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嘲笑了一通,容婉玗难得生起了几分好强心,她还偏不信自己有学不好的东西,就央着母后从宫外请了一位苏绣大家进宫来教她。

可公主于刺绣一事上着实没半点天分,先前自己描了样子绣朵花绣只鸟还勉强能看,如今这地地道道的苏绣要的却是实打实的功夫。明明整整齐齐码好的彩线到了她手中很快就能乱成一团,绣出的东西摆在苏绣大师的成品旁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公主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热。

每次老师布置了课业下来,她都十分紧张,偏偏公主自己眼光还高,一向严于律己,绣来绣去怎么看都不满意,只能一遍遍重新来过。

白天去太学院上完课,拿着针线忙碌一下午也不过绣半寸,常常支着眼皮熬夜到子时。看着红素牵风和几个小丫头都坐在屋子里陪着她一起熬夜,公主又不忍心,往往趁她们都睡下,这才点起灯自己赶工。

江俨在外头守夜,看着烛火一直亮到子时,直到烛火熄灭才能松口气。既生气公主不顾身体,又心疼她熬夜。如此纠结了几天,索性自己去学了刺绣。

多年练武拿剑的手自然粗笨得不像样,手指上的茧子常常勾花丝绸,江俨便拿矬子磨掉了手上多年的老茧,还偷偷买了姑娘家才用的梨花膏润手,每天手上都一股子梨花膏的香味儿,闹出了不少笑话。

作为公主近侍,公主上课的时候江俨也在一旁听着。他练了十几天,就学得像模像样了。虽然跟苏绣大家的手艺肯定没法比,却也能将将赶得上公主的水平了。自己绣好了作业李代桃僵,居然还蒙混过关了!

从那以后公主的苏绣作业都由江俨代劳,还常常得了老师“进步飞快,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表扬,公主每每但笑不语。

学了一年,她也不过能勉强按着最简单的图样子,照猫画虎绣出个差不多的来。而为了给公主做课业才学了刺绣的江俨,却已经能出师了。

回想起这番往事,公主自己乐了好一会儿,心中暖意融融,又去看他。江俨手上动作飞快,叫人看着眼花缭乱,公主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吃不消,看向别处歇了歇眼,口中揶揄道:“你这一手绣活可真是绝了,便是放在宫中都算得上珍品。”

想到江俨为了她去做这些女子的活计,不知怎么又觉得有点心疼,劝道:“不过一个香囊而已,随便绣绣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费心?”

江俨手下动作没停,唇角微微翘起,细看似乎有点狡黠的味道。公主听他慢腾腾道:“绣得好看一些,公主用过后便舍不得扔了。”

容婉玗乐得噗嗤笑了,也正了容色承诺:“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戴出门去。你放心便是,我一定好好留着。”

江俨已经绣了整整两日,大体上都已完成,再有个一日收个尾,再缝成香囊就做好啦。

这主意是江俨前日想到的,按他娘“想追姑娘得先送礼”的提示,江俨便想送公主些什么。他毕竟是一个侍卫,贸然把江家的传家宝送给公主,公主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想来想去,最好送一些有新意又不十分贵重的东西。

香囊是很多人眼中的定情信物,在很多男女的心中香囊表达的是爱慕之情。有时候哪家的姑娘跟别家小伙看对眼了,送一个亲手所做的香囊,再看对方是戴上了还是没有戴,双方就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可偏偏江俨和公主这俩人都迟钝,愣是没往这上头想。

江俨十几年来只心仪于她一人,没喜欢过别的姑娘。按他娘给出的主意想要送些什么,想来想去公主日常用得勤的除了首饰、衣裳就只有香囊了。公主平日喜素净,极少佩首饰,他一个侍卫又不能送衣裳,便觉送香囊还不错。

至于公主,每天都戴不同样的香囊,她有各种各样的香囊配衣裳。她不喜欢各种各样的花香,便在香囊里头放几颗玉石珠子,有时放精致的木刻,有时放明目清心的药材,有时放自己的私章玉牌等等。用得多了只把香囊当作一个配饰。

又不是民间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小儿女了,自然不怎么在意其中深意。这二十余年也从来没有男子给她送过香囊,一时半会儿也没联想到定情信物的意思。

一向讲究礼尚往来,公主找了根细长的红绸绳,裁作几段,用半柱香的功夫打了个如意团锦结,缝了一截等长的红线作流苏,做了个一尺来长的剑穗。

她拿着剑穗在江俨的眼前晃悠了两下,笑道:“你看,做得比你快多了。”

江俨看公主得意的小模样,心里又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他回到长乐宫都快两月了,难得见公主这么有玩心。于是指着自己手中香囊淡声道:“这个放在宫外的绣馆卖,能卖十两纹银。”话落又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指着自己手中香囊淡声道:“这个放在宫外的绣馆卖,能卖十两纹银。”话落又看了眼公主手中那个十分敷衍的剑穗,说了句真话:“街头小贩卖十个铜板。”

他神色平静,声音也是淡淡的,公主偏偏从他话里头领悟到一种嫌弃。她理了理剑穗下头缀着的流苏,轻哼一声表示不满:“还想送给你呢,你不要我就自己留着了。”

江俨眼一亮,伸手轻轻巧巧把那剑穗抢了过去,放进袖袋中收好。心中暗暗感慨:娘说的然没错,乍一送礼就收到了回礼,也不枉费他熬了两夜绣了这个香囊。

作者有话说:

1.这个泥活字说得是毕昇的活字印刷术,他是湖北人所以用了个鄂州。架空架空,考据求放过。

2.明天讲小三流产的事,不想看渣男小三的不要买!!!

小三流产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这几日徐肃过得委实不顺畅。

如今已经过了年,徐管家前两日去京郊收了租子,比往年收得要高两分,佃农便不依不饶,这都好几天了才收了一半回来。

早逝的徐母有两位同胞兄长,一个在京中开了两家香料铺子,另一个在苑马寺任六品寺丞。因为徐母作为家中幼女,颇得他二人疼惜。

念及胞妹早逝,徐肃尚年幼的时候,这两位舅父对徐家颇多照拂。后来徐肃尚了公主,徐肃这两位舅父为免惹人闲话,只在年节时候上门。

过年时两人来给徐老夫人送年礼,那时便看出徐家光景不好过,旁敲侧击问了问曾经徐母身边的嬷嬷,才知道如今徐家只能靠变卖祖业勉强度日了。徐家奴仆自己交了以前卖身的钱,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如今剩下的只有几房家生子了。

在苑马寺任寺丞的那位舅父甚觉忧心,想着自己管着的驯良苑有两个马夫的空缺,这活计清闲,每月钱银也不少,如今徐肃腿有残疾,在自己下头做事还能得些照拂。便问了问徐肃的意思。

徐肃习武多年,跟兵部的人也打过交道,又如何不知这苑马寺?

苑马寺,名头叫得好听,说到底在里头做官的却都是弼马温。哦,这话说的不对,他那六品的舅父是个弼马温,底下管的马夫无品衔,和府中伺候人的小厮也没两样。

徐肃一向好面子,多年习武中了武举,便是为了带着徐家东山再起,怎么肯去那地方?天天在马厩里给马驹刷毛扫粪?

徐肃当即冷了脸驳了几句,若不是看在来人是他舅父,估计得把人撵出去。

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那舅父气得拂袖走了。

想起肚子越来越大的方筠瑶,徐肃越发觉得烦闷。如今徐家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手,怎么好意思上门求娶?还不得被人给笑死!

一筹莫展之际,居然有京中旧友前来探望!徐肃细细认了认人,这才发现竟然是跟自己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冯洪朔!

两人五年未见,拎了几坛子酒喝得酩酊大醉。徐肃忍不住道了一番心中苦楚,冯洪朔朗声笑道:“做不得官就不做呗!这天下恁大,除了当官还没活路了不成!”

徐肃一怔,碗中酒液泼湿了前襟也没让他回神,想想确实如此——皇帝老儿下了圣旨不许徐家入仕又如何?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能自己谋条活路?

这样一想开,便觉心中畅快,开头是苦酒,结尾却喝了个酣畅淋漓。

徐肃心中盘算:士农工商,刨开入仕一途,种地他是万万做不来的,做工他也没那手艺。从商着实是上上之举,自己做甩手掌柜,三层高的大酒楼开他个十家八家的,还愁赚不来银子?

登时怀着一腔热血与徐老夫人说了,徐老夫人眼前一亮,也觉得这事可行。叫来徐管家一合计,徐管家苦着个脸把账本拿来,当下给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徐肃大怒,恨不得踹徐管家一记窝心脚,却转瞬意识到自己已经瘸了,恶狠狠把那厚厚一沓账本砸到徐管家脑袋上,怒骂道:“你个老刁奴!贪了我徐家多少银子?”

徐管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家少爷——他每天左支右绌才将将让徐家撑过这个年,如今却要被诬陷成刁奴?

次日清早下人来报,徐管家携银私逃了。一沓子账本摊在徐老夫人院子门口,来往的下人都瞅了两眼,一时更觉前景堪忧。

冯洪朔听得此事叹息了两声,念在十几年的兄弟情谊上,借给徐肃一大笔银子。找着牙侩一打问,这才知道手中银子别说盘个三层酒楼了,连个小食肆都买不下。

京城寸土寸金,这点银子要想开酒楼,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两人傻了眼,徐肃想起曾经许多酒肉朋友,都是他中了武举探花郎、甚至是被钦点为驸马之后交上的朋友,其中大多都是官家子弟。

回京这月余来还未曾联络,此时便想着要攀攀交情。

徐肃五年没回京,在他那些朋友的眼里头就是个死人,早些年的那些兄弟情分早就薄得不剩几分了。听闻徐肃回来京城时曾唏嘘几句,还想着人家就是命好,立下了战功,驸马还没丢。

结果没过两日就闹出了那事,谁还敢上门?躲着还来不及!

徐肃却不知这些人情,他虽是个浑人,却于交友一事上向来坦荡。这男儿家的情谊本就好结,三杯黄汤下肚,看顺眼的看不上眼的,跟自己是不是一路人,统统都能表露无遗。

所以这段日子,他天天跟着冯洪朔去跟以前的朋友攀交情,花天酒地一通,跟老友叙叙旧,也为结实新的朋友。过两日借钱的事也好开口。

不过徐肃这两日不太开心,他赴了这么多天的宴,喝了这么多天的酒,这才突然醒悟到——自己跟这些官家子弟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见到曾经的旧友,竟没有一人能认出他来,还得冯洪朔介绍一番才能想起来“哦,这人就是刚刚被公主休掉的前驸马啊,我都忘了长啥样了。”

初时徐肃不甚在意,毕竟五年没见面,生分一些也是应该。可当冯洪朔把他重新引荐给那些官家子弟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该怎么说?这是承熹公主的前驸马?还是当今圣上的前女婿?

一时半会儿急得挠头,冯洪朔与徐肃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儿,只好尴尬道:“这是京城徐家的徐公子——徐肃。”

譬如今日是安阳伯爷府上二公子的二十四岁诞辰,十二生肖正好凑了两轮。因前年加冠礼的时候大操大办过一回,这次若再要大办怕是要招人闲话。于是二公子便只聚了几个私交好友,一起吃吃喝喝,听听曲唠唠嗑,凑足一场热闹。

正巧伯府二公子也是个爱交友的纨绔子,徐肃的朋友冯洪朔是礼部侍郎家的,得了二公子的请柬,赴这私宴带上徐肃也不算唐突。

冯洪朔把二公子及周围的一圈公子恭恭敬敬介绍给了徐肃,介绍徐肃的时候又打了个磕巴,只是这两日说得顺口了,也不算尴尬,又是那句“这是京城徐家的徐公子——徐肃。”

伯府二公子听了这话,眼睛唰的一亮,灼灼有神地盯着徐肃从上到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看了一圈。他身边站着的几个公子哥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眼神。

最近这一个半月来,徐家和徐肃,对这些消息灵通的官家子弟来说,已经成了个热词。但凡跟徐家沾了边的消息,总是那么的耐人寻味,光徐肃回京以来这一个半月的故事就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良多趣味。

五年前就入了殓的徐肃活生生地回来啦?堂堂驸马居然纳妾啦?外头的妾大着肚子领着个丫头上门了?守了五年活寡的公主怎么就休夫了?徐家唯一的孙子脱了族谱又是为何?圣上下了圣旨竟为打脸!

这些纨绔子弟大多没有真才实学,许多都是在家中不受重视的次子庶子,其中有那么些个好事八卦的,如今就指着徐家的最新消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他们虽早忘了徐肃长什么样子,可这名字烂熟于心啊!纷纷对视着挤眉弄眼,然后异口同声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徐武穆呀,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啊!”

——徐武穆。

徐!武!穆!!!

徐肃一呆,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怒气行了个礼,在身后的窃笑声中落荒而逃了。

所谓武穆,很少听人被这么称呼。只因为这武穆,是个谥号。

什么是谥号呢?就是为国立下赫赫战功,能功标青史名垂后世的那种德高望重的武将,逝世之后被帝王追封用来表彰他的功绩、更为勉励后人的称号。

说到底,以徐肃初次出征便战死沙场的黑历史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功绩,顶多多给点安抚罢了。可他跟别的将领不一样,他是承熹公主的驸马,他是文宣帝的女婿。

当时徐肃战死沙场、以身殉职的消息传回了京城,徐府中哀声一片。容婉玗默然,连着整整三日没说一句话。

文宣帝又心疼又担心又自责,心疼女儿刚嫁进徐家两月就与驸马分离,两地相隔竟然还变成了阴阳两隔,生怕女儿想不开;

担心徐家苛责她,毕竟徐肃想要上战场的念头与夫妻不睦脱不了干系,担心徐家怪罪她;

自责却是因为三年一届的武举攒下了不少人才,朝中武将众多,资历老的大有人在,徐肃能上战场说到底是文宣帝放他走了后门的结果。当时朝中没人把那弹丸之地的敌人当回事,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文宣帝为了私心送徐肃上战场去捡功,亲手把自己女婿送上战场,结果人没回来。

以上种种原因,文宣帝破格追封了徐肃“武穆”的谥号。大兴建国将近二百年,统共这“武穆”的谥号只追封过三个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的传奇老将。

徐肃就算战死沙场,按他微薄的功绩也是受不起这个谥号的。但文宣帝力排众议,算是给了女儿和徐家一个最好的交待。

毕竟当时的徐家已经隐隐有了“承熹公主命硬克夫,刚嫁进徐家两月就送夫君上战场,嫁过来半年就克死了徐肃”这样的风声,这“武穆”谥号一出,当即堵了徐家的口。

“武穆”的趣事一传开,但凡徐肃跟着冯洪朔赴宴,大家都开始喊他“武穆”了。

徐肃大怒,但再怒也得憋着。他如今一个平头百姓,在外头哪还能随便发脾气?

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回了府又听徐老夫人唠叨。徐肃又不好冲病还没好彻底的祖母撒气,只能自己憋着,一口又一口,连着灌了三壶茶水。

还得庆幸他一个大老粗分不出茶叶的优劣,不然就冲这去年的陈茶,他还得再发一通火。

听老夫人骂完公主骂皓儿,骂过祖父骂父亲,骂了偏支骂皇家…挨个骂了一通,等徐老夫人骂到徐肃窝囊的时候,徐肃真的半点都不能忍了,摔了个茶杯气冲冲地走了。

出了府他又没地方去,只好去了方家。在边疆打仗的这五年,每逢打了败仗失意失落、被顶头将军骂得难堪,徐肃就习惯性地找方筠瑶求安慰,如今回了京也没改过来。

徐肃刚进方家外院,二房的长子似早早守在门口一样,一个箭步蹿上前,拉着他去了会客厅说话。

方筠瑶已逝的父亲在方家排行老四,二房的长子跟方筠瑶同辈。因为都是方老爷子的妾生子,在方老夫人所出的大房三房排挤之下,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二房的长子人倒不笨,可多年呆在京中这富贵地,只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比起在边疆打过仗的徐肃来眼界窄得很,两人委实说不到一块儿。

徐肃耐着性子跟他说了会儿话,心中烦闷只能憋着。方筠瑶住在方家内院,徐肃一个外男自然不好进去,往日来方家的时候在这外院等上一炷香的功夫,方筠瑶便得信出来了。

可今日这都等了两刻钟了,方筠瑶却还没过来。

徐肃刚想要起身去外头喊个人催一催,二房的长子却紧张兮兮地拦下了他,一脑门子汗结结巴巴道:“你再等会…再等会、再等会就好了。”

徐肃心道不好,他也听方筠瑶抱怨过几次徐家的老夫人刻薄易怒,大夫人装模作样地对她好,旁的姐妹老是在背后说她闲话。

那时方筠瑶说得轻飘飘的,徐肃也就没当回事。如今回想起来,生生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方筠瑶被后院那些夫人小姐欺负了。

他当下迈开大步往内院赶,二房长子在后头追着跑,扯着嗓子喊道:“贤弟!你怎的这般不知礼!后宅你入不得!”

偶有路过的奴仆都偷偷瞅徐肃,神情似乎有点奇怪。徐肃感觉更不妙了,却也没空多想,毕竟每次他来方家,都是他们暗中嘲讽的对象。

到了方筠瑶的院子,徐肃便见院子里站着好些个跟方筠瑶同辈的姑娘,大约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都还没有出嫁。

徐肃又看了两眼,竟然连大夫人也在这其中。

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团,有的在笑有的皱眉,却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姑娘们见徐肃沉着脸走了进来,突然就都不敢说话了,反倒各个神情警惕地盯着他看。

徐肃感觉更怪,鼻尖却忽然嗅到一丝血气。他在边关打了五年仗,将士们受伤流血都是常事儿,这血腥的气味闻起来十分熟悉。

正当此时,房中有个丫鬟推门疾步而出,手中的铜盆里竟是半盆血水!

徐肃大惊,一瞬间竟不愿去想那个最最糟糕的结果。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谁受伤了?”

大夫人上前拦他,见他虽还彻底没回过神来,眼中已经带上了两分狠戾。大夫人心道不好,赶紧解释道:“贤侄你听我说,今儿个上午,几个丫头来这院子里找六丫头来说话,六丫头也不知怎的火气恁大,两方便起了口角,六丫头自己跌了一跤就…就见了血…现在大夫和京城最好的产婆已经在里头了,贤侄你别着急…”

她口中这六丫头说得便是方筠瑶。大夫人这说话的功夫极深,寥寥几句话便把她的几个女儿都从这事关人命的大事里头摘了出来,直教人理不清对错。

徐肃怔怔上前几步,踉跄了一下连手中拐棍掉了都不觉。面色青青白白,眼神如狼一般狠戾,嘴唇却哆嗦得厉害,像个地地道道的煞神。他面上五官都拧作一团,怔怔道:“你敢担保她和孩子无事?”

大夫人自然不敢打这个包票,这才进去一个时辰,血水都已经端出三盆来了。先前还能听到点呻♂吟的动静,叫唤声越来越小,这会儿已经彻底没音了。

今儿上午她正在老夫人那儿跟弟妹几个说话,突然就被自己两个女儿喊了出来。见她们神色慌张,一想就知道是犯了事儿,她赶紧跟了出来。本以为是像以往一样摔坏了公公或者老夫人的什么东西,谁曾想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也是女人,知道这生产一事可大可小。方筠瑶才怀孕五个多月,本已经过了前三个月最容易落胎的时候,这都五个月胎位应该已经稳了,谁知轻轻摔了一跤就见了红!

到底是轻轻摔的还是重重摔的,大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听几个姑娘转述。她又怕老爷子或者徐家怪罪,早就想好了这一番回答,定要把这事的主要原因推到方筠瑶身上,把自家的几个姑娘摘出来。

此时听得徐肃这么问,她只好道:“最好的大夫和产婆已经进去了,我还让大郎去宫中请妇科圣手赵太医了。六丫头福大命大,前头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这次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徐肃红着眼威胁道:“她若有事,我定要你方家好看!”

大夫人哆嗦一下没敢接话。她见过不少人发脾气,但从来没见过徐肃这样发火时像是要吃人一样的,想起徐肃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当即吓得不轻。

旁边她亲生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见大夫人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徐肃说话已经十分不满,徐肃又口出厥词,瞬间就炸毛了!

“娘,你管他们的闲事作甚?那死丫头是自己跌了一跤,又不是我们推的,凭什么咱们担这责任?奸夫□□!活该她掉了肚子!”

大夫人怒道:“你给我闭嘴!”

徐肃把目光从寝房的门上艰难地挪开,猩红的双眼恶狠狠盯着说话的那姑娘。

那姑娘不由退了一步,色厉内茬地叫了一声:“你看我作甚!她是自己跌倒的,又不是我推的!”

徐肃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

“啊——杀人啦!”

“徐肃!你干什么!”

“来人啊!杀人啦!”

院子里的姑娘尖叫成一团,被掐的那姑娘拼命挥舞着两手挣扎,却哪里能挣开暴怒的徐肃?被掐得满脸涨红,两只眼珠子暴突,徐肃却还在不停地收紧手掌。

他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劲本就大,此时又失了心神,怒火灼烧着他整颗心,任凭大夫人怎样掐他挠他打他都不放手。

这院子里呆着的都是当时本就在场的姑娘,大夫人是听了下人禀报后头过来的。

为了避嫌,院子里只有姑娘家,旁的方家子孙虽也对这事好奇得不行,但都在外头等着。直到听到了这杀猪一般的嚎叫才赶紧赶过来。

方家几个公子掰开徐肃的时候,大夫人的女儿已经被掐晕了,万幸还有一口子气。

方家老太爷下了朝回来,刚进府中大门就听到了下人禀告,紧赶慢赶到了方筠瑶的寝房前,他的儿媳孙女都扑上前诉苦,把院子挡得严严实实的。

方老爷子脾气本就算不得好,方筠瑶是方青廷唯一的遗孤,对老爷子来说意义自然不一般,当下把挡路的孙女们一手一个推到了一边,又是一片尖叫惊呼。

老太爷推门进去,刺鼻的血气呛得他一惊。知道妇人生产之际不能见风,也顾不得避嫌,赶紧扭身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点了几根蜡,昏昏暗暗的弄得人更紧张,老太爷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东西。方筠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徐肃坐在床边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