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瞬间感觉到了压力。

这实在是她截至目前为止遇到的最高等级和最大场面,同时也是空前考验,但凡稍微落后一步,就要应了那句“一步赶不上,步步撵不上”的老话。

此番瞧着是大禄朝官员通力合作,但私底下也是她与刑部旧人,或者说朝廷那些顽固不化分子们的一场好厮杀:

若是赢了,她才能延续自己的骄傲;可若是输了,她的前路可想而知的艰难。

堂溪很明显不喜欢自己,而那燕樱瞧着和善,实则礼貌而疏离,反而比前者更加难以接近,指望他们两人与自己分享勘查结果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必须另做打算。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气喘吁吁的宋亮终于将勘察箱送到时,晏骄的信心便如波涛一般汹涌澎湃。

她还有一个其他捕头都不具备的优势:

她晏骄既是捕头,也是仵作!

作者有话要说:唉,今年啊,真是多事之秋:先是我连续几个月原因不明反复低烧,这几天突然又复发,挂了下周一的专家号继续复查;然后五月份我爸住院动手术,今天老太太也查出毛病来,部分结果还没出来,但已经定下下周四动手术,希望检查结果都是好的吧。

大家都要健健康康的呀。

PS,家中有事,正好又是结尾,写起来格外艰难,最近几天可能更新不太稳定,尽量按时日更吧,日更实在无法做到会写请假条。如果老太太没事的话,熬过这段时间就好啦,我已经在写第二部的开头啦,中间给大家的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呀

PPS,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肉麻,但每当自己和身边的人发生一点事情,我就发现自己更爱这个世界一点,可能就是更珍惜吧,大家也要珍惜当下,快乐生活呀,爱你们!

PPS,这一章里面出现的新人物,大概率会在下一部中持续出现的,所以新上任的两位捕头“燕樱”“堂溪”,【好坏不说】你们真的有福啦!

第一百四十章

燕樱和堂溪早就听说过晏骄名头, 此刻虽然埋头干活,却也分神观察她的举动。

原本见晏骄在原地未动, 两人还心中暗笑,心道果然是个名不副实的,结果下一刻就愣了。

宫装本就与实用无关,衣袖肥大、下摆拖地, 堪称华而不实的典范。晏骄顾不上心疼,直接撩起大裙摆系在腰间, 又取了缎带将两条袖子束起,然后提着箱子直奔尸体。

堂溪心头一沉, 暗觉不妙, 低声向燕樱道:“师兄。”

燕樱朝他微微摇头, 复又埋下头去仔细寻找线索。

堂溪暗暗咬牙,愤愤的哼了声, 这才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对啊,他们怎么就忘了,这娘们儿可是仵作出身!

线索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只要案子一天不破, 现场就一天不能动,回头大人带头交流时,难不成他们还真能藏着掖着不说?退一万步, 即便他们不说,难道大人就看不出?回头那娘们儿求了救兵,三个臭皮匠凑在一处, 难不成一点儿找不出?

反倒是验尸,寻常人哪里懂的?若对方有意隐瞒,他们才是有苦说不出。

如此说来,他们即便抢占先机又有何用!

晏骄不知那边两人心中跑马似的窜过许多念头,一边计算着回老家探亲的林平回来的日期,一边麻利的戴手套,准备开工。

小六小八他们只是侍卫,这种时候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入案发现场的,不过么……晏骄吩咐他们留在外面时,又不着痕迹的朝燕樱那些人身上使了个眼色。

她不敢确定小六小八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两人毕竟是在战场上搞过刺探谍报工作的,相信必然不会空手而回。

倒是稍后赶来的阿苗这丫头因出身关系,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见状低声道:“师父,我瞧那两人都非善与之辈。”

尤其那个黑脸的,才刚自己路过他身边时还得了个白眼呢。

晏骄看了她一眼,“阿苗,你要记住,只要你是个女子,这种歧视和排外便会永远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伴随你一生。”

她们做得好了,外头的人可能会说“也不过如此”;可她们若做的不好了,那些人便会大喊“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女人果然不行”。

所以她们走的,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这路上诸多荆棘坎坷,压力是外人无法想象之重。

阿苗用力抿了抿唇,重重点头,“我知道的,师父。”

“好姑娘,”晏骄笑着看了她一眼,重新将视线放回尸体上,“让我们看看它想说些什么。”

火灾现场实在不是什么理想的尸体来源处,皆因高温足够将体表遗留的绝大部分特征和线索焚毁殆尽。

就像眼前这具焦黑的尸骸,表层都炭化了,更别提正常情况下用来辨认身份的衣物、容貌,统统无法使用。

一般来说,床上的尸体多以仰卧和俯卧最为常见,但眼前这具尸体却是比较罕见的偏俯卧的侧卧,同时肢体蜷缩,看上去分外狰狞。

阿苗飞快的说着自己的看法:“尸体呈斗拳状,难道起火时她还活着?”

晏骄摇头道:“斗拳状只是肌肉遇到高热后收缩现象,实际上与生死关系不大。”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俯下身体,微微眯着眼睛观察起尸体表面。

这个时候的建筑高大深邃,天黑之后室内光线本就堪忧,而此刻偏偏又遇上火灾过后内部一片焦黑的状况,更加吸光,可谓雪上加霜。哪怕室内已经燃起火烛,但依旧无法提供足够明亮的光线,她这么趴着,鼻尖几乎都要贴上去了。阿苗在一边看的心惊肉跳,本能的伸出手虚虚揽在她腰间,随时准备往后拽一把。

“不过你这次还真说对了。”晏骄突然转过脸去看向阿苗,一双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那分明是有了重大发现的反应。

“难道,”阿苗条件反射的抬高了嗓音,不过下一刻就捂住嘴巴,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燕樱和堂溪二人,复又压低声音道,“难道起火的时候她真的还活着?可为什么不跑,至少大声喊救命也行啊。”

晏骄点点头,用镊子轻轻分开死者眼皮,“那些问题我们一个一个慢慢来解决,不要着急。这场火虽然势头凶猛,但应该没有经历太长时间,你看她眼睑处有什么。”

体表被烧得比较厉害,镊子夹上去时竟隐约发出一种清脆的破壳声,晏骄努力将动作轻了又轻,生怕就这么直接把眼皮夹下来。

阿苗也学了她的样子去看,可因尸体表面被烧的凹凸不平,看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的说:“睫毛?”

晏骄高兴地肯定说:“对,就是睫毛。活人在遇到危险时都会有本能反应,比如说疼痛又无力抗争时,会有一个反射性紧闭双眼的动作。因为火烧的时间不够长,睫毛被两片眼皮夹住的根部保存了下来。”

换句话说,若人早就死了,管它怎么少,尸体又怎么可能做出反应?

因郭仵作和贾峰都留在了峻宁府,如今阿苗就接过了验尸记录的工作,闻言立刻埋头一阵狂写。

“其实她是挣扎过的,”晏骄沉吟片刻,唏嘘道,“当时她出于某种原因体力不支,挣扎过后也只能从仰卧位便为侧位,然后没能进行到下一步就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

阿苗哦了声,马上又问道:“师父,为什么不能是本来是这个姿势,或是从俯卧变来的?”

晏骄挑了挑眉毛,阿苗就莫名心虚,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侧位本就难以保持平衡,稍有动作就很容易翻滚。至于俯卧,”她示意阿苗自己模仿一下试试,“若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地方,又浑身无力,想逃生的话本能反应会如何?”

阿苗果然做了个趴下去的动作,略一动弹,脸上就**辣起来,“会爬。”

晏骄嗯了声,站直身体,借着活动脖子的动作往房屋四周看了一圈,见床榻周围烧的格外厉害,叹道:“应该是故意纵火没错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谁纵火?或者更应该问,谁能在守卫森严的此处纵火而不被发现?

又或者,其实有人发现,只是被隐瞒了。

那么这里面便又牵扯到同党共犯的问题……

随着线索越来越多,晏骄脑海中的未解之谜也越来越多,几乎要撑得头痛了。

她正习惯性的去捏眉心时,却见一名捕快从窗边发现了什么东西,用油纸收集了一些后就拿给另一头的燕樱看去了。

晏骄朝阿苗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立刻猫着腰跑过去,也取了一些回来,然后带着点儿兴奋地递给她看。

这是,灰烬?

燃烧不充分的纸屑!

晏骄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窗框和部分碎裂的琉璃片,再看看这明显呈现条状的纸屑和灰烬,心中瞬间有了一个猜测。

大禄朝已经有比较成熟的琉璃制造工艺,虽然难以媲美后世的纯净无暇,但京城达官显贵家中早有使用琉璃片取代窗纸镶嵌窗户的习惯,这也为掩饰室内火灾提供了先天条件。

但木质窗框、门槛的密封性其实并不会太好,但凡有点烟雾之类的总会第一时间飘出去。也就是说,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凶手纵火的第一时间就会被人发现,根本无法完成焚烧杀人。

但如果用打湿的纸搓成紧实的长条,仔细塞入所有门窗缝隙中,不仅能够隐藏痕迹,而且还侧面的将这间屋子打造为密室,进一步提高了温度……

晏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这点物证小心的包好,这才继续验尸。

唉,偏偏大家都在休假的时候发了案子,她一个人同时兼任验尸和勘察现场之职务,更要命的是还要争分夺秒跟两名实力强劲的对手搞竞争,真可谓分/身乏术。

难,她可太难了。

稍后,晏骄又与阿苗一同小心的掰开死者嘴部,从咽喉和口鼻腔深处都发现了灰烬和灼伤后的人体分泌物,进一步证实了死者是被活活烧死的推断。

晏骄对死者的头部、胸腹腔等容易出现致命伤的位置进行了按压和清理后的仔细查看,并未发现骨折和创口。

截至目前为止,从表面能得出来的结果就这么多了。

“有用的线索太少了,”晏骄摇头道,“必须争取到解剖。”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又无法进行DNA检测,仅凭手头这点东西,她甚至没办法肯定死者是否就是陂刹郡主!

此时距离开始验尸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晏骄只觉得腰酸背痛脖子硬,两只饱受煎熬的眼睛更是酸痛难当,狠狠一眨眼就挤出来许多生理性泪水。

她走出去时,等候已久的宋亮立刻迎了上来,端着一大盆热水叫她擦洗,见状大吃一惊道:“大人,您都累哭了!”

晏骄:“……”

我手下带的这都是些什么憨批!

晏骄曾经历过许多次家属强烈反对解剖的情况,而且眼下疑似死者的身份又比较特殊:哪怕现在赫特从国降为部,可好歹也是郡主之尊,在这个讲究入土为安的时代,恐怕会遭受到相当大的阻力。

然而稍后邵离渊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能解剖?”

晏骄一愣,惊讶道:“陂耶郡王答应了?”

邵离渊冷哼一声,看不出喜怒,“他凭什么不答应?”

有名有姓的一个郡主在大禄地界内死的不明不白,哪怕赫特部想息事宁人,朝廷还不想背这个黑锅呢!

晏骄对他肃然起敬,当即毫不犹豫道:“今晚就可以!”

事关邦交,宜早不宜迟。

邵离渊的视线在她因长时间弯腰而控出大片红血丝的眼睛上一扫而过,忽然取了腰牌丢给一人,“去城外请张仵作来。”

那人一愣,并不多言,转身离去。

倒是晏骄诧异道:“大人,城门两个时辰前就关闭了,此时行此举动恐怕引发波澜,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邵离渊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去前院汇合,都说说自己有什么发现。”

说完,也不等晏骄开口就走了。

晏骄怔怔的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背影,正思绪翻飞间,消失许久的小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她背后低声道:“这老头儿不错,是心疼你了。”

晏骄心中虽有这个猜测,但总觉得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可现在听稳重的小八都这么说,也不禁有点欣喜,“真的?”

小八抱着胳膊点点头,“你跟那两个捕头之间暗流汹涌他岂能看不出?如今你这光杆司令身兼数职,熬得眼睛里都快淌出血来了,若再熬夜验尸,只怕明儿就要废了。到那个时候,公爷还不杀上门来?”、

晏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眼睛露了行迹,忙从腰间取出水银小镜子一照,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妈呀!”

都怪屋里光线太暗了,尸体位置又那么尴尬,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要弯着腰垂着脑袋,她这会儿腰背还酸痛呢。

小六和小八就都笑,又听她问:“那张仵作是何许人也,你们知道吗?”

“这个我还真知道,”小六点头道,“他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大手,如今刑部的几个仵作就有三个是他教出来的呢。不过他老人家今年都快七十岁了,闲赋在家多年,不曾想邵大人竟要请他出山。”

晏骄闻言大惊大喜,“原来是老前辈!”

难怪刚才那衙役那般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比较忙乱哈,大家可以中午十二点刷新一下,要是没有的话就晚上七点刷新一下,再没有的话,基本就没有了……不过我会争取保持日更嗒~真是不好意思啦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陂刹郡主被害案的第一次交流会。

燕樱和堂溪先说了他们在现场的发现:

“门窗甚至是房顶瓦片我们俱都细细查看过,并无任何撬动痕迹, 屋内发现了数个巴掌大小的倾倒的圆肚瓷罐, 其中两个罐底残存了一点油膏, 经确认是头油助燃无疑。另外还发现了烛心, 应是凶手利用蜡烛燃烧的伎俩来控制放火时间……”

“在火灾发生之前,大约未时过半的时候, 郡王及其随从曾与死者有过两次隔门对话,可以确定当时陂刹郡主还平安无事,侍女也在。”

“然后差不多在未正三刻,院外侍卫闻到糊味, 进来看时已经起火,一边组织灭火,一边派人通知郡王,而郡王又立刻请外面咱们的人上报了刑部……”

晏骄一面听他们说, 一面在小本上飞快记录, 顺手将时间换算成对自己而言更方便的二十四小时计数法。

中间大家讨论的空档, 她简单总结了一下目前所得:

陂耶郡王和下人在今天下午两点还跟郡主隔着门说过话, 当时大家都没觉得异常, 然后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院子外面的守卫察觉情况不对, 迅速灭火并报案。

但这里有个非常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两点跟陂耶郡王说话的人,真的是陂刹郡主吗?

其实从刚才开始晏骄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猜测:死者真的是陂刹郡主吗?

因为正常情况下,既然凶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郡主, 顺手将那两名侍女干掉岂不是易如反掌?何苦再耗费力气将那两人瞒天过海偷运出去?

而且也确实有很多客观条件在不断支撑她的这个猜测。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为了表示对使者团的尊重,包括现在赫特部使团下榻的住宅在内,所有使团的临时住所都是只有最外围的守卫出自大禄,负责出入人员身份核查;而内部一应守备都由使团来时自带的护卫队担任。

尤其最近几日陂刹郡主情绪暴躁,对下人时常打骂,院子里除两个贴身侍女外再无其他人伺候。

也就是说,假如使团内部出了内奸,与凶手里应外合,想瞒过外面的大禄守卫也是有可能的。

若凶手当真另有其人,那么他就必须在短短四十五分钟之内完成将人迷晕、密封门窗、设定放火,以及携带两名侍女全身而退的举动,难度实在太高了。

可若是陂刹郡主自导自演,那么一切就轻松多了。

不过依旧有个问题:不管是从貌似密封的现场,还是从拥有里三层外三层守卫的使团住所,凶手究竟是如何脱身的?

燕樱和堂溪等人说完后,晏骄也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当大家听到她说死者是被活活烧死时,俱都震惊不已,再听完她对死者死时状态有理有据的推测后,便纷纷点头,不少原本对她持观望态度的人也有些软化了。

听说要解剖,堂溪似乎本能的想起身反对,不过看了燕樱一眼后便老实了。

晏骄冷眼看着,散会后就叫了小六小八来,“你们有什么发现?”

“还真有,”小六道,“那堂溪出身捕头世家,往上数四代人都是干捕头的,在大禄也算小有名气。他爹收了燕樱为徒,十分看重,又因儿子性格粗暴,燕樱这个师兄常有提点、照顾……那师兄弟两人多年来同吃同住,情分非比寻常,不是亲兄弟倒胜似亲兄弟。”

众人恍然,晏骄又问案情。

“他们倒也乖觉,查到的基本都说了。”小六道。

“基本?”晏骄敏锐的抓到这个词,“你说是,他们还隐瞒了?”

现场众人除了晏骄师徒之外都是曾合作过许多次的大熟人,那两个人要瞒谁不言而喻。

小六点头,低声道:“其实那屋子并不是密室。”

之前晏骄发现的那种打湿后揉成的细纸条只能在关窗后从室内塞入,而室内又没有任何密道和额外出口,所以乍一看,整起案子像极了密室杀人。

但距离尸体所在的床榻最远的一扇窗子却是个例外:它缝隙内塞的纸,是事先黏在窗框边缘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如此一来,窗子从外面一关,房间乍一看照样是密封的。

晏骄精神一振,大喜,“所以,凶手是从那扇窗子跑掉的!”

说着,她又皱眉道:“此案非同寻常,他们竟如此藏掖,若耽搁查案就不怕大人发怒吗?”

“他们可精明的很呢,”小八嗤笑道,“你没瞧见方才他们都走的很慢么?你后脚一出院子,他们就掉头跑去找邵大人说话了。”

许倩性子火爆,一听这个简直要原地爆炸了,当即愤愤道:“欺人太甚!我找他们说理去!”

“回来!”晏骄一把拉住她,哭笑不得的望着她单手提刀的架势道,“你这是去说理还是拳头大的就是理?”

倒不是怕许倩打不过。

这小姑娘确实是个如她自己所言“悍不畏死”的武痴,只要一有空就拉人对练,功夫可谓突飞猛进,就连小六等上过战场的也连连夸赞,直叹这是位天资出众却生不逢时的阵前冲杀好苗子。

燕樱等人虽是捕头,年岁大、经验丰富,但到底有官员通病:保守,碰上许倩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百招之内胜负尚未可知。

见小姑娘脸都气红了,晏骄伸手往她腮上捏了下,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每个人都那般光风霁月的,想长大,就得学会见怪不怪。”

许倩重重哼了一声,从鼻腔内狠狠喷出两道白茫茫的水汽,像极了一头被激怒的小牛犊。

望燕台的冬季这样冷,可她现在却觉得人心冷漠比起寒冬尤甚。

人命关天,朝堂大事,竟也被这些人拿来玩弄,成为他们较量的筹码。

晏骄顺势收了面上笑意,“没听六爷八爷说么?燕樱他们也不是傻子,只怕这会儿早就把线索补上了,哪怕随手扯个“刚发现”“不想打草惊蛇”的幌子呢,除了我这要去验尸的人之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于大局无碍,即便邵大人有心照顾我,怕也不好发作的。”

这下连宋亮这个直肠子都觉得棘手了,“那该如何是好?”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众人面皮发紧,真是心寒尤胜天寒,俱都下意识看向晏骄。

却见晏骄突莞尔一笑,眼露狡黠,“我也留了一手啊。”

她不也有一条重要猜测尚未公布么?

除阿苗之外众人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此成竹在胸总是好的,纷纷觉得心中轻快了些,这才有心情去后面伙房胡乱吃了饭。

他们去时,燕樱和堂溪也刚从邵离渊那里回来,瞧见饭吃到一半的晏骄等人后,竟一反常态的微笑点头示意。

许倩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握住了桌下宝刀,杀气腾腾的瞪过去,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晏骄竟也没事儿人似的回了个微笑,又轻轻拍了拍许倩的手背,低声道:“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许倩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松了手,又夹了个酱鸭腿到碗里,狠狠扒饭。

对面两人见他们竟还能笑出来,微微有些诧异,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去那一干差役们的桌上坐下,与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一时两边都闷头吃饭,气氛诡异的平静下来,只是有心人都能察觉到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为将风波控制在最小范围内,邵离渊早就下令将此地团团围住,如无他的亲笔手令,所有人员只许进不许出,尸体自然也没办法运到外面的专业仵作房内解剖,只好寻了前院最宽敞的正厅就地进行。

晏骄才刚过去,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张仵作来了,她忙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快步迎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院子四处石罩子内俱都燃起火烛,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脊背挺直,拄着拐杖,慢慢从门外阴影处走了进来。

他身材干瘦,面上满是皱纹,但眼神柔和而坚定,令人顿生好感。

晏骄想起方才小八打探到的,说这位张仵作原本是学医的,后来在一次贩药途中不慎为歹人所害,劫掠财物后丢下山崖,以至于双腿折断。若非他通晓医术,忍痛为自己救治,又抓了附近草药续命,只怕当时就一命呜呼了,哪里等得人来救助?

可惜他伤势过重,不得不截断右腿保命,如今用的便是木质假肢。

从那之后,张仵作便立志与天下匪类斗到底。他身躯已残,无法以正常途径入公门,便借由通晓医术,对人体结构也熟悉的便利,从医者硬生生改为仵作。

须知比起医者受人爱戴敬重,仵作地位素来尴尬,一辈子干到死也就是个八品。饶是张仵作这般立功无数的,前些年退下来时难得沐浴皇恩,才得了个破天荒的七品恩赐。

正因为此,当初邵离渊招揽晏骄时,明知她勘查手段稍显逊色,却也依旧给了捕头的名誉……

晏骄深吸一口气,朝张仵作行了个晚辈礼,“夜深寒重,快先里面请。”

说完,她侧身让出主道,却没有一点儿上前搀扶的意思。

张仵作立在原地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我虽闲赋在家,却也听过你的大名,不错,很不错。”

刚见面就被夸,晏骄还有点不好意思,忙道不敢。

张仵作用没拄拐的一条胳膊摆了摆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不必过谦,咱们这行什么处境你我都明白,人是一年少似一年,你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肯把身子投进来,委实不易。”

在年近七旬的他看来,才二十来岁的晏骄可谓青春年少。

这正厅的门槛有些高,张仵作进门时便有些艰难,阿苗本能的想去搀扶,手都伸出去了却又半道撤回来,如晏骄一般生怕伤了这位老先生骄傲的心。

谁知张仵作歪头看了她一眼,反倒笑了,又看向晏骄,“这位小朋友便是你的弟子?倒是个好孩子。”

阿苗闻言恨不得将脑袋甩出残影,惭愧道:“我还差得远呢。”

张仵作笑了几声,有些费力的提着假腿进去,微微喘了几口气,看见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架子上放的焦尸后,先低声念了几句往生咒,这才摆摆手,“开始吧。”

见晏骄要推辞,他自去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这把老骨头如今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如今也只是来帮忙的,你我探讨罢了。”

晏骄无奈,穿戴好了,“那晚辈就班门弄斧了。”

因死者生前曾翻动过的缘故,尸体表层烧的非常完全,几乎找不出一点完好的皮肤。

晏骄等人将尸体调整为方便解剖的仰卧位时,不可避免的掰下来许多焦糊的黑色人体组织,露出来里面紫红色的生肉。而内层略新鲜的组织深层又缓慢而持久的渗出许多组织液,整个场景既诡异又恶心。

死者生前佩戴了不少首饰,晏骄将它们一一抠下来后擦洗干净,果然名贵非常。

张仵作眯着眼看了会儿,“听说死的是郡主?”

晏骄化开尸体胸腹腔,闻言道:“说实话,晚辈对死者身份心存疑虑,希望今晚的解剖结果能替我答疑解惑。”

张仵作并未追问,只是点头道:“不错,咱们做仵作的最怕先入为主,若一开始就认定是如何如何,岂不是被牵着鼻子走?还验个甚尸。”

他的说法简单粗暴,若非场合不对,阿苗简直能笑出声。

“根据死者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判断,她应该是饭后不久就死亡了。”晏骄用勺子将胃袋内的溶液舀出,仔细辨认后忽叫了门外的宋亮来,“你去问问厨房的人,今天一天三顿往郡主院子里送了什么饭,要详细的菜单。”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么么哒!明天应该可以早上六点更新啦,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张仵作看着晏骄有条不紊的动作和分派任务,不觉含笑点头。

他与邵离渊是旧相识, 哪怕如今退居幕后, 两人偶尔也会碰个面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