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不善言辞,当即郑重道:“辛苦三位了。”

众人忙道不敢。

晏骄又往嘴里丢了一颗醋梅子,下一刻就被酸的双目流泪、满嘴唾液,恶心的感觉总算淡了些。

不过也有副作用:醋梅子吃得太多,口水过于泛滥,一张嘴……

她飞快的擦了擦嘴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庞牧和齐远:“……”

虽然眼前的姑娘努力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模样,但迅速变得通红的耳尖和脸颊还是出卖了她崩溃的内心。

两人强忍住笑,很配合的装作没看见,只是问起目前阶段的所得。

晏骄再次给他们发了好人卡,若无其事的把结果说了,又问:“刘捕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庞牧摇摇头,“不太乐观。”

那李春认识的人多且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相当一部分居无定所,光挨个问询就是个大难题。而且这些人往往嘴里没一句实话,说的谎连他们自己都信了,远比普通百姓难对付的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读书人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农户们聚在一处说些收成,可这种人扎堆儿?不外乎吃喝嫖赌打架斗殴,真要说起来,似乎每个与李春有交集的人都有杀人动机和可能。

这么没头没脑的找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尽快圈定个范围。

稍后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晏骄三人重新穿戴起来,见庞牧和齐远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大人也要进来看吗?”

庞牧反问道:“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别的地方自然是县太爷最大,可在这仵作房么,天大地大,仵作最大。

晏骄和郭仵作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只要你们不吐在里面就不会。”

齐远信心十足道:“白天我都吐得差不多了,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左右不过是尸体,白天那么糟糕的情况都经历过了,现在还能比那会儿的更刺激?

晏骄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年轻人,话别说的太满。”

说完,就转身进去了,纤细的背影真是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齐远一愣,反而被激起好胜心,当即跟着她往里走,“你才几岁就这么老气横秋的。”

庞牧紧随其后,虽然没说话,可总觉得齐远会输的很惨……

尸体虽被开膛破肚,但已经被好好清洗过,视觉和嗅觉方面的冲击反而不像白天那么强烈,庞牧和齐远都暗自松了口气。

战场下来的人,谁没见过尸体?只要不恶心就绝对没问题。

然而下一刻,就听晏骄道:“老郭,麻烦你帮我把那个勺子递一下!”

勺子……

多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庞牧和齐远的表情瞬间凝固。

晏骄接了那柄传说中的“汤勺”,口中还在不断的讲述着自己的发现,一旁的书记员下笔如飞,手中的笔杆子都快飞出去了。

“无损伤,没有毒物反应,应该可以确定脑后骨折是唯一致命伤,”说着,她手中的勺子就顺到李春打开的胸腹腔内搅了下,舀出一些颜色和味道都难以描述的东西,“胃部内容物下移,有着相当的消化程度,应该是饭后一个到一个半时辰内就被,咳,就死去了。”

虽说办案讲求公平公正,可谁也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死者,她竟觉得“被杀害”这样的词也被玷污了。

听了这话,庞牧也顾不上胃部不适,开口问道:“这么说的话,若是能找到李春最后一次进食的地点,那么由此地向外一到一个半时辰脚程内必有案发现场!”

“就是这个意思,”晏骄肯定道,“不过首先要确认他是以何种方式出行的,步行和有工具能走出去的距离差的可就太大了。”

“这个自然,”庞牧高兴地搓着手道,“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这个地方,想必当日会有瞧见李春的百姓,只要问过他们,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齐远捂着鼻子道:“可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吃的啥?”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拼命克制着呕吐的欲/望。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他绝对不能输!

郭仵作弯腰仔细辨认,拿起一旁铁签拨弄两下,“晏姑娘,这是骨头么?”

李春吃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被消化,又高度**,根本分辨不出来,只是骨头坚硬,如今还能看出大致形态。

齐远口中已经有隐约的干呕声传来,而庞牧也不禁白了脸,头皮发麻,他不断在心中默念:

我曾官拜兵马大元帅,杀敌无数,历尽腥风血雨,如今也位列国公……

一言以蔽之:我得要脸啊!

晏骄仔细辨认了会儿,忽然问道:“大人,城内可有哪家饭馆卖鸟雀肉的么?”

庞牧不动声色的做了下深呼吸,毅然决然的走上前去看了眼,“确实是鸟骨头。”

而且应该是麻雀之类体小肉少的。

这类鸟儿肉不多,但因烹饪起来独具风味,一直很受喜爱。因吃起来费劲,不少人图省事,经常会粗粗咀嚼后连骨头带肉一起咽下去。

晏骄点头,又指着那一堆道:“数量如此之多的小鸟抓起来并非易事,李春好吃懒做,恨不得大饼挂在脖子上还嫌没人帮忙转圈,又怎么可能会自己动手去抓?所以很可能就是在某家饭馆吃的。”

郭仵作忽然道:“这几块骨头边缘发黑,又格外坚硬,大约是油炸过的。”

庞牧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似李春这种人,想必到哪里都令人印象深刻,我们只需挨着有炸麻雀卖的店面找过去,应会有所收获。”

事不宜迟,庞牧立即命人外出搜寻。

除此之外,晏骄和郭仵作再没有别的发现,只能进行最后一步:验骨。

煮骨头很费时间,眼见着今天是来不及,他们也正好休息一下。

出门的时候,齐远还不忘跟她嘚瑟,“你瞧,我跟大人都没事儿吧?”

不就是死人吗?谁没见过似的,哼。

晏骄面无表情的冲他拱了拱手,眼神呆滞,不带一丝灵魂的吹捧道:“齐大人如此英勇威武胆识过人,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实在是万千妙龄少女竞相追逐的梦中情郎,着实令在下佩服,敬仰之情如滔滔黄河之水,永无断绝,还望日后继续保持!”

齐远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登时抱着胳膊跳起来,“够了够了,求求你别再夸了!”

晏骄冲他龇了龇牙,一本正经的说:“齐大人没听够的话,欢迎随时找我,保证给你说上八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现代社会网络信息爆炸了解一下?

齐远皱巴着脸疯狂摇头,“够了,够了。”

他头一回觉得被人夸奖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庞牧都给这俩活宝逗乐了,摇头失笑,“天色不早,都赶紧回去休息吧。”又重点对晏骄说,“晏姑娘,骨头我已叫人看着了,你只管睡,其他的暂且不必操心。”

他这么一说,晏骄也觉得自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开始思念起柔软舒适的床铺来,“多谢大人。”

验尸的时候谁都没有胃口,可等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清爽之后,被压抑已久的饥饿感便疯狂反扑,睡意一败涂地。

晏骄摸着肚子纠结许久,到底是穿了外衣,直奔厨房。

这么晚了,又累了一天,体力透支的她实在没有精力自己做饭了。

但凡有案子,衙门里的人都是没日没夜的忙,厨房的赵婶子她们也会跟着轮值,以确保前头辛苦的衙役们饿了能有口热饭吃。

晏骄还没进后院门,就远远看见厨房门窗出露出来的昏黄灯光,倍感温馨之余,也让肚子再次高唱。

杏花和阿苗正在院子里刷碗筷,见她进来就笑了,“我们就估摸着姑娘也快来了。”

也?

晏骄疑惑着推门进去,就见里头桌边齐刷刷坐着几个人:庞牧、齐远、图擎外加郭仵作和贾峰,竟是都到齐了。

她不觉笑出声,“我来晚了。”

众人也都笑了,厨房内顿时充满快活的气氛。

庞牧给了齐远一个眼神,“你坐这里吧,到底暖和些,秋日风硬,夜里更甚,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齐远:“……”

我就想安安静静吃碗面,还能不能做兄弟了?

桌子是一张大圆桌,原本庞牧坐了主位,齐远和图擎分列左右,然后齐远下首是郭仵作和贾峰,贾峰和图擎中间空了一个。

毕竟齐远吃住都在衙门,为人又大咧咧没架子,比起沉默寡言的图擎,郭仵作和贾峰明显对他更亲近些。

然而现在,图擎看了看满脸苦逼的旧日同袍,主动默默地往下顺了一个位置。

原本打算直接去他旁边坐下的晏骄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可人家挪都挪了,自己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也就道谢后坐了。

“图大人今儿是住在衙门里吗?”虽然以前没有特别注意,可好像图擎很少在衙门里待到这么晚。

图擎摇摇头,“今儿后半夜我要亲自巡逻,再过约莫一刻钟就要交班,倒不必回去了。”

他们来平安县时日尚短,本就该多加留心,如今又发了命案,自然要加强戒备。而如今巡检司的人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前任巡检留下的,老实说,图擎并不信任他们,不亲自看着不放心。

晏骄忙道辛苦。

图擎嗯了声,忽然又道:“今儿的马骑的不错。”

尤其是回来的时候,大家忙着赶路,晏骄一度忘了自己是初学者,跟着一起提速,难得跟小白马配合默契,一旁随时准备帮忙的庞牧都没找到什么出手的机会。

被他这么一夸,晏骄顿时容光焕发,转着圈儿的道谢,“图大人的马养得好,三位老师教得好,学生这厢有礼了。”

众人就都笑出声,连平时不大爱笑的图擎也带了几分笑意。

“最要紧的是,你这个学生也学得好!”庞牧笑着补充了句,又说:“刚才路上碰见刘捕头,他说打听到李春常去一家赌坊耍钱,明日便去叫了那赌坊掌柜来问话。你若有空,也可去听听,或许能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就是当初砍掉他手脚指头的那一家?”晏骄问道。

“是。”庞牧点头。

“不是说民间严禁私设赌坊么?”晏骄诧异道,“什么人这样大胆?”

“原是暗赌,”庞牧见她两片原本如花瓣般娇嫩水润的红唇已然微微干裂起皮,忙倒了杯温水推过去,“我前些日子倒是疏忽了,数日前已经勒令停了。”

半杯水下肚,干渴难耐的唇舌和喉咙立刻舒服许多,晏骄很享受的吐了口气,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李春长期欠债不还,赌坊掌柜见追不回,索性杀人?”

“我倒觉得不大可能,”齐远突然出声道,“赌坊里头阴毒的手段多了去,足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活着好歹还能讨回些银子来,可人若死了,他们岂不什么都捞不着?做这个的,平时小打小闹也就混过去了,最怕真惹出人命,何苦来哉?”

“再说了,”他继续道,“民间但凡恐吓的,多是棍棒拳脚下手,可才刚晏姑娘他们也说了,李春身上并没有淤青和其他钝器伤,若说赌坊的人一言不合直接痛下杀手?啧啧,我不敢说没有这种可能,只是着实有些说不大过去。”

对下头这些阴私,齐远远比在座其他人更了解,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十有八/九是真的。

大家俱都陷入沉思。

“来了!”赵婶子爽朗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默。

她端着一只大托盘,上面几只盘子里都放着热腾腾的饺子,缝隙间还摞了三个碟子,里头全是瓜璇儿、酸辣萝卜等各色小菜。

那些饺子一个个肚儿圆滚滚的,因才刚从汤里捞出来,皮儿也莹润如玉,煞是可爱,众人一看就口舌生津,巴不得立刻狠狠地吃上几大碗,以慰五脏庙。

“大家伙忙了一整天,出门在外也吃不好,指定饿坏了,”赵婶子麻利的摆上,“快趁热吃吧。”

“有劳有劳,”齐远帮忙接了,听了这话便道,“何止吃不好,晌午咱们一群人的胃口加起来只怕比一群鸡大不了多少。”

身处那种环境,谁还能真没心没肺的敞开肚子吃呢?

赵婶子不敢问细节,只是感慨一回,又道:“原汤化原食,我去给你们舀些饺子汤。”

舀?!

饭桌上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继而就听齐远等人齐声大喊道:“别说这个字!”

赵婶子给吓了一跳,满脸茫然,稍后又试探着开口,“啊?那,那我用勺子给你们盛”

她还没说完,就见众人刷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脚步一个赛一个的匆忙,活像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追赶似的。

赵婶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饭桌上的唯一一位“幸存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晏骄耸耸肩,一脸纯然无辜的说:“谁知道呢?”

赵婶子不禁满面担忧,一边说“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一边快步跟出去看,结果刚一出门,就见以庞牧为首的几个人在廊下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动作整齐划一的扶着柱子干呕。

作者有话要说:晏骄高举“汤勺”:“呔,看法宝!”

庞牧、齐远、图擎、郭仵作等众人卒。

哈哈哈,昨天淘宝叠猫猫我赢啦,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无以为报,发个红包吧,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次日一早, 晏骄推门就发现岳夫人在院子里活动手脚, 瞧她面色红润,额头微微见汗的模样, 约莫起来有些时候了。

“您精神头儿这样好。”晏骄满心佩服的笑道。

她昨天睡得晚了些,今天虽然还是按照生物钟起来了,但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若说再像对方这样卖力锻炼,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嗨,人老了,自然没那么多觉,睡得晚醒得早,”老太太笑着抬了抬腿, “你昨儿大半夜才回来,累坏了吧?”

“还好,习惯了。”晏骄大约摸估算了下她踢腿的高度, 顿时一阵心虚,心道若是对方生在现代社会,指定也是高难度广场舞的尖子标兵。

老太太瞧了瞧她的脸色, 很是心疼,“唉, 这都瘦了, 我听说你们干这个都吃不下饭去,天长日久的可怎么好?”

“您前儿才见我,哪回见了都说我瘦,”晏骄笑着摸脸, 觉得对方很有种奶奶觉得你瘦的潜质,“我自己捏着肉可没少。”

“你看不出来,”老太太不容置喙的摆了摆手,又试探着问,“有胃口吗,想吃早饭吗?”

好么,她自己脸上的肉反而看不出来了,晏骄失笑,点点头,“饿呢,正准备去大厨房吃些。”

不同于庞牧等人,她这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哪怕当时恶心,转眼照吃不误,不然身体也撑不住。

“别去大厨房了!你不在也没什么好吃的,就那一锅老汤卤味,一天三顿的吃也够受的。”听她这么说,老太太当即很高兴的把她拉到屋里,“我早就买好啦!”

晏骄半推半就的跟着进去,就见桌上果然满满当当摆着好些东西:小巧白嫩的包子、酥脆焦黄的芝麻烧饼,一碟奶酪酥饼炸的金灿灿,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不由得有些感动。

老太太分明早就准备好了,又担心她昨天刚解剖没胃口,见了饭菜反而恶心,这才小心翼翼的提前问过

晏骄吸了吸鼻子,“这是鸡汤馄饨吧?”

“可不是?到底是你鼻子灵,一下子就闻出来了。”老太太把她按在椅子上,又往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和一个调羹,“这家我吃过两回,也去店面看了,是个极干净利索的女人,放心的很。”

鸡汤熬得清澈,上面的浮油早就撇去了,又撒了些碧绿的芫荽,香气扑鼻,叫人看了便食欲大增。

晏骄先喝了口汤,果然鲜美,又咬一口馄饨,里头噗嗤冒出来一股微烫汤汁,因还有些切碎的菌菇丁子,并不腻味,两相交加反而将彼此的鲜香都凸显出来,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真好吃。”晏骄吃的眉开眼笑的,又加了口芥菜丝下饭。

“自己吃饭实在没趣,”见她吃的高兴,老太太也觉得胃口更好了,又替她夹了个小包子,“这是野菜的,晒成干儿好容易留到现在,清火明目,秋日里本就爱上火,你这又忙活的没日没夜,可得当心。”

“哎。”晏骄脆生生应了,便去吃那包子,果然极其清爽美味。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她吃了会儿,又道:“还早呢,等会儿先不忙着走,我叫绣娘给你做了几套衣裳,你略往身上比比,瞧瞧有没有哪儿不合适的。”

自从绣娘来了之后,老太太就迅速沉迷于带人做衣裳,其中大半都给了晏骄,今儿都是第三回了。

“我真还有的穿。”晏骄又感动又好笑,“您跟大人自己穿就是了。”

“嗨,我比你多活这么些年,能没衣裳么?”老太太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倒是那些鲜亮的好料子,得赶紧了,除了你之外,我也没个小辈,不给你给谁去?你干这个,衣裳耗费的也快。”

见晏骄还要说话,她又道:“再者说了,你不还隔三差五做东西分给我吃呢么,咱们也就扯平啦!”

两人正说着,就见庞牧从院门口进来,因房门没关,他见两人都在这里,便径直过来了。

“娘,晏姑娘,”庞牧问了好,见两人吃的兴高采烈,也觉欢喜,当即搓了搓手,“本想喊晏姑娘一并去后头吃饭,然后去看看骨头来着,既如此,且在这里一道吃了吧。”

说话间,他便飞快的洗了手,才要美滋滋坐下,就听老夫人诧异道:“你在这儿吃?”

庞牧一愣,隐约觉得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自己想听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干脆利落道:“没你的饭啊。”

庞牧:“……”

他沉默半晌,有些艰难的强调,“娘,我可是您亲儿子。”

老太太回答的一点儿都不含糊,理由也特别充分,“你往日里也没在我跟前吃饭,谁费事八道的白给你准备这些?快去厨房吧,晚了该赶不上趟儿了。”

庞牧忽然有点儿委屈,“我不也时常来给您请安吗?”

“快别说这话,”老太太立刻阻止道,又毫不留情的对晏骄拆台,“我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讲究,谁稀罕那些早晚请安的?他终日忙的一阵风似的,来去匆匆,还不够折腾的,不来我自己更清净自在些。”

都这么大了,也不需要她这个老太婆整日嘘寒问暖,该怎么过自己过就是了,请啥安?

晏骄实在忍不住,别开脸,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庞牧张了张嘴,到底有些绝望,又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见果然没有挽留之意,只好叹了口气,往外去了。

他才要走,老太太就叫住了,也不等他脸上重新泛起“你看,我就知道您老舍不得”的笑意,就道:“你也不用太着急,吃快了不消化肚子疼,且慢慢吃着,正好我叫晏丫头试试衣裳。”

庞牧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憋了半日,“娘,过两日便是霜降,您今年是不是还没帮我准备冬衣?”

“嗨,往年我准备了你也不大穿,”老太太开始数落起来,“说什么绑的难受,又不方便骑马打仗的,不都是进了腊月才做的么?急什么?瞧瞧,你如今不也还只穿着单衣么?”

绣娘只有一个,可不得挨着来么?晏丫头立冬的大褂子还差两只袖子,花儿都没绣好呢。

往年不着急穿,今年,呵,后悔也晚了。

临走前,庞牧还特意提前申请了,说明儿一早务必过来陪老太太吃完,请千万多准备一副碗筷。

听听,这日子过得,如今在亲娘跟前混饭吃都得提前报备了。

庞牧走后,晏骄就听老太太意有所指的抱怨道:“他也这么的大人了,我又上了年纪,能再看几年?终究还得成家。廖先生你知道吧?人家这么大的时候,小闺女都会叫爹啦!唉!”

见晏骄笑而不语,虽没顺着来,可到底没有不耐烦听的意思,老太太只觉受到鼓舞,又试探着道:“倒不是老婆子我自卖自夸,天阔虽年纪大了些,又是个一根筋的性子,可这大有大的好处不是?大了顾家呀。他又经过事儿,终究沉稳,可不比那些年轻小伙子可靠些?还有一副好体魄,也不似读书人迂腐,指使他做活打扫都使得……如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孤魂野鬼,攒了大半辈子的家私也都不会打理……”

末了,又狠狠叹了口气,装着喝馄饨汤,还努力从碗沿上方偷瞟着晏骄的侧脸哀叹起来,“也不知怎么就没姑娘瞧得上。”

她都恨不得白纸黑字写下来:我儿子一表人才又随和可靠,难得财力丰厚,姑娘你不考虑考虑?

晏骄给她看的面皮发烫,只好赔笑道:“大人乃人中龙凤,这个,这个只怕寻常姑娘配不上……”

老太太眼神灼灼,赶紧来了一句,“你也觉得他好?”

这话没法儿接了,晏骄三口两口吞了个芝麻烧饼,一抹嘴落荒而逃。

老太太在后面喊:“还没试衣裳呐!”

话音未落,晏骄跑的更快了。

老太太目送她远去,噼里啪啦的拍起桌子,恨道:“那小子打仗的时候一股子劲,怎么连句正经话都不知道对姑娘讲!”

多好的姑娘,衙门里头这么许多光棍儿,晚了可就给人抢走啦!

晏骄朝着仵作房一路飞奔,半道碰上郭仵作和贾峰,两人还以为她有什么重大发现,来不及多问,也都下意识跟着狂奔起来。

然后衙门里头路过的人见三个人都埋头疾走,也以为出了什么事,俱都面容严肃,有相熟的干脆也朝这边跑来……

稍后晏骄进了仵作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结果一回头就吓了一跳:

后头怎么这么多人?

郭仵作老实道:“我因为姑娘赶着是有什么线索……”

贾峰眨了眨眼,“我见郭仵作跑,就跟着跑了。”

后面林平等人讪讪道:“我们见你们跑……”

现场顿时一阵沉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谁先起的头,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晏骄反倒能专心工作了。

骨头已经煮好捞出晾干,她跟郭仵作先将骨骼按照人体生长位置排列整齐,这才凑上去仔细观察颅骨致命损伤。

那一片颅骨中心位置已经碎裂,煮过之后更能清晰的看见四周骨茬断裂面,几条裂纹呈放射性往四周扩散。

有几处的损伤格外严重,两人简单勾画了下,很快便得出结论:凶器是一种带有坚硬三角状突出的物件。

虽然依旧有些宽泛,可得出这个结论后,两名仵作都比较倾向于这是一起激情杀人。

若对方果然蓄谋已久,不必说菜刀斧头匕首之类随处可见的利器,哪怕用绳子累死也比用这个砸后脑勺方便可靠的多吧?

郭仵作大胆猜测说:“可能是李春与人发生口角争执,对方一时怒及,举起凶器往他头上砸去。或许他并未想要杀人,但李春确实死了,仓促之下,只得抛尸。”

晏骄点了点头,可是又直觉哪里有些出入。

她抱着头骨,对着阳光细细的看了几遍,又不断调整角度,当那些光线透过颅骨上的缺口,又从另一端笔直射出时,她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亮起,方才觉得违和的地方瞬间透彻了。

“你们快看!”

她示意郭仵作和贾峰看那些透出来的光线,又指着上面的骨茬断面道:“你们仔细看这些骨茬的走向,下侧的骨折比上方轻微,明显受力方向是由下往上的。可若果然是凶手主动举起凶器痛击,正常情况下,都会是从上往下的弧线!”

郭仵作一听,精神立即为之一振,忙把晏骄说的地方看了又看,不由得啧啧称奇,“是了,是了!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