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元帅嗯了声,转头去问幼子,“人你打算怎么安排?也跟小元、小二、小三他们一般么?”

庞牧才要开口,却突然想起来一个很要紧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

“齐远!”齐远赶紧答道。

他虽然不知庞元帅口中所言几个人究竟是谁,但约莫也能猜出是如自己一般的孤儿,他……不想走。

征北将军嗯了声,点点头,笑容温和,“有正经名字很不错,倒省了许多事。”

不然还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下去。

庞牧就说:“在咱们这边打仗,也不能总带这个孩子,我想着,还是过阵子回城时,就跟小元他们一样留在那里,先跟着学些自保的本事。”

征北将军一脸无奈的摇头,“你倒成个孩子头儿了。”

他这个弟弟身上好似天生有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叫人本能的追随,就连父亲私底下也说,这是为将为帅的苗子。

打仗这么些年以来,他们爷俩儿也捡过不少人,有大有小,有老有弱,可到最后,尤其是那些小的,好像大部分都更倾向于跟着这位如今才刚崭露头角的少将军。

庞将军才要说话,冷不防下头齐远已经带着哭腔大喊起来:“我不是孩子了,我能吃苦,我想留下跟你们打仗!我要将那些蛮子的抽筋剥皮!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他的家乡就在毗邻战场的州府,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之后,敌军铁蹄便频频践踏。

他们根本不把大禄百姓当人看,肆意劫掠,烧毁房屋,凌辱妇女,杀害百姓……

征北将军走下座位来,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齐远这才发现他比庞牧还要高上将近两头,这么跪着看去,脖子都要仰断了。

“小子,想上阵杀敌,也要先把奶膘褪净。”

齐远狠狠擦一把脸,发狠道:“我能长大!长得跟你们一样高!”

“光长大有用么?”征北将军挑眉道,“敌得过那些畜生?”

齐远哑口无言。

赫特等国世代游牧,百姓大多擅长骑射,哪怕是寻常人也是马上好手,战争初期,大禄将士没少在这方面吃亏。也就是后来上首这位庞元帅力排众议,带头上书请圣人加紧训练了一批骑兵出来,又设计了一套骑兵步兵相结合的战术,这才慢慢将战事从一边倒扭转到如今的有胜有负。

所以现在,大禄将士既要懂骑射,又要精通步战,这样才有可能打败诸国联合。

然而齐远什么都不会。

他突然就被一种浓重的沮丧湮没。

为什么自己偏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既报不了仇,又报不了恩,活着还浪费粮食……

“哭什么?”征北将军忽然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几下,就像刚才庞元帅和他对庞牧一样,“谁不是什么都不会就从娘胎里出来的,玩儿命练不就成了?”

齐远被他揉的踉跄了几步,赶紧擦了眼泪,重重点头,“那,那你们教我吗?”

“咱们都忙着打仗呢,哪里有空?”见他说哭就哭,说停也容易,征北将军不由的笑了,还真是个孩子。“所以才叫你去城里,先跟着大家一起学本事。”

每次战争都有伤亡,死的了就地掩埋,没死的也不是废物,就退到城内,一边教导后备力量习武练兵,一边负责警戒。

战争年代,能利用的人和物都已发挥出最大作用。

齐远点点头,又偷眼看向庞牧,有点忐忑,不过还是大着胆子问道:“那,那来日我学了本事,你还要我吗?”

庞元帅和征北将军就都笑着看孩子头儿。

庞牧抱着胳膊道:“老子来日是要做大将军的,只选精兵!”

齐远忙大声保证:“我一定能成精兵!”

番外六【齐远 庞牧 三】

大约人总习惯在失去后才知道可贵, 接连的阴天过后,齐远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日光可爱。

虽然天空仍被大朵大朵的浓重乌云盘踞遮蔽,但日光已经迫不及待的穿透缝隙,像一条条金灿灿的光柱斜射而下,如同远古时代的巨神手中所持神兵利刃,蓦的劈开混沌,圣洁气息贯穿寰宇。

西北天地分外高远, 那一丛丛光柱无声连接乾坤,细风卷起的微尘不断萦绕, 金屑一样闪着光。

齐远看的痴了,整个人的思绪也顺着飘出去老远,恍惚间不自觉想着, 若是自己沿光柱而上,是不是就能见到爹娘姊妹们?

军营深处一阵山呼海啸的叫好声轰然炸起, 瞬间将齐远从思绪中拉回, 他转过身去, 见一众将士们都兴高采烈的往校练场的方向跑,也不自觉跟着挪动脚步。

他去的时候,校练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齐远人小腿短, 仰头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的脑袋, 望着眼前的肉山人海干瞪眼。

里头似乎练到精彩处,是不是迸发出一阵阵喝彩,热闹的了不得。

被感染的齐远心急如焚, 正跳脚时,身体突然腾空而起,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平地拔高!

“萝卜头还来凑这热闹?”一个面熟的汉子哈哈大笑着将他提溜到自己肩头,“这几两肉还不够人家挤的。”

齐远紧张的抱住他的脑袋,又是惊喜又是羞赧,小声道谢。

这人就是当日带头把自己往河里拉的,据说是少将军庞牧的头号副手,叫卢猛的。

卢猛惯使一把长战斧,为人粗豪狂放,胆识过人武艺超群,人缘极佳,就是……手劲儿实在太大了,齐远三回里头两回碰见他,都会被轻轻一巴掌糊倒在地。

齐远长到这么大,何曾见过这般热闹场景,兴奋地脸都红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场上。

是征北将军庞晔拉着弟弟练手。

听说他十五就跟着庞元帅上战场了,胆大心细兵法娴熟,又与手下士卒同甘共苦,打起仗来带头冲杀,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故而众人都服他。

庞晔到底比弟弟年长将近十岁,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本事,虽说是切磋,但更多的却像是在喂招。

昭琳、赫特等国极擅游击战,往往突击凶残不恋战,若贸然追赶反而容易中计。而大禄国界迂回漫长,与他们缠斗不是上策。所以这几年将士们便在边境拉开防线,建立防御,不断巡逻、缓慢推进,一来可以以逸待劳,减少无谓的兵力损耗,二来也能稳扎稳打巩固战果。

正因为此,庞家三父子分别驻守不同地段,已经有将近八个月没见面了。

庞晔有心探探弟弟功夫长进如何,所以一大早就拉他出来射箭,弄碎一个靶子后干脆真身下场。

说到底,两军混战,更多的还是要依靠近身拼杀功夫。

庞牧一身本事都是父兄教授,如今年纪尚幼,倒也没指望能压倒哥哥,可还是打的一股劲。

他天生神力,天分过人,又知道兄长伤势痊愈轻易奈何不得,索性放开手脚,大开大合酣畅淋漓。

天气放晴,温度上升,两人已经提前演练过几回,出了一身大汗,便脱了外头大衣裳,只着单衣。

庞家人都用长/枪,就见庞牧手腕一抖,枪尖陡然绽开五六朵银白枪花,将对方几处要害都笼罩其中,带着破空之声猛刺过去。

内行看门道,他这一手刚使出来,卢猛人等便齐齐叫好,同时开始琢磨,若换了自己在庞晔的位置上,这一枪到底能不能躲过去?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说的就是这兵器之王的深奥难练。你若使棍,一个月就能出师;若练刀,一年功夫也就有模有样;可唯独这枪,便是耗费一辈子在它身上,也还未必真能吃透。

庞牧也才不过十四岁年纪,可已经能使得动三十多斤的铁杆长/枪,木杆枪也能放出五六朵枪花,正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

庞晔眼中泛起笑意,只低喝一声来得好,却是抬手虚晃一枪。

庞牧先还大喜,结果刚一接触就暗道不妙,知道自己可能要输。

就见庞晔使了一个巧劲儿,枪尖游鱼似的顺着弟弟枪杆一路滑上去,闪着寒光的尖头直指庞牧手腕。而手腕后头,跟着的便是腰腹。

用招之大胆,出手之果断,角度之刁钻,当真无可挑剔。

这一下出去,若庞牧执意要戳,只怕也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他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性子,当即一咬牙,手腕一转,另一只手往枪杆底端用力一拍,长/枪如蛇似龙,又嗖的往前递了两寸。

庞晔双眼一亮,啧了一声,又惊讶又欣赏,大喝,“起!”

却见话音刚落,他的枪将像有生命一样转了个圈,避开攻势,钻到庞牧腋下一挑!

下一刻,校练场内外便齐齐迸发出整齐的抽气声:

就见那年少有为的少将军的长/枪脱手而出,整个人竟就这么被挑了起来!

齐远已经看得呆了,连心跳都停止,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学武!

他要学武,他也要像这两位将军一样神勇无敌!

在战场上,没了兵器基本等同于进了死局,庞晔才要说话,却见弟弟反手握住枪头,抿紧嘴唇爆喝一声,使了个千斤坠,这枪杆瞬间便如海边渔夫的鱼竿一样狠狠朝下弯出来一个满月。

若他手头用的还是铁杆枪,自然不妨事,奈何饶是这白蜡杆是天下最好的枪杆料子,柔韧无比,终究有个度。

就听枪杆隐约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中间弧度最大的位置已经不复往日光滑,赫然崩开几缕木屑,眼见随时都会寿终正寝。

这杆枪,已经是废了。

庞晔也没想到这小子竟能想到这个应对的法子,无奈之下,只好变守为攻,顺势将枪杆往地上拍去。

见变通有效,庞牧也不禁喜形于色,忙撤了力道,半边缠着枪杆的身子借力一蹬,在半空打了个转,甩开腿鞭狠狠朝兄长脖颈处砸去!

又是卢猛头一个倒抽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若是这一鞭砸稳了,只怕他们庞将军的征北将军就要易主了。

虽然知道这是手足切磋,可落到旁观者眼中总有点触目惊心……

围观的人着急,庞晔自己却始终游刃有余,当即哈哈大笑,“你还是嫩了些!”

说罢,松手、抬脚、踢枪的动作瞬间完成,流畅如行云流水。

他这一脚非同寻常,刚已经呈现颓势的枪杆有如神助,嗖的朝另一个方向弯成一张弓,呼啸着打在庞牧踢起来的腿鞭上,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抽飞了。

再次抽气的众人徘徊在随时可能厥过去的边缘,齐刷刷转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少将军倒飞着接连撞断了两根木桩,又在地上滑行约莫一丈才堪堪停下。

齐远紧张的抓紧了卢猛的脑袋,本能的吞了吞口水。

这个……这俩人真是亲兄弟?

庞牧趴在地上哼哼着起不来,庞晔便笑着,大踏步过去,弯腰去抓他的胳膊,“怎么样,还”

“还”字还没说完,却见这小子突仰头咧嘴一笑,双手拍地,溅起满地黄沙,两条腿就已经从下面踢了过来。

“兵不厌诈,大哥,你大意了!”

还是他和父亲时常教导自己的,在确定敌人彻底死透了之前,永远不能放松警惕。

要是今儿自己果然赢了兄长,嘿嘿……

庞晔下意识眯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伴着这小子嚣张的笑声仰倒在地。

然而庞牧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一股大力传来,紧接着上下颠倒,竟被自家大哥反手抓住背心举了起来!

众将士们轰然叫好,一个个枪林箭雨里拼杀出来的真汉子看的如痴如醉,觉得眼前这一场格斗高/潮迭起变化多端,当真是这一二年间看过的最精彩的一场。

庞牧嗷嗷叫了几声,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徒劳无果的挣扎许久,到底是认栽了。庞晔就大笑起来,将他扛小孩子一样扛在自己肩头,“还打不打了?”

庞牧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哈哈哈哈,不打了不打了,我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庞晔闻言笑道:“你小子,长进倒快,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就要打不过你喽!”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最好的时候,精力旺盛心性坚定,做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趴在自己身上,就好似扛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又热又烫。

庞牧被夸得心满意足,只觉身上淤青都不痛了,不过还是谦虚道:“哪儿的话,我还差得远呢!”

“臭小子!”庞晔放声大笑,顺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屁/股,感慨道,“一身精肉,都快扛不动你了!”

两人正笑闹间,冷不防看到人堆儿里扛着齐远的卢猛,场面诡异的有瞬间安静。

庞牧:“……”

齐远:“……”

庞牧一张脸刷的红透了,拼命挣扎道:“哥,哥你快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儿了!”

庞晔哪里不知道自家弟弟是害臊了?越发来劲,大声笑道:“来来来,好孩子,咱们哥儿俩许久不见,今儿哥哥陪你好好玩玩儿。”

说罢,竟绕着营地撒腿跑起来,沿途留下他狂放的笑声和庞牧羞愤欲死的吼叫:

“怎么样,过瘾吧?”

“啊啊啊啊哥你快放我下来啊啊啊啊!”

听见动静的庞元帅也从帐子里出来,结果迎面就见长子驮着幼子,如同一座移动碉堡一般轰隆隆碾压过来。

庞元帅:“……”

他默默地放下门帘,又退了回去。

半晌,“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臭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人!【疯狂抽自己耳光!】我,我竟然要把这爷俩写死?!啊啊啊啊啊!

番外【齐远 庞牧 四】

随着时间的流逝, 春日只剩个尾巴,草原的雨季很快就要到来,赫特诸国的联合敌军渐渐呈现出后缩的趋势,显然是想积攒有生力量休养生息,以期冬半年的再次反扑。

草原、戈壁、高山,一片连着一片,地广人稀, 气候变幻多端,一旦藏回去散成片, 大禄将士就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进行成规模的围剿和对战,反而容易被拖住,疲于奔命, 最终反被狡猾的敌军歼灭。

跟他们交手数年,大禄士兵对这个规律了如指掌, 此时也是心急如焚, 竭尽全力想赶在对手彻底缩回老巢之前尽量多杀敌。

因为今天放走的一个孩子, 来日就可能成长为可怕的对手。

事关国家存亡,战事突然空前白热化。

团聚不到二十天的庞家三父子再次匆匆话别,分别奔赴不同的战场,庞牧这次要将三方暂退下来的伤员和无辜百姓安然无恙的带回朝廷年初新建的边城:威远府。

威远府, 也是他娘亲岳夫人等一众将士家眷所在的大后方, 如今只是提起这个名字,众人心头便是火热,不用催促就加紧了脚步。

家, 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这个字眼天生带着一股魔力。

齐远也夹在队伍中,这次去了威远府,他就要跟庞家父子口中的小元、小二等人一同学本事,暂时不能跟着庞牧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着队伍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学好本事!

他要报恩,他想杀敌!

因为有大批伤员和百姓在,队伍行进极其缓慢,上至庞牧,下至普通护送士卒,一路上都紧绷着弦。

前方是看不到头的茫茫戈壁,土黄色铺天盖地,日益燥热的风麻木的剐蹭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块、砂砾,在这片近乎没有生机的土地上空日复一日的呜咽。

日头渐渐升到正中,火辣辣的阳光无情炙烤大地,所有人都被晒成棕黑色,无一处皮肤不在淌汗滴油。

仅着薄衫的百姓倒还好,难为一众身披甲胄的将士们,凭空增添几十斤负重不说,整个人都好似被装在罐子里,放到火上闷烤,张开嘴都像能喷出火来。

因齐远是庞牧亲自救回来的,这几日又得了卢猛青眼,被指点功夫,所以倒也没与后头百姓们混在一处,只骑着一匹瘦弱小马亦步亦趋。

他今年十岁,对学武而言确实有些晚了,但好在天分不错,又肯豁出命去吃苦,不过短短数日,一套拳就打得有模有样了。

战争时期一切从简,便是这学武,也没法儿像太平年间一点点从扎马站桩开始,所有人只有一个目的:保命,杀人。

齐远贪婪地望着那位少年将军的背影,脑海中几乎分成两半,一半在不断熟悉着这几日学的拳法,另一半却忍不住反复回映当日兄弟两个搏杀的场景……

那可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前方依旧是望不到边际的戈壁,那土黄色中的一点红便分外扎眼。但大家已经太疲惫了,许多人频频出现幻觉,竟没法在第一时间内分辨这到底是真是假。

“有个小姑娘!”齐远的声音几乎与报讯的斥候一同响起,卢猛和庞牧都下意识扭头多瞧了他几眼。

“你小子,眼睛倒利。”庞牧笑道。

大军连续赶了十一二天的路,上到士兵下到百姓都是又渴又累又饥又乏,可大家伙一瞧见他这幅气定神闲和游刃有余的模样,就都会本能的跟着安定下来。

少将军还没倒呢,只要跟着他,总会有条活路的。

齐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又有些难掩的兴奋。

说来也怪,人活着就是一颗心,若是心死了,饶是体壮如牛也不过行尸走肉;可只要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心还是活泛的,总能做点儿什么。

现在齐远就是这样。

还不到一个月,眼前的少年虽依旧瘦弱,但已经有种涅槃重生的劲儿。

他心里就是提着一口气,憋着一团火,想着自己还没报恩呐,还没杀敌呐,哪怕日后不能变的跟少将军似的英雄神武,至少也得杀几个番子,还了家人的血债!

所以他不能死!

他想开了,跟着大家一起吃糠咽菜,一起跑步习武,眼睛亮了,身子结实了,现在,总算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了。

“少将军,救吗?”卢猛打马上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庞牧没说话。

他盯着远处瘫坐在地,像是呆了的小姑娘看了会儿,朝后一招手,“提个俘虏过来。”

他们这一行人也有近四千人,虽然伤兵和百姓占了将近一半,但有战斗力的将士也在一千六、七百之数。这一路走来,虽不敢与敌人正规军正面对抗,可若有小股溃兵和先头部队,庞牧也会果断命人出击。

一来可以防患于未然,免了腹背受敌的可能;二来,大军长途跋涉,时不时的胜利便好似一剂强心剂,足可调动士气,而关键时刻,士气是能救命的。

第三么,杀败敌军可以补充物资,缴获战马和俘虏又能为大队人马提供劳力。

所以现在庞牧手头还真就有一百来人的俘虏。

一个面黄肌瘦的俘虏踉跄着上前,若不是后头士兵提着,只怕这会儿就要出溜到地上去了。

“将,将军。”

常年拼杀在前线的士兵基本上都会几句敌国官话,他哆哆嗦嗦的说着,压根儿就不敢抬头去看这个杀神。

一直到了这会儿,他们这些俘虏却还是想不明白,就这区区几千长途跋涉的老弱妇孺,究竟是哪儿来的胆量追击他们?竟然还真打赢了?!

魔鬼,这个少年将军一定是魔鬼!

庞牧冷冷嗯了声,指着前头那小姑娘道:“想必你也听过我庞家军的名号,若你将那小孩儿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我承诺给你一个平民的身份。”

那人闻言,浑身巨震,顾不上恐惧的扬起头来,满面泪花,“当,当真?”

仗打到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方,唯余满目焦土。除了上头那些巴望着列土封疆的王公贵族朝堂大臣,下头哪个百姓不是做梦都想着退回原来的太平日子?

本以为自己被俘虏之后就死定了,可若果然能得了平民身份,他,他是不是就能偷偷回去了?

他一定要回去,家里还有婆娘和三个娃娃等着他呢!

庞牧点点头,率先让开一条道,“当真。你救了孩子只管继续前行,我率大军即刻就到。”

那俘虏确实听过庞家军的名号,虽然对己方而言过于残暴,但却颇守信用。如今这少年将军当着一众将士和百姓的面承诺了自己,想必更不会出尔反尔了。

想到这里,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前冲去。

等他跑出去约莫一丈,庞牧举起手臂,“列阵,准备迎敌!”

又叫了传话官,如此这般吩咐几句,“去说给那些俘虏听!”

传话官点头去了。

卢猛想也不想的就举起战斧,在哗啦啦响起的甲胄摩擦之声中低声问道:“少将军,有诈?”

可瞧着前面一马平川的模样,也不像能藏伏兵的啊?

齐远闻言,也跟几个随从一起仰头看去。

庞牧皱眉道:“这一带方圆几百里都荒无人烟,哪里来的小孩儿?且蛮子素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有老弱必然当场杀死,又怎会巴巴儿弄了一个放在这里?你再看她的衣裳,这个年头这个地方,早该破成条了……”

他还没说完,后头一众将士便已恍然大悟。

卢猛愤愤道:“虎毒不食子,这些蛮子当真不是人!竟用自己的百姓当诱饵!”

想必是敌方事先探知他们这一行人是护送百姓的队伍,若途中见到汉人必然不会无动于衷。

庞牧安慰性的拍了拍坐骑的脑袋,冷笑道:“因为他们知道,我一定会救,也不能不救。”

即便今天躲开了,还有明天,后天,以后的无数天。只有让他们明白这种计策无效,才能永绝后患。

百姓是淳朴的,可爱的,也是可怕的,可恶的,因为他们往往都没有大局观,不懂的战术战略,只看眼前。

就好比现在,假如自己真的对这小孩儿视而不见,或是直接命人射死,或许百姓们现在出于恐惧不敢说什么,但庞家军,甚至是大禄军人的形象便会在瞬间轰然倒塌:

说什么爱民如子,如今不还是见死不救?

那可是,那可是汉人的小孩儿啊……

到时候恐怕不用暗处埋伏的敌军对他们下手,民心先就动摇了。

这种计策最简单最拙劣最粗暴,但往往也是最直接最狠辣最有效的。

此时就听那传话官已经跑到中间俘虏所在的位置,大声喊道:“莫要心存侥幸,尔等皆是战场上下来的,自然明白何谓刀枪无眼,难不成等会儿冲杀起来,还有谁听你们细细分辨不成?倒不如随大军放手一搏,在威远府做个正经百姓,日后或耕种或经商,全部由你们自己做主!再也不必听拿起子主子奴才的论调!”

原本有些俘虏还真就存了趁乱闹事,里应外合的想法,可如今一听这话,也觉醍醐灌顶。

战场死生一线,谁也不敢分神,两军冲杀混战之时,除了自己皆可杀!每场仗打下来都有不少被战友误杀的,这些大家都明白。

里应外合自然好,但那是放在有准备有沟通的时候,眼下……正如这汉人所言,难不成谁还能挨个听他们诉苦分辨?估计没等开口就统统砍了。

一众俘虏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带头骂了句,“他娘的,干了!”

赫特等国实行的还是奴隶制,这些降兵中十之八/九都是奴隶身份,即便能回去,最好的结果也是继续受人奴役。若是战争持续,肯定还会被捉,再次投放战场,到那个时候,只有沦为炮灰填旋的命!

平民,他们要当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