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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穿书时,高子明曾经帮过她很多。虽然这一世他成了洛红枫的忠仆,和她是陌生人了,但戚斐看到他,依然有一种看见了朋友的感觉。

她十分了解他“认主”的性子,就问道:“高子明,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高子明木然道:“离开这里,先好好地安葬庄主,再做打算。”

薛策将戚斐从地上扶了起来,淡淡地看着高子明将洛红枫的尸身抱起,没有阻拦。

人死之后,恩怨也就消弭了。不阻拦即是表态。

就在高子明即将转身离开时,戚斐忽然想到什么,说:“等一下,高子明。”

高子明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她。

戚斐追上前去,将自己手中的那株怀梦草,装回了那个小瓷瓶里,再将瓷瓶塞回了洛红枫的衣襟里:“我拿着不合适,还是物归原主吧。”

这一世过得不快乐,愿他长眠于地下时,可以做个好梦。

高子明微一颔首,就带着洛红枫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戚斐吁出口气,心中仿佛还徜徉着一丝愁绪,就感觉自己的手微微一暖。

“人各有路,有缘还会再见的。”薛策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也走吧。”

戚斐点头,说了声“好”。

……

这场围剿叛军的攻城战,持续了一夜,胜负没有丝毫的悬念。

连日以来,粮草不足、内部不和、城内低迷的气氛……这些问题,已经严重影响了叛军的士气。在攻城前夕,还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原本听裴文玏差遣的三千羯人,在那名头目的带领下,将冲突升级成了政变,令裴文玏腹背受敌。很难说这是不是羯人一开始就定好的阴谋。

攻城开始后,就成了三方的混战。北昭军士气势如虹,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纵然栾城内部的叛军见势不妙,搁置了争议,拼命合力抵抗,还是无济于事。清晨,城墙失守,城门告破。激烈的巷战进行了两个时辰后,叛军已溃不成军。半天下来,羯人死亡超过了八成。剩余那几百个,想要趁乱从别的城门突围而出,也被早早等候在那里的耿山等将领截住了,最终被尽数歼灭。

裴文玏的死士没有直面北昭军士的前锋,但也几乎全折损了。剩余的几个死士,也通身是血,护着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裴文玏,被逼退到了城楼之下的一个死角处,被北昭的士兵包围住了。

已至末路,裴文玏浑身颤抖,嘴唇冒出了血泡,声嘶力竭、色厉内荏地道:“都别过来!我是北昭的二皇子!谁敢过来?!裴文瑄,我是你长兄,是北昭未来的君主!你敢动我?!”

裴文瑄银甲沐血,身姿凛然,立在阵前,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看着裴文玏。

当初还显得颇为单薄瘦弱的小少年,此时站在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将领之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竟已淡化得几乎看不清了。

成长令他褪去了稚气,在清贵的气质中,洗练出了英气与沉稳的气魄。

裴文瑄声音清晰,铿锵有力:“国君乃苍生黎民之主。一个为了夺权而叛国、任由羯人的铁蹄踩踏我朝百姓的人,已经失去了为君的资格了。裴文玏,你败了,束手就擒吧!”

“我没有败,我还没有败!”裴文玏暴躁地吼道,忽然夺过了一个死士的弓|弩,朝着裴文瑄射来。然薛策在场,于是千钧一发之际,那支才射出的箭就窜出了烈焰,在半空中被焚毁成了灰烬。几乎是同时,一杆为了保护裴文瑄而射出的长箭,射入了裴文玏柔软的心窝之中。

裴文玏口喷鲜血,当场气绝。

☆、第140章 第140章

那个射出了箭的副将, 没料到会一击即中。裴文玏虽为叛贼, 但之前好歹也是王公贵族。他有点儿惴惴不安, 忙放下了弓,向裴文瑄请罪。

“不必告罪, 你做得很好。”裴文瑄静了静, 说:“依北昭律例,叛国者,不论贵贱尊卑,杀无赦。”

……

北昭的军士入城后,那位被羯人恶意赶马拖拽过、死后还被挂在了城墙上暴晒的栾城太守的已经发臭的遗体和头颅, 终于被放了下来, 置入棺椁,入土为安。英魂终归得到了安息。

太守身后的那些被囚在地牢里、惊惧交加、本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的家眷,被裴文瑄解救了出来,得知叛军已被歼灭,栾城已经安全了, 都不敢置信地抱在了一起, 喜极而泣。

卯时,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了阴霾的云翳。天渐渐亮起来了。

被叛军折磨了一个多月、生不如死的栾城百姓,从躲藏的地方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大街上。人人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脸颊带伤,神色仓惶而迷惑,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似是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脱了魔掌,心底又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

等裴文瑄宣布了栾城已经安全的消息后,底下黑压压的百姓中,出现了一片嗡嗡的骚动。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动作的,一个,两个,再到一大片的百姓,在低低的泣音中,互相搀扶着,虔诚而感激地朝城墙高处的皇子跪拜了下来。

至此,近日来,北昭最大的危机,终于被瓦解了。

但这不是结束,也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善后的工作必须马上开始进行——如今,满街都是尸首和残肢断臂。有一些尸体,甚至是在北昭的军队攻城之前就已经因内乱而死去了,躺在那里好几天了都没人收拾,蝇虫滋生,臭不可闻。现在的天气这么炎热,若是等这些尸体都腐化了,瘟疫很快就会席卷而来。

裴文瑄命令士兵在进城后,不得做任何逞凶斗恶、滋扰百姓的举动,违者杀无赦。军令如山,几万名士兵涌入了栾城,着手清理街道,将尸体运到城外焚烧,秩序分毫不乱。

得病与受伤的百姓,统一安排到了城南治疗。因城中的平民家里的存粮基本被掠夺一空了,裴文瑄开放了军粮的粮仓,派出手下给每家每户进行人口登记,老弱病残什么的都要记录好,同时给他们留下凭证。这样一来,在派放食物时,就可以凭证领取,也方便军方做记录,以确保每家每户的每一个人都有食物果腹。既可以杜绝一些浑水摸鱼、一个人领好几份的情况,也方便了那些家中有不方便下床的老人的百姓,只需要带着凭证,就可以领一家人的食物分量回去了。

其中有好几条都是戚斐的建议。除此以外,她还觉得用繁体数字为编号太麻烦了,为了方便记录,她教了那些负责统计的人英文全套二十六个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用字母和数字组合来做编号。

裴文瑄手下的那些谋士,年龄都可以当她的爸爸和爷爷了,最开始都很不能接受花里胡哨的新知识。但在学进去以后,他们都懂得了这套统计方法的妙处,对戚斐刮目相看,集体真香了!

现在,要是经过裴文瑄等人目前的办公地——太守府的书房,都能看见一行广袖飘飘、头顶玉冠、蓄美髯须的文人们,在大声朗读二十六个字母的迷幻情景:“诶,哔,西,低,一,艾福,鸡……”

可以说是极其地中西合璧了。

没过多久,他们还从戚斐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字母就和中文字的笔划一样,可以组合成不同的单词,纷纷来了兴趣,表示想拜戚斐为师,继续深造这门外语。

戚斐流着冷汗,摆手婉拒了,表示自己也不是很通晓这方面的内容。

废话,她的四六级证书都还给老师了……现在能背出来的,也就一个abandon吧。

等栾城的局势稳定下来,也有了可靠的人接管以后,裴文瑄才放下了这边的事,踏上了回降龙城的路。戚斐和薛策也随在了他身边的人里。

虽然晚了那么多回去,但裴文瑄一直有向朝廷报告这边的事况和进度。裴文玏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还想杀自己的弟弟,最终命丧在了栾城的消息,也早已传回朝廷那边了。

老皇帝在看完这道折子时,面露沧桑之色,长长一叹,并没有说什么。但从第二天开始,他的身体就急剧地坏了下去。

因为裴文玏是顶着叛国的罪名而死的,就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是为他说话、指责裴文瑄“处理过激”的。那些在过去有裴文玏撑腰,总是暗戳戳内涵裴文瑄的臣子,也都认清了形势,明哲保身了。

其余的皇子,斗败的斗败,走的走。天下即将归属于谁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大势所趋,也是人心所向。

系统的“easy模式推进剧情”真不是盖的。老皇帝在浑噩了一个多月后,于降龙城驾崩。五皇子衣不解带,侍奉于床前。在隆重的国丧过后,根据先皇的遗诏,年仅十四的五皇子裴文瑄继位为新帝,改年号为始元。

崭新的霞光洒落在这片大地上,新旧更迭,新的时代开始了。

羯人被尽数驱逐后,只剩下了一小股不成型的残军,逃也似的离开了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总算可以太平百年了。东岳妖族本就是墙头草,在战争后半段早已溜回了东岳老家。按照战前的约定,北昭与菏阜同享胜利的成果,签订了互不干涉的友好条约。菏阜的娜罗公主,也成功坐稳了王位。

至于国内,经过了归墟之战的洗涤之后,随着少帝的登基,朝堂再度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尸位素餐、只会拉帮结派拍马屁的庸官,譬如当年的孟子源,罪孽被一一清查,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而一心为民的忠良清流,则得到了提拔与任用。

将旧日的顽疾一一解决后,北昭河清海晏,气象清明。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在百官身后,是少帝明亮的双眸。

同时,为了给朝廷输入新鲜血液,从始元二年开始,朝廷选拔人才的制度,开始从世袭、举荐,变为了文武科考,还细分出了好几种学科,用实力取胜。这样一来,寒门出身的学子、立志从戎的年轻人,终于有了打破根深蒂固的阶级壁垒、向上升迁的途径。消息传出,举国欢腾。

裴文瑄当皇帝的时间还不长,少年的心性并没有怎么改变,和戚斐等人在私下相处时,还是有些没大没小的。在制定这些规则的时候,戚斐、薛策和其他与之一同走来的部下,都给了他不少建议。但最后拿主意的还是裴文瑄。

戚斐有种预感,裴文瑄一定会迅速成长,变为一个很好的皇帝。

自然,跟着裴文瑄,陪着他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路走到今天的臣子们,都得到了封功与升职,基本都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辅佐他。只除了薛策,向裴文瑄请辞了。

作为活过两辈子的人,薛策想得很清楚,什么功名利禄,已经不是他所追求的了。当初,他之所以会淌朝堂的浑水,也只是想借裴文瑄的势,深入朝堂,调查清楚自己前世灵根碎灭的真相。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证明他当初这个决定没有做错。和他有旧怨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恩怨已平。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比起被牵绊在降龙城,他与戚斐都更希望过一些平淡的日子——那偏偏是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试的。

裴文瑄自然是百般不舍,多次挽留,都无果。最后只能应允了,并赏赐给了薛策与戚斐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财物,还有一个珍贵的玉牌,日后无论有什么事,用这块玉牌都可以直接见到他的面。传给子孙,便是免死金牌般的作用,且永生永世都有效。

裴文瑄一边签放行书,一边说:“虽说我放你们走了,但你们倒也不必立刻动身,没事的话,你们还是在降龙城多留一段时间吧。”

戚斐笑嘻嘻地说:“陛下这么快就不舍得我们了吗?”

裴文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是积压的工作太多了,我这边正缺人帮忙。”

戚斐与薛策对视一眼,笑着说:“其实我们也有这个打算。”

他们肯定不能立即动身。因为还有一件事没有决定好,那就是薛小策的去向。

让薛小策继续跟着他们,自然也是可以的。戚斐和薛策都很乐意继续照顾他。但薛小策终归会长大,被他们所庇护的一生是平安和乐的,但也会埋没薛小策的天赋。所以,他们还是想看薛小策自己的决定。

最终薛小策做了决定,表示自己对朝廷没什么兴趣,就是希望可以进入崇天阁,求仙问道。

其实,自从薛策是火修的秘密瞒不住以后,崇天阁已经不止一次向他伸出橄榄枝了。薛策一直没有答应。而且,大概是因为近亲情怯,他重活的这一世,一直没有与上辈子待自己如师如父的季天沅见过面。

因此,季天沅一直都不知道,那位火修薛策,和他身边的孩子薛小策,与自己那位跟绫茉姬远走东岳的师兄,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薛小策踏上崇天阁拜师的那天,双方才终于相认。季天沅找回了师兄的孩子,激动又感慨,当场就表示要收薛小策为徒。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薛策知道,这个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的,薛小策可以放心留在这里了。

自然,季天沅在见到薛策时,也十分惊异于那种熟悉感。恍惚间,总觉得这个青年无论是轮廓与身材,都像极了自己的师兄。可仔细一看,他深邃锐利的眉目,却更多地有当年那位妖族圣女的风范。

薛策笑了笑,还是那一个解释,称自己是绫茉姬的弟弟。入北昭后,就随着“姐夫”改了一个符合这边习惯的姓氏。

季天沅感慨:“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对这个青年一见如故,生出了一种仿佛长辈看见了小辈、十分亲切的感觉。

薛小策要留在崇天阁,免不了就要与薛策和戚斐分开。虽然路是他自己选的,但在离别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孩子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鼻子。

戚斐有了一种送自家小孩上幼儿园的感觉,耐心地哄着他。薛小策呜呜咽咽,投入了她的怀抱里,用力地蹭着。戚斐心口的衣裳都被他的两泡眼泪浸得湿透了。

薛策自己小时候是一路摔摔打打过来的,从来没有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哭过鼻子,所以,他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路备受呵护、没被炎凉世态打击过的薛小策,反而更加纤细敏感脆弱。

见薛小策几乎是整个人都窝在了戚斐的怀中撒娇,还有越贴越紧的趋势,薛策眼角一跳,终于看不下去了,将薛小策从戚斐的怀里拽了出来,冷哼道:“哭够了啊,男子汉大丈夫,丢不丢人!”

九岁的男子汉薛小策一听这话,立即吸气,用力地憋住了。却没憋住,“咕叽”一声,吹出了一个透明的鼻涕泡。

“你这么凶干什么?走开点,别碍着我们。”戚斐横了薛策一个白眼,拍开了他的手,将薛小策拉回了自己跟前:“小策乖,过来啊。”

薛策:“……”

戚斐掏出了一张手帕,温柔地给蹭到她身前的薛小策擦掉了泪水:“小策,你在这里学本领,裴世佳师兄他们会好好地照顾你的。我和你舅舅也不是不回来了,之后每年都会回来降龙城住几个月,也会常常和你写信,就和陪在你身边没什么两样。”

她这样保证完了,薛小策才放下心来。双方又说了一会儿话,戚斐将给他置办好的衣物鞋子塞给了薛小策,孩子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年长些的师兄进去了。走到石阶前,还回头朝着他们挥手:“舅舅,姐姐,我进去啦!”

顿了顿,孩子忽然醒悟了,将手放在了嘴边,围成了喇叭状:“不对!是舅舅——舅妈——再见!”

清脆的童音在山林里回荡,惊起了满山的鸟。

戚斐:“……”舅、舅妈?

薛策:“……”

听见这个称呼,戚斐就是虎躯一震。

而她旁边的薛策,在一刹那的惊讶后,心底窜过的则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暗爽与窃喜。

渐渐地,孩子的身影被草木掩盖,彻底看不见了。

戚斐轻轻吁出一口气,心说她真是提前体验到了当孩子妈的感觉。一转头,忽然发现,刚才还一脸不爽的薛策,正出神地凝望着薛小策消失的方向。

戚斐挽住了他的手臂,打趣:“看来,某人嘴上不说,其实比我更担心小策啊?”

薛策扯了扯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担心倒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戚斐嘴角微微扬起:“是啊。”

薛小策的选择,看似是在冥冥之中,沿袭了上一辈子的薛策的道路。不得不说,他们不愧是同一源头的两个人,连思考模式、人生志向都那么像。

但实际上,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化。

薛小策不满十岁就直接与季天沅相认了,被收入了他的座下,跳过了中间一波三折、流浪在外的苦楚,也不会再无缘无故被水荫峰的李师叔扣押在身边打杂,以至于差点错过了筑基的时间。

有了薛策和季天沅的撑腰,还有了裴世佳的看顾,薛小策进入崇天阁之后的日子,将会过得顺风顺水,不会被幼年时的小胖子季飞尘压在溪水里揍了。日后也不会再有一个洛红枫、师昀出现在他的面前。

毫无疑问,薛小策是幸运的。这份幸运的缔造者,正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他自己”。

想必,在若干年之后,降龙城中,又会出现一个火焰般明烈的少年了。

既已安顿好了薛小策,两人就下山了。山路铺了石头,是斜度很缓的石坡。眼下又正值午时,山道上,只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声,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走着走着,戚斐忽然说:“对了,我们今天晚上不如吃饺子吧。”

薛策点头,又随口道:“为什么?”

戚斐嘿嘿地笑了,忽然跳到了薛策的面前,面朝着他,背过身往后退,煞有介事道:“因为吃饺子要蘸醋啊。从刚才起,我就闻到了好大的一股酸味,正好可以省下醋钱啦。”

一边说,她一边在他身前,做了一个嗅味道的动作,夸张地说:“哇,好酸!”

薛策:“……”

被戳中了死穴,也要梗着脖子,矢口否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斐伸出了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哼笑:“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还好意思问小策羞不羞,我才要说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吃醋,出息了。”

薛策:“……”

他有些恼羞,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其实他会紧张,也是有原因的。

人是会长大的。她和薛小策的年龄差,就等于前世的她和他的年龄差。他太了解自己了,只要真心喜欢上了,年龄的差距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薛小策想必也是如此。

再说了,归根结底,他和薛小策的本源就是同一个人。在很多事物上的喜好都很相似。

他和戚斐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他相信她的爱不会改变。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不安。正因为太喜欢戚斐,才会紧张。害怕他们的关系会受到任何来自于外界的考验。害怕她的注意力会被另一个人吸引走——尤其那个人还会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硬件。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好死不死地,戚斐忽然恍然大悟地说出了他内心的隐忧:“小策长大之后,模样和身高什么的,应该会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吧。”

薛策:“……”

“到时候你也老了,我正好可以看小策回忆你现在的样子……哎!”

她的这话是真的让薛策醋劲大发了。他忍不住,气鼓鼓地伸手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前:“不可以,你只能看我!”

“看看都不给,你也太霸道了。”戚斐挑眉逗他,端详他的表情:“慢着,你不会真的担心我以后会喜欢小策吧?”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哼了一声。

“放心好了,就算小策长大了,我也分得清你们。在我心里,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们共同经历的故事,是小策所不能拥有的。小策未来要走的,也会是与你不一样的路。我怎么会将爱的人和其他人混淆?至于小策,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我舅妈了吗?”戚斐笑眼弯弯,微微地踮起了脚,亲了薛策的薄唇一下:“这么容易吃醋,看来我以后要多点疼你才行。”

骤然收到了她认真的长篇表白,薛策简直要被糖砸得晕乎乎的了:“斐斐……”

忽然想起,这好像是戚斐第一次对他说“爱他”,薛策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激动得眼睛发亮。而说着甜言蜜语的人,却仿佛已料到了他的反应,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这样的淡定没维持多久。她就被揽紧了,薛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果然,有一些事,还是用做的比说的更好。

……

在薛小策的去向决定以后,两人仍未打算离开降龙城。这是因为,战争结束、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等一系列的事儿都结束后,时间断断续续地过了两个多月,刚好差不多要到中秋了。

在第三次套娃的时候,他们曾经也经历过一个中秋。

那一个晚上,降龙城的花灯会,火树银花不夜天。当时还是穷兽斐斐的戚斐,和裴世佳、默风、宋裕安夫妻一起,沐浴着夜风,行在热闹的长街上,一起去了河边赏灯。但最终,灯没有赏成。她与那个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的少年薛策,在人海之中失之交臂了。

所幸那样的错过,不会再有了。

农历的八月十五,降龙城天色渐晚。城阙中点满了明灯,焰火烂漫,美轮美奂,游人如织。仿佛就是那句“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的诗句所描绘的图卷的重现。猜灯谜的摊子前挤满了人。河边早已搭建起了高大的棚架,垂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红的,绿的,黄的……画舫游船,拖曳着余波,缓缓在水面上开过。

薛策也给戚斐买了一盏琉璃莲花灯,灯蕊火光明亮。两人接下来就要登船赏月去了,在河堤走过时,经过了一家炒糖栗子的摊子,戚斐嘴馋了,连忙推了推薛策,要他进去买,自己则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等待。刚才路上人太多了,想找个休息的地方也不容易,她的腰都走得有点酸了。

随手拨弄了一下这盏玲珑剔透的莲花灯,绘制在琉璃上的图案,仿佛电影的胶卷一样,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忽然想起了什么,戚斐道:“话说起来,系统,你好像还有后半个故事没说完呢。”

第一次穿书时的故事,系统只说到了她挖出心脏的地方,就停住了。从这个断点开始,直到文档被她回溯,中间过程发生了什么事,譬如后来的薛策如何了、有没有从地牢中离开……她都一概不知。

系统:“你想听吗?”

戚斐:“听听也无妨。”

……

在那个再也无人知晓的遥远前世里,整个故事的后半段,徐徐展开。

被瞒骗着吃下了穷兽的心脏后,薛策恢复了灵力,挣脱了枷锁,逃脱了命定的死劫。之后,很快就想方设法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在事情都了结以后,无事一身轻的他,与季天沅暂别,离开了崇天阁,开始到处去寻找他的不告而别的穷兽斐斐。

在薛策的记忆中,他与她最后一次说话,是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在生死之境徘徊过之后,他才明白谁对他是真心的,谁又是虚情假意,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幼稚、愚蠢、迟钝、尖锐,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自尊的话,去刺伤她的心。在狱中,他积了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个明白。

记得以前有一次,她告诉他,他书房中的那些信,都是写给她的。但当时的他,不但不屑一顾,还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现在,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听她说,将她说的每个字,都认真地记在心里。

这个时候的薛策,还以为自己有弥补过失的机会。他发动了自己的所有人脉,自己也在四处寻找她。但却一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