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和庞牧对外宣称是走亲戚的堂兄妹,平时基本一起行动,既方便了办案,又能保障唯一一位女性成员的安全。

“哎,就来!”晏骄应了声,飞快的将头发松松垮垮的编了个斜斜的麻花辫子。

她刚要起身,又瞧见桌上放的小黄花。

这是她下马车的时候,在脸颊边发现的,半睡半醒中嗅到的花香,大约就是源自于它了。

晏骄捻起小黄花,在指尖滴溜溜转了个圈儿,微微一笑,顺手将它们插/到发辫中去,然后便清清爽爽的出了门。

她一出来,庞牧一眼就瞧见她乌黑发间点缀的几朵娇嫩小花,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下。

“我不会做太复杂的发型,”晏骄笑笑,大大方方的问,“这样好看吗?”

“好看!”庞大人回答的气壮山河。

外面华灯初上,街上越发热闹了,好些走街串巷的小贩都扯着嗓子叫卖,试图在这一天结束前多挣点银钱。

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忙完了,晏骄只觉得自己连头发尖儿都在叫嚣要吃饭。

“才刚我问过了,前头青云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传到这会儿都三代人了,红酥手和百菌汤名气大得很,咱们就去那里吃。”庞牧指着斜前方飞出来的一角屋檐道。

晏骄顺着看过去,就见一座三层高楼十分突出,屋脊上一溜儿小兽,四角悬挂铜铃,微风拂过,便会响起一阵低沉悠远的铃声,哪怕在人烟闹市也很清晰。

到了之后才知道,庞牧不仅是问过,甚至还订过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却硬生生占了个足以容纳十人的包间。

“这未免也太靡费了。”晏骄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这里的包间也有类似后世的最低消费,越大了越贵。他们就俩人,谁知道能不能吃回本来?

“我来的晚了,只剩下这么大的,”庞牧笑道,“等会儿咱们要商讨案情,难不成还在大堂里?走漏风声可不美。”

顿了顿,又摸摸鼻子,“其实我挺有钱。”

且不说之前那些年得的,如今七品县令的俸禄不提也罢,但是国公的薪俸,以及逢年过节的各路孝敬以及不便送来东西折算的银子便是个天文数字,又有圣人时不时想起来的赏赐……都够他养一支私人武装了!

月俸三两没品没级的晏仵作当机立断,决定吃大户。

青云楼果然没有愧对它老字号的名头,红酥手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连皮带肉一大口下去,嘴巴都被糊住了。而百菌汤中虽然没有一百种菌菇那么多,可一二十种还是有的。

也不知怎么做的,瞧着好似一碗水里浮着花样繁多的菌菇,可入口清甜,味道又很浓郁,真是鲜美极了。

这两道菜品交替着吃,真是一种享受。

晏骄平时是不大爱吃鹅的,总觉得有味儿,可青云楼的烧鹅用了自家秘制酱料后小火慢烤,咸香醇厚,骨头缝儿里都恨不得吸干净,竟是难得的美味。

再来一点儿酸酸甜甜的梅子酱,配着能吃一大碗米饭呢。

两人话不多说,先是一阵风卷残云,轰轰烈烈的吃了个六七分饱,这才慢悠悠讨论起案情。

包间里四面悬挂名家字画,角落木架上搁着怒放的菊花,甚是雅致。

一边吃茶一边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街景,就连令人头大的案情都多了几分风雅似的。

“现在有两种假设,”晏骄抱着新宠百菌汤慢慢喝,说出自己的推断,“这第一么,就是那名身份未定的书生之死与嫣红无关,是另一起独立的案件;另一种可能么,就是嫣红有同伙。”

庞牧点点头,顺手给她挖了一勺山楂糕,“瞧你吃了不少肉,且先消化消化。”

晏骄笑了下,接过来慢慢挖着吃,就听他道:“我个人是比较倾向第二种的。”、

倒不是先入为主,而是一般情况下,这种规模的小城镇内不大可能如此频繁的出现时间、人群和地点重合度如此之高的命案。

真要那样的话,前任县令只怕不仅是个昏官,还正经是个草包了。

山楂糕酸甜可口,晏骄吃的眯了眼睛,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活像一只吃饱喝足想伸懒腰的小猫。

庞牧冷眼瞧着,就觉得手心发痒:

想摸头……

等吃的差不多了,庞牧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晏骄听的频频点头,当即往窗外看了看,“正好对面有些零碎铺子,我且去逛逛。”

她刚一走,庞牧就叫了小二进来,故意摆出一副解脱的松快模样,又随手丢给他一小块碎银,用一种男人都懂的表情问道:“听说这镇上有座烟雨楼,里头的嫣红姑娘是难得的温柔体贴?”

小二麻利接了银子,略一掂量,欣喜地发现足有一两,都赶上他半个月工钱了,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边熟练地揣起来,一边点头,殷勤道:“听口音,客官外地来的吧?这消息倒是没错的,只是最近几日啊,客官约莫是见不着了。”

“这倒好笑,”庞牧嗤笑一声,“既然大街上开门做生意的,难不成还由得他们挑剔?”

“话不是这么说,”小二喜他出手大方,越发卖力,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嫣红姑娘酷爱读书人,每年这个时候啊,连许多达官显贵都推了的。又听说前几日来了个什么狂书生,颇有本事,压得一众天南海北的学子都抬不起头来,一个个落荒而逃,甚得嫣红姑娘青睐,连着几个熟客都不见了……”

说着,他还偷眼去看庞牧,心道就客官您这个架势,怎么看也不像个读书的啊!

庞牧装着没发现小二的打量,底气十足道:“大爷有的是银子!”

“有银子也不成呐,”小二笑了,“您若旁的时候来也就罢了,可这几个月,啧啧,银子也不好使。除非您亲自压过了那书生。”

庞牧心道,老子要能压过廖先生,也不会被他举着公文撵的满军营跑了……

“那嫣红姑娘果然这般青睐读书人?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也不肯赚?”他故意满脸疑惑道。

“可不是!”小二点头笑道,“话本里不也这么说么,才子配佳人,那是一段佳话啊。”

“照你这么说,那位嫣红姑娘也着实见过不少才子,”庞牧笑道,“就不想着赎身,做个官娘子?”

“嗨,哪儿那么容易!话本终究是话本,做不得真!”小二大笑出声,将雪白的手巾抖了抖,甩到肩上,微微凑近了,小声道,“且不说多是些穷书生,出不起那银子。便是富裕的,口上说的花花好听,可有几人愿意弄个妓/女家去?名声脸面还要不要了?”

虽说风流才子,但毕竟是少数,而且个中风流,也多是针对乐妓、舞女之类清倌人,很少有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妓/女。

庞牧微微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小二也知道一两多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又绞尽脑汁想了半日,突然一拍巴掌,“真要说起来,前些年嫣红貌似还真跟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打得火热,两人浓情蜜意的,好的蜜里调油,听说两人都约好了,待那举子来日高中,便要将她娶回家去呢!”

就是这个!

庞牧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流露出适当的好奇,“那嫣红怎么还在此处?是那举子没中吗?还是变心了?”

“约莫是中了呢,”小二煞有其事道,“当时嫣红姑娘还自己掏腰包,在烟雨楼放了好些鞭炮!谁知竟杳无音信。又或许是没中,她听岔了。”

顿了下,他又笑道:“其实这也不奇怪。中与不中,结局也没什么分别。中了进士便鲤跃龙门,身份都不同了,那是贵人哩!京城繁华,又那样大,什么温柔小意的绝色女子没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哪里轮得到这小小县城的妓子?”

不过区区店小二,可说的话竟这般透彻,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懂不懂。

“这是几年前的事?你可知当年那名举子叫什么?”庞牧追问道。

“就是六年前,”小二道,接着冥思苦想许久,还是记不得,不由得挠头道,“至于叫什么吗,一时半会儿还真记不清。”

庞牧心下焦躁,面露失望。

眼见着这名神秘男子极有可能就是促使嫣红犯案的罪魁祸首,竟然不知道名字?!

进士听着稀罕,可每科上榜的都有三百人!再加上是六年前,足足有两次科举,还有圣人登基后开的恩科,足足九百人,哪儿找去?

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了。

偏偏这事儿又不好催促,不然反而令人生疑。

谁知那小二急于奉承,见客人听的不尽兴,怕他不悦,当下灵机一动道:“客官且稍等,我去问问旁人。”

说完,也不等庞牧开口,竟一溜烟儿的跑了。

不多时,小二果然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满脸喜色,气还没喘匀就笑道:“客官,客官,小人打听到了,那举子叫魏之安,听说颇有才名,生的又白净,嫣红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哩!”

庞牧不禁大喜,当下又掏了个足二两的缠丝银锭小元宝丢给他,笑骂道:“管他什么安不安的,大爷稀罕的是姑娘,你偏去打听这些没用的。罢了,大爷多得是银子,若叫你白跑一趟,难免说我刻薄。”

小二只见一道银光流星般落到掌心,再低头一看,登时喜得浑身发痒,“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爷这样豪爽人物,必然是人中之龙,来日保管儿孙满堂阖家顺遂,共享天伦!”

他一直弓着身子,等把人送走了,这才喜滋滋将银子揣到怀里,心道还真是个钱多人傻的……

这样的傻子,若是天天来就好了!

庞牧出去时,晏骄已经在下头等着了,见他红光满面的,便出声道:“有结果了?”

“哈哈哈,大大的好结果!真是意外之喜,”庞牧狠狠吐了口气,只觉连日来压在自己头顶的乌云都要散了,“走走走,咱们回去再说。”

再说齐远和刘捕头,两人进城后便直奔各大客栈,询问去年年前后是否曾有一位叫江炳的举子投宿。

一连问了五家客栈,俱都落空,直到第六家,那客栈掌柜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江炳,江炳,这名字,着实有几分耳熟。”

他眼前忽然一亮,反问他们,“你们可是替他来还债的?”

“什么还债?”齐远和刘捕头面面相觑,本能的觉得有门儿。

“嗨!”掌柜的去后面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翻了几页,突然用力点着其中一行道,“便是他了!江炳,一月初三开始,一连住了将近二十天,连账都没结!算上吃喝,欠了五两多银子呢!你们谁出?”

难怪还记得,感情是欠债没还啊!

齐远赶紧摇头摆手,顺口胡诌道:“这可巧了,我们哪儿是来替他还债的啊,那小子也去年赌输给我们哥儿俩三十多两,说好了年后就还,结果一去不回。前阵子我们听说有人在青町镇瞧见过他,便赶紧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对不住。

江炳啊江炳,你若在天有灵,可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一听江炳欠他们三十多两,而只欠自己五两,掌柜的在感觉同命相连的同时,心中难免也生出一种诡异的平衡:好歹有比自己更倒霉的!

“嗨!”掌柜的猛地拍了下柜台,气道,“瞧着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是个吃喝嫖赌欠债不还的!”

齐远和刘捕头对视一眼,问道:“听掌柜的意思,他在本地也干过旁的?”

“那可不?”掌柜的把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揣,下巴朝烟雨楼所在的方向努了努,“那江炳说自己一直在外游学,最初几日倒也安分,也频频外出与人做些文会之类。可也不知怎的,有一日突然就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再往后,就开始见天的往烟雨楼扎,是文章也不读了,诗也不做了,整个人魔怔了似的。”

说到这里,掌柜的竟很有点义愤填膺的道:“我早就说过,这烟雨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偏官府也不管,弄出来这许多乌烟瘴气!多少年轻人都毁在上头!我家那小子日后若敢踏进去一步,我保管打断他的狗腿!”

齐远和刘捕头都笑着奉承,“掌柜的好个严父,令郎来日必然有大出息。”

“呵呵,见笑,见笑了,”掌柜的谦虚几句,面上笑容却怎么都挡不住,“哪里的话,哈哈哈。”

齐远是个话痨,又底层出身,很擅长跟各路人马打交道,才不过几句,就已经与那掌柜十分亲近,又顺势套了许多话。

“掌柜的,不知那江炳的行李可还在?”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眼见临近年底,这银子要不回来,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若果然能有,好点填补些。”

“这话说的,”掌柜的道,“若有行李能抵账,我还用得着跟你们要钱?”

这个还真是。

齐远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不对劲,“掌柜的,既然您说他是突然消失不见,走时想必没带行李,那?”

那江炳的行李是谁拿走的?

“正是这话!”掌柜的猛地拍了下巴掌,“说来也是蹊跷,他十二那日便没回来,当时我们也没在意,谁知十三、十四日也不见人影,我便有些急了。可那时上去瞧时,见他一应行李都在,还以为过两天就会回来,也就罢了。然而不曾想,一直到了二十,还是没瞧见人影,再打发人去屋子里瞧,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行李全都不见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扣了他的行李呢!

“谁拿走的?”刘捕头追问。

“这实在不好说,”掌柜的叹了口气,指着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道,“两位自己瞧,本店每日出入人员颇多,也有客人的友人来探望的,甚至还有医者出入看病、脚夫帮着搬运、小贩买卖吃喝的,又哪里看得过来!”

线索就在这里断了,但收获已经出乎意料的多,至少齐远和刘捕头可以确定,江炳生前最后二十天内确实频繁出入烟雨楼。

他的死,烟雨楼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请读者“之安”做好准备,你的客串戏份上场了!

PS,还有二更哈!

第二十七章

两拨人碰头后, 迅速交换了各自所得信息, 最后等来了深夜归来的廖无言。

例行梳洗过后才出来的廖无言张口就道:“事情进展很顺利, 嫣红越发厌恶我了。”

他今天很自然的说出了自己已有妻儿的事实, 并根据嫣红的反应,适当的表达了对“家有糟糠”的不喜,嫣红眼底的憎恶果然更深一层。

“廖先生,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晏骄紧张的说,“嫣红有帮手!那个人, 或者是那几个人很可能就潜藏在烟雨楼内。”

她不是神仙,更不是妖魔,不可能每一次都像操纵张明那样成功的挑拨别人替她杀人, 偏偏自己又体能不佳、活动范围有限,那么这个时候,一个帮手就很重要了。

图擎接道:“莫非这烟雨楼上下果然都藏污纳垢、同流合污?”

“我并不觉得是这样, ”庞牧却道, “譬如那老鸨,做的是皮/肉买卖,虽然可恶,但他们也最怕麻烦。这样毫无缘由的滥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不亚于自寻死路。”

老鸨这类人大多爱财如命, 即便要杀人,只怕也要挑了富商或是身怀巨富的书生下手,可失踪名簿上九成九都是一穷二白的书呆子, 杀了能有什么用!过瘾吗?

图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你们说的帮手,我已有了怀疑的对象。”廖无言反而对他们这么快想到这一层有些惊讶。

他认真回忆道:“在这几天内,我与林平都仔细留心过了,除了贴身伺候的,烟雨楼内的丫头、龟公都是混用的,谁有空了便使唤谁。可嫣红这里却不是,每每上来送东西、打下手的,都是一个叫大山的,而嫣红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很不一般。”

“特别亲昵?”晏骄和齐远齐声问道。

众人都一脸复杂的看着这八卦的两人。

在某些时候,这俩人还真是出奇的像啊。

廖无言失笑,有些无奈的摇头,“不,是分外恶劣。”

舔狗!

也不知怎的,晏骄脑海中瞬间蹦出来这个词儿,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她斟酌了言辞,充分践行了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的原则,“这个大山爱慕嫣红,而嫣红便利用了他的心意,拉他下水,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

舔狗啊,舔到最后往往一无所有……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庞牧想起来晏骄的验尸结果,“大山体格如何?”

廖无言道:“在青楼做龟公,要么做粗活,要么卖命,他虽不甚高大,但体格健壮,据林平观察,很有可能会些粗浅的拳脚。”

庞牧看向林平,后者点头道:“今儿下午烟雨楼人很多,有几个客人吃醉了酒,下楼时歪歪斜斜的,一下子就撞到了大山。当时大山手里还端着一个茶盘,里头一把茶壶三个茶杯,若是一般人,只怕要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可他只是踉跄几步,略洒了些茶水出来就稳住了。”

“对了,”说到这里,林平又想起来,兴奋道,“那客人似乎很是不满,后面又出来找大山的麻烦,闹得动静不小,还是嫣红的丫头出来劝和的哩!”

众人的精神俱都为之一振:若果然只是普通龟公,普通交情,嫣红何必主动揽事上身?

可这么看来,似乎又有些说不通。

廖先生分明说嫣红对大山的态度恶劣,既然如此,眼睁睁看着他被客人刁难不是正好?做什么多此一举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正在众人陷入沉思时,廖无言突然云淡风轻的丢出来一个炸弹:

“对了,嫣红这几日可能就要动手了。”

他把所有潜在的受害者都给骂跑了,嫣红无人使唤,只能让帮手或是自己亲自动手。

众人:“……!!!!”

请不要一脸平静的说出自己随时可能被谋杀的事实好吗?

庞牧张了张嘴,挺艰难的说:“万望先生保重。”

晏骄一时有些啼笑皆非,都不知面对这种情况,是否该继续崇拜加夸赞。

一方面,廖无言在短短几天内就达成目标,即将圆满完成任务,效率高的令人发指;

而另一方面……这才几天啊,您就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对自己恨之入骨,这究竟是一种何等高深的招恨功力啊!

庞牧又叮嘱道:“烟雨楼内外都有咱们的人,不过先生也千万要自己当心,嫣红那里的一应水食能免则免,莫要中招了。”

谁知廖无言语出惊人,“她那里的东西我从未碰过。”

众人:“什么?!”

饶是庞牧指挥过千军万马,听了这个答案后也不禁愕然,“难道不会太过明显吗?”

“我嫌他们的茶水糕点都过于粗糙,实在难以下咽。”廖无言慢条斯理道,又慢悠悠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众人:“……”

真的好欠打!

晏骄甚至觉得,即便嫣红真的决定对眼前这个男人动手了,只怕很大程度上真的是被气的吧?

屋子里出现了久违的沉默。

良久,庞牧才稍显僵硬的问道:“魏之安此人,先生可曾听过?”

这趟出门,他们没带历届进士名录,想知道点儿什么都无从查起,只好仰仗廖无言了。

“魏之安?”廖无言用茶杯盖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梗,略一沉吟,果然不负众望的点头,“听过,是上上届的进士,江西人士,中二甲第三十六名,现下什么职位就不清楚了。”

晏骄哇了一声,满脸崇拜,“这您都记得?”

“那是,”齐远一脸骄傲的介绍说,“廖先生可是天纵奇才,有过目不忘之能!”

廖无言一摆手,宽大的袍袖在空气中荡开一道优美的弧度,非常实事求是的说:“那倒不至于,少说也要看个三两遍。”

当年被考试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晏骄:“……”

真的好欠打啊!

廖无言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反问道:“这人怎么了?”

“据青云楼店小二讲,当年与嫣红定情之人就是他,两人好像还私定终身,魏之安说好高中之后就娶她过门,谁知一去便没了音讯。”庞牧道,“我们怀疑,事情的起因便在这上头。”

嫣红一腔热情落了空,无法承受被情郎欺骗的打击,又苦于无法报复始作俑者,便将这种怨恨转移到其他过来寻花问柳的读书人身上。

廖无言沉默片刻,“倒也合情合理。”

其实这种事并不少见,饶是在他入朝廷之后,也时不时听身边人谈及当年的风流韵事,其中多有胡乱对女子许诺者,只是大多都不当真。

一朝成名天下知,自有大好前程等着,又有谁会在意当年那小小痴情女子?

有几回酒宴应酬,同僚也叫了几名歌姬,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廖无言鬼使神差的问起此事,当时几名歌姬就嗤笑出声。

“大人说笑了,这种事不过你情我愿玩笑罢了,谁会当真呢?”

“那若果然有人当真呢?”

歌姬的笑容突然就黯淡几分,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抱憾终身,含恨而终。”

都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谁又能知道,这世上最狠的一颗心,只怕是长在读书人身上。

一朝入娼/门,终生不得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可能厮守终身?

******

接下来两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天黑压压阴的厉害,空气也不如以往清爽,满是令人窒息的沉闷,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悲壮。

刘捕头他们又发现了第三具尸体,经过验尸,确定与江炳的死法如出一辙:颅骨粉碎性骨折加胸口一刀致命伤,绝对是同一个人干的。

到了第三天夜里,晏骄正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整理案情笔记,庞牧突然敲门进来,“成了!”

晏骄嗖的站起身来,“走!”

一直热闹的烟雨楼现在死一般沉寂,内外都被图擎带兵团团围住,一应嫖客都老老实实抱头蹲在一个角落,连个屁也不敢放。

老鸨和其他姑娘们在另一头,庞牧和晏骄刚一进来,图擎上前行礼,一群花花绿绿的大小女人们见了,都齐声喊冤,一时间乱成一锅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都住口!”图擎一抬手,众兵士就齐齐拔刀,百十柄寒光闪闪的刀刃在灯火下折射出惨白的光,比任何锐利的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现场先是一片惊呼,继而迅速鸦雀无声。

晏骄冲他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提着裙子跟庞牧上了二楼,在衙役的指引下直奔嫣红的房间。

嫣红已经被拿下,可表情竟平静的很,甚至让晏骄有种“终于等到了”的幻觉。

听说她今晚亲自熬了汤端给廖无言,廖无言还是不为所动,被催了几次之后,直接拔出银针扎下去:银针变黑。

嫣红都被他出人意料的行动惊到了:哪个嫖客会随身携带试毒银针啊!她当时还想狡辩,可没说两句话,突然就好像放弃了一样,直接认了。

那罐剧毒汤水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香气扑鼻,袅袅冒着热气,不知道的人看了,或许还会觉得食欲大开呢。但此刻的知情人们却都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见廖无言全须全尾站在一旁,晏骄和庞牧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可是块千金不换的大宝贝啊!千万不能有事!

直到这会儿,晏骄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来,终于有心情去看这位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奇女子了。

桌边坐着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美人,一身红衣如火,越发衬得她肌肤晶莹如玉。

用时下人的标准来看,她或许已经不大年轻了,但偏偏就是这种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叫她身上反而有种独特的韵味,哪怕只是一个轻轻带过的眼神,也足以令人欲罢不能。

若说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是青涩的苹果,清新而甜美,那么嫣红就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饱满丰盈,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是澎湃的诱惑。

“你就是县令?”嫣红突然出声。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庞牧几回,摇摇头,“不像。”

庞牧不理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嫣红轻笑一声,一派轻松从容,“没有了,杀人偿命,我甘愿赴死。”

庞牧跟晏骄对视一眼,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隋坤?可还记得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