不到一丝获胜的可能,甚至是逃离的可能。

山上的滚石,砸到他身上,他马上就要死了,甚是不等他落到低。

可是,不甘心!

巨石压着他,加快了他下落的速度,他愤怒地抬起脸,风刃在他脸上带出一道血痕,却令他从剧痛中醒过神,然后,他看到下面那个人影。他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的,手里的剑似忽然间活了起来,他接着下落的速度,将手里的剑朝那个人刺了出去。

方文建完后退了一步,只是跟着他却皱了皱眉,然后垂下眼。

张翼的剑尖触到了他的衣服,不,其实不止是触到衣服,不过,眼前这个人,景炎的替身,却是真的死了。

于是,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香境消失了,白园还是那个白园,冷冷清清,隔绝所有的热闹。

张翼倒下,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剑,只是剑尖上多了一点血,他应该感到骄傲,还没有人,普通人,在身处大香师的香境时还能伤到大香师本人。

方文建又皱起眉头,伤口不深,痛感却很清晰,血慢慢染红了他胸前的一小片衣裳。

第406章 价值

自方文建进了白园后,方殿侍长就一直候在白园外头,等着此事的结果。

方殿侍长并不知道,方大香师今日将面对的,到底是真正的景炎公子,还是景炎公子的替身。其实,今日之事他根本不赞同,在他看来,无论是对付景府还是天枢殿,那都不是方大香师一个人的事。但是,这半年来,方文建在白广寒面前接二连三的吃亏,他清楚,这样的打击,对方文建那样骄傲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景炎公子最终是死在几人的联手之下,那么,方文建心里必将永远存有一个阴影。所以,即便知道百里翎和谢云各自都存有私心,方文建今日还是过来了。无论是对付景炎,还是景炎的替身,无论景炎如今的身体是不是不适,实力有没有下降,他都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胜利,自己一个人的胜利,他要亲眼看着景炎倒在他面前。

如今,此时此刻,他终于得偿所愿。

那个如梦魇般压制了他多年的人,终于倒下了,再也不会醒来。

方文建想笑,但又不知为何,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似乎笑不出来。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胸前那一小片血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再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景炎”,他想起那个真正的景炎,思及对方这些年玩弄着两个身份,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蒙在鼓里。

那样谨慎又冷酷的人,会这么白白啥了自己的替身?

方文建不愿再往下想,即捂住自己的伤口,也顾不上蒙三,就急急忙忙出了白园。

方殿侍长正等着外头。心焦万分时,终于看到方文建的身影,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迎上去。

只是当他走近后,顿时吃一惊,脸色都变了:“先生受伤了!?”

方文建沉着脸道:“小伤,破了点皮。莫大惊小怪。”

方殿侍长不敢多言。忙让侍从将马车驾过来,待方文建上了马车后,才低声问:“百里先生那边怎么说?”

方文建“告诉他人已经解决了。是替身。”

方殿侍长即应下,心里却更是大吃一惊,居然是替身,这么说。先生竟是伤在一个普通人手里。想到这一点,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事,先生定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而他刚刚

就在这会,马车内又传出方文建的声音:“余的一个字都莫提。”

这句交代。语气并不严厉,那声音甚至可以说有些轻缓,但方殿侍长心头却猛地一颤。连眼睛都垂了下去,更加恭敬地应下。

就在白广寒进去看安岚。净尘跟着偷偷离席的时候,百里翎收到了方殿侍长递过来的消息:景炎的替身已死。

那位侍从传完话退出去后,谢云即看了百里翎一眼。此时百里翎正品着那个消息,心里甚至不自觉地念了一下那个名字,唇跟着动了动,就好似那个名字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他感觉到清清凉凉,有一种莫名的甜味。于是他微微眯着眼,嘴角轻轻一挑,目中的邪魅,眼角眉梢间的风情皆被这个细微的动作带了出来,交融成一种名为兴奋的期待,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看接下来,白广寒要怎么应对这一切。

百里翎觉得自己的心跳甚至快了几分,他觉得,一会出来的应当会是景炎,至于,白广寒,或许会找个借口不再露面,即便今日赴宴的客人不乏身份尊贵者,但也不会就此追问白广寒大香师。

但是,客人不问不管,他却不会。

并且,他也不会给白广寒离开的时间和机会,连同白园里那具尸体,今日都将会暴光于众。

白园那边已经有人过去了,百里翎刚坐下一会,又再次起身,笑着道:“既然安岚觉得不适,我也该去看看,毕竟也曾是我天玑殿的人。”他说着就看向崔文君,“崔先生若是担心,正好一起进去。”

白广寒不在此,净尘也不在,崔文君又不知内情,谁能拦得住他。

崔文君果真站起身,百里翎遂离席往里走去,别桌的宾客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同坐主桌的这几位景府的爷们,心里也有些茫然,同时他们也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此时景公不开口,他们皆下意识地选择沉默。

而景公这会儿却似乎聋了哑了一般,连眼睛都没有抬,就任百里翎和崔文君往后院走去。

只是,就在百里翎将走向里时,就看到景炎从里面出来了!

他遂站住,面上露出个富含深意的笑。

“抱歉抱歉,刚刚被事情绊住,出来得晚了,招呼不周,万万见谅!”景炎快步走过来,面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带着几分歉意的微笑,并朝百里翎坐了个请的手势,“百里先生崔先生请入座,在下自罚三杯。”

“多日不见,景炎公子风采依旧,丝毫不逊于白广寒。”百里翎呵呵一笑,又道:“只是白广寒怎么不见出来,难不成也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而他说话的同时,崔文君也急急地问了一句:“安岚为何会不舒服?要不要紧?”

景炎笑道:“百里先生客气,在下怎敢跟广寒先生比风采。”他说着就看向崔文君,“安香师是刚刚多喝了两杯,因酒劲大,觉得头晕,没大事,是侍从们大惊小怪,才慌忙过来请广寒先生过去,广寒先生就是去看一眼,一会就出来了。”

崔文君微微蹙眉:“怎么给她准备烈酒,喝酒虽不是大事,但喝多了也是不好。”

景炎抱歉地道:“确实是府里的下人弄错了,在下已经让管事去盯着,再不会让安香师沾一滴酒。”

将百里翎和崔文君请回宴席上后,景炎即拿起酒,正要敬大家。百里翎却道:“这杯酒,不如等白广寒出来后再喝。”

景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就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也好。”

百里翎被景炎那一眼看得心头莫名有些不确定起来,而就在这会儿,他忽然看到一袭白衣的白广寒从里面施施然走出,一样的神色淡然,气质出尘。

第407章 意外

谢云很少将心里的情绪摆在脸上,但此时看到这一幕,面上禁不住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有诧异,有不解,也有怀疑,百里翎亦是一样。

景炎的替身既然已经死了,就定是死了,方文建不可能会在这件事上传假话,那眼前这个白广寒是谁?还有站在旁边的景炎,又是谁?他们谁是真谁是假?

就算景炎临时找一个人给易容了,那也仅仅是脸看起来是一样的罢了,对方不可能马上就能模仿出白广寒或是景炎身上的那等气质和神态。

除非,景炎一直以来,就不止一个替身。

突然间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心里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眼前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这种种问题,同时在谢云和百里翎心里盘绕,可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此时光用眼睛找是找不出来的。

究竟哪个才是假的?

他希望白广寒是假的,于是白广寒走过来的时候,百里翎手中凭空出现一杯酒,杯是琉璃杯,轻薄清透,颜色绚丽,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五彩的光,有迷惑人心之力。

“敬你。”百里翎手指轻轻一推,就见他手中那杯酒竟朝白广寒平平稳稳地飞了过去。只是,就在那杯酒将飞到白广寒跟前的时候,琉璃杯突然间碎成无数片,每一片碎片里都蕴含杀机,只要接触到人体,即能破开皮肉,割破血管,然后顺着血液的流向走至心脏。

但是,也就在琉璃杯炸开的那一瞬间。白广寒抬,手腕一翻,在虚空中画了个圆圈,那动作极其优雅,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的轨迹,正好对准那个酒杯,随后就看到那已经裂成碎片的琉璃杯奇迹般地片片复原。连同已经洒出来的酒水也收回那酒杯内。那一幕,简直像是时光倒流。

白广寒手里稳稳地接住那杯酒,看着百里翎淡然颔首:“多谢。”

百里翎面上第一次露出认真的神色。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景炎,难道,他是假的?

景炎面上依旧挂着笑意,见百里翎看过来。便道:“百里先生好俊的一手。”

百里翎心里又是一诧,但面上只是微微扬眉。刚刚的香境,他并未对周围的人开放,所以,能看得到那一幕的人。自然是有香境之能的人。

怎么可能,这两人都有施香境之能!?

难不成,眼前这位是真正的白广寒?!

不。绝不可能,不仅百里翎。谢云也在第一时间否认这个可能。

可是,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那个替身真的死了吗?

会不会是方文建也被骗了?

百里翎转过脸,看向谢云,不过就在他转头的这个动作,使得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了一下桌上的每一位,然后他才猛地想起,少了一个人。

“净尘呢?怎么不见他了?”他遂问了出来。

净尘的侍从走过来道:“净尘先生回香殿去了,是香殿里突然有事,刚刚先生不愿各位又纷纷起身相送,便没有惊动大家。”

百里翎微微挑了挑眉:“回香殿了?”

“是。”

百里翎又转过脸看向白广寒,微微眯着眼道:“净尘当真回香殿去了?”

白广寒简洁地道了两字:“没错。”

百里翎笑了,然后才转头看向谢云,两人眼里似都有些了然,但,终究是不敢确认。

净尘也是景炎的替身?!此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净尘在山寺中修行之事,本就是个谎言,实际上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就在长香殿!?

那个看起来有些呆愣的假和尚,竟藏得这么深!

白园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即便那个替身真的死在了方文建手里,此时,却再没有任何用处了。百里翎和谢云再没有心思继续坐在这里了,两人都急于去确认这个怀疑,于是当即起身告辞,说走就走。

柳璇玑盯着白广寒看了一会,倒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崔文君则是微微蹙着眉头,刚刚那暗潮汹涌的一幕,令她越加担忧安岚的处境。

“是净尘吗?”百里翎出了景府后,即问了一句。

谢云道:“不敢确定,但他那么巧就选那个时间离开,说不是他,都无法令人信服。”

百里翎呵呵笑了一声:“难怪景炎这么多年破绽都没有露出来,替身替得了容貌神态甚至的气质,却无论如何都替不了大香师的能力,除非他本就是大香师。”

谢云沉吟一会,便问:“张翼真的死了?”

百里翎道:“对付一个普通人,方文建还不至于会失手,并且若不是确认对方真的已经死了,方文建也不会传出这个消息,他及是要脸。”

谢云却道:“明知是没有胜算的事,你觉得,景炎会这般白白将自己的替身送出去?”

百里翎轻轻笑了,手肘支着马车上的窗台,有些懒洋洋地看着外面,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方文建怕是真吃了暗亏。”

方文建回摇光殿没多久,还不及他处理好伤口,侍从就在外头报:百里先生和谢先生过来了,求见方先生。

方文建却没有应,一直等到侍从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重复了第三遍以后,他才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和莫名的恐惧,道了一句:“不见!”

他本还想说一句“让他们滚”的,但伤口的剧痛却让他说不出来,侍从离开后,他喘着粗气,也不包扎伤口了,随意披上一件罩衣,慢慢坐下想了好一会,然后才开口方殿侍长进来。

自回摇光殿后,方殿侍长就一直候在方文建寝殿门口,有心想问方文建究竟如何了,却又不敢开口。于是紧张和急切,令他额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这会儿总算听到方文建让他进去,他突然间又生出巨大恐惧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一进去,定会看到不愿看到的事,听到不敢听说的消息。

但是,他再不敢,也不能不进去。

安岚走进白园的时候,张翼的尸体已经让人收走了,就连蒙三爷也不见了。

她在那株梅花树下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景炎从外走了进来。

第408章 心计

安岚转身,看着他,却未出声,乌黑的双眸里藏着许多道不清的情绪,有执着,有爱恋,有恐慌,也有不解和矛盾,甚至还有一丝丝迷茫和怯意。

她刚刚过来时,是有看到殿侍的身影从白园里闪身离开,并且她还看到那殿侍身上扛着具尸体。她当时并未追过去查看,在她过来之前,白广寒已经让人传话给她,白园内出了什么事。所以她知道,那具尸体,必然是“景炎”。

那个人,应当是陪在公子身边至少有二十年,这么多年,既是替身,又是影子,今日,又甘愿赴死,当真是保无保留,而公子,亦是舍得。兴许也有不舍,但终究还是舍了,她,亦觉得没什么不对。权衡利弊,这步棋其实走得很漂亮,一个替身换一位大香师,并且还能引发对方接下来的种种矛盾,这样的代价,可以说是太值了。

她只是不知自己为何不追过去看,当然,她既然已了解内情,是没有必要追过去看,但她又觉得,自己不去看一眼,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究竟还有什么原因,她却又说不清,于是,她此刻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发怔,甚至,看起来有点脆弱,即便她从来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景炎似明白她此刻的感觉,淡淡一笑,就走过去,抬手在她脸上拍了拍,然后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这才是个开始,怕吗?”

沉默许久,安岚抬起脸,看着他反问一句:“我若是害怕,公子会觉得失望吗?”

景炎垂下眼看着她。眼里依旧含笑:“不会,有畏惧之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因为有畏惧,才会想要变得更强,因为不想被抛弃,才会下定决心,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

安岚看了他一会。就垂下眼。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掌心的温度。低声道:“公子又动用香境了。”

他手掌心的温度略高于平时,她不知道他的体温接连着这样反反复复,身体究竟能承受到几时,又能坚持动用香境到何时。

“无碍。”他反握住她的手。“今日之后,他们便有得忙了。这几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会好好休息,你也可以好好琢磨你的香境。”

他的话才落,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宽大笔直的朱雀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以及高耸的宫墙长安的繁华在眼前一一具现。

此时。摇光殿内,方殿侍长在听到方文建明确地告诉他那句话后。脑子遂有瞬间陷入无法思考的状态,面上亦是彻底失了血色。

毒已入心脉,方文建大香师,竟,命不久矣!

方殿侍长摇摇欲坠,方玉辉少爷才刚殁,他方家的大香师竟就跟着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而方文建却不管他能不能接受,皱紧眉头问,厉声问道:“你刚刚说我离开后,景府的宴席上,白广寒和景炎都出现了,就当着百里翎和谢云的面?”

方殿侍长被方文建的声音震得回过神,赶紧稳住心神,点头道:“确实如此,并且百里先生和谢云先生什么事都没做,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张翼明明死在我手里,绝不可能!”方文建顿觉血气翻涌,不过临到此刻,他反倒不似往日那般冲动了,咬了咬牙,遂道,“若是旁的人易容假扮的,百里翎和谢云绝不会乖乖离开,他们定是看得出讨不到什么便宜了,所以才走的,你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于我听。”

方殿侍长哆嗦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将景府里的事道了出来。他并非亲眼所见,但由他嘴里说出的,也基本与事实无二。

而方文建也由净尘的突然离席,猜到净尘身上,沉默了半响,才道:“原来如此。”

他道出这四个字时,语气里隐隐有些怅然,似不得不承认,对方无论哪方面,都确实要胜出他一分,特别是那份心计谋算。

方殿侍长颤着声道:“先生,让属下去找大夫过来吧,就算是宫里的御医,属下也能请得来。”

“不必白费那个时间。”方文建微微闭上眼,略歇一会,然后又猛地睁开眼,似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赶紧接着道,“我还能撑上几日,不过就这几天时间也不够我一一安排摇光殿的事,许多事只能交代于你,你需好好听着,日后能不能为方家保住这个地方,也看你的了。”

方殿侍长差点直接跪到地上,只是看到方文建面上的表情后,他不得不接受,眼下于方家而言,局势基本已定,于是忍住心头的悲痛,恭声道:“请先生吩咐。”

“我一倒下,谢云定会想方设法吞下摇光殿,他同百里翎也定是私下早就有了协定,两人应当不会窝里反。”方文建说到这,目中不禁露出愤恨,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竟是被他们双方利用了。谢云和百里翎早就盯上摇光殿了,于是他们干脆给他铺了一条路,找了最适合的机会,让他去对付景炎。亦是他太过着急了,也太过自信,明知道他们各怀心思,却还是没有拒绝这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景炎,那个人的心计更是可怕。方文建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其实,在张翼伤了他后,若景炎接着让天枢殿的殿侍对他出手,他真的不敢保证,当时自己能不能离开白园,回到摇光殿。兴许,真的,就把这条命交代在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