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先生一走就相当于断了纽带,客人们不敢贸然攀扯三皇子,又畏惧定国公气势而不敢上前,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庞牧做不来撵人霸占的举动,只好对三皇子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歹是自己好友的儿子,再不争气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堕落如此,日夜与妓子并阿谀奉承之辈为伍。

三皇子见临清先生已走,顿时也没了停留的兴致,况且他向往定国公久已,当即很爽快的道:“我知不远处有一家茶馆,甚是清雅,店主人颇通书画,不若就去那里说话。”

庞牧和晏骄不置可否,心道只要你不去青楼就行。

见他们同意,三皇子刷的一声抖开象牙股扇,风度翩翩的朝四周拱了拱手,然后便踢踢踏踏的下楼去。

庞牧和晏骄落后一步跟着,看着前面色彩缤纷的身影低声咬耳朵,“你说他等会儿出门还会不会扇扇子?”

今天早上晏骄用仅剩的现代神器:温度计测过温度,差不多是零下九度的样子,而且望燕台又以冬半年狂风肆虐出名,格外干冷,寒风吹在脸上便犹如刀割一般。

若果然三皇子敢在外面扇着扇子发/浪,他们绝对敬他是条汉子。

事实证明,三皇子确实不敢,还没出门前他就熟练地将扇子交给随从保管,然后乖乖披了大氅,暂时掩盖住满身骚气。

这条街上高楼林立,人群密集,城外的风刮进来时就不大了。考虑到茶馆据此地也不过几百步远,骑马坐车还不够折腾的,三人干脆步行过去。

“我虽生在京城,但隔三差五就听到定国公又破了什么案子,真是替你高兴啊。”三皇子开心道,“若是我什么时候也能如临清先生一般,四处游走就好了。”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光头皇子,连个职位都没有,也只好自称我。

类似这种太平日子过久了,单纯想找刺激的,庞牧也见过不少,驾轻就熟道:“都是大家通力合作的功劳,非我一人之功。殿下也莫要将行走江湖想的那么美妙,且不说旁的,到时什么高枕软卧锦衣玉食都顾不上了,没准儿还要风餐露宿……”

对某个领域一无所知的人纵使要想象也必然面对无处下手的窘境,恰如三皇子从未出过京城,哪怕素性荒唐也没断了锦衣玉食,所以饶是庞牧说的再如何惊险艰苦也实在体会不到。

他刚要表示无所谓,却听庞牧说到“……连着百十里荒无人烟,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时,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没有恭桶吗?”

话音未落,就见庞牧和晏骄齐齐投来关爱傻子的眼神。

谁踏马出门还要单独扛着一个马桶?

三皇子被他们看的一缩脖子,一双大眼立刻看向身后侍从,“快记下来,回宫后我要说给母亲听。”

天呐,外面的人竟不用恭桶的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三皇子口中的茶馆,内里并不闻嬉笑之声,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和莺莺燕燕。悠扬的古琴声动人心神,屋子正中一个单腿站立仙鹤口衔灵芝落地大香炉内悠然散发出淡淡香气,将那一片区域都氤氲了,犹如仙境一般。

果然是个极其清雅的所在。

三皇子颇有些怜香惜玉的习惯:进门后先请晏骄坐了,又问过喜好,还特意请人上了适宜女子饮用的润喉饮品和精巧点心,这才去照顾庞牧。

晏骄道了谢,见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宇间隐隐带着稚气,一双大眼睛意外通透,也不知怎的就笑了声。

又露出满身辉煌的三皇子眨眨眼,“晏捕头因何发笑?”

晏骄才要说话,忽听街上突然热闹起来,她才要伸手推窗去看时,庞牧早已替她做好了,“这里看得清楚。”

两个人头挨头看出去时,就见外面人群自动分开退到路边,远处慢慢走来一队衣着艳丽的人,放眼望去只见一大片放肆奔流的深红、宝蓝和姜黄,晏骄和庞牧沉默片刻,齐齐扭头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瞧出他们眼中揶揄,搔了搔下巴,指着那些人道:“是赫特部的使者团,打头骑马的是陂耶郡王,后头轿子里应该就是陂刹郡主。”

赫特部?那岂不是……晏骄和庞牧再一次将百感交集的视线投到三皇子身上。

怪不得你们有这份姻缘,光是这个穿衣风格和审美上也很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他们本想看个热闹就完,却没料到前面陂耶郡王坐的高看的远,此刻庞牧半张脸才一映入眼帘,陂耶郡王心里就咯噔一下,忙唤了侍卫上前吩咐道:“你去前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定国公在此。”

他此番进京朝拜,本意就是与大禄朝搞好关系,可眼见圣人超出想象的冷淡,他实在心急如焚:被邻部看了笑话事小,若来日真的被打压、算计就坏了。

难得偶遇定国公,两边虽夹杂国仇家恨,但他们之前却曾有过数面之缘,若果然能得他相助,或许能有转机也未可知。

稍后庞牧等人刚一关上窗子,外间随从就进门回禀道:“赫特部陂耶郡王、陂刹郡主想进来给殿下、公爷请安。”

庞牧嗤笑一声,“他们消息倒灵便。”

说着便朝三皇子笑道:“如何?”

三皇子瞧出他眼中打趣,面上微微泛红,倒也落落大方,“罢了,叫他们进来吧。”

虽然圣人没有明文下旨,但明眼人都猜出此番估计就是他娶那陂刹郡主,以示大禄接受边部归顺的诚意。

晏骄又从窗缝看出去,见那小郡王对下人吩咐了几句什么,后面马车上陆续下来三个年轻高挑的姑娘。

那几人身高体型甚至是举止动作都极度相似,而赫特部女子俱都发型简单,若不细细分辨衣裳首饰时,乍看背影竟难以分辨哪个是陂刹郡主。

通常来说,主子都比较忌讳下人与自己相似,没想到这位外族郡主一点都不在意。

不多时,赫特部兄妹俩相携而来。

为展现诚意,三皇子他们也都起身相迎。

陂耶郡王年纪约摸二十岁出头,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相貌颇佳,而妹妹陂刹郡主反而倒不如他的肌肤细腻柔嫩,而且神色也更加倨傲。

女孩儿发育本就早些,而赫特人天生身量高,她只比三皇子大了一岁,却足足高了将近一个头,场面就有点淡淡的滑稽。

“公爷。”陂耶郡王又朝庞牧深深一礼,瞧着比对三皇子更加敬畏的样子。

“一别数年,郡王长高了,汉话说的也好了。”庞牧大咧咧摆摆手,似笑非笑道。

其实他统共也就见过这小郡王两回,一回是两边谈判,小郡王混在原赫特国主那十多个儿子里头,根本看不真切。

第二回么,就是赫特主动投降,新王主动来送了投降书。

那个时候,陂耶郡王也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人,一口乱七八糟的汉话听的人牙碜,远不如现在流利和字正腔圆。

这样的对话显然不在正常范围之内,陂耶郡王的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的呆滞,不过马上恭敬道:“谢公爷关心,倒是公爷龙精虎猛一如从前。”

包括赫特在内的几个小国被庞家父子俩追着打了小二十年,恐惧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眼前这位的名号还能止小儿夜哭。

庞牧跟他说了两句,忽然朝陂刹郡主咧嘴一笑,“郡主这样直勾勾盯着我看,莫不是想请我去赫特部作客?”

陂刹郡主没想到他感应这般敏锐,直接被逮了个正着,背心刷的冒出一层冷汗,脸也更白了,忙低了头。

当年三军元帅庞牧率众在周边几国几进几出,每次都如同杀神降世,所到之处无一例外掀起腥风血雨,直令大禄朝君臣齐声喝彩,敌国老少哭声震天。

他去赫特部,能有什么好事!

陂耶郡王才要出言转圜,就听三皇子邀请道:“天寒地冻,郡王难得入城,不若坐下吃杯热茶歇息一回。中原点心与西北不同,却也别有风味,不知郡主爱吃甜的么?”

他本是好意,不曾想陂刹郡主却丝毫不领情,低垂的眼眸中飞快划过一丝怨怒,硬邦邦道:“不必,我与兄长刚在宫中吃多了茶。”

赫特部远道而来,可大禄天子却视而不见,硬生生将他们晾在外头将近一个月才召见,本就是一种无声折辱。而今天入宫,圣人的态度也并不算热情,陂耶郡王等了许久的赐婚旨意依旧没有消息,而陂刹郡主在太后宫外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才被告知今日太后和皇后都贵体欠安,不见客。

既然早就知道身体不适,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说明?偏偏要让自己干等,受尽白眼和轻蔑,简直可恶。

她的汉话说的本就不好,语气又冷硬,这话就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三皇子爱胡闹不假,怜香惜玉也是真的,但终究是龙子龙孙,骨子里就带了骄傲,现在被陂刹郡主甩了冷脸,面上客套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毫不客气的端茶送客,“既如此,天色不早,郡王这就走吧。”

陂刹郡主没想到他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本能的抬头望来,眼中满是愕然。

然而三皇子连眼神都懒得分她一个。

陂耶郡王暗道不好,只觉头皮发麻,想说什么却也知眼下只怕不是时候,忙再三行礼,“陛下特许小王一行人住在城南花枝巷,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告辞。”

三皇子已经自顾自坐下了,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丢了个鼻音过去敷衍了事。

庞牧朝他们点点头,也拉着晏骄回原位坐下。

坐下的瞬间,晏骄本能的抬头朝门口望去,恰见那陂刹郡主竟也朝这边看来,两人俱是一怔。

晏骄从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毫无保留的恨意。

待赫特一行离开,她皱了皱眉,对三皇子道:“那郡主过于桀骜不驯、野性外露,殿下日后还需当心。”

三皇子胡乱扇了几下扇子,没了一开始的嬉皮笑脸,淡淡道:“父皇不会允许外族女子占据正妃职位,顶了天就是个侧妃罢了,走了过场,丢到后院胡乱养着也就是了。”

他生在皇家,享受荣华富贵,文不能□□,武不能定国,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忍受不了,哪里还配做父皇的儿子?

晏骄微微挑眉。

这三皇子,却也不像外界传言那样荒唐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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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时住所安顿下之后,陂耶郡王抬手就给了妹妹一个耳刮子,“你是在将我部置于火上!谁给你的胆子!”

陂刹郡主挨了一巴掌,张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难道兄长还要继续忍受他们的欺凌吗?汉人有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随便找个理由就要我们割地赔款,日后更坏的日子怕是没有头了。”

陂耶郡王皱眉,“至少族人还活着。”

况且公里公道的说,原本就是赫特几国眼红大禄朝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起了掠夺之心,只不过反而被人打死了罢了。

“这样就是活着?你曾贵为王侯,怎能忍受如此屈辱!”陂刹郡主突然激动起来,失控的大喊,“大不了与他们开战,鱼死网破!”

“你说的容易,开战开战,你可知我部已经不起战火?”陂耶郡王厉声喝道,“若是硬扛,只能落得被灭族的下场。”

“死就死了,也好过这样屈辱的活着。”陂刹郡主冷笑道。

小郡王怒极反笑,“你真是疯了。”

他叫来侍卫,“将郡主院子牢牢看住,除夕宫宴之前不许她外出一步!”

“你就是死,也要在嫁给大禄皇子之后死。”陂耶郡王死死盯着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字一顿道。

说罢,他拂袖而去。

“父亲和兄长他们战死,其实你很高兴吧?”他刚跨出门槛,却听后面的陂刹郡主讥笑道,“兄长们那般骄傲,那般骁勇善战,便是下面几个弟弟也比你有血性,若是他们还在,你下辈子都做不得领袖!”

她咬牙切齿道:“那汉人杀我兄父,灭我族人,你却对他曲意逢迎,这般的认贼作父,还有廉耻吗?”

陂耶郡王闻言停住脚步,突然呵呵笑了几声,转过身来,“我若说是,你又能奈我何?”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陂刹郡主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面前两扇精美的雕花木门被牢牢关闭,整个人都被压抑的喘不上起来。

良久,她撕心裂肺的叫了几声,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是一直到10月15号,包括晋江在内几个网站都开始进行评论大清理和重新审核活动,这段期间内的评论之后作者和评论者本人能看见,大家不要惊慌啊,有话直说就好,我还是可以看见嗒~大环境如此,敏感时期,所有网文界都是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摸摸!会好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婚在即, 这段日子晏骄就住在廖府, 等转过年来正式成亲了才好跟庞牧住在一起。

如此一来,饶是京城人多口杂规矩多,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因着陂刹郡主的事, 三皇子的兴致明显低落不少,见天色不早, 两人顺势与他告辞,对方也没强行挽留,只道来日宫宴再聚。

庞牧照例先送晏骄回廖府,琢磨着看能不能再蹭一顿饭, 尽可能多些相处时间。

结果才一进到正院, 就隐约听见廖无言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训斥声:

“……你当真好大的脸面,好生的荒唐!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竟带着三皇子狎妓!更吟诵什么淫/词浪/曲, 临泉啊临泉, 不要以为你不入朝为官就可肆无忌惮……”

“你如此行事, 可对得起师父的栽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气得当场暴毙!”

一直听外头“临清先生”“临清先生”的叫,他们都几乎要忘了对方大名临泉了。

临泉小声辩解的声音听上去简直弱小可怜但气人, “我去南边看过师父他老人家了, 病早好利索了, 只是不肯回来……一顿饭能吃一整碗红烧肉,我都抢不过他哎呀!”

廖无言猛地拔高声音,“还敢顶嘴, 敢编排师父他老人家!”

现在进门必然要遭受池鱼之灾,两人对视一眼,都犹豫要不要等他骂完再进去。

然而廖家的下人早在一开始就通报了,还不等他们掉头跑时,廖无言尤带着怒气的声音便自里面传出,“没做亏心事,你们躲什么!”

晏骄和庞牧齐齐龇牙,呦,听听,明显被气的不轻啊。

稍后两人一进门,就对上正满脸尴尬缩在一旁喝茶的卫蓝。

见他们进来,卫蓝明显松了口气,起身相迎的神色犹如见了分担火力的过命战友一般,热情到令人发毛。

“大人,晏姑娘,别来无恙。”

时隔许久,他却还是习惯这么叫。

晏骄和庞牧见了他也很是高兴,都顾不上廖无言的黑脸,直接上前拉着他寒暄起来。

“好像瘦了些,但更精神了,人也锐利了。”

果然官场是个锻炼人的所在,哪怕卫蓝现在只是翰林院修撰,却也零距离目睹甚至是经历了政治的复杂和可怕,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整个人几乎改头换面。

庞牧问道:“任泽也来了,你们可曾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不等卫蓝回答,被晾在一边的廖无言就凉飕飕道,“这两日天天出去见面,若不是我今儿叫着,还不肯来呢!”

卫蓝笑容越发尴尬,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又很明智的咽了回去。

罢了,左右师父说的都有理。

晏骄跟着缩了缩脖子,小声问卫蓝,“那任泽呢?”

卫蓝同样压低声音,啼笑皆非道:“我们今儿都被先生骂了一顿,他被撵回国公府抄书,估计今晚没的睡了。”

庞牧啧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对廖无言道:“你这就是迁怒了,老大的人了,吃学生的醋作甚么!”

话音未落,包括临泉在内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满脸写着:

你完了。

庞牧一愣,坏了。

就见廖无言双眼微眯,冷笑一声,扬起的袖子猛地朝门外荡开一道波浪,“送客!”

庞牧这一被撵不要紧,直到宫宴当日就再也没捞着见媳妇儿一面。

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大多习惯在腊月二十九摆家宴,好腾出空来赴大年三十的宫宴。

客观来讲,于情于理晏骄都是不够赴宫宴的资格的:

如今她还没跟庞牧拜堂,就算不得国公夫人;若论官阶,又恰好卡在五品的界限以外。

就在庞牧准备入宫求恩典时,圣人倒是主动了一把:特许有伯爵头衔的廖无言带义妹一同前往。

廖无言一接到旨意就乐了,圣人摆明了是故意使坏呢。

宫宴座次根据官爵高低成排,按各自家庭分列,庞牧贵为国公,几乎是贴着御案坐的。而廖无言只是伯爵,少说得往后延两排,到时候别说亲热说话了,一片人头攒动中想看见对方都难。

显然庞牧也看透圣人的小心眼儿,所以两家在宫门口碰上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格外幽怨。

陛下咋回事儿?之前还催着成亲,眼见临门一脚了,你这瞎掺和啥!

晏骄和董夫人并两个孩子在马车里坐着,庞牧蹭过来时,廖蘅就捂着嘴咯咯笑道:“小姑姑,小姑父来了。”

晏骄失笑,顺着她扒开的一条缝挑起窗帘,“她姑父来了?”

众人俱都嬉笑出声,庞牧自己也撑不住乐了,顺手往廖蘅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下,“鬼灵精。”

他才要说话,却听宫门口处一阵喧哗,众人俱都翘首看时,就见邵离渊带着几个人骑马奔来。

邵离渊乃刑部尚书,主管天下大案,等闲小事无需劳他大驾。眼下正值大年三十儿,偏弄出这般大阵仗,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许多。

他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但大约常在外头奔走又注意保养的缘故,体格非常好,此刻一把好马术显露无疑。老爷子神色冷峻,闪电一般从车队前掠过,结果不多时竟又打马调转回来。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晏骄从车窗探出来的脑袋,微微有些欣喜的模样,“倒是巧了,你也来。”

此刻庞牧也顾不上会被骂了,主动上前行了个晚辈礼,问道:“不知大人唤她前去所谓何事?”

邵离渊微微蹙眉,难得没骂他,“刑部办案,闲人勿问,你们只管入宫赴宴就是。”

庞牧:“……”

我媳妇儿是你们刑部骨干,我也算家属,感情到了这会儿就是边缘人了?

说话间,晏骄已经麻利的从马车里爬出来,直接翻身上了一直拴在车后以备不时之需的白马追云,顺便还腾出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庞牧脊背,“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邵离渊哼了声,单手控缰调转马头,好算微微透了点口风,“带着你的箱子。”

众人俱是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死人了!

晏骄立刻命宋亮回廖府取自己的勘察箱,顺便通知阿苗,她则带着许倩和小六、小八先行一步。

邵离渊拨了一个差役随宋亮去,命稍后取到箱子随差役去现场,自己则不再多言,直接带着晏骄如旋风一般消失在车队视线中。

晏骄身上穿的是橘红绣金的宫装,披着黑色挂正红里子的貂皮斗篷,此刻骑在马背上,那斗篷便被风吹的鼓起来,上下翻飞,大红与黑色时隐时现不断交织,在这微微有些阴霾的天地间莫名压抑与妖冶。

庞牧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抬手唤来小四小五,“去悄悄打听一下,看本该来赴宴的人中谁缺席了。”

依照邵离渊的身份和地位,非等闲人绝对请不动他……

死的是陂刹郡主,据说发现时已经被烧成焦尸。

得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晏骄还有点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道:“我前几天还见过她。”

她曾旁观过无数死亡,但前不久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却突然变成一具被烧的通体炭化的尸体,中间所带来的反差和冲击仍让她有片刻呆怔。

“这不是最糟的,”邵离渊神色凝重道,“怕只怕有心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从宫内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捕头:一个是白净瓜子脸,约莫三十五岁上下,另一个麦色国字脸,比前者略小些,不过而立。

听了邵离渊的话,那国字脸的便出言道:“大人是担心三皇子么?”

邵离渊没说话,那瓜子脸先就接道:“今年基本上与大禄有往来的国家都派了使者入京,是大战结束后入京朝贺的使者最多的一年,尤其以赫特为首几个战败边部,与朝廷关系本就微妙。天下皆知他们此番不惜送郡主入京和亲,但我朝态度冷淡也是事实。现在郡主死了,只怕……”

邵离渊这才微微点头。

晏骄瞬间明白了。

这十多年来与大禄有过战乱、纷争或是摩擦的共计七国,战败和主动投降后并入大禄的共有四国,而这四国之中又以赫特为首,遭受打击最大,如今的态度也最诚恳。

那陂刹郡主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进京之后,或者说与陛下、三皇子不欢而散后死了……

晏骄从未像现在这样接近过政治中心,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忍不住问道:“大人,外面暂时没有对朝廷不利的谣言传出吧?”

若有人趁势说是朝廷派人干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赫特老国王战败被杀,王后自尽,十七个王子也死的只剩下四个,如今的小郡王还是大禄亲自支持的,可以说整个国家都尽在掌握。现在人家更亲自进京,将出身最高贵的郡主献上,真是不能更诚恳了,可若这般低声下气俯首帖耳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晏骄的话一出口,那两名捕头便齐齐看过来,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邵离渊嗯了声,显然挺满意她能跟上大家的思维,又主动指着那瓜子脸白净面皮的介绍说:“这是天字甲号燕樱,那个是地字乙号堂溪。”

说完,又对燕樱和堂溪道:“这是晏骄,本案事关重大,需尔等通力合作,不容有失。”

前段时间刑部又收了一位黄字乙号捕头,如今共有十四位捕头,听起来不少,但无奈天下之大,频频有各类案件发生,往来不便,竟也时常不大够用,基本上很难见到十四个人同时在京城驻扎。

就好比现在,算上晏骄也只有三人在,其余十一人全部被派往各地协助地方官府调查去了。

邵离渊介绍完,这三人就齐齐抱拳。

燕樱生就一副笑脸,面无表情的时候有十分温和模样,此时略勾一勾唇角便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若是不识得他的,只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人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捕头。

倒是那堂溪,似乎对晏骄颇有意见,问好明晃晃的透着敷衍,最后更趁邵离渊不注意频频皱眉。

晏骄见多了这样的人,也不往心里去,见目的地到了便翻身下马,随邵离渊一起进去。

供赫特部一行人下榻的是一处四进宅院,早年曾属于某被抄家流放的贪官,此刻已经被士兵和刑部衙役们团团围住。

陂刹郡主就住在最里头东边的一座小院子里,晏骄等人还没走进去,就已经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烟熏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没有真正现场闻过的人很难想象得出这种味道。

不怕说的恶心点,人也算动物的一种,有肉有脂肪,烧过后难免也会带一点肉类特有的焦香,但偏偏你的潜意识中已经知道被烧的是个人,于是两种本能相互碰撞过后,留下的只剩恶心。

有人上前与邵离渊接应,飞快地介绍了目前了解的情况:

“据伺候的人交代,陂刹郡主近来时常发脾气,除了两个贴身侍女外不许留人,就连侍卫也都被撵到院门口。今日厨房那边来送午饭还被骂了一顿,门都没捞着进,放在门口就跑了……未时过半,陂耶郡王派人通知郡主做入宫准备,也被骂了回来。后来郡王亲自过来,虽然没能进门,但郡主保证说不会耽搁,也就罢了。”

宫宴是酉时正式开始,但冬天黑的早,而且因为入宫人数较多,进去后还要进行一系列预备工作,所以宫门一般申时过半就会关闭,而此处距离宫门口颇有一段距离,确实需要未时就着手准备。

“眼见申时将至,郡王久等郡主不到,再次派人来催时,却发现有浓烟从紧闭的门窗缝隙内溢出……”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陂刹郡主下榻的小院内。

此时房门大开,可见屋内一片熏黑,哪怕火已经被扑灭了,依旧有白烟从各个角落持续不断的飘出,而那股复杂的气味也越发浓烈,刺激的人喉头发痒。

邵离渊嗓子不太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问那衙役,“跟着郡主的两个侍女呢,可问过了?郡王现在何处?”

那人面露难色,“说来也是奇怪,那两个婢女竟不见了踪影,郡王倒是在后头,卑职这就将他请来。”

“不见了?”邵离渊微微抬高了声音,“此处守卫森严,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可是出去了?”

那人摇头道:“大人赎罪,因事发突然,卑职正命人挨个问话,现在才刚过半。虽目前还没有消息,但稍后会有所得也未可知。”

邵离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冲晏骄他们三人一摆手,“我去会会陂耶郡王,你们带人仔细查看。”

话音刚落,燕樱和堂溪就带着几名手下进去了。

他们两人都是积年的捕头,带的人也经验丰富,压根儿不用吩咐就各自负责一处,非常有条不紊。

晏骄本身在现场勘查方面就不是专长,平时有人配合倒也相得益彰,但此刻几人明显各自为政,更因她手下并无勘察人才可用,短板瞬间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