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方文建很清楚,景炎不这么做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心里还存有慈悲,而是因为,他另有打算。方文建真说不出,此时他是心头的寒意重一些,还是愤怒更多一些。回了摇光殿后,他就想明白了,景炎特意给他留了几天时间,其目的,就是让他用余下的力量,挑起谢云了百里翎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为利益打破头,由此给方家留下一丝可能,同时,也等于是接着他的手,在百里翎和谢云之间制造出让景炎有可趁之机。

方文建不知道,这场博弈最后谁胜谁负,他眼下已经没有选择。

他是死在景炎手里,临时前,却还不得不照着景炎的盘算做完最后的事。

第409章 请求

“大香师陨落时,若后继无人,其香殿便会交由其余六位大香师代为管理,照理说,在这管理上,六人的权力和利益是均等,但事实却从未如此。”景炎走到栏杆那坐下,侧过身,后背靠着廊柱,抬起一条腿曲膝放在栏杆上,然后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则闲闲的踩地砖,绣着精致暗纹的袍摆也跟着垂曳于地。这动作使他看起来很是懒散,又带着几分潇洒,此时他面上的笑容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狭长的凤目看着安岚,“总会有人想占主动地位,而将陨落的大香师也会趁此机会,做最后一笔交易。”

安岚站在他身边道:“百里先生和谢云先生应当早有协议,会因方先生最后的挑拨,而生出矛盾吗?”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所谓的协议,根本无足轻重。”景炎微微抬起脸,双目含笑地看着她,“待方文建一死,摇光殿所有的方便之门都向其中一方倾斜时,令一方不可能还愿意遵守那所谓的协议,除非,有人能给他们双方做一个适当的沟通和保证,并且,这个人不仅要有这份能力,还不得与这些利益有丁点关系。”

安岚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公子说的这个人,是安丘先生?”

景炎微微点头:“即便他不能消除百里翎和谢云间的利益矛盾,至少能起到缓和的作用。”

“那如何才能阻止安丘先生去缓和他们将出现的矛盾?”安岚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怕是没有这份能耐,公子心里是明白的。”

景炎有些歉意地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得近一些,叹道:“可是多心了,我并未让你去对付他,我亦不会对他出手,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安岚不解:“那公子究竟如何打算?”

景炎笑道:“只需让他抽不开身。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多管闲事便可。”

安岚沉默片刻。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是让崔先生出面吗?”

唯有似崔文君那样执着的人,并且既有身份地位,又有能力。还有足够的理由去找安丘的茬。

景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道:“这十多年的恩怨,崔先生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忘却,如她这样的人。终归是要安丘给她一个交代的。”

安岚面上露出几分迷茫,景炎柔声道:“我去说。”

安岚垂下眼:“不用。我明白的,我去找崔先生。”

她说着就转头往外看了看,接着问:“这个时候,崔先生应该还未离开吧。我这就过去。”

只是她转身时,景炎却拉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轻轻顺着她垂落在肩上的乌发,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心里其实有无数漂亮的话,却最终只是轻轻问了一句:“知道怎么说吗?”

安岚点头,他便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静默了一会才放开她:“去吧。”

崔文君确实还没有离开,宴席还未结束,她也还未看到安岚,当然不可能就此告辞。百里翎和谢云还有景炎和白广寒刚刚折腾的那点事,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也丝毫不关心。她眼下只关心,要如何才能进去看看她闺女?于她的身份而言,想要进景府的后院并不难,但主要问题是,安岚愿不愿见她?安婆婆的死,是她无法回避的事,她知道安岚不可能轻易就能放下这件事。她心里亦是明白,昨日安岚会见她,并同她说那么长时间的话,并非出于自愿。崔文君心里叹了口气,从来不畏惧任何事任何人她,如今似乎丁点也承受不起安岚的厌烦和憎恼。

柳璇玑已经在问是不是一起走,崔文君皱着眉头,不悦地道:“我且留一会。”

柳璇玑打量了她一会,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起身就告辞。

而也就在这会,景府的一位侍女走到崔文君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崔,崔先生,安岚姑娘请您进去叙话。”

崔文君惊诧地转头,先是怔了怔,然后赶紧起身,勉强稳住心头的激动:“带路。”

已经走出厅外的柳璇玑回头,看着崔文君急急忙忙往里去的声音,轻叹了一声,又笑了一笑,然后才离去。

安岚择了间清雅的茶室,崔文君进来时,她正在煮茶,时间掐得刚刚好,崔文君在她对面坐下时,她也正好将第一杯茶放到崔文君面前:“是今年的金水翠峰,我煮茶的手艺不是太好,先生莫见笑。”

崔文君笑了笑,收肠刮肚地道:“已经很好了,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这套东西学得还不如你呢。”

安岚微笑,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崔文君便小心端起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小品了一口。焚香煮茶赏花,对她来说,都是日常事,茶好不好,煮茶人的手艺如何,她大多时候只需看和闻便知,但此时,她已经喝了半杯,却还是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

不过安岚倒没有问她这茶如何,见她喝了茶后,就开口道:“其实,请先生过来,是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崔文君微诧之后,心里当即一喜,忙道:“什么事,你说!”

安岚迟疑地看着崔文君,崔文君放下手里那半杯茶,有些严肃地问:“可是,景炎待你不好?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安岚摇头:“不是,公子待我一直就很好,是”她想了想,就将今日之事缓缓道出,然后停了一下,终是接着道出自己的请求。

崔文君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才认真的开口:“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

她说出这个但是后,忽然就停下了,神色似有些为难。

安岚即道:“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安岚能做得到的,定是尽全力去做。”

崔文君摇头:“我对你哪还能有什么要求,若真有所求,也不过是求你能平安喜乐。”

安岚一顿,垂下眼。

崔文君轻轻一叹,便接着道:“我知道你心有野望,但你当真明白,景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第410章 争取

安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并未喝,只是看着那清透的茶水,沉默了良久,才抬起眼道:“公子想要的,正是我所求的。”

他们的目标一致。

崔文君怔了怔,她看着安岚那双平静得似什么都不知道,又似什么都了然于胸的乌黑双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涅槃无解,景炎时日无多,但她依旧不相信,那个男人谋划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倾尽所有,最后当真甘愿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安岚。

爱情确实可以让某些人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但在她眼里,景炎绝不属于那一类人。那个男人的心思太过深沉,这么多年,他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任何事都在掌控中,那样聪明冷静又时刻都保持清醒的人,怎么可能在已能看见希望的时候,反而就此认命。

“安岚,你不明白。”崔文君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景炎,他绝不你想的那么简单。”

安岚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诧异:“能同时掌控天枢殿和景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简单,我从未那么想。”

崔文君张了张嘴,满腹的话,此刻竟不知该怎么说。她实在不愿在安岚面前说景炎的不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但凡说一句景炎的不好,都有可能会让安岚更加疏远她,而且,她心里的担心,终究也只是个猜想,并无实际证据。

良久,崔文君终于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我来办。”

其实,即便今日安岚没有对她提出这个请求,她也打算去找安丘清算这十多年的账。她有太多事需要从安丘那里得到答案。关于她,关于白纯,关于安岚,还有眼下长香殿的权力争斗。

“多谢崔先生。”安岚遂起身,郑重行了大礼。

崔文君回过神,就要上前去扶她起来,但安岚已先一步站起身。一样恭敬地道:“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崔文君伸出手,又收了回去,看着自己的骨肉看着自己时。面上露出那等既客气又疏离的表情,心里的酸涩层层往上翻涌。

出了景府,坐上自己的马车后,崔文君闭上眼。眉头却紧蹙着,这几天压着的怒意此时再抑制不住。若非白纯偷走她的孩子,若非安丘最后还拿安婆婆算计她,她如今和自己的骨肉怎会生分至此!

三天后,摇光殿传出方文建大香师仙去的消息。那一日,长香殿的香烟如云似雾般地腾空而起。大香师去了,但摇光殿的人事并未因此而有所变动。至少在短时间内,在长香殿的权力之争没有最终的胜负之前。摇光殿的一切还是照旧。不过,有关摇光殿的所有庶务,同方家的种种联系,以及那些隐蔽的,却又极其重要的,属于摇光殿的财与权,也由方殿侍长仔细归整,做好日后托付给应该托付的人手中,或者,想尽法子,依旧留在方家手里。

七七四十九天后,方殿侍长依照长香殿的规矩,将所有在摇光殿内的当差的人的名单分别送到另外六位大香师手里。

谢云拿着那本名册,翻了一遍后,就交给旁边的谢蓝河:“你觉得,另外那五本名册,同这本是不是一模一样?”

谢蓝河接过那本册子:“方家若无私心,六本册子便是一样。”

“这天下哪有人没有私心,为名为利为情为爱,为家族声望,为子孙后辈”谢云笑了,摇了摇头,又问,“你说方殿侍长近日常去天玑殿找百里翎。”

谢蓝河点头:“是,先生之前猜的没错,方文建大香师选择了同百里先生做交易,用于制约开阳殿和谢家。”

谢云淡淡道:“百里家的势力在南边,所以百里翎想吞下摇光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谢家却不同,方文建一旦不在,方家又没有后辈占住那个位置,摇光殿几乎就成了放在谢家跟前的一块肥肉,如果没有人阻拦,轻易便能吞下。”

谢蓝河想了想,就道:“先生似乎未将除去百里先生外的那几位大香师,算在竞争者内。”

“崔文君向来清高孤傲,从不削这等事,净尘和白广寒本就等着看我和百里翎争得头破血流。我虽心里明白,却还是不能退,不然,摇光殿最终不是落到百里翎手里,就是落到白广寒手里,谢家则一无所获。”他说到这,微微叹了口气,清俊儒雅的脸上现出几分无奈,“白广寒当真是好算计。”

谢蓝河迟疑了一会,就道:“先生刚刚未提到柳璇玑大香师。”

“对我们而言,如今她才是关键。”谢云说着就站起身。

谢蓝河遂问:“先生现在就要去璇玑殿找柳先生?”

谢云点头:“摇光殿的那本名册,你需全都记在脑子里,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核对,这个地方,终究会交到你手里,你莫要存有松懈之心。”

谢蓝河有些忐忑地应下,目送谢云离开后,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他知道谢云去找柳璇玑,是想将柳璇玑争取到他们这边,但他却不知道谢云究竟要怎么去争取。柳璇玑同谢云的关系虽不错,但一直以来,她似乎都站在白广寒那边

同一时间,安丘自百里翎那出来,还不及下山,就看到崔文君的身影。

即便是他,此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之强,他不想见她,她非要见他,所以这四十多天,她竟真的做到一刻不歇地守在这。

见他终于敢出来了,崔文君打量了他片刻,遂冷笑:“我还当你打算一辈子都缩在那里。”

安丘轻轻摇头:“你又何必参与这些事,既已认了女儿,便趁此机会同她好好相处岂不好。”只是他刚说完这句话,脚下突然刺出一丛荆棘,那巨大的尖刺差点直接扎进他的身体,他顿了顿,却不见惧怕,只是平静地看着崔文君,那眼神既似无情又似多情。

第411章 恩怨

见他既不惊也不惧,崔文君心头更怒:“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安丘垂下眼,看着已经缠上他双腿的荆棘,看着衣袍上慢慢渗出的血迹,感觉到无数尖刺正钻进他的血肉,他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但却没有吭一声,只是眉头紧蹙,呼吸微沉。

崔文君盯着他,此时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是不是觉得很痛?你给我的痛苦,比之十倍更盛!”

有一条荆棘直接穿过他的大腿,拉扯出大片的血肉,安丘再站立不住,一下子跪在她面前,却因这个动作,使得更多尖刺狠狠地拉扯着他的皮肉,衣袍上的血迹越来越多,不过片刻,竟就有点让人不忍目睹。

他垂下脸,手撑着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后才勉强往后坐下,然后抬起脸看着崔文君,此时他面上竟也无半分怒意,但一样没有半分惧意。

“阿君——”他唇边甚至露出几分笑意,此时他明明是仰视,并且还处于绝对的劣势,生死就在别人一念之间,可他的眼神却还是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甚至带着点俯视的意思,“你还是那样,这么多年,竟真一点没变。”

崔文君冷眼看着他,微微抬着下巴,脸上带着怒容也带着高傲:“你也一样,虚伪卑微的心态甚至比当年更盛!”

安丘顿了顿,随后垂下眼,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只是这会儿又一条荆棘穿破他的胳膊,他不禁咳了一声,然后有些无力地道:“你在此处守了这么多天,就只是为了这般折磨我?”

崔文君看着他道:“你若真受不住,可以试着跪下求我。”

安丘又咳了一声。然后苦笑:“我若求你,你会将这些东西收回去吗?”

“不会!”崔文君悍然道,她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从不削玩弄那等小把戏。她喜欢一个人时,会献出所有的热情,掏心掏肺地对待对方,从不管自己是不是委屈了而憎恶一个人时。也会用最直接的方法让对方痛苦难受。

安丘道:“阿君。你到底想如何?”

崔文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安丘便不说话了,等着她的问题。同时也在等百里翎赶过来。

崔文君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满身鲜血,狼狈地坐在地上的男人,她曾经深爱。后来又无比憎恨的男人。

好一会后,她面上的表情尽数收起。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当年,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破坏白夜的计划?”

安丘顿了顿。抬起眼,看着她,微微点头。

崔文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接着问:“那么,你瞒着我接近白纯。也是抱着一样的目的?”

安丘又点了点头。

崔文君再问:“你一开始就知道白纯是白夜的人?”

安丘摇头,开口道:“一开始并不知道,差不多是与你在一起后才知道。”

崔文君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好一会后,才又问:“那么,白纯当时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和目的?她,是认识你时,就已经知道了?”

安丘迟疑了一会才道:“应当也是我与你在一起后,她从白夜那知道了我的身份。”

崔文君抿着唇,紧紧咬着牙,然后转身,眼睛看着虚空处,两手死死握在一起,似在努力控制情绪。直到她身上的起伏没有那么明显后,她才转回身,语气较之刚刚慢了几分:“后来,你为什么又去找她?”

安丘道:“白夜已死,白广寒约束不到她,我觉得她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白夜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当时我希望,能说服她站到我这边。”

崔文君突然一声冷笑:“可惜连老天爷都不帮你,你找到她时,她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安丘面上没什么情绪,平静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她正准备结果那个孩子的命,是我赶到救了下来。”

崔文君呼吸猛地一窒,安丘看着她,接着道:“我当时也不清楚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她本就是个心志狠绝的人,又面临那等境况,会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怪。后来我答应在她死后,将她埋在她指定的那个地方,她才将那份药丸和毒药交于我。”

崔文君闭了闭眼,如今再问他为何要给安婆婆下毒,已没什么用了,但是她睁开眼,寒着声问:“你既然已经接到孩子,为何不留在身边好好抚养!”

若非他接到手后又丢弃,她的孩子怎么会受那么多年的苦,每每回想那些画面,她都觉得心如刀割。

安丘道:“我不会带孩子,而且我身边也不便带着个孩子。”

崔文君一下子嚷了起来,声音几乎变调:“所以你就狠心把她丢弃了!她才多大,那也是也是你的骨肉!你竟就将她丢弃了!”

身上又传来一波巨大的痛苦,安丘皱了皱眉,却还是平静如常地回答:“我并未丢弃,我将她托付给一家可靠的农户,本是打算过几年后我再去接她,只是后来的变化,我也预料不到。”

崔文君握紧双拳,眼睛有些红:“为何要将她托付给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将她送回我身边,你若是怕我报复你,你亦可不用露面,托人送回来。”

安丘淡然地看着她:“当时我并不知她是你生的,终究是我的骨肉,我也不想让她死在你手里。”

崔文君哽住,死死盯着他,缠在他身上的荆棘越收越紧,安丘脸色惨白,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

安丘此刻即便是只动一根小指头,身上都觉得疼痛难忍,他喘着粗气道:“何不干脆杀了我!”

崔文君厉声道:“你当我不敢!”

就在那荆棘的尖刺将刺入安丘的心脏时,一个妖魅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入她的香境,且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杀这么个负心的男人,崔先生当然是敢的,只是崔先生难不成忘了,他再怎么也是那小丫头的父亲,到底血脉相连,你此刻杀了他,难道就不怕那小丫头心里难过?即便她不会因此而难过,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亲,这等事,她能接受?”

崔文君一下顿住,安丘遂松了口气。

第412章 找虐

百里翎将安丘带回天玑殿,看了看侍从替他脱下那件已湿透的衣袍,再看了看安丘那张依旧没有血色的脸,便挑了挑眉,撩袍往旁边的交椅上一坐,然后慢条斯理地道:“先生若真想避开她,有的是法子,天玑殿也不是只有那一个门,为何要自找虐?”

安丘此时连开口都很是费力,便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好似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身上没有一丁点伤,之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只存在香境中,但是,精神元气上的损害,却是实实在在的,而这样的伤害,比那看得见的皮肉伤,要更加严重,也更难恢复。

百里翎并不在意安丘回不回答这个问题,接着又道:“你这是想让她不安心软,还是,借此避开我和谢云之间的事?”

安丘还是安安静静地平躺着,侍从们替他换好衣服后,就都退了出去。

紫铜瑞兽香炉内正腾腾升起如云使雾的香烟,窗外的薄光被窗棂剪出一地碎金,一点一点溶进那清甜温暖香味里,房间里的气氛令人安然放松。

“女人面对自己中意的男人,无论嘴上说得多狠,却还是容易心软。”百里翎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胳膊放在扶手上,手指轻抚着自己斜飞入鬓的眉尾,微微眯着眼道,“她若真有心杀你,我赶过去时,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安丘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之前粗重的呼吸,随着炉内那香雾的腾升,稍微缓了些。

“崔文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却不知她的女儿是不是也如此。那小丫头待白广寒,瞧着也是一片赤诚。”百里翎说到这,就叹了口气,忽然说起另一事,“先师与我说过,涅槃无解,因为这天底下。实在没人能有那样的机缘。也不可能有人能付得起那样的代价。而即便真有人能有那等逆天的机缘,也付得起那样的代价,其成功的几率也依旧及其低微。”

安丘似觉得好受了些。慢慢睁开眼,但并未转头看百里翎,只是看着顶头绣着云纹的帐幔,虚弱地道:“世事无绝对。凡事总有例外。”

百里翎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眉眼,然后嗤地笑了:“没错。还真是让他等到了那样改天换地的机缘,那丫头的一切,如今都在他的掌握中,不过最终能否成功。还得看那丫头的心志。不过,即便我一样好奇,但还是不愿冒此险。安丘先生之前本是与我一样意思,难不成。如今是改变主意了?”

安丘觉得嗓子有些痒,轻轻咳了一声,又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只要天枢殿不是传到白夜和他那两弟子手里,余的,我并不在意。”

百里翎微微眯眼:“当真只是如此?所以,先生的意思,确实是不想参与我和谢云之间的事?”

安丘忽然笑了,但没有笑出声,并且转过脸看了百里翎一眼:“百里先生似乎,有很重的忧虑,倒不似往日那般干脆洒脱。”

百里翎又挑了挑眉,手支着下颌,大方地承认:“没错,只要想到白广寒有机会完全脱离涅槃,我就坐立难安,实在恨不能现在就将他拿住说来,那小丫头当真成了关键。”

安丘淡淡道:“为了保护她,白广寒选了方文建祭旗,将整个摇光殿抛出来,引出你和谢云间的矛盾,再将崔文君拉入局,让崔文君死守在他那边,除此外还有净尘亦”他说到这,略停了一会,才接着道,“你想对她下手,比直接对白广寒下手还要难,如今,倒是只有柳璇玑的态度有些暧昧。”

就在安丘提到柳璇玑的时候,谢云正好走进璇玑殿,如往常一般,往柳璇玑的寝殿行去。

金雀正好从旁路过,看到谢云后,怔了一下,直到谢云走过去后,她才拉住旁边一位年长的侍女低声问:“那位谢云大香师,是怎么进来的?”

那侍女有些奇怪地看了金雀一眼:“怎么进来?当然是走进来的,难不成还有人敢拦着谢云大香师。”

金雀有些着急地道:“不是,如今咱先生跟谢云大香师的关系还,还跟以前那么好吗?这段时间,长香殿不是发生了许多事,连摇光殿的大香师都——”

“嘘!”那侍女忙给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她拉到一边,“这都是大香师之间的事,你千万莫仗着先生疼你就在外头乱嚼舌头,先生见不见谁,心里都有数,由得你在这说三道四的!”

金雀咬了咬唇,低声道:“我这不是”

“行了,干活去!”那侍女瞧见前面有人过来了,便沉下脸,“也别乱跑,万一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谁也保不了你!”

金雀只得乖乖应了声,垂下脸往前走了几步后,迟疑了一会,又转身,悄悄往柳璇玑的寝殿那过去。

柳璇玑有些意外谢云这个时候过来找她,说起来,以往没什么事的时候,一个月,谢云都会过来找她两三次,也不定每次都有正事,大多时候,就是同她一起闻香品茶,或者听她弹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