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现出另一种猜测。

贾峰头一次遇上这样复杂的案情,偏偏又听不懂眼前这两个人半说半藏打哑谜的表达方式,忍不住出声问道:“果然如此?究竟是哪个如此?”

晏骄笑笑,忽然冲着桌角做了个向后仰倒的动作。

贾峰愣了片刻,只觉如醍醐灌顶,“我知道了,李春是自己摔死的!”

“哎,话不好这么说,”郭仵作纠正道,“我们只能说他后脑勺的伤是这么来的,可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无他人在场参与,仍是不得而知。”

“两位,”林平从前面匆匆赶来,“开赌场的韩老三到了,大人请你们去听审呢!”

因验尸有了突破性进展,晏骄和郭仵作都有些亢奋,直接是跑过去的。

两人照例与廖无言分列左右,看着堂下满脸横肉的韩老三。

不怕带点儿偏见的说,这韩老三可真是长了一张标准的恶人脸。

“你九天前可曾见过花溪村的李春?”庞牧问道。

“九天前?”韩老三拧着眉头想了许久,又掰着指头算了一回,点点头,“九月十五么,见过见过。他还是想来赌,小人说县太爷有令,为保盛世太平,不让干这个了,小人乃是头一批响应的,又怎么会明知故犯?便打发他去前头吃酒。”

晏骄心中暗笑,心道这个韩老三果然是街头上混的,就说这么几句话,竟也不忘拍马屁,还记得给自己邀功。

“据本官所知,李春生性倔□□烈,”庞牧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只是面不改色道,“他兴致勃勃来赌钱,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就劝得住的?”

“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忒神了!”韩老三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冲他双手竖起大拇指,“他可不就当场翻脸了吗?可小人是个遵纪守法的,哪里能由着他胡来?左右如今赌场改成酒楼饭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人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请他去前头吃酒,这才好歹安抚了。”

晏骄眼前一亮,看向庞牧:吃酒?

庞牧不动声色的回了个了然的眼神,又故意诈道:“口说无凭,本官却以为,那李春前后欠你许多银两,又无力偿还,如今却又空手上门,你二人言语交涉中一言不合便扭打起来……”

饶是韩老三平时再嚣张,也知道民不与官斗,堂上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县太爷一个不高兴,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登时便有些慌张,忙磕头喊冤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小人往年确实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可打从您来了之后,就全都改了!那一应的赌桌、筹码、骰子全都劈柴烧了,便是里头难得的一副上等象牙骰子,小人也找工匠打磨成串珠儿给闺女带着玩,不信您这就派人去瞧啊!如今小人连打人都不敢了,哪里还敢杀人呢!”

见庞牧还是面色不善,韩老三面上冷汗滚滚而下,心道自古县衙多昏官、天下乌鸦一般黑,上任县令便不是什么好货,临走还不忘刮地皮,这个年纪轻轻,想来更不敢指望。

若是对方实在找不出真凶,偏要捉了自己这个替罪羊交差,岂不是死的憋屈?

可怜他的婆娘尚且娇花嫩柳一般,接连生的两个大胖闺女也正是雪团儿一般可爱的时候,若自己死了,那孤儿寡母无所依仗,还不给人生吃了!

想到这里,韩老三硬生生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来,哽咽道:“小人当真什么都没干呐!您若不信,我连他当日吃了什么都能数的出来,那日也有几个熟客在,找他们一对峙便知真假!”

说着,也不等庞牧开口,他忙叽里呱啦报了一堆菜名,里头赫然就有炸雀儿一味。

这就对上了。

庞牧脸色微微缓和,只还是板着,“本官暂且信你一回,那你可知他饭后哪里去了?”

听了这话,韩老三如蒙大赦,好似鬼门关走了一回,整个人都像被抽掉骨头似的软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冷汗早已湿透里衣。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耍花样套近乎,只是缩着肩膀,老实道:“他吃的烂醉,足足祸害了小人六、七两银子的东西,快到傍晚才醉醺醺站起身来,只说要去找银子去。”

“找银子?”庞牧追问道,“怎么找,向谁找?”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韩老三摇摇头,“左右不过打砸抢烧强取豪夺吧。”

庞牧陷入沉思。

才刚图擎已经亲自去问过当日守城门的衙役和兵士,但因每日出入人员太多,竟没人对李春有特别的印象,故而也不好说他到底去了哪里,甚至都不敢确定有没有出城!

现在韩老三也说不知道,线索登时便断了。

见庞牧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韩老三就觉得自己脑门上又被挂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砍下来,当真是心急如焚。

这人往往会在紧急时刻有惊人发现,韩老三情急之下,竟真回想起一个细节。

“大人!”他喜不自胜的喊道,“小人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日李春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青年男子紧跟而去,小人因怕李春半路折回来发疯,多瞧了两眼,就见他一路坠在李春后面,径直往出城方向去了!”

“因那李春树敌颇多,三天两头便有人找他寻仇,当时小人并未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倒是颇为可疑呢!”

新出现的神秘人物令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庞牧立刻让韩老三细细描述,着画师做了画像,即刻命人四处打探。

等庞牧退堂,晏骄和郭仵作忙将验尸的最新发现跟他说了,“结合伤口形状和事后抛尸的情况看,我们都觉得他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被人向后推倒,后脑勺磕在桌椅板凳箱柜之类的尖角上。”

庞牧沉吟片刻,手指不自觉点着桌面,忽又问道:“照韩老三说的城门方向,出城之后是哪里?”

“那条路是平安县城四条主干路之一,”廖无言张口就答,“光是成规模的村镇便有十三处之多。”

“那再算上步行一个到一个时辰之内的脚程呢?”

廖无言在脑海中飞快推算一番,“他吃醉了,应当走不太快,那么便有三处:花溪村、大王庄和紧挨着的小王庄。”

从李春出城到他死亡之间只隔了最多一个半时辰,很可能他出城后的第一站,便是案发地!

也就是说,醉酒的李春出城后去了哪儿,那处主人便极有可能是凶手!

花溪村自不必说,李春的仇人遍地都是,可当时天色已晚,能允许醉酒后的李春进门的,除了李老爹夫妇之外再无他人。

至于这大王庄和小王庄么。

庞牧轻声道:“你们可还记得这两处住的什么人?”

室内忽然陷入死寂,既有一时半刻想不起来的,也有想到之后张不开嘴的。

李春的同胞姐姐李青莲,便是嫁给了大王庄的秀才为妻。

本案发的急,一路峰回路转,谁也不曾想到最大的嫌疑竟落到李青莲身上,一时都有些不忍。

齐远忍不住道:“也未必就是她吧?才刚韩老三不也说了么,李春出城之时,身后有一可疑男子尾随,如今看来,还是他的嫌疑更大些。再说,若果然是李青莲所为,她一介女子,丈夫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别说舍近求远跑到花溪村抛尸了,就连抬,也未必抬得动吧?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就地挖坑埋了呢!”

图擎和廖无言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郭仵作也忍不住小声道:“李春约莫有两百斤重,死后更是沉重,之前把他运回来时,还是四五个身强体健的年轻衙役联手才搬运上车的。”

若是李青莲夫妻二人,即便是有车,也未必能成。

庞牧沉吟片刻,“罢了,且兵分两路,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才好。”

那李青莲与本案到底有无关联?当日尾随李春而去的男子是谁,他究竟又做了什么?

本已渐渐清晰起来的真相,好像突然又被两团迷雾缠绕,变得模糊不清了。

众人齐齐领命而去,唯独打从刚才就开始走神的晏骄,忍不住多看了齐远几眼。

当初自己来时,最先表达出善意的便是他;而之前芸娘被害,众人中骂的最厉害的也是他;

如今事情牵扯到李青莲,最先跳出来为她申辩的,还是他……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齐远偏偏对女孩子们如此袒护?

作者有话要说:岳夫人:“年纪大了,就是特别想保个大媒……”

第三十四章

退堂之后, 众人四散而去, 晏骄也想回去整理案件笔记,走了两步就发现庞牧径直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之前岳夫人说过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问:“大人有什么事?”

庞牧本想再问问她对此次案件的看法,结果见她神情僵硬,自己过来还往后退了两步,他就隐约觉察出什么。

“我娘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晏骄本能的反驳,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若果真没说,她应该是疑惑的,而不是这种没有时间差的否认,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不其然, 庞牧一听这个就笑了,声音低沉,明晃晃透着几分愉悦。

“我娘年纪大了, 这几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你莫要介怀。”说着,庞牧竟真的做了个揖。

晏骄唬了一跳, 慌忙伸手去扶, “哎呀,你不用这么着,老太太随口一说罢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庞牧抬头, 看着她笑,“所以,她老人家究竟说了什么?叫你这么躲着我。”

说话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晏骄都能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了。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颇有气势,这么近距离站在眼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一种压迫感。

便如岳夫人所言,后日便是霜降,可他还是只穿着两件单衣,布料完全遮掩不了他结实强健的身形,腰背处紧绷的地方,竟还清晰的印出流畅的肌肉轮廓……

晏骄猛地退了一步,脱口而出,“谁躲你!”

庞牧轻笑出声,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就又往前迈了一大步,在她后退的瞬间笑道:“这还不是躲?”

晏骄被抓个正着,反而放开了,索性抛弃套路,梗着脖子道:“你太高了,站的近了我得仰着头看,脖子疼!”

庞牧点点头,“嗯,确实是。”

晏骄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他指了指旁边的台阶,“不如晏姑娘往上站一站。”

晏骄:“……”问题的关键就不在这儿好吗?

她都被气笑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胡搅蛮缠?我们女人家的私密话你也要听?”

但凡是个男人,听到这儿应该都会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就此放弃的吧?

谁知庞牧竟然面不改色的点头,“要听。”

见晏骄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就觉得好像有一双小爪子往自己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下,又酸又软,反而越发来了兴致,一本正经的说:“如今我娘只我一个亲人,她老人家但凡有什么心事,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关心。即便是男女有别,可在孝道面前,少不得也要避一避啦。”

“况且,”说到这里,他故意拖着长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晏骄,笑而不语,“你们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

他的轮廓硬朗,五官也较寻常人深邃些,眼神专注而明亮,这么近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两道犹如实质的视线也仿佛带了他本人一般一往无前的气势,近乎侵略性的扎到人的心里去,令人避无可避。

深秋时节分明该是凉飕飕的,可晏骄脸上却呼啦啦涌起一股热气,胸膛里一颗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秋风起,吹动满院黄叶,刷拉拉响成一片,搅得人的心都乱了。

她有些不敢直视,忙别开视线,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走。

可偏偏一双腿好像被钉死在地上似的,挪动不了分毫。

她甚至忍不住想,想听对方说完,说她究竟是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听吊了半天胃口的庞牧笑道:“一个是我最敬佩器重的仵作,自然是该多多关心的。”

晏骄一颗心刷的落了下去,既觉得松了口气,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当即狠狠剜了庞牧一眼,甩头就走。

庞牧一看她这个样子就后悔了,忙不迭追上去,还配合着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气了?”

晏骄气势汹汹的哼了声,把脸扭到另一边。

庞牧麻利的转过去,干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唉,我笨嘴拙舌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恼。”

晏骄用力抿了抿嘴,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越发焦躁恼火起来。

见她脚步越来越快,庞牧着实没了主意,哪里还有方才的戏谑?忙正色道:“我方才一番话实在发自肺腑,你乃我生平所见头一个好仵作,若非有你,只怕如今几桩案子都悬而未决!”

“我凭什么恼你?”晏骄就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啪的崩断了,猛地停住脚步,仰着脸凶巴巴冲他吼道,“您是堂堂县太爷,说一不二的本地父母,手握生杀大权,何等威风凛凛?我不过是个在您手下讨饭吃的,能得您赏识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来的底气恼你?”

她也觉这股火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既恼庞牧抓不住重点,又恨自己情绪化,于是就更气了。

庞牧被她吼懵了,僵在原地半日,回过神后越发手足无措,张着两只手,想碰又不敢碰,急的满头大汗,最后索性把脑袋伸到她面前,“原是我的不是,你若不高兴,只管动手消气!”

晏骄刚才也确实想动手的,可见他这般伏低做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又哪里还气的来?

这股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都在这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前化作被扎破的皮球,噗嗤一声消散殆尽。

晏骄用力把他推到一边,眼睛看着地面,心情复杂的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叫下头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看见就看见,”庞牧倒是满不在乎,大咧咧道,又试探着问,“你,你不生气了吧?”

亏他这么老大一个人,如今偏摆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倒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本也不是气你,”晏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是的,就是想家了。

岳夫人的举动像极了姥姥,还有穿越前单位里那些热心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也曾这么或直接或迂回的努力帮局里小年轻们保媒拉纤,可如今……

她只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只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晏骄不由得悲从中来,委屈的想哭。

凭什么呀,凭什么就是我呀?凭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我来到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鬼地方!

庞牧眼睁睁看着她的眼圈一点点变红了,顿时紧张的手足无措,“那个,你别哭呀,我一直在命人打听你的家乡,哎呀,你别哭别哭。”

娘咧,姑娘家要哭了,他该怎么办?

晏骄猛地抹了下眼角,越发的绝望,“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我回不去了!”

说着,她眼里就滚下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庞牧的面掉泪。

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庞牧就觉得这泪都砸在自己心尖尖儿上,一下一下烫的疼。

“那你就留下!”

庞牧脱口而出,语气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直视晏骄,一字一顿,“我请你留下。”

“我想你留下。”

有什么在晏骄脑海中轰然炸裂,嗡嗡作响,只觉从未有过的滚烫流窜到四肢百骸,让她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才要说话,突然感到……胯/下好像真的有热流!

晏骄瞬间僵硬,并想爆粗口。

她好像确实……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大姨妈了!

最近也忙的厉害,她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前段时间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如今渐渐适应了,该来的可能迟到,但终归是来了。

难怪情绪失控!

她又急又气又羞,反而又噼里啪啦掉了几滴眼泪,急的庞牧抓着自己的袖子就给她擦,笨手笨脚的,几乎擦破皮。

晏骄终于没忍住狠狠捶了他两把,“你是傻子吗?疼死了!”

庞牧才要说话,就见她红着眼眶喊道:“我要回去了,你不许跟过来!”

说着,扭头就跑,只是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都这样了,庞牧反而更不放心,更要跟上去看看。

晏骄骂了他几句,撵也撵不走,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天下还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没有了,绝对不会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去的,只是直挺挺横尸炕上,用被子捂着脸,恨不得把自己捂死,一了百了。

想死,真的想死!她没有姨妈巾啊!

岳夫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见自家儿子满脸慌张的追着人家姑娘回来,对方又面带泪痕,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她老人家就气坏了,顺手抓起扫帚,不由分说的抽了许多下。

“你,你这孽障!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混账种子!”

庞牧也是真懵:我,我干什么了?

偏是老娘下的手,便直挺挺站在那里受了几下,又抽空喊道:“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倒是晏姑娘瞧着不大好,您赶紧瞧瞧去吧!”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调头往里走,走了几步又停住,恶狠狠的冲儿子挥了挥手里的扫帚,警告道:“你且给我站在这里不许动,更不许进来,晏丫头若有什么,我饶不了你!”

庞牧点头如啄米,急的跳脚,两只手都快搓破皮了,“知道知道,您老赶紧去看看吧!”

晏骄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面对稍后老太太紧急赶制的古代版姨妈巾各种忧伤。

瞧着好像是个小布袋,里头却大有乾坤:

最底下是一层油纸,上面是坚韧又速干的竹青纸,再往上又是两种她不认识的纸张,最后才是常见的草纸。

唉,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怀念高度便捷的现代社会。

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怎么跟庞牧解释,又是怎么打发他走的,自觉里子面子全没了的晏姑娘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这才来了几十天啊?

上司从野外捡她回来、上司陪她野外上茅房、上司目睹她在马车里睡得脸朝下平摔,如今她又在上司眼皮子底下……

她真是以一己之力解锁了一切合理不合理的“上司与我二三事”……

晏骄忍不住无声哀嚎,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真的是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

*****

衙役们拿着画师根据韩老三口供画的人像四处走访,第二天下午就有了结果:画中人正是之前曾被李春放火烧过房子的当家人李富。

这个结果一出来,大家就都精神了。

这李富也是个好身板,又与李春积怨颇深,村民曾不止一次的目睹过他们二人当街叫骂,可谓水火不容,如今失手将对方杀死也很说得过去。

时间、动机、能力全凑齐了,眼见着好像是天衣无缝,可不曾想李富被拿到衙门之后,矢口否认,死活不肯承认李春是自己杀死的。

“大人明鉴,”李富辩解道,“草民那日确实跟踪李春不假,可出城之后就想开了。他不过烂命一条,草民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若杀了他,岂不脏了自己的手,又拖累家人,故而只是在他背后狠狠啐了几口就家去了。”

闻讯赶来的晏骄冷眼瞧着,见他神色坦荡,说没杀人的时候神情举止和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显然并未说谎。

可若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

“马上就家去了?”庞牧追问道。

李富用力点头。

“几时到家?”

“酉时末。”李富不假思索道。

可庞牧马上就将惊堂木一拍,冷笑道:“你说谎!”

“大人!”李富抖了下,眼中飞快划过一抹错愕,“草民说的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酉时末到家,可据本官所知,村中李三曾于当日戌时一刻去你家借锄头,当时你并不在家,是你妻子取来锄头给他!这难道不是说谎?”

李富一惊,脊背上刷的出了一层冷汗。

庞牧乘胜追击,再次猛击惊堂木,抬高声音逼问道:“大胆李富,公堂之上也敢胡言乱语!岂不是这正是藐视本官,藐视律法,藐视朝廷!此等目无法纪之辈实在可恶,来啊!”

上过战场的人本就与寻常文官不同,自带杀气,只是平日收敛着罢了。如今气势尽数放开,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压力如海浪一般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一波一波狠狠打在李富身上。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富便支撑不住,哆嗦着承认了。

“草民,草民那日确实很晚才回去,”他双手扶地,额头都触在地面上,露出来的两只手背上都崩出青筋来,显然是气狠了,“草民实在是恨极了那厮,也确实起过偷偷弄死他的念头。可草民也确实没下去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发抖了,“正如草民方才所言,草民上有老下有小,若真因害了这杂碎而入狱,他们也就没法儿活了!可那李春欺人太甚,我等百姓老实本分,却要任人欺凌,偏偏什么都做不得!我越想越气,暗恨天道不公,又觉得对不起妻儿老小,又恨自己没本事,便躲在外头狠狠哭了一回,又发了许久的呆,回过神来时已经很晚,等到了家里,也已亥时有半。”

“当日草民妻子也曾问起过为何晚归,只是草民觉得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便胡乱糊弄过去了。”

“草民本也觉得晚归没什么,可那日大人你们去了村里,草民这才得知那李春竟然就是那日死了!草民深知自己嫌疑颇大,又没有人证,担心被牵连,这才隐瞒不报……”

同村乡亲间相互借点家具农具的不算什么,他媳妇自然也不拿着当回事儿,而且李三也正如约定的那样,次日一早就将锄头还了回来,所以他竟对这件事一点儿都不知道。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谁知对方竟也在看自己,两人俱是一怔,也不知怎的,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廖无言突然捂着嘴干咳起来。

两人瞬间回神,飞快的交流下眼神,都觉得这李富所说虽也合情合理,但总觉得还有些可疑。

庞牧又问了李富几句话,便叫人将他带下去。

李富一听,急了,“大人,草民实在是什么都说了呀,为何不放草民家去?”

“你自己也知没有人证,我如何信得?”庞牧虎着脸道,“如今你还是嫌犯,自然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且安心等着吧,若你果然无辜,本官早晚放你出去。”

李富被带下去关押了,庞牧又召集众人,说了自己的看法。

“方才我问他是否见过其他可疑人员,又或者说李春是往哪里去了,他竟一问三不知,”庞牧道,“这否认的过于爽快,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反而叫人在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这么一说,晏骄就想起来昨儿自己的黑历史,便别别扭扭的挪了挪屁/股。

偏庞牧竟一直暗中留意着,她刚一动,庞牧就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朝她手边的小茶壶使了个眼神。

晏骄下意识看过去:

一只圆滚滚的胖茶壶,外面烧的是江南山水,精致是精致了些,可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这……这是说我像个茶壶吗?

趁着廖无言发言的当儿,庞牧又清了清嗓子,再次示意她看茶壶。

晏骄又观察了两遍,虽然并不渴,但还是将信将疑的提起壶来倒茶,结果愕然发现,里面倒出来的竟然是热腾腾的姜枣茶!

红褐色的茶水上袅袅冒出热气,一阵甜丝丝的味道悄无声息钻入她的鼻腔,好像一直甜到心里去了。

晏骄十分感动,然后……脑袋里就再一次炸开了花,一张脸也瞬间涨得通红,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发疯一样轰鸣着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