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四姑娘那指甲留得漂亮,只是上头蔻丹的颜色不正,涂得也不匀;她腕上那只镯子瞧着倒是光鲜,先前两人挽着手的时候方筠瑶略略一碰,轻飘飘一只镯子,上手一摸便知是铜胎包金,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勇气戴着出门。

再说她此时挑中的那两只步摇,品相着实算不上好。步摇本是小巧灵动为佳,她挑的那两支上头那么大的团花,除了贵再没别的,簪在头上委实俗气得厉害,也不知她喜欢什么。

不过方家难得有人与她亲近,四姑娘看那步摇满意,她自己又何必上赶着挑刺?没得添了龃龉。

方筠瑶的爹娘未过世之前,她还在蓟州的那十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她爹娘只得了她一女,母亲出身商户,因为这宠妾灭妻毕竟不怎么体面,带过来的嫁妆十分丰厚,又把家里的财权把得死死的。方筠瑶这样的出身,自然也是用过不少好东西的,她的眼力见可比二房的两个姑娘好多了。

她自己挑中了一套八宝翡翠梅花头面,叫人小心包了起来。那一尺见长的葡萄木妆匣打磨得十分滑溜,几乎能透出人影,盒面上螺钿黑漆,镂雕了精致的仕女图。方筠瑶捧着这木匣摩挲了好一会儿,实在爱不释手。

“哎哟!瞧瞧我这是看着了谁?”突然一道女声传来,语气十分惊喜,听来却有种莫名的张扬。只是这夫人声音娇媚,即便是张扬,却也好听极了。

方筠瑶一行人转头看去,见迎面来的是好几个美妇,先头两个并排而行,另几位稍稍落后一步。虽年纪都不小了,却各个气质雍容贵气端华,十足得富贵。

打头的那一位笑得明媚动人,鲜红口脂更添张扬,额上戴着个橙色石榴石的眉心坠,一步一履间晃晃悠悠,直教人看得眼前一亮。

一般的妇人都不敢这般打扮,就算模样周正皮肤白净,也常常没有她这般雍容的气势,偏偏这夫人这般打扮妙不可言。

看着那美妇朝着她们这一行人走来,二房的几位姑娘都愣怔怔不明所以,方筠瑶却一点一点白了脸。

这人,正是上次在魏家小姐设的宴上当众给她没脸的那位夫人,是她爹许多年前休了的、被她娘气得跑回了京的正妻!

这夫人娘家姓刘,刘姓在这京城本是大姓。二十年前,她随着方青廷去了蓟州,因水土不服慢慢熬成了重病,听闻方青廷在外头与一个商户女眉来眼去,闹了几回就被扔了一纸休书。

刘夫人几度气得咳血,只是在蓟州那地方又没有亲眷,如何能惹得过他们?刘夫人便偷偷当掉所有的嫁妆,带着身边嬷嬷丫鬟千里迢迢回了京城。

刘家有位隔房姑姑怜她命苦,正好家中有个尚未娶妻的儿子,原本几年前就定下了一门亲事,偏偏对方小姐福薄,染了恶疾早早去了。好些碎嘴之人说是她儿子克死了那小姐。

此后好几年,再有媒人上门说的亲事一个比一个差,既不是什么好人家,还不是什么好姑娘。刘家那隔房的姑姑气得厉害,把那些个不着调的媒人通通撵了出去,此后她那儿子的婚事彻底被耽搁了下来。这都二十六了,亲事却还没个着落。

如今这刘夫人被休回了娘家,虽后头刘家和方家商量过了,把那休书改成了和离书。可谁不知这只是为了好听一些,她到底脱不去一个休弃之身。

刘家那位隔房姑姑同情她的遭遇,想想她和自己儿子年纪正是合适,又拿出家谱一算,两人亲缘又超出了五服,虽同为刘姓,五服之外却可通婚,没什么忌讳的。

一边是休弃之身再嫁,另一边是命硬之人娶妻,这可是皆大欢喜的事。

刘夫人便穿上了第二回嫁衣,心里没敢抱什么奢望,只想后半生有个依靠,别留在家中拖累父兄已是大幸。可这次幸得老天眷顾,夫君体贴,又因为先前几次说亲被好几个姑娘落了脸,对肯嫁他的刘夫人有许多感激;又怜她往事,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宠。

又因两家沾亲带故,夫家人都待她极好。婆婆明礼,小姑亲热,再没一件不顺心的。

先前因为被休,刘夫人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好几回都恨不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待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君也一路平步青云,做了三品大员,夫妻恩爱更甚往昔。此时总算能扬眉吐气,直叫那些个冷嘲热讽的世家姑娘们都闭了嘴。

此时刘夫人当当正正站在面前方筠瑶面前,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神情,伸手轻轻拍了拍方筠瑶的肚子,面上笑眯眯问道:“怎的这两月不见,这肚子都小了?”

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瞧瞧我这记性,听人说是跌了一跤摔没了?哎哟哟,真真是可怜见的!”假惺惺地拿手帕揩了两下眼睛,却连嘴角的笑都没撤下。

这戳心窝子的话一说,方筠瑶当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下唇已经被咬出了印,偏偏作出一副坚强模样,声音微颤可怜兮兮道:“这位夫人,我爹娘与你的恩怨都早已过去,但你不能…不能拿我无辜的孩子说事!”

刘夫人涂着大红蔻丹的长指甲挑起她的下巴,端正她的脸给身后的几位美妇看,声音里满满都是怜惜:“这小模样可怜的,看得我都要抹眼泪。”

她嘴角笑意更深,缓缓补充道:“你娘就是个贱种,生下个你还是走了她的老路。你那孩子虽无辜,他若有知,却也该庆幸才是。若不然被你这样的娘养大,还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东西!”

丢开方筠瑶下巴,用巾帕擦过了手便随手丢掉了,她找了个红木椅盈盈坐下,跟那已经看呆了的掌柜笑道:“把你们店里顶好的东西都呈上来吧!”

掌柜一时回不过神,只听她又笑说:“你说你们这做生意的,欺负人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就拿些劣的次的来糊弄她们,这可不好。”

店主擦擦额上冷汗,他可是知道这位身份的,赶紧附和道:“她们眼皮子浅,外头摆着的这些就以足够了,您可是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贵人!”赶紧叫手下人拿精品去了。

这回呈上来的却都不是金银,而是更昂贵的珠宝。晶莹剔透的白玉,颜色厚重的红珊瑚,莹润透亮的鸡血玉,亮得晃眼的青金…没有一件是单样,全是一整套头面,动辄以百两起价。

几个美妇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即便是这般精致的首饰,却还是挑挑拣拣,没有特别合心意的。

方筠瑶并二房的几个姑娘拿着手中挑好的金饰,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走——人家看了都觉得污眼睛的东西,她们却还跟珍宝一样捧着。

忍不住想: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没见过世面?可转念想想自己也是三品左副都御史的孙女,在这京城也算不上差啊!

她们却不知这刘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父亲乃是吏部尚书,当初刘家若不是看在位居左副都御史的方老爷子管的是监察弹劾,想要打通都察院的上下关节,又怎么舍得把花了大心思娇养十几年的闺女送过去?

虽说刘夫人是个庶女,可她生母刚生下她早早去了,自出生就养在正房夫人膝下,比嫡女也差不得什么。而她如今所嫁的那家也不低,她那夫君自娶了她,像真的沾了福气一般,一路平步青云,好些年前便在朝中任了要职。

方家却只有一个方老爷子撑着,唯有长子和次子挂了个闲官,却也不堪大用。

这刘夫人又怎么会惧方家?几个小辈还不是随她拿捏?

她每每想起旧事,总是感慨颇深,心中有怨又恨,却也有庆幸——若不是被方青廷那混账甩了一纸休书,还遇不上如今这般好的夫君呢?

可该恨还是恨,以前糟践过的她的那两人都在蓟州呆着,见不着也就不去想;知道那两人死在城破之际,心中还挺高兴。如今那两人的闺女来了京城,她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一二呢?

她旁边的夫人是她的表姐,拍拍她的手背,压低声数落道:“想作践她何时不行?非得当这么多外人的面,被人传出去多丢份儿!”

刘夫人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随手指了一样叫人包起,送到哪哪府上,这便起身离去了。

“我从前大门不出十几年,也不过被人赞了一句守矩知礼。哪怕遇上那般惨痛的事,除了冷嘲热讽,又何曾听旁人唏嘘半句?”她指指额前的眉心坠,轻嗤了一声:“老有人羡慕这额饰珍贵,可我何曾稀罕这玩意儿!”

“曾经所嫁非人才能长得出这心眼,怎么不得把下半辈子活好?若是天天听那些长舌妇絮叨,我早被她们唾沫星子淹死了!”

话落刘夫人又微微笑了,“直到遇上奉怀,我这才明白,人活这一世何必顾忌他人言语?还是要活一个逍遥自在。好不容易碰上她一回,我就图一个嘴皮子痛快,把她说得下不来台,心中便觉舒坦,管别人怎么看?”

她表姐戳了她脑袋一下,嗔道:“就你理多!”

知她说得是被休弃再嫁的事,她的表姐也不说话了。别人都说她这表妹命好,第二回嫁人还能嫁得那么好,儿女全了,命格贵,还提携了夫君平步青云,公婆更是好得没话说。可谁还记得她曾经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额上时常戴着个眉心坠儿,许多夫人都觉得漂亮,却也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这是当年被方青廷休弃,她一时气不过,两人争执时被他狠狠推到了桌角,当当正正磕了这么一下,额头便留下了一个浅浅凹陷的伤痕。

天下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容颜的?这破了相,梅花妆都遮不住,只能戴眉心坠遮着。连往事的酸辛也全被遮住了一般,再不说苦痛,只留下光鲜给别人看。

方筠瑶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眸中却一点点蔓上别样的神采,连落胎后脸上积了两月的些许沉颓惫懒之色都一扫而光。

——那夫人也是嫁过两回人的,被她爹给了一纸休书,这便是一文不值的弃妇。可这二嫁非但没有被人指摘被人挑拣,反倒越嫁越光鲜了!

连这弃妇都能活得这般光鲜…缘何,她就非得吊死在徐肃这棵树上呢?

攀高枝

此时三公子许清鉴也同在金楼,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相当的男子,问他:“这月的诗会你都缺了三回,翰林院也告了半月假,到底是何故?”

许清鉴瞥他一眼,默不作声走上了二楼。漱玉斋的第一层楼的金饰都不够精,好东西都在上头。

跟在他身边的那男子是他多年的好友,两人本都无心入仕,被家中长辈迫着入了翰林,这便是同僚了。

翰林院大多是闲缺,以往要在任上呆个几年,待攒够了资历,便可平步青云。从编修典籍,太学院侍讲,掌院学士,到起草诏制,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如今两人都只是编修,每天最要紧的事就是去点个卯,别的事跟他们不相干。偶尔帮太学院的太傅列个书目,平时闲得厉害,跟上头告假都无须理由。

他那友人半月没见他,今日出门时候正正巧碰上了,这便跟着许清鉴进了漱玉斋。

合了手中折扇打量他半晌,笑眯眯凑上来:“叫我猜猜,瞧你这眉心浅皱,鱼尾无光,嘴角下撇,明摆着就是桃花劫啊!这是被哪个小美人绊住了脚?”

他本是开个玩笑胡乱说的,这京城哪个不知相府家教严苛,几个公子的婚事都是长辈做主的,哪会遇上什么乌七八糟的“桃花劫”?

可他这瞎猜偏偏碰了个准儿!听到这“桃花劫”的说法,许清鉴心中一动,待想明白了又耷了嘴角——桃花劫,自然是不好的桃花,难道跟重润只能断在此处?

他避而不答,那人兴致勃勃又猜:“你来这金楼作甚?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要给人家挑首饰?这事我在行啊!”

“你别乱猜了。”许清鉴无奈,一本正经答:“我大哥添了个小侄儿,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笔墨纸砚备了一套,总觉得礼不够重,便出来给他打一个分量大的金锁。”

又怕他不明白,絮絮叨叨说:“我听人说小孩儿什么都喜欢抓着吃,这金锁若是做得小了,吞下去了可就不好了,就做一个分量大的。”

那男子嘴角一抽,分量大的金锁,还真实在!

这事本可以交待下人来做,许清鉴出府跑这一趟有点不值当,这金楼中大多是女眷,他为了避嫌还得垂眉敛目。

此番出门还是为了散散心。这些日子一闲下来,他总是会想到重润的事。重润的性子张扬却不跋扈,明媚却不骄矜,与他从小到大见到的姑娘都不一样,却偏偏合了他的眼。

先前在清风楼的雅间中与重润立场不合便不欢而散,之后的半月都未曾见她一面。知道她竟有那般心思,他又出身相府,如何还能再来往?心中虽有难过,更多的却是惋惜。

前几日围场重逢,许清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可她还是固执己见,一心一意要助她父王。

当今天下昌乐,百姓安康,圣上虽称不上千古明君,却也是一代仁君。无故起事造反,又如何能成?他不想看着重润往死路上撞,可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

重润在围场养伤统共呆了七天,自那日争吵之后一连好几天,两人每日一同用膳,却没怎么说过话。

直到重润伤势稳当了,被侍卫护送回城,两人在别馆告别的时候,光是“好好养病”这么一句话能说完的事,他愣是絮絮叨叨了一刻钟,怕她嫌烦这才停下。

相府家教严苛,许清鉴打小听得就是忠君之道。这几年来身任翰林修撰,掌读经史明白大义,此时明知她心有不轨却瞒而不报,与那奸佞又有何分别?许清鉴心中羞惭欲死,却咬紧了牙,打定主意要知情不报了。

至于重润还有她父王能不能成事?许清鉴没敢往下想。不帮她是一个有良知的臣子的底线,不揭穿她的不轨之心却是因为情分。

忠义与情分两不能全,心里难过得要命。百般愁绪不可解,也不能与任何人说起,连眼角眉梢都染了三分郁色,早已镌刻在骨子里的通透温文也打了个折扣。

知道想也没用,叹口气止住了思绪,他指指琉璃柜中最大的那只金锁,吩咐金楼掌柜,“就按这个样子做吧。”

掌柜略一思索,为难道:“公子啊,这事老夫做不了主啊!这金锁的图样本是一个孕夫人为她腹中孩儿画的,这都做好两月了,在这放了许久,也没见人来拿。只是那图样是人家画的,我怎么能据为已有呢?把人家的独独一份拓了样子拿去卖呢?”

那掌柜怕他不高兴,还要解释两句,许清鉴挥挥手道了句“无妨”。他不过是看那金锁样子还算别致,打算按那模打一个更大的。既是有主的,也不必苛求,他再挑一个也就是了。

而这金锁呢,再巧不过,正是两月前方筠瑶给自己腹中的孩儿定下的。那时大夫说她左手的脉相稳而有力,十有八九是个男娃。她又听人说穷戴银富戴金,小孩儿从小戴个大大的金锁,沾了贵气,将来就是光耀门楣的命。

方筠瑶两月前交了一半定金,打算日后来取。谁成想落了胎,半条命都没了去,哪还能想得到这事?

昨日府里四姑娘提金楼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这码事。虽说孩子没了,可到底是交了一半定金的,今日便是来取这金锁的。

此时听到许清鉴和掌柜在说这金锁,只觉这公子的声音如玉石之声,温润纯净,二楼里听了这声音的几个姑娘如沐春风,皆不自觉地扭了脸去瞧他。

方筠瑶离得近,看得更明白。金楼掌柜的个子比那公子矮了许多,他与掌柜说话之时也微微低了下巴,丝毫不觉盛气凌人。

再瞧瞧模样,更是叫人眼前一亮,面如冠玉眸如晨星,那如瓷一般的皮肤让女子见了都自惭形愧。好一个温其如玉的翩翩君子。

他将金锁放在掌心细细端详,那副专注的样子好看得移不开眼,细长的金链在他指尖缠绵绕过,叫人恨不得变成他掌心的那枚金锁。

二房的两个姑娘小声絮叨:“好一个清俊温文的公子哥,看着好像还有点眼熟…”

两人思索须臾也没想这人是谁,见方筠瑶看得失神,眸里似拢了一汪莹莹春水,脸上红扑扑的。二房的两个姑娘撇了撇嘴,眼中有点嫌弃的味道,又都是爱热闹的性子,笑得颇有深意,附在方筠瑶耳边撺掇道:“喜欢便上去与他搭个话啊,如今你肚子都没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方筠瑶已经跟徐肃摊开的事还闷在自己心里,没跟别人说起。

故而二房这两个姑娘明知方筠瑶跟徐肃的牵扯,还如此说话,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那公子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她二人不敢肖想,便打趣方筠瑶两句,说完这话便捂着嘴笑了。

本是玩笑的话,听在方筠瑶耳中她却心中一动——是啊,如今…她的肚子都没了。又想起方才见过的刘夫人,还有越来越不满意的徐肃,更添了几分勇气。

她盯着人瞅了半晌,想上前去搭话的念头把仅有的那一丝半点的羞耻心都压下去了。她在边城长大,她娘又是个敢想敢做的,这耳濡目染之下,方筠瑶从来不像旁的京城姑娘一般爱颜面。

念及此处,连忙背过身又用团扇挡着脸,掏出小妆镜仔仔细细照过,拿微凉的手贴在双颊上,直到脸上红晕消褪下去才步履盈盈上前去,作出一副大方的模样,“这位公子,这金锁是我打的。你若是想要,那就送给你了。”

几人都是一怔,金楼那掌柜醒过神来,连忙指着人说:“哎,就是这位夫人打的金锁!”

许清鉴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避过半身拱了拱手:“夫人好。”

——夫人?方筠瑶一瞬间脸白如纸,之前面上的羞涩旖旎褪了个干净。

是了,先前这掌柜说这金锁是一位夫人为她腹中孩儿打的,叫她夫人自然没错。

方筠瑶仍不甘心,自行取过那金锁强塞在许清鉴手中,红着脸憋出一句:“相逢即是有缘,左来这金锁我也用不到了,留它在身边反倒伤心难过,便送给公子了。”话落眼眶一红,拿手帕沾了沾眼角湿意,没待许清鉴回神,便快步下了楼。

二房的几个姑娘傻愣愣看着,这时见人走了,连忙去追她。

楼梯拐角那处都没了人,许清鉴还是皱着眉定定看着,他身旁友人诧异问:“那夫人是谁?你认识?”

方筠瑶自打回京后便深居简出,这京城人人都知道前驸马有个没脸没皮的外室,可她那臭不可闻的名声和她的脸却是对不上号的,许清鉴又怎么会认得她?

许清鉴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想明白这夫人所说是何意,随手把那金锁丢回盒中,自己坐一旁画金锁的图样子了。

*

这日承熹又在书房里看书,风寒刚退,这两日还有些咳嗽,太医开的药已经停了。

二月过半之时,皓儿便入了小学,课业要比读蒙学的时候深了许多,一边读四书五经,学习深文大义要言妙道;一边学二十四史,以史为鉴洞彻事理。

她前日给皓儿辅导课业的时候,却发现皓儿书本里有些内容她都陌生极了,多年没学已经忘了个干净。释句的时候只能凭着自己理解,讲错了两句,偏偏自己还觉得挺通顺,皓儿却说她和太傅讲得不一样,闹了个大笑话。

承熹窘得不行,这便来书房再读典籍了。

江俨端着一小盅枇杷薏米粥推门进来,这粥润肺止咳,本应该午膳前喝的,偏偏承熹饭量小,昨日喝过了粥,午膳只吃了一点,今日便把粥改到了下午。

承熹抬头瞧了他一眼,正要微笑时却看到他脸上似有不妥。他的鼻尖下,人中旁那位置,有一条浅浅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划破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寻思着我要把这段写完的话,又得爆2000字数,所以剩下的甜甜甜明天讲_(:з」∠)_

甜甜甜

“江俨,你走近一些。”以为自己没看清,承熹待他放下那盅后走近到她跟前,起了身又细细打量,他脸上那处竟真的是伤痕,连忙问:“你的脸怎么了?”

江俨自己摸了摸,一板一眼答:“清晨用小剃刀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道。”

刮胡子…

承熹自小在宫中长大,身边接触更多的都是白面无须的太监,父皇蓄的美髯平日都有身边人打理;而承昭自长大后就搬去了钟粹宫,承熹也不会凑到他脸前去盯着他看。

乍一听男子还需刮胡子,一时竟有些愣怔。她盯着江俨下巴上些淡青色的胡茬看了好半晌,平日见得少,这乍一看,便觉有些古怪。承熹忍不住上手一摸,有点刺手。

江俨习武多年,手下的力道精准得很,能划伤自己的脸,想也知道那小剃刀得有多锋利。承熹轻轻嘶了口气,“怎的这么不小心?好在这划得浅,若是划得深了,留下了疤痕得多难看啊!”

江俨喉头一哽,抿着唇没说话,心中有点憋屈——还以为公主是心疼他呢,结果竟还有怕他破相了会变难看的缘故?明日还是去太医院开些能消疤的药膏吧,万一真的留了疤,日后公主嫌他丑,再不想看他了,他都没地儿哭去。

公主的指尖绕过他的鼻尖,划到人中旁,痒痒的,指尖在他脸上那条浅浅的伤痕上小心摩挲,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江俨绷紧下巴,忍着想偏过脸的念头。大概是公主习惯轻拿轻放,性子也温吞含蓄,每每碰他的时候总是力道极轻,像是怕把他弄坏似的。平时牵他手的时候也从不握紧,指尖轻轻搭在他掌心,没一会就会滑出去,江俨总得用些力握紧。

此时又是这么轻飘飘的,痒死了…江俨心中腹诽,倒是宁愿她在自己脸上挠一道,也不愿她这样轻轻摩挲,痒得耸了耸鼻尖。

微凉的指尖触在他脸上,掌心虚虚罩在他唇畔的位置。江俨鬼使神差地偏过脸,在她掌心轻轻印下了一吻。

“你你你…你做什么!”承熹猝不及防被他亲了掌心一下,先是呆住了,竟似有酥麻之感从掌心那处蔓去了四肢百骸,耳朵尖都唰一下红了个透。连忙五指张开成掌,用力把他的脸推远了些。

这回使得力气倒是大,江俨在她掌心闷笑一阵,承熹连忙抽回手躲了他温热的呼吸,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拢了那只手合在他两掌掌心中。

江俨一时想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大反应,极认真地凝视着她,似回忆了什么,低声问:“先前,不是能亲的么?怎么…这便不能了?”先前亲过脸吻过唇的,怎么如今连掌心都不能亲了呢?

他竟还好意思问!承熹白他一眼,用了些力抽回了手,又退开两步离他远了些,斩钉截铁道:“现在不能亲。”

江俨不依不饶地追问一句:“那…何时能亲?”承熹没说话,梗着脖子定定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承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想了好一会儿,她又微微低了头,视线在地上乱瞟,就是不看他,小声说:“也不是不能亲…”

江俨忍着没笑出声,察觉这是要紧事,连忙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又听她说:“你亲之前…得跟我知会一声…不能这么随便…”

“那属下现在能亲公主么?”江俨从来都有一个优点,他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前一句公主说亲之前得知会一声,此处便活学活用了。

承熹脸上的羞赧一僵,严肃地拒绝了他:“…不能。”

“这又是为何?”

他还得寸进尺了!别的事不见他刨根究底,这样羞人的问题倒是想得积极!面上一副正经坦荡的样子,说的却尽是没羞没躁的话!

承熹瞪他一眼,眸光还有点凶,“这事我说了算!”

江俨闷笑了一阵,“公主说得极是。”

其实他还想恬不知耻地再问一句:公主什么时候会想亲我呢?从小武师傅便常常说:习武之人要不耻下问,要羞耻心有什么用?可是怕公主恼羞成怒,他也只好打住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