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一个劲儿点头,继续擦汗,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苦着脸道:“可不是么,吃得好睡得好,每天打打太极拳,我都跑不过他。”

说完,又对还想跑的爹叹道:“爹啊,我哪里是不给你钱花,可咱们一家子祖上都是土里刨食的,哪里懂得什么古董!这才几天啊,三五百银子砸进去了,连个响儿都没听见的,您自己又回来生闷气,药都喝了两回,图什么!”

当爹的不服气,一把甩开他,气鼓鼓道:“就是不懂才学,有好几个人家都捡到宝了,百十两买到的,转手千八百银子卖出去,这是几倍的利?我若赚了,日后还不都是你的?”

大概类似的话中年男人听了不下几十遍,一张胖脸皱巴的跟个佛手瓜似的,愁眉苦脸的听完才苦口婆心道:“咱不都说了吗,我不要您的钱,再说了,我挣的还花不完呢!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您就听我一句劝,别弄这个了!养个鱼逗个鸟儿的不好吗?”

说的不好听一点,哪怕买上几百两银子的生猪呢,好歹还能杀了吃肉。可他爹隔三差五往家里捣鼓些破盆子烂瓦罐,偏偏还全是些经过伪造的次等货色,这不气死人嘛!

爷俩都是倔脾气,你一句我一句斗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还硬拉着晏骄和庞牧说公道话。

两人哪里好随意插言?只是讪笑着混过去,好歹瞅了个空档跑了。

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见那一老一少中气十足的斗嘴,期间老头儿似乎被说的语塞,干脆脱下鞋追着儿子打。当儿子的又不敢还手,又不敢真跑远了,只好委屈巴巴的将胖胖的身体团成一团,任他拍打,瞧着怪可怜的。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笑出声。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晏骄笑道,“这么看着,倒也叫人有些欣慰。”

也就是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了,这才有心事鼓捣什么古董不是?

庞牧点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连廖先生偶尔说起都是直摇头的。”

古董价值远超同体积的金银珠宝,自然有人铤而走险,古往今来各色花招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哪怕个中翘楚都不乏阴沟翻船的例子,更何况那些外行?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给人白送银子罢了。

两人说了一回,又看了一回热闹,知道东方天际微微放亮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难得竟风平浪静,众人悠闲之余却隐隐有种暴风雨前宁静的不祥预感。

只是谁都害怕被当成乌鸦嘴,都死死憋着,不肯打头阵。

到了八月二十八,秋高气爽蓝天明媚,正是个出门郊游的好日子。

庞牧正暗搓搓想着是不是带媳妇儿出去耍一回,眼见着竟从广元府那头来了四百里加急文书。

他急匆匆拆了一看,下一刻就站了起来,“去请廖大人、晏大人前来议事!”

怎么回事儿,高强竟然早在上个月就被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案子已经光明正大的上线了,哈哈哈。

搓手手等酱油党上场,哈哈哈哈,应该会用到好几个名字啦,恭喜贺喜,下一章有份出场的同志们不用吃盒饭,望天,如此令人遗憾!!!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时也不过寅时三刻, 众人方才起床, 许多人甚至还没梳洗,尚未来得及吃早饭就被直接唤了来。

晏骄见来传话的人这样急,便知有了大事, 肯定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饮食,索性叫厨房将那刚出锅的八宝粥盛了一砂锅, 油条、豆腐脑、菠菜鸡蛋饼、酱肉大包各装了些,一并叫小金送来,大家节省时间边吃边说。

已是八月底, 早晚凉的很了,步履匆匆的晏骄蹭过路边花木时,裙摆竟也被上面露水打湿了。

墙角一株月季枝干上结了好大一个蜘蛛网, 因民间传说蜘蛛乃是喜蛛,故而院中仆人也不曾破坏打扫,任那蜘蛛在上头捕食蚊虫。

此刻太阳初升, 微风轻拂, 一只蜘蛛撑着八条细腿飞快移动着, 尽头一只飞虫被黏在网上, 兀自垂死挣扎。水晶滴子似的露珠在蛛丝上颤巍巍抖了几下,终于迎着阳光坠下。

蜘蛛收网,开始享用来之不易的美食。

一起来议事的还有下头几个心腹官员,众人对上司饭桌上谈事的举动已习以为常,各自谦让一回,便去老位置上坐好开饭。

庞牧虽是武将出身, 但认真好学,办起事来常常忘了时间,下头文官们又不如他体魄强健,往往被饿的头昏眼花,偏还不敢说,当真苦不堪言。

如今晏骄弄了这一出,既不耽误办事又不至于饿坏人,且饭桌上气氛更加活跃放松,很多时候效率倒是更高一些,众人私底下俱都十分感激,心道果然是女人心思更细腻些。

大家先吃了一回,略垫了垫肚子,庞牧这才把事情说了。

原来那一队前往广元府暗中查访死者王美的丈夫高强行踪的衙役才一到就觉得不对:高家门上竟明晃晃贴了封条!

有人借故做买卖打听高家人情况,结果竟意外得知高家几个主事的男人上个月就被捉了,高强也入了狱,听说罪名不小,只如今还没审完。

众人无法,只好与去往广元府衙门查阅档案的人汇合,并出示腰牌并庞牧手令和相关公文,与广元府知府说明来意。

那知府曾与庞牧有过一面之缘,且也敬佩他为人,十分配合,着人捡着要紧的档案文书抄录一份,发了个四百里加急,这才有了现下聚众议事。

庞牧风卷残云的吃了一碗粘稠八宝粥、两个喷香酱肉大包,又拿油条泡了两碗洒了香醋和辣椒末的滑腻豆腐脑,热乎乎出了一脑门汗,只觉头脑都更清醒了似的。

“自战后,各地官府也在持续清查敌国余孽和趁势而起的乱党,”他拿过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如今表层的已经查的差不多,不少地方已经开始顺藤摸瓜……”

打仗就好比灭火,烈焰固然可怕,但隐藏在灰烬下面的余火同样不可忽视,若因一时大意放过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借助妖风死灰复燃。哪怕不会再有燎原之势,可一旦与敌国重新勾连,届时必然内忧外患,牵动朝廷精力。

老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古以来都是明面上的敌人好处理,反而是那些借助种种伪装藏匿民间的难以辨认。

其实自从两年前,现任广元知府叶倾便已顺着几个敌国奸细的口风摸到高家产业上,只是高家在广元府已有数十年之久,素有仗义之名,战时更带头捐钱捐物,先帝也曾嘉奖过的,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不好擅动。

叶倾是个稳妥细心的人,过去两年内一直未曾露了痕迹,明面加倍热情的与高家虚与委蛇,背地里却加快速度命人查找线索,积蓄力量。

直到今年六月,庆光府将一个伪装成马队的细作据点连根拔除,从他们的信件中发现了带有高家印记的私人信件,并软硬兼施获得两名重要人证,这才将高家的罪证钉死了。

紧接着,叶倾开始撒网,命人同时监视高家三代几名骨干,又上折子秉明圣人,请了援兵,直到七月,一切准备就绪万无一失时才收了网。

在国与国的对战面前,区区一条人命显得微不足道,叶倾等一干官员只是审理犯人、整合过去几十年内的叛国罪证就忙的焦头烂额,还真没顾得上深究一个失踪多年的女人。

“高家倒是没有那个能耐倒卖情报,”庞牧冷笑道,抬手示意将卷宗给众人传阅,“可他们明面上对朝廷说没有马匹、粮草,背地里却统统贩卖给赫特部等,只叫我们有银子没处买去!”

战时作此行径者,依律按叛国罪论处。

廖无言手下一个文官看后气的胡子都飘了起来,“混账,捐给朝廷一万两,转头就昧着良心赚回来十万两!眼睁睁看着北蛮子们吃着他们卖过去的粮草、骑着他们买的马匹打咱们的百姓,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

高家祖上是混血马奴出身,备受歧视虐待,到死也没吃过一天饱饭、穿过一件暖衣,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简直贪婪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到了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地步。

后来高强的爷爷做了逃奴,豁出命去在几国边境做了几回买卖,渐渐积攒家底,又弄了一套新的身份,开始光明正大的在广元府定居,并将之前的路子不断扩展……

他死前留下一条祖训:对早就被神明抛弃的人而言,什么家国荣辱,什么邻里百姓都是虚的,唯有握在手里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金银才是这世上的唯一真心。

事实证明,没有任何立场和良知的买卖才是最好做的买卖,高家很快便发迹起来,并利用钱色大肆网络人心,进一步取得更大便利。

等到了高强这一代,高家已经是西北一带颇有名气的马畈、粮贩子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另一人拧着眉头道,“这边是铁证。虽已过了三代,到底根子不净。或许他们当年过来,本就没安好心。”

“正是,就不该对他们太过和善!反倒养大了这群白眼狼。”

说到此处,吃饱喝足的众官员纷纷痛骂起来。

读书人骂人跟寻常百姓骂街区别相当之大,引经据典、用词考究、格律规整,往往半天都听不到一个脏字,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无孔不入的尖酸刻薄,极尽阴损之能事。

国仇家恨在前,因为有共同的敌人,统一战线的众人都骂的酣畅淋漓,非常尽兴,晏骄看的叹为观止。

等众人骂过一个回合,中间吃茶歇息时,廖无言轻飘飘丢出来几句话,“……占我土地,杀我百姓,如今口服心不服,来日必成大患,我等需上书请求圣人速降雷霆之威,杀鸡儆猴……”

现场有片刻沉寂,某种不知名的浓烈情绪在急速酝酿。

晏骄眨了眨眼,默默在心中简单概括了下廖无言的意思:

既然你们做了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不割几座城池、送几千宝马、赔几十车珍宝金银过来,不足以表达你们的诚意。

这话乍一听确实没毛病,但问题在于……高家祖上所属国度没参与叛乱,跟你们要求赔偿的什么赫特部、熙平部压根儿不沾边儿啊!

您这属于强行敲诈勒索了吧?

然而在场官员再一次展现了他们出色的政治嗅觉和空前的默契,短暂的安静后立刻群起响应,并有人当场撩起袖子开始写折子,还他妈文思如泉涌、眨眼功夫就写完了!

那人连等墨迹干的耐心都欠,马上双手捧着给庞牧和廖无言看过,后者面无表情的指点几处,那人闻弦知意,迅速重新修改誊写,然后又找庞牧和廖无言签字、用印,一整套动作和流程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无滞涩。

再然后,这封才刚捧热乎的折子就到了晏骄跟前。

晏骄:“……?”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本能的看向庞牧的廖无言,两人同时微微颔首示意。

晏骄瞬间心领神会,一脸麻木的签名、用印。

谁能想到她所经历的第一次联名上书,竟然是……光明正大的敲诈?

果然是弱国无外交,战败国没有发言权啊!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被敲诈的那几个国家在接到赔偿单子之后气得当场吐血三升,将大禄朝上到圣人,下到满朝文武和黎民百姓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个遍,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认栽的情景……

战乱年代,哪个皇帝不往外派细作?真要追究起来谁也清白不了。左右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大禄朝廷手里攥着,想伪造、栽赃点什么不行?

成王败寇,现在大禄只是象征性的要几座城池、部分财物,虽然肉痛,可好歹命还在;若是不应……鬼知道这些狡猾的汉人不是故意想逼他们反抗?到那个时候,岂不就更有了挥师剿灭的理由?

即便大禄不动,只要加以利诱,周围多得是虎视眈眈的部落、小国,巴不得有个机会替人操刀,好分一杯羹呢!

想到这里,晏骄忍不住狠狠吐了口气:啊,这感觉该死的甜美。

一群斯文的读书人弄完了阴人的折子,并叫人连夜送往京城之后,这才又重拾王美被害一案。

“既然叶倾已经带头查了几年,圣人也派了钦差,本官也不好随意插手,”庞牧对叶倾为人还是信得过的,“不过王美的案子却不好没个交代。”

廖无言点点头,“正是如此。”

王顺十多年来始终不曾放弃,正是天然一段血脉相连的姐弟情,实在令人动容。

广元府那边接到王美案件的全部资料后,也很配合的审了高强,而此时的高强见大势已去,很有点虱子多了不痒的架势,竟难得干脆的认了。

为了挣银子,什么叛/国、什么助纣为虐他都不怕了,还怕承认杀了一个女人?

只是因为年代确实有些久远,高强足足花了三四天工夫才好歹想起来关于王美的细节。

“我看中她的天分,”反复经过大刑伺候的高强此刻已经十分狼狈,但语气中的不屑仍如当日,“想送她一场泼天富贵,谁知她竟是个没脑子的。”

顿了顿,他又有些诧异的道:“这么多年了,那小子竟还记着?竟也还真有人愿意帮他查?”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值什么!

他却始终不曾想到,王美与他而言不过是个随手就换的老婆、一个得用却并非不可或缺的帮手;但于王顺而言,却是世上仅存的牵绊、唯一的亲人。

叶倾沉默片刻,忽然看着他道:“她死时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如同暴/露在寒冬腊月里的热水骤然结冰一样,高强轻蔑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他的笑容慢慢消失,瞳孔剧烈收缩,喉头猛地吞咽了下,声音发颤,“身,身孕?”

叶倾没理他,只是抖着他们高家的户籍册子,眼神讥诮道:“你们高家三代至今,子嗣越发稀薄,而你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膝下竟只有一个痴傻子,焉知不是作孽太多的缘故。高强,你亲手杀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感觉如何?”

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卡住高强的脖子,叫他刷的白了脸,喉头咯咯作响,却死活发不出一个字。

叶倾微微凑近了他,一字一顿,“过去几十年,你们高家的所作所为,便如你当日杀死你的妻子和孩子一般,一点点的,屠戮着我大禄朝的无辜百姓!”

“高强,你财迷心窍、助纣为虐、不知悔改,老天都看不下去!”

“待你来日身首异处,下了十八层地狱,多少亡魂可都看着你呐!”

“只是不知你那尚未出世的儿子,愿不愿意叫你一声爹!”

叶倾的声音不大,却好似一击重锤狠狠砸下,高强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上的力气好似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挣下金山银山,就想要个儿子,可现在却突然有人告诉他,原来早在十一年前,可能他就已经亲手将唯一的一线希望扼杀了……

王美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也很聪明,因为有之前白手起家的经验,她在嫁过来两年之后就开始接触一些比较大宗的买卖,而且首尾都处理的妥妥当当。

高强满意,高家人也满意,于是渐渐地,王美接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然后她敏锐的觉察到一些异常。

按理说,做买卖的都该记账,哪怕为了逃避赋税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也会做一明一暗两套,但高家的某些买卖,却从来不落到纸面,偶尔有信传来,写的也都是些她不认识的文字。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去问高强,然后高强飞快的看完那些信件后便会当场烧毁。

偶尔王美问到,高强便会笑着说是老家那边的,因年纪大了不会中原文字,而现在外头局势不好,他们这样往来恐平白惹人怀疑,便习惯烧毁。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王美还是觉得蹊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她已是高家妇,若果然只是乡音家书,又何须这样背着她?于是再一次接到信后,便偷偷打开瞧了几眼,拼命记下来三行文字,背地里悄悄打散了,利用上街采买等机会偶然间向陌生人问起。

问了几个字之后,王美心中疑虑更深,因为经多名陌生路人证实,这里头至少包含了三种不同的文字。

谁家的家书会费这么大的劲?

此时王美心中已有不祥预感,为保险起见,她行事越发谨慎,短短三行文字花了足足三个月才全部问完,最终得出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

这哪里是什么家书,而是与敌国的买卖!

已收到交付某地的几千斤粮草……

虽然其他细节王美没看见,但那某地赫然就是正与大禄开战的敌国边城!

她虽童年不幸,但生在中原长在中原,自然心向大禄,可如今却在无意中帮着敌国,整个人都被砸蒙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美愕然发现高强正暗中蛊惑弟弟王顺。

“你瞧瞧如今战火连天,谁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即便你正经考上了,商户出身必遭人排挤,届时不过是去边荒之地做个小官儿,清苦终生罢了。倒不如跟着我,咱们直接花钱捐个官儿,日后绫罗绸缎……”

不过万幸王顺本就与高强不大对付,被劝了两回之后越发腻烦,反而开始躲着姐夫。

王美心中惊吓连连,也不敢继续逼他读书,索性暗中劝他去中原腹地试着做做买卖,王顺不疑有他,正好借故离了广元府。

高强试图拉王顺下水的事触到了王美的逆鳞,忍无可忍的她在王顺走后第二天便与高强摊牌,并表示要与他和离。

当时的高强得陇望蜀,是这么想的:王美虽能干,可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反倒是她弟弟,是个读书人。中原皇帝不是最爱读书人的么?都说砍头的皇帝,杀人的笔杆子,书生虽不能上阵打仗,但想搅乱天下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奈何那小子竟是个石头脑袋,油盐不进,任他再如何游说都岿然不动,如今还被王美察觉到了。

高强先是放低身段好言相劝,见王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干脆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只是冷笑,“不怪你一生孤苦艰难,却不是个傻的!咱们都是买卖人,只要给银子,卖给谁不是卖?朝廷只是空画饼,难道这下头几百张嘴不要吃饭么?如今人家给的白/花花银子,送上门来的,为何不要!”

王美也爱财,却不稀罕这样昧良心的银子,当即与他争吵起来。

王美执意要和离之后回中原,高强哪里能放任一个知晓自家秘密的女人活着离开?

他担心在自家地界上犯案容易引火烧身,借口“一日夫妻百日恩”,要借着上货的顺路送王美回去。

王美独自打拼这么多年,心眼儿还是有的,又认清了高强真面目,哪里肯依?执意要自己上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强顺势答应,转头却拿了手下一个年纪、体型和容貌都与自己相仿的伙计的路引,悄无声息的跟了王美一路,一直等到了峻宁府地界,任谁也想不到是广元府的人犯的罪,这才痛下杀手……

作者有话要说:咦咦咦,今天只出现了一个酱油党:“叶倾”,叶倾同志是很早就要求打酱油啦,不过因为名字过于文雅,所以一直没死成……

现在,让我们恭喜叶倾同志,成功荣获本文“最高荣誉配角奖”!【迄今为止!】

知府,知府大人!光宗耀祖了啊!噼里啪啦鼓掌,撒花!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叛, 叛国?”王顺愕然的跟着念了一遍, 神情有些呆滞,显然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姐姐是被负心汉所杀, 可谁能想到一朝家仇倏忽上升为国恨,这种跨度对一个普通商人而言实在过分沉重。

“那他?”

“高氏一族必然会被处以极刑, 流传千古骂名。”

王顺机械的点了点头,本能的向后摸着石凳坐下,两只手撑着膝盖, 双手微微颤抖,脑袋里乱哄哄的。

过了许久,他才仰头看向前面的晏骄, “那我姐?”

她不会也……

“你姐姐实在是我生平所见最佩服的女子。”晏骄道,平静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敷衍。

王美其人无愧其名,生于幽暗, 心向光明, 哪怕从小到大并没接受过多少来自周围的善意, 可在发现危机时, 仍毅然决然的选择放手一搏。

其实像她那样聪慧之人,既然能不动声色打发走了弟弟,想在高家人发觉之前逃跑并非不可能。而且她在高家的几年内亲自经手了不少生意,不会不知道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难如登天。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怀抱一丝侥幸,勇敢的直面高强。

她会这么做, 未尝不是希望高强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听她一劝,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然而很遗憾,她高估了高强的人性和良知……

这些话晏骄都没跟王顺说,但他亦是个聪明人,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就抬手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他下手很重,打完立刻肿的老高,然后眼眶里就慢慢蓄了泪。

“她从小就护着我,到死也护着我……”

“我总是口口声声的说等以后有出息了,要好好孝敬她,给她买衣裳、打首饰,建一所金光灿灿的大屋子,可到头来,我只是个说空话的蠢材。”

那么多那么多的承诺,他一样也没做到。

他垂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大团大团的水渍在衣服上晕开。

等以后,等以后……可姐姐已经没有以后了。

晏骄心生不忍,轻声道:“可有一样你做到了。”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但你没有,现在,你终于找到她了。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王顺带着王美的骸骨回了家。

临行前,他还去山上拜祭一回,又请得道高僧来做了**事。

十多年了,在过去四千多个日夜里,一生要强的王美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被埋在漆黑的地下,慢慢忍受着虫蚁啃食撕咬,从尤带温热变得面目全非。期间可能有无数人从她身上经过,但却没有一个停下脚步聆听她的冤屈……

随着最后一声佛号消散在烟雨朦胧的天地间,王顺最后一次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小心抱起一个瓷坛,缓缓吐了口气:

“姐,跟我回家吧。”

晏骄他们没去送,可恍惚间,似乎也能听到城外山上传来的梵音,叫人的心情不自觉平静下来。

秋风起,秋叶黄,秋风秋雨愁煞人,待这场秋雨过后,天气便会迅速凉下来。

晏骄推开窗子,隔着雨幕静静看着外面经不住雨水敲打翩然落下的树叶,下意识抱了抱已经换上重缎衣裳的胳膊。

唉,夏天果然已经正式过去了。

院门处人影一闪,一身薄荷绿的阿苗已经擎着油纸伞跑进来,进门之后先将雨伞交给小金,又用干手巾抹了抹身上湿气,这才兴冲冲将怀中护了一路的油纸包裹打开来给晏骄看。

“正巧才刚我去针线屋子里送需要缝补的衣裳,看见师父的秋衣做好了,也不必叫她们额外跑一趟,我就给带来了。”

小银端了一盏热茶进来,听了这话就道:“本想午后去的,谁知又劳烦阿苗姑娘。”

阿苗是晏骄的记名弟子,虽然平日里也爱跟她们闹腾,可身份地位到底不同,小金小银对她也十分敬重。

“顺手的事儿,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阿苗笑道,又对晏骄说,“师父看看可还行么?要是觉得哪里不好的话再让她们改改。”

晏骄本不是烦愁多思的性格,无奈刚经历了王美一案,又有连绵秋雨加持,她难免也被感染,只不过吟不出诗……

此刻见阿苗有意逗她开心,便顺势起身过来,“也好,拿来我瞧瞧。”

阿苗忙欢喜的抖开给她看,又叽叽喳喳道:“橘红色祥云暗纹的底子,上头绣了霜打枫叶,连着裙子是一套的。虽意境寂寥了些,可难得应景,又是红色的,倒也相得益彰呢。”

小金也欣喜道:“正是呢,秋日里本就没个景儿可看,衣裳颜色可不就得鲜亮些?”

“这料子倒是厚实又细腻。”

过来这几年,晏骄都不知道从多少人那里得了多少布,这会儿也实在记不清究竟是哪儿来的,只觉得触手细腻柔滑,又厚实细密,远不似寻常衣料可比,也有几分欢喜。

小银是管她衣裳首饰并料子等物的,闻言上前看了一回,笑道:“可不就是之前圣人赏的?到底是宫里贵人们用的,就是不一般。我记得还有类似几匹其他颜色和图案的,也该狠狠做几套了。”

晏骄笑眯眯看着三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的说,只觉得空气都渐渐活泼热烈起来,方才那点儿烦愁乱绪哪儿还有影子?

见她只是含笑听,也不制止,三个丫头很有点儿得寸进尺,竟上了手:连拖带拽的叫她换了新衣裳,又配了新首饰。

正闹成一团,外头婆子传话说:“大人来了,还带了两只兔子。”

众人忙收了阵仗,小金小银又去收拾东西又倒茶,阿苗乖乖跑到门口迎人,脆生生道:“师公好。”

庞牧没架子,私底下也懒怠听什么官方称呼,故而阿苗这一声师公真是叫到他心里去了。

“乖,”浑身舒坦的庞牧哈哈大笑,随手掏了个银锞子丢给她,“拿去买糖吃。”

“哎,谢谢师公!”阿苗笑嘻嘻接了,一溜烟儿跑了。

“你惯坏她了,”晏骄嗔怪道,“那锞子我是知道的,少说一两半,多少百姓一个月都赚不来呢。”

“偶然为之,不算什么,”庞牧笑道,“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便提起手中笼子,里头果然一对毛茸茸白球,蠕动的三瓣嘴上头两颗红宝石似的眼睛,说不出的精致。

小金便道:“这可真好,秋日苦短,正好”

正好姑娘养着解闷儿。

她还没说完,就听庞牧大咧咧道:“早起去雅音那头顺路看见的,这样肥,正好你炖着吃。”

小金:“……行吧。”

晏骄伸手进去捏了捏兔子皮肉,满脸欣喜的点头,“你怎么知我正想弄个麻辣兔丁来吃?这雨下了一夜了,整个屋子都潮了,人也不自在,正好做些重口的发发汗。”

那两只兔子猛地抖了抖。

庞牧就得意的下巴都扬起来了,满脸写着“我是谁?果然还是我最了解你!”

晏骄把兔子交给新来的厨娘,特意交代皮子留出来,回头叫人硝了,做个皮领子正好。

小金和小银眼巴巴目送兔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