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熹纠结了好一会儿,在江俨无声叹了口气将要放弃的当口,几次吞吐终是开口说了因由:“那日,我见一个女子挽着你…”

她闭了闭眼,实在说不下去了,大概是往日做惯了宽宏大度的样子,连自己本来心眼不大的缺点都快掩住了。她平生头一次说这般拈酸吃醋的话,甫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厌恶。

堂堂嫡公主,如何能这般小心眼?

——那是江俨的妻子,她又有何问的权利?

是啊,江俨自打回宫以来,从来没说过自己尚未娶妻。只是待她比以前更好了些,偶尔的逾矩之举怕也是无心之过。从来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此时江俨这般问得直接,承熹心中委屈得要命,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只好努力压下心中酸意,重新拿起手中杂书翻着,咬着唇肉拼命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来。

江俨皱眉想了一会儿,艰涩道:“此事说来为难…公主确定要听?”

承熹呼吸一滞,心尖涩意更深,面上挤出的浅笑难看极了。只把视线重新移回了书上,咽下心中憋气,声音和煦十分体贴地答他:“若是为难的话,就不必说了。”

她低着头又垂着眼,视线黏在书上,江俨看不清她面上神色,联想到公主这两日的奇怪举动还有方才问的那话,一霎间福至心灵,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上前两步,双膝微弯跪在了她面前,俯下身子极近地对上她的眼,仔仔细细地瞧她。

承熹被惊得后仰了一下,又被江俨握了手拉稳。只见江俨表情严肃,极缓慢极认真地说:“公主若是想听,属下说就是了。”

在宫里的八年,他这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她最为习惯,分开的五年里也甚是怀念。可这两日不知怎的,看见就觉得特别心烦。

承熹抿唇,深深呼出口气,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使小性子,偏偏不想应承他的话,偏要一字一顿认真反驳:“我没有想听。”

江俨却不信,固执道:“可公主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话落还微微地提了下唇角,似乎是在说——公主你是骗不了我的,你若想听,直说就是了。

承熹气结,丢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转身就走,刚一抬腿又却被江俨紧紧扣住了手腕,是不会攥疼她却也挣不脱的力道。

“你放肆!”承熹使劲抽手,却如何能比得过他的力道?她本想重重哼一声,出口却莫名变成了冷笑:“你这样,置江夫人于何地?”

——江夫人?

——我娘怎么了?

“你已有妻子,为何又跑来与我亲近?”承熹见他不作声,面上却一副无辜表情,无端更生气了,又怒声骂他:“江俨、你…你无耻!”

公主从来不会骂人,便是此时气得狠了,气得心口胀痛眼前发黑,口中能说出的最重的话也只是这轻飘飘的“无耻”二字。

江俨眉头慢慢颦起,神情中一点一点蔓上疑惑。

可来不及等他想清楚,公主却一个劲的要挣脱他。江俨急得不行,他知道自己一向嘴笨,可以前那么多年跟公主相处,公主都从没生过气,最近也不知怎的总是惹公主生气。

视线瞥见红素和牵风正站在院子口,脸上先是惊疑不定,怔忪喊了一声:“江侍卫、你…”

随后看明白公主想要挣脱,竟是江俨钳制了公主!红素和牵风长眉一竖,当下便要冲过来制止。

江俨一急,沉声道了一声“得罪”,迅速一手绕过公主背后箍着公主腰身,脚尖运气挟着公主飞身而去。

承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怔之下双脚已经离了地。

“江俨…”承熹更是气急,在他胸口用力捶打了两下,江俨丝毫不为所动。承熹自己却猛然察觉自己这副模样跟那些打情骂俏的小姑娘一样,实在矫情得很。一时气怒,不言语了。

只能用平生最凶狠的目光瞪着他看,江俨轮廓深深的侧脸就在她眼前,逆着光她有些看不清。

红素和牵风在地上“哎哎哎”喊了两声,也不明白江侍卫今日这是怎么了。若说他会对公主不利,她们一百个不信。眼看着江侍卫挟着公主飞上了长乐宫最高的观景楼,在那最顶上的小亭上放下了公主,两人这才松口气。

这楼足有十余丈高,江俨带着公主飞上来的途中不断脚点廊檐借力,每层楼上那高高翘起的尖角飞檐都迎面撞上来,像是会把人戳破一样。

承熹吓得不轻,她幼时有心悸之病,平日修身养性极少生气。此时按着心口轻轻喘气,颦眉怒斥道:“江俨!你放肆!”

江俨甫一站定放她落地,便又“扑通”跪在地上,扣着公主的手却不松开,接起了方才的话头语速飞快道:“她叫江灵,是属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同父同母的…妹妹…

承熹瞳孔倏地缩了一下,怔怔退了半步,似霎那双耳失聪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竟听不懂他的话是何意。

看公主面上逐渐显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江俨认真重复了一遍:“同父同母的,不是表妹也并非堂妹。”

“你…”承熹想要说话,却只觉喉中干涩,一时言语不能,只能低着头呆呆看着他,一时愣怔说不出话。

只听江俨语速极快说道:“我妹妹自小气性大,前些日子天天听着她婆家人嘘寒问暖,无理取闹说他们全家人关心她腹中孩儿比关心她还多,哭着跑回了家,任妹夫三番五次来劝都不回去。”

“她前几个月刚刚诊出有孕,家中夫君公婆都极为在意——我爹娘也天天劝她回夫家去安心养胎,妹妹她嫌烦了就自己赁了一间小宅子住在外面。妹夫和我爹娘都怕她哭得狠了伤到腹中胎儿,不敢再劝,点了许多丫鬟嬷嬷过去照料,只好这样将就着。”

“那日属下出了魏府本是想买栗子糕的,路上遇到了她,实在放心不下,便一路把她送回了家中。”

说到此处,江俨仰头看着公主,目光急迫却诚挚,“那孩子,是我的侄子。”

他一向话少,难得说这么多的话。此时又紧张得不行,心中来不及打腹稿,语序混乱前后颠倒,着实乱得不成样子。

可承熹却听明白了。她突然想起,那日看到江俨和那女子亲密并行的时候,那女子身后似乎还远远跟着两个嬷嬷,想来是她的夫家人不放心罢?

她怔怔问:“那…五年前那一次,难道也是她?”

江俨愣住了:“五年前?哪一次?”

承熹咬着下唇纠结一会儿,终是忍不了了,垂着眼皮儿说:“五年前我出宫寻你的时候,在江家门口哭着说要嫁给你的那位姑娘。”

江俨死死皱紧眉头,如临大敌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公主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俨无奈,哭笑不得说:“那也是她。那时候她已经十七岁了,娘亲百里挑一为她选了一门亲事。妹妹与他相处了三月心中满意,却也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就说不嫁了,嫌妹夫油嘴滑舌看着就像个靠不住的,便开玩笑说要嫁给我这样沉默寡言的人。”

那时他刚从公主身边离开到了太子身边,每天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看到妹妹连着好几日无理取闹,只觉得心累。

娘挑中的那人先前也是给妹妹过了眼的,当时妹妹看着还说不错,前三月处得好好的,谁知与那男子一言不合就愣说不行。那男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江老爷子和江父与他家做生意多年,看过人都点了头,江俨和江洵也各自也他打过两回交道。

那男子人品不差,说油嘴滑舌实在太过。不过是经商久了为人玲珑一些,说话会讨巧,哪里靠不住了?妹妹前头被人哄得开开心心的,两家都纳了吉问过名了,谁知妹妹与人家一言不合就要使小性子。

江俨又一向嘴笨不知道怎么劝她,听妹妹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只觉哭笑不得,他嘴笨又不会劝,勉强劝了几句就把这重任托付给娘亲了。

偏偏这么一幕就被公主见到了。

江俨那时身心疲惫,只跟太子一人告了三月假,便回了家休养;而承熹在宫中等了大半个月找不到他,查过了宫值表知道他仍在长乐宫当值,便以为他刻意躲着自己。

那时怀了满腔委屈,偷偷出宫想要见他,谁知甫一看见就是如此情景,看到一个妙龄少女扑在他怀中,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如何能不误会?

也只能叹一句老天作怪。

江俨颠三倒四得说了一通,看公主没吱声怕她不信自己的话,又前前后后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连带着妹妹的生辰年月并上江夫人怀她的年份、生她的时辰都清清楚楚说了个遍,就为了让公主相信这真是他嫡亲的妹妹,不是什么堂的表的,也没那些个暧昧的牵扯。

江俨迟钝这许多年,此时能有如此急智也实属不易,能猜出公主是在吃醋简直如有神明相助。

说了一番话口干舌燥,最后江俨才认真解释道:“妹妹一向胡闹,她怀着身孕跑回娘家这事毕竟不怎么光彩,说出来于她名声有损,属下这才没说的。”

——可我也不知道公主在为这事生气。江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抿了抿唇,语气低沉严肃补充道:“从来都没有江夫人。”

“属下这些年来…从未成亲。”

承熹怔怔坐下,江俨讲得颠三倒四,可他口中所说听在她耳中,仿佛都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图样一般,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呈现。

她甚至都能想得到,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憧憬嫁给像兄长一样高大英武、踏实可靠的男子。

她颓然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的错过,通通都是因为她的胡思乱想?

江俨看她不说话,仍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冥思苦想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道:“不如,我带着公主回家去看看?”

见公主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了他好半晌,眸中神采越来越亮,亮闪闪的像夜空中璀璨的星子。江俨稍稍放下了心,仰着头神情严肃问她:“殿下,想去我家看看吗?”语调微微上扬两分,听来竟有些蛊惑的味道。

——想去江俨的家中看看吗?

看看那个一心鼓捣古玩的江老太爷?看看江俨口中那个十分有意思的江夫人?那个刻板端正的江大爷?被她误会了五年的江家小姐?江俨口中那个多智近妖的大公子?还有江俨曾用只言片语提过的许许多多的江家人?

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泛深,怕自己嘴角咧得太开笑得太难看,承熹抿着唇矜持地点了好几下头。

正是黄昏,从这高高的观景楼看去,整个皇宫都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连一向周身清冷的江俨都平添了许多暖意。

红素隔着远远的看了会儿,见公主在亭中坐下,江侍卫也坐到了公主身侧,两人贴得极近,身后漫天金灿灿的霞光都成了两人背景,美得像一幅画。

知道先前一事怕是误会,红素与牵风相视一笑,只觉心中欣慰。

江俨总算解了这几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心事,冥冥之中似乎觉得公主想通了什么,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更温柔了些。

他想不太明白,却也知道这是好事。心中轻松又畅快,忍不住出声问她:“公主若是好奇,为何不亲自问属下一句?”

——问什么?难道要问你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问什么?难道要问你为何明明有了妻儿却还要对我好?

便是当真如此,也不该问他,该问问自己为何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

承熹脸上一燥,正了容色诚恳道:“我没有好奇。”长眉舒展,目光坦然看着他,丝毫没有闪躲,显得真挚极了。

江俨盯着她看了许久,眨了下眼,听了她这违心的话也不揭穿。只是眼里的光彩越来越甚,于是他微微笑了。

——公主即便是口是心非的样子,也是极美的。

作者有话说:

1.公主就是那种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的别扭性格,江俨又迟钝得欠抽,他俩的性格本来一点都不合适。然而适配度不高的两个人谈恋爱,本来就是互相折腾。毕竟好事多磨。

2.话说暖阁到底是个什么鬼?百度说是指与大屋子隔开而又相通连的小房间,可以设炉取暖。我猜是要烧炭通烟囱的。但是通烟囱什么的,莫名觉得好喜感…

我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一直脑补暖阁是一座十分漂亮精致的小楼,里面很暖和。你们也这样脑补就好…

洗三礼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公主这两日心情十分不错,连着两日晚上做梦都能笑醒。清晨觉更轻,听到外间红素起身的丁点动静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若是被人见着了一定会十分惊异。

她正躺在床上想事情,便听有人推开内门轻悄悄地走到了床前,承熹拉开床帐去看,见红素正要弯身唤她。

红素微颦着眉面有思索,只见公主从床帐中探出头,问她:“可是有事?”

红素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答:“今日大清早的,司苑局的小太监送来一小车新鲜瓜果,奴婢恰巧路过小厨房,听他们一群小太监在偷偷咬耳朵,说是太子殿下昨日喜得千金,今晨连朝会都未去。小厨房好几个仆妇都在一旁说道,胡言乱语不成体统。奴婢上前训斥了几句,听他们说这事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喜得千金?

承熹一怔,一时忘了自己双手还抓着床帐,一松力差点栽下床来,红素赶紧扶好了她。这才又道:“方才钟粹宫来人说,太子殿下明日要在钟粹宫内办洗三宴,以庆弄瓦之喜。”

洗三宴?承熹微张了唇,心中惊诧不已,眉尖微拧又陷入了沉思。

这内廷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承昭身为储君,他的头一个孩儿,愣是被瞒在钟粹宫中没传出半点消息!便是早早地备好了医女和接生嬷嬷,这足足怀胎十月,居然连她都丝毫不知?

她又仔细回忆一番,承昭确实从未与她说过这事,心中更奇怪了。

第二日半下午,红素在公主所佩的香囊中塞了一小段青葱,为取个聪慧的谐音,参加洗三宴的宾客往往都如此佩戴,为给初来人世的孩子添个吉祥。

昨日乍一听还没想明白,承熹回神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她的头个侄女,准备了一份厚礼;皓儿也熬夜给这位妹妹写了一副字。

已经二月中旬了,也不知怎的,今日竟下起了小雪。雪倒是不大,下了没一会儿,苞出新绿嫩芽的枝头都落了白。比起昨日也冷了不少,想来是一场倒春寒。

钟粹宫已经到了不少人。男客都在前殿中坐等,这洗三宴选在这半下午的时候,也是为了避开朝中重臣上朝的时辰。

民间的洗三礼不会这般隆重,大多只会请些血缘极近的亲友。在这宫中到底不同,何况这还是太子殿下的头个孩儿,是未来的大公主,自然不可小觑。 

承熹直接从后殿入的钟粹宫,进了暖阁扫了一圈,已经坐了十几位夫人,皇贵妃和贤妃娘娘并几位贵嫔昭仪容华都已经到了。德妃喜静,不知会不会来;淑妃向来爱热闹,应是不会缺席。

还有几位命妇携了自家女儿一起进了宫来,见公主入得门来,纷纷起身见了礼。承熹微笑着各个回了,心中却有些看不上——明明是承昭孩儿的洗三礼,这几位夫人却偏偏带着还未许人的女儿一齐入宫。一边是洗三礼的孩子,一边是容色娇妍的姑娘,着实有些荒唐。

她挑了角落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垂眸继续思索——按理说,承昭头个孩儿这般大的事,最耐不住的应该是父皇母后。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临产的前几天,母后便私服出宫住在了公主府,生皓儿的当日连父皇都满头大汗地赶来了,连龙袍都没顾上换。天子出宫城,八百仪卫随行护卫,整条大街都守得严严实实。

虽前儿个诞下的那孩子不是承昭的嫡女,可父皇母后怎么也该问上两句。这都已经是第三日的洗三礼了,该赏下的礼却还没有下来,这般情状倒是有些奇怪。

也不知怎的,承熹越想越觉得这事十分不对劲——如今承昭尚未及冠,钟粹宫中只有一位良娣两位孺子。在太子妃尚未定下人选、更未过府之时出了这种事,又是太子第一个子嗣,实在算不得美事。

无论将来的太子妃是哪家的闺秀,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忍这种事?刚一嫁人就得养别人的孩子,这不是往未来太子妃的心上捅刀子吗?

照理说以承昭一向谨慎的性子,断不会弄出这样不妥的事。

承熹又记起方才路过之时远远看到了承昭,见他面上一派坦然,却丝毫没有初初为父的喜意,更觉事有蹊跷。

此时坐得地方较偏,承熹伸手唤了个小丫鬟过来,叫她附耳过来悄声问她:“你们宫里前日产下皇女孙的那位良娣呢?带我去看看。”

小丫鬟听了这话神色惊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哆哆嗦嗦道:“奴婢不敢说,求公主莫要问了。”

见周围有人注意到了这里,承熹唤她起来,轻声道:“莫要慌张,且跟我过来。”

去了外间找了个避人的地儿,又重新问了一遍,小丫鬟斗胆求了个“不会怪责”的保证,这才磕磕巴巴说了。

她紧张得厉害,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承熹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那良娣前日才产子,当日便血崩不止,没熬过夜便香消玉殒了。太子殿下大怒,赐死了一整屋的小太监。

只是这小丫鬟还提到,那良娣不受太子宠爱,好几个月前便被太子发落到西边一处小院独住,平日也从未与太子同席用膳。

零零碎碎说了一些,承熹自己理清楚后便吩咐她退下了。

承昭既决定留这孩子,良娣有孕便是喜事,怀胎十月以来,承昭却一直秘而不宣,连她这个皇姐都不知晓;而赐死整整一个屋子的太监,这是皇家为掩人耳目惯用的手段,想来整个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最初便是那几个被赐死的小太监传出来的。

承熹垂了眼陷入深深沉思,不知这个孩子的来历又有什么蹊跷呢?承昭、父皇母后都知晓此事,偏偏只瞒了自己一人,这又是为何?

进了暖阁,却见方才未至的淑妃到了,正握着她的母亲明夫人的手认真回话。往日见多了她神采明媚张扬的样子,这样的淑妃却是少见得很。

承熹离得近,见淑妃眼里蕴了湿意,猜是母女俩在说贴心话,自己另寻了一处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便听钟粹宫的大丫鬟打着笑脸进门,说是到了开礼的时辰了。先是由宫里的吉祥姥姥小心地托起那孩子,用金鲤盆蘸水沐浴。一是为洗涤污秽,消灾免厄;二是为亲眷祝吉,万事顺遂。

承熹上前细细看了那婴孩一眼,已经睁了眼,眸光清澈灵动,吮着小手可爱极了。

心中倒是有些怜意,这孩子甫一出生就没了娘亲,怕是日后会有许多难过。跟在几位娘娘后面挨个送了玉梳子、小妆镜、胭脂粉、艾叶球给孩子做礼。她这么小,自己备下的厚礼不宜她近身佩戴,便先给了承昭身边难得大丫鬟保管。

这么小的孩子,承熹实在没敢去抱,只摸了摸她的小脚丫,逗得她张开手臂小声“啊啊”地喊了两声,很是开心的模样。

吉祥姥姥得了厚赠,嘴上不停说了一溜吉祥话,这才抱着孩子跟着两个丫鬟退下去。

晚膳时男女宾客分席而坐,女客这边便在暖阁里设了席。用膳的时候几位夫人都起身敬了酒,都是长辈,与宫中诸位娘娘又多少沾亲带故,承熹不好辞,只好回敬了几杯,才揉着额头推说酒量不好,几位还没轮上的夫人这才作罢。

正跟着几位宫妃说话,便听暖阁门口的小丫鬟拖长了尾音大声通传道:“大皇子妃到——”

所有人都是一愣,眨眼功夫脸上又都扯了笑。

承熹放下手中银筷,接过一旁小丫鬟捧过的湿帕子拭了手,垂着眼心道:这位大皇子妃,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嫂子。多年没有来往,满打满算见过三面,生分得厉害。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她出嫁后整日呆在公主府不愿出门,而是因为这位大皇子——也就是父皇的长子、她的异母兄长,是个没法评说的人物。

这位大皇子比承熹大五岁,名容璟郃,在文宣帝还是皇子、住在宫外皇子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他的母亲在皇子府时不过是个姨娘。文宣帝即位后因这位姨娘生育皇子有功,升作了婕妤。

那时候文宣帝和皇后感情尚浅,秉承着后宫的传统雨露均沾。宫里的妃嫔们还热衷争宠,而让皇后孕中中毒、意图毒害腹中皇嗣的,就是这位有子的婕妤。

承熹那时候尚未出世,只在后来年幼时听身边嬷嬷略略提过两句,每每想来都心中庆幸:幸好那时母后福泽深厚,连带着娘胎里的自己也争气,那婕妤才没有得逞。

那婕妤在承熹出生之前就被打入了冷宫,没出两月就暴毙了。想到如今大皇子的外祖家官位低微,猜测当年后宫之事也牵连到了那婕妤的母家。

常言道:祸不及子女,可这话放在现实中就是个笑话。那婕妤暴毙而亡了,她的儿子却也不是善茬儿。

这位大皇子比承熹大五岁,他母妃被赐死之时他已经记事,哭喊闹腾了几日被文宣帝禁足了三月。因他母亲心狠手辣,他从不受文宣帝亲近,想来在这宫里过得不如意。

可这位也不知是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还是受了奸人挑唆,禁足期满之后整日往皇后的坤宁宫跑,振振有词说是要向皇后尽孝,要为他母妃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