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了一季的草地上也已冒出柔嫩新绿,远远望去,中间夹杂的红的、黄的小野花随风摇曳,只是这么看着,便觉满目都是勃勃生机。

终于从繁重的政务中解脱出来的廖无言不禁诗兴大发,一连几首诗词变化万千,引得众人纷纷叫好,其中尤以晏骄的海狗式鼓掌最为突出。

卫蓝这个新弟子着实忙得很,既要抽空鼓掌,又忙于在颠簸的马车上将师父大作一一记录下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手……

两个追星党惺惺相惜,偶尔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那里感受到类似的狂热:

先生为何如此优秀!

庞牧就跟齐远他们笑,“这俩人如今可算遇见同道中人了。”

只是稍后廖无言兴致上头,又叫众人以春景为题联句,宴仵作……就默默的退到一丈之外鼓掌去了。

行吧,你们文化人的游戏……

齐远颠儿颠儿的在后头笑的蔫儿坏,“晏姑娘咋不继续听了?”

晏骄头也不回的给了他一个中指。

齐远还要哔哔,忽然就感到黑云罩顶,一抬头,就见顶头上司和他的大黑马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此刻正齐刷刷露出两口大白牙笑得阴险。

庞牧将两只手捏的咔嚓作响,声若洪钟,“来来来,有日子没练练马上对战了。”

话音未落,他胯/下黑马也很人性化的打了个响鼻,用力刨着地面,冲齐远的马露出同样“和善”的眼神。

齐远和他的马:“……”

那头憋了许久的小白马一朝迎来解放,完全无法克制内心欢喜,整个儿恨不得蹦着走,这儿扎一脑袋,哪儿瞄一眼的,又叼几根鲜嫩的青草吃,还一马脸稀罕的去触碰那些色彩鲜艳的花儿,最后搞得自己喷嚏连连。

一开始晏骄还有控马的打算,可后来看它虽然胡闹,倒也能跟上大部队,也不偏离路线,索性由它去了。

只是往往跟人没说两句话就诧异的发现自己又“飘”出去,不光她自己无奈,众人也都哄笑不断。

“你啊你啊,这都什么骚气走位!”晏骄哭笑不得的,揪着它的大耳朵,偏又舍不得使劲儿,搞得小白马越发以为主人跟自己闹着玩儿……

白宁看着这一人一马笑了一场,又见图磬自打出门就忧心忡忡,便出言关切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图磬神色复杂的瞧了未婚妻一眼,忽幽幽道:“此行,恐节外生枝……”

白宁给他说的满头雾水,还以为去都昌府另有隐情,本能的握紧了那杆从不离身的长/枪,警惕的望向四周。

谁知,却见图磬超前头抬了抬下巴,“你只管盯着她就成了。”

白宁顺势望去,“……”

同在一地当差,这么攻击对方不大好吧?

她才要开口打圆场,就见再一次被小白马驮着飞奔出去的晏骄突然勒住马缰,立在前方一处高地往远处眺望片刻,忽然转头朝这边扬声道:“那边有两伙人冲突起来了,似乎还动了家伙!”

图磬刷的转过脸去看白宁,面无表情,“你刚才想说什么?”

白宁:“……”

第五十九章

也是同僚当久了, 现在晏骄一看图磬的眼神就知道他平淡如鸡的表情下必然在进行疯狂的吐槽,于是立刻为自己发声:“图大人你不能这样, 就是赶巧了叫我看见,换成别人汇报不也一样吗?”

图磬没做声,可满脸都写着:那为啥不是别人看见?

晏骄先请示了庞牧, 看他打发人去问了,才痛心疾首的对图磬进行科学三观再教育。

“图大人,你作为一县巡检, 胡思乱想要不得, 不然上行下效,带出来一群坚持歪曲事实的下属来可怎么处!”

又转脸看向白宁,劝她一定要坚持出淤泥而不染, “小白, 你可千万别听他瞎胡说!我不过是做这个久了, 有一双善于发现案情隐患的眼睛!”

白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觉得人生好艰难!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被人追着问喜欢爹爹还是喜欢娘亲的小女孩儿了,你们去折磨别人不行吗?

说话间, 山坡下那两群疑似聚众斗殴的百姓已经被唤了来,齐齐在庞牧面前跪成泾渭分明的两堆:

左边一堆以一个身穿酱红色金钱纹锦袍的中年胖子为首, 后头簇拥着一群身强体健, 统一身穿青色掐牙薄棉袍的手下,各个抓着碗口粗细的棍棒,如狼似虎;

反观右面一群, 打头之人左手罗盘右手拂尘,下巴上三髯美须随风飘荡,要是不看额头肿起来的一个大包,倒很有点超逸出尘的体态。

而他周围则护卫着一群手持锄头、扁担的农夫,虽略瘦削些,但眼神也颇凶恶。

晏骄与庞牧等人飞快的交换了眼神,都觉得第一印象差不多: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残暴无情的地主率领爪牙们欺压良善百姓,后者忍无可忍,奋起反抗。

没办法,经历了赵光耀、张老爷等一系列为富不仁的经典案例之后,他们现在对乡间富户的印象已经相当恶劣。

不过这道士是怎么混进来的?

结果下一刻,就见那富态的中年人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大人,大人给草民做主啊,这些个刁民要来刨草民的祖坟!”

平安县衙众人:“……”

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啊。

“他说的是真的吗?”庞牧皱眉问道。

本朝以孝治天下,罪不累祖宗,若这伙人果然要动人家的祖坟,也别怪人家动真火了。

那道士一甩拂尘,抢在众百姓面前做了个揖,神秘兮兮的说:“大人,借一步说话。”

“不借,”庞牧干脆利落的一口打断,“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别弄这套神神叨叨的。”

那道士倒也有几分忍功,“大人快人快语,贫道也不罗嗦,此事说来话长”

庞牧最烦这种有事没事就卖关子的,毫不犹豫第二次打断,“要么长话短说,要么干脆别说,难不成还要本官加一句洗耳恭听?”

若说本来他还有几分偏向这些百姓,可现在经这不知哪儿来的道士一搅和,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偏向了那个胖胖的土财主。

瞧瞧,至少人家老实本分,知道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任凭谁被当众打断三次两次也有些忍不下去了,那个道士几乎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说:“贫道受人所托,在此地查看风水,发现”

然而庞大人已经爽快地打断他第三次,问了个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哪儿的道观来的道士?”

才一个照面的功夫,那道士都快被他噎死了,刚想绕过这个话题,谁知无意中抬头瞧了他一眼,两条腿却不自觉抖了一下,下巴微抬,理直气壮的说:“信道这种事素来心诚则灵,贫道云游四海,随缘而行。”

庞牧双眼微眯,不置可否的哦了声,话锋一转:“你的符牒呢?”

晏骄正茫然不解间,白宁已经小声与她附耳道:“符牒就是官府发给僧道的证明文书,不管是在寺庙、道观正经修行还是自己在外修行,都得有的。”

晏骄明白了。

就见那道士一愣,隐约觉得不妙,脚下才一动,突然就听庞牧冷笑一声,“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道士,来呀,上去把他给我枷了!”

那道士登时慌了神,拼命挣扎,口中惊慌失措的大喊道:“福生无量天哎呀你们干什么!”

“福你奶奶个腿儿!”齐远干脆利落的上前一脚给他踹翻了,嗤笑道,“连符牒都没有,算什么道士?”

晏骄微愣:这是什么神展开?

白宁小百科又及时的给晏骄答疑解惑,“僧道不算世俗人,非但不必纳税,世人对他们还多有礼遇,是以常有那些个好吃懒做的滥竽充数。”

晏骄恍然大悟,又飞快的打量了那假道士几眼,心道这厮估计也是下了点本钱,单看外表还挺有说服力,说话也拿腔捏调,真是装的一手好逼!

那头胖财主一看,再次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大人英明!”

刚还势均力敌对峙的两方,转眼一方生力军就栽了,敌我力量出现如此巨大的波动,百姓“武装”那边就不干了。

就听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带着不满传出,“知府大老爷我们认得,你分明不是咱们府城的官儿,凭什么胡乱拿人!”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众人纷纷附和,都说他这是在旁人的地皮上乱行职权。

“咱们请来的人看风水,怎么眨眼功夫就给拿下了?凭什么啊!”

“他们也动手了,凭什么只动咱们的人?”

“我看着就是官商勾结,他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对,就是!”

“你不是本地的官儿,管得了我们吗?”

正闹腾呢,忽听远处一阵马嘶人叫,打头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口中大喊道:“知府大人到,肃静!”

庞牧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也不知对谁说,“瞧瞧,这地皮的祖宗来了。”

却说孟径庭生怕错过了,连着两天都派人到城门外迎接,谁知才刚忽然有人来报,说城南郊的李老爷李青和薛家庄的人闹了起来,孟径庭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

前不久还立志做绝世巨贪的他倒不是真爱民如子到了这个份儿上,而是……那城南郊可是平安县往这边来的必经之地啊,若是给国公爷他老人家碰上了,一个不小心迁怒自己岂不完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探子飞马来报,“大人神机妙算,平安县衙一行果然碰上了!”

一听这话,孟径庭几乎要当场昏死在马上,恨不得给这厮一马鞭。

去他娘的神机妙算!再这么算下去,你就得给老爷我准备薄皮棺材了。

孟知府一路念叨着“吾命休矣”狂奔不止,老远望见庞牧那鹤立鸡群的背影,三魂顿时去了两魂半,浑身的冷汗洗澡水似的淌下来。

正好又听见一个愣头青吆喝着什么“管不着”的话,他只恨不得肋生双翅,扑倒在庞牧脚下表忠心,索性隔着老远就在马背上大喊起来,“管得着,管得着!”

晏骄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孟径庭也不等马停稳就滚鞍落地,气喘吁吁的朝庞牧行礼,“国”

庞牧眉心微皱,伸出马鞭挑在他胳膊上,率先打断道:“知府大人客气了。”

只是细细一条马鞭,可孟径庭却觉得自己好像碰上了铁棍,整个人竟再也无法下沉半分,不由大为惊诧。

电光火石间,他也回过神来,知道庞牧不愿在外暴露身份,忙顺势起身,从善如流道:“庞大人客气,下,本官来迟,倒是叫诸位见笑了。”

对峙双方的李老爷和薛家庄众人见此情景,都是见鬼一样,不知道这位庞大人到底什么来历,竟叫本地知府老爷都这般的客气。

庞牧懒得多说,言简意赅道:“既然孟大人来了,我自然不好再越俎代庖,还请孟大人自行决断。”

说完,他真就带人退到一边,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见此情景,孟径庭非但没觉得轻松和侥幸,反而头皮发麻,只觉两个肩头都快被巨大的压力压碎了。

这哪儿是自行决断,这是从旁监督呢!

还不如打从一开始自己就退位让贤,请这位神仙快刀斩乱麻!

想归想,孟径庭还是硬着头皮再次询问原委,结果这回就连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你们看风水便看风水,好端端的,却去碰人家祖坟作甚!”他十分不悦的看向薛家庄众人。

他觉得李青的反应完全正常:谁家祖坟要被刨了还能保持冷静克制?

才刚喊话最凶的青年此刻还是脸红脖子粗的,闻言才要辩驳,一只手却将他按住了。

“族长?”

被他称作族长的老人置若罔闻,先冲孟径庭和庞牧做了个揖,又朝李青赔笑道:“两位大人,李老爷,看来此事是个误会,老汉愚昧,只是忧心族人前途生计,一时不查,被奸人蒙蔽。此事听了两位大人金玉良言,只觉犹如醍醐灌顶,惭愧非常,先代大家赔不是了!”

莫说平安县衙众人和孟径庭,就连那位胖乎乎的李老爷都被他这一出给搞糊涂了,当即不悦道:“薛老头儿,你少倚老卖老,真当你有了年纪就能想起一出是一出?才刚你还污蔑我家祖坟坏了风水,这会儿却又装什么无辜!”

“你平素精明的狐狸似的,区区一个假道士,竟真的分辨不出来?若无你支持,他哪儿来的胆子!”

说完,李青又浑身肥肉乱颤的朝庞牧和孟径庭喊冤,“两位大人,草民真是冤枉,想我李家祖祖辈辈都生在都昌府,长在都昌府,世代本分经商,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不敢说有功,好歹也无过吧?便是那祖坟所在,也是百十年前老祖宗请人看的风水宝地,几代人都这么下来的,也不知怎么就碍了这薛家庄的眼,竟红口白牙的来污蔑,说我李家祖坟坏了他们庄子的风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你李家一代不如一代,我看这祖坟风水也不咋地!”

这话直接就把李青惹毛了,就见他瞬间以不符合体型的矫健原地一蹦三尺高,气的胖脸红一阵白一阵,唾沫横飞的冲着薛家庄人堆儿里吼道:“谁?谁说的?哪个混账敢诅咒我李家?有本事滚出来!”

薛家庄的族长也是脸色骤变,暗骂族人没脑子,忙出言安抚,只是收效甚微。

眼见越闹越不像话,孟径庭偷眼观察了庞牧的神色,当即三下五除二的整治了。

“此事本官已然清楚了,你薛家庄无故挑衅在先,刻意激怒在后,又纵容假道士招摇撞骗,没有一点儿占理,现本官命你们给李青当面赔礼道歉,此事永不许重提!”

若不深究,这事儿这么判实在挑不出错儿,所以稍后孟径庭问起庞牧的意思,他也点了头。

两个衙门的人汇合离去之后,李青复又冲薛家庄众人放了一番狠话,这才呼啦啦离去。

等这三方人马都走远了,才刚一直被禁言的年轻人才按捺不住的道:“族长,真就这么算了?那今年的祭祀?”

“你还有脸提!”刚还谦卑而温顺的族长瞬间换了个人似的,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恶狠狠骂道,“若非你们几个手脚不利索,半夜动手竟还能惊动了李家守墓人,大事早成了,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几个小伙子被骂的抬不起头,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等族长骂完之后,另一个四十来岁年纪的汉子走上前来,低声问道:“族长,听说这知府委实不是什么清官儿,依我说,咱们便使点儿银子……”

“废话!我想不到么?”族长没好气的骂了句,望着孟径庭等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原先那知府老爷确实是个见钱眼开的,可数月前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听说竟立志要做清官了!前儿他才不过托人透了意思,谁知对方直接给打了回来,叫他想也不要想。

这不是见了鬼么?老虎要吃素,贪官要拒贿,妓/女要从良……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加荒唐可笑的事情么?

“话说回来,”沉默良久,族长拧眉问道,“那官儿什么来历?怎么瞧着知府老爷对他也颇多敬畏?”

有这么个不知底细的人在此,什么事儿都不好办了。

“前番连年大战,人才凋敝,”那汉子琢磨片刻,试探着说:“当今圣人继位不过三年,自然更急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听说每每院试都要派人下来监督哩,我瞧着那一行人各个气势十足,许是京里来的也未可知。”

京里来的?

族长暗中回忆几回,倒也觉得很有可能。

不过……他拧着眉头望了望京城方向,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若从京城来,难道不该走北郊么?

作者有话要说:假道士:“大人,借一步说话!”

庞牧:“不借!”

假道士:“大人,此事说来话长。”

庞牧:“那你就别说了!”

假道士:“……”这他娘的还能不能愉快的行骗了?

第六十章

前往府衙的路上,庞牧始终没有多话, 倒是晏骄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立志做贪官却被逼“从良”的知府大人几眼。

他不过四十岁上下年纪, 容颜清隽, 面上总带三分笑, 瞧着倒是一个极和气的读书人。

然而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个外表跟廖无言一挂的官儿, 生平志向竟是绝世巨贪……

不曾想孟径庭竟十分敏锐, 很快便回过头来, 笑容可掬的问道:“姑娘可有什么事?”

常年从事刑侦相关的人一般都能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晏骄神态自若的捡了个话头:“才刚我看薛家庄一干人等气势汹汹, 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

“沿河而居的寻常村落罢了,”孟径庭笑道,“因是多年前薛家几个人建的庄子,薛姓人聚族而居, 便这么叫起来。”

他这种人最擅长察言观色, 不过与平安县衙众人寥寥几次接触,便已推断出晏骄地位非同寻常,早有交好之意。此刻见对方主动开口, 巴不得多说几句,便又绞尽脑汁想了一回, 道:“就是那庄子有些排外, 里头的人不大出来,外面的人也不大进去。”

“哦?”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来了兴致, “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诸位有所不知,薛家庄盛产一种气味独特的香料,有凝神静气之功效,因价格适中,十分好卖,早年也有不少人试图混进去偷秘方……到底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本钱,警惕些倒也是人之常情。”孟径庭说道。

晏骄点点头,“确实如此。”

白宁倒是颇感兴趣,“不知是什么香料?若是好玩,我家去时也带些做土产。”

图磬笑的无奈中又带几分纵容,“你只是爱玩,多少东西买回去瞧也不多瞧一眼,这会儿却又弄什么香料。”

酒香不怕巷子深,若那香料果然出色的很,又岂会一直籍籍无名?只怕白宁买了也是白买。

“听姑娘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孟径庭亦是笑,“天子脚下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什么没有?这小小香料又哪里入得了姑娘的眼?不过寻常中等人家拿着玩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白宁倒也差不多打消了念头。

众人又走了一段,孟径庭指着前方一条蜿蜒大河道:“此河便是都昌河,近来正值春汛,倒是一番好景象,两位姑娘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瞧瞧。”

他是请庞牧过来监督并商议考试事宜的,谁知人家竟带了两个大姑娘过来,究竟是什么目的和动机,他也不敢问……反正哄着没坏处!

晏骄和白宁闻言,果然打马上前,手搭凉棚极力眺望,但见流水汤汤,岸边绿柳成荫,恰是一番好春景。

她对庞牧笑道:“咱们平安县多山,可却没有这样成规模的河。”

庞牧本对这个不大感兴趣,只是听她口称“咱们”,就觉得浑身舒畅,也跟着上前与她并肩,笑着点头,“确实。”

他顺着往下游望去,就见几处弯道甚是凶险,引得许多浪花翻卷,颇有几分壮观,便出声问道:“春汛凶猛,那里不会漫过来么?”

孟径庭不敢怠慢,忙上前查看一回,确认后才回道:“那几处只是汛期几日瞧着水势大些,过了就好了,且那一带并无人烟住户,故而不妨事。倒是几处支流偶有泛滥,下官也时常留心哩,各处堤防也都年年检查、加固。”

见庞牧面色和缓,孟径庭又笑道:“这几日春汛,不少村落都忙着祭祀,以求夏日水量充沛,不旱不涝,倒也有趣。”

因有孟径庭不遗余力的拉话题,众人这一路走的倒也愉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孟径庭又亲自引着去了客房。

府衙到底比县衙气派多了,又大的多了,庞牧一行人直接得了一个老大的两进院子,大家都住在一处,既热闹又方便。

孟径庭还对晏骄和白宁道:“稍后拙荆也会过来,两位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不适应的,可千万不要客气,只当在自家是一样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都没说完,外头小丫头就通报道:“夫人来了。”

“来来来,两位姑娘,这”孟径庭听罢便笑着转过身去,介绍的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僵了。

但见一个中年美妇摇摇摆摆的走来,正是孟径庭的发妻于夫人。她身边除了两个小丫头之外,另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瞧着穿戴打扮不俗,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晏骄和白宁对视一眼,心中忽然生出那么一点儿警惕。

孟径庭的脸色飞快的变了几遍,快步走到妻子身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那神秘女子瞧了他一眼,隐约有些怕的样子,娇娇怯怯的喊了声姐夫。

于夫人将她往身后护了护,也不搭理他,只是两只眼睛飞快的在平安县衙一众男人身上扫来扫去,眼中异彩连连。

没想到那小小县衙,竟有这许多人中龙凤……

于夫人的视线太过露骨,而庞牧等人又都是直觉惊人的,见状不由眉头微皱,只是不方便发作罢了。

好在于夫人虽是个没眼色的,孟径庭却一直小心的很,见状忙从后头戳了自家夫人一下。

于夫人骤然回神,忙上前问好,又看向晏骄和白宁,略显迟疑道:“不知哪位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

不是说平安县衙只有一位姑娘么?那多出来一个是谁?

这可……不大妙啊。

晏骄对她的第一印象就很不怎么样,直接举了举手中勘察箱,露齿一笑,“我就是。”

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很难不被银光闪闪的合金箱子吸引,饶是于夫人也不能免俗,下意识问了句,“这是?”

晏骄笑的更甜了,“验尸嗒!”

于夫人和那年轻女子的脸肉眼看见的白了几分,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

于夫人不觉有些气恼,语气和脸色都不好了,“这里是堂堂都昌府衙,难不成还会有人闯到这里来杀人?姑娘也忒小心了些!”

青天白日的,弄了这些玩意儿来作甚!真是晦气!

晏骄宝贝似的抱着抚摸几下,歉然道:“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人在箱在。”

庞牧等人已经快要憋不住笑出声了。

于夫人又要说话,孟径庭却抢在她前头干咳几声,“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庞大人他们赶路也累了。”

快闭嘴吧你!

于夫人却不怕他,竟直接将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前,满脸笑意的对众人介绍说:“几位大人,这是我娘家表妹,乳名娇秀的。”

众人:“……”

图磬最是个守礼的,这会儿已经听不下去了,“夫人慎言。”

哪儿有头回见面就把个姑娘的乳名往外说的?

娇秀顿时臊红了脸,拽着于夫人的衣角哼哼道:“表姐……”

于夫人浑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这是图巡检吧?没想到你们武人竟也这般多礼。”

图磬满面愕然。这不是什么多礼不多礼的问题啊夫人!

齐远憋不住道:“夫人,这男男女女的,又都不熟。”

话音未落,就听于夫人笑道:“说几句话不就熟了么?再说,”她看向晏骄和白宁,“这里不也是有两位姑娘?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晏骄和白宁异口同声道,然后分别看向各自家属。

庞牧和图磬义无反顾的跨步上前,犹如两堵墙横在前头,于夫人直接就傻了眼。

孟径庭实在听不下去了,尴尬万分的跟庞牧等人赔礼,顾不上于夫人的挣扎,直接给人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