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皓儿乖巧懂事,又从不胡闹,带上他又有何妨?”

父皇和母后都给他说话了,承熹只好笑笑应了。

既是在京郊亲桑,便不可穿宫服,常服和首饰都是有规制的。只是当日临行前,还是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耽搁了好一会儿功夫。

当天清晨小丫鬟捧着衣裳入内,内屋门前有个小小的门槛,也不知怎的没看清,她被那矮矮的门槛绊倒,连着手中衣裳都掉了。

屋子里的丫鬟都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扶她,连忙拾起那衣裳看。为应和先蚕礼,这衣裳通身都是蚕丝织就,方才不知划到了哪儿,上头有一处勾了丝,足足两寸长,直愣愣突起在原本平整的衣上,十分碍眼。

那小丫鬟自知闯了祸,吓得小脸煞白,连连磕头请罪。承熹瞧着没作声,叫她跟着管事嬷嬷下去领罚了。

说是要罚,到底还是心存一念。各宫之中不设私刑,若是哪个宫人做错了事,合该被遣回内务府好好调♂教的。在长乐宫中罚,至多是扣个月银。

可叫人为难的是,先蚕礼上服饰首饰都有严格的规制,这衣裳是前两日赶制出来的。如今那么长一条勾丝,隔着三步远都能瞧见。

宫服不能穿,往日的常服也不能作替。针工局一月功夫赶制出几十件命妇的衣裳,各自对应品衔,公主品衔的只有这么一件,哪有多出来的?

承熹只好叫母后带着皓儿先行,自己想了办法遮掩好了,再赶上去。

红素接过那衣裳翻到里面细细一看,这衣裳本就轻薄,勾丝划了一尺来长,里外双面都看得十分明显,实在为难:“这衣裳是用双针横纵加拈而成的,一回绣好便不能返工,如此才能滑不溜手。可若是再返针上去,留下的痕迹怕是会更难看。”

承熹接过来自己看了看,那处本就颜色深,若是添了针上去,还真是会显眼得很。她的女红比红素还要差许多,红素都说不行,她更是没法子。

既是无法,只能再喊来针工局的嬷嬷来想想法子。只是如此一来,如何还能赶得上辰时的吉时?

承熹也有点慌了,先蚕礼上妃嫔公主要采五蚕,随同而去的命妇眼神都好使得很,身为公主穿着破衣裳去,得惹多少闲话?被旁人瞧见了,说轻点是衣冠不整,说重点却是不敬神明。

可身为帝女若是不去,怕是连参礼的百姓都要说闲话。

赶紧喊着几个丫鬟翻箱倒柜,找颜色合适花样差不多的常服来顶替,虽是下下之策,却也无法了。

“江俨?”她手中那勾破的衣裳突然被抽走,江俨接过那衣裳,在破了口子的那处略略比划两下,出声安她的心:“属下试试。”

取了针线来,他脚尖勾过一只小兀子坐下,飞快地穿针引线。

若是红素几个在这般重要的衣裳上刺绣,想必每落一针前都要再三思量,生怕绣坏一丝半点。江俨的心中没那些个谨慎小心,反倒不怕绣坏,十指动作飞快,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短短一刻钟功夫,在那勾丝处多绣了三只燕,与襟上的花样一模一样。即便是亲手做这衣裳的绣娘来看,也保管看不出分毫差别。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江俨甚至想再另一袖上也绣三只对称的燕。

作者有话要说:1.先蚕礼相关资料来源百度。

2.诗句摘自《孔雀东南飞》,大意是:期待夫君的心意坚定如磐石,我便情意如蒲苇,蒲苇像丝一样坚韧牢牢缠绕磐石,磐石就一定不会有所转移。意思是说,我们虽然迫于压力而分手,但我们之间的爱情是坚不可摧的,为了爱情,你要像磐石一样坚守不移,我要像蒲苇一样坚韧难断。

3.这章刻意强化了一下重润的霸气,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话说我还挺喜欢霸气女主X绵羊男主的_(:з」∠)_

如果不小心踩了雷,请多担待~~~~他俩暂告一段落了。

4.我突然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笔下的男主男配男路人都没阳刚气,江俨憋屈十几年,至今也没□□;魏明忼温文尔雅知难而退,文宣帝在皇后面前一直是低姿态,太子目前除了姐控没表现出别的,三公子有点娘炮,至于病娇的大皇子更不用说。就连淑妃出轨的对象都是被淑妃吃死的好脾气。

我细细一寻思,最有男子气概的居然还是徐肃…

这一定是本宝宝没有男盆友的错_(:з」∠)_

京兆尹

待缝好了,江俨坐在那小兀子上没起身,揉了揉发酸的手指,仰着头看她穿衣,眸中笑意微展。

承熹看得忍俊不禁,他这幅模样竟跟皓儿得了太傅夸奖,回来跟她求表扬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是此间人多,不好与他说小话,只好笑着垂了眼。

此时已是卯时正,离辰时正的吉时只差一个时辰,四骑马车早早等在长乐宫门口,待一路驶出了宫门,二十四仪卫也驾马匆匆跟上,一众人连忙往北郊赶去。

出了城门人烟稀少,江俨看了看日头,算算时辰怕是要赶不上了。打马靠近一些扣响了车壁:“公主,时辰不早了,骑马过去才能赶得上。”

承熹也抬头瞧了瞧日头,没有西洋钟和日晷,她光看日头是分辨不出时辰的。只能听江俨的话应声下来,搭着他的手上了一匹健足马。

甫一上马便双腿夹着马肚,身子也不由压低了些,只有这般别扭的姿势才能坐稳。正要启程之时,江俨却抬手抱着她腰肢,把人往前挪了两寸,自己掌托马臀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哎…”承熹惊叫了半声,察觉他双手已经环过自己腰身握上了缰绳,宽阔的胸膛贴上了后背,肌肉紧实的大腿也紧紧贴着自己,连忙坐直了身子。

听到四周相护的二十四仪卫都倒抽一口凉气,承熹都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表情,反手推了推他的腰,又羞又怒道:“你有自己的马,你快下去!”

江俨坐在她身后,公主红通通的耳尖就在她眼前,看得更是真切。他闷声一笑,听得两侧侍卫交头接耳的声音,冷冷淡淡一眼扫过去。

二十四个仪卫都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江俨这才附在公主耳畔低声说:“周围都是公主您的仪卫,若是有哪个嘴巴不紧,回头我扒了他们的皮。”

众仪卫中大多是多年前与江俨同一批入宫的,最初带他们的老队长好些年前便出宫了,从那时起就由江俨带了。

虽是一干武艺高强的八尺大汉,比不上心细如发的姑娘,可多年相处,江俨又从没刻意遮掩自己的感情,怕是他们早早就看出了门道。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队长威武!”一干仪卫也跟着起哄。虽是放肆之举,却也顾及声音太大惹路人注意,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其声短促有力,惊得座下马儿不安地嘶鸣。

江俨眼风一扫,腕上绑着的袖箭乍然脱鞘,数十枚一寸长的铁钉直直照着笑得最欢实的两个仪卫面门射了出去,丝毫没留情面。

两个仪卫大惊失色,眨眼功夫脱出马镫,纵身掠起,袖箭贴着衣襟险险擦过。虽姿势难看,好歹躲了过去。

见状,一群仪卫都缩着脖子如鹌鹑,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再不敢说话了。

“江俨!你真是恁得胆大!”承熹恼羞成怒,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恨恨骂了一句仍觉不解气,在他揽着自己的手臂上使劲儿扭了一把。

江俨一身刚健筋骨,自然不痛不痒。反倒得寸进尺,下颔贴在她发间,承诺道:“属下与他们多年兄弟,各个嘴巴严实得很,绝不会有后顾之忧。”

平日在侍卫面前,承熹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主子,此时却被他们调侃,主子的颜面丢了个干净。承熹轻哼一声,反手推远他的脸,落在后颈处那恼人的热气也离得远了些。

往年见多了她端庄得体的模样,这段日子每天都是惊喜,此时见她闹别扭,江俨也觉得十分新奇。把她那只作乱的手拉下,又笑着贴在她耳畔,声音飘飘悠悠似陷入了往事。

“许多年前,我就想说给别人听,不想再把心底的喜欢藏着掖着…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你…不知羞!”待承熹想明白他的话,又扭回头瞪了他一眼,抿着嘴笑了。

江俨松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先前他总怕公主舍了他、弃了他,即便这几月来事事顺心,他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想着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恨不得每日十二个时辰黏在她身边,不离半步。

他在公主身边跟了这么多年,见多了她寡淡疏离的模样,却从来没见公主执着地喜欢过什么东西。哪怕是琴棋书画这些占了她大半时间的,公主也只当消遣,从没真正当回事。

明明这一厢情愿变成了两情相悦,却仿佛与之前也没什么变化。哦,除了能亲能抱。

连江俨这般内敛的人,都想天天凑在她耳边说喜欢。可公主却只说过一回。

身份地位上有着天堑之别,江俨虽从不说,心里想得却比公主多得多。他总觉得自己确确实实是配不上公主的,别说是身份地位了,即便是才貌德行,也没一点配得上她。

他常常会觉得公主会喜欢他,是因为同情他这许多年不计回报的付出。便总是想变得更好,懂得更多——曾经学说故事,学刺绣,学厨艺,甚至跟妹妹学梳发,都是为了能哄公主欢喜,能讨她喜欢。

堂堂八尺男儿,所学之事却尽是女儿家的玩意,委实有些憋屈。

没人知道他心底是这样的不安,每日患得患失,生怕哪天公主一下子收回所有的感情,凉薄疏离一如从前。

就如徐肃,先前徐肃是公主亲自指了,这才下嫁于他的,可现在他还不是没在公主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江俨深吸口气,心中不安终于尽数消散——直到今日,他这般拙劣地试探,这才明白:公主从没觉得两人不相配,也从不怕外人知晓。即便被仪卫知道他二人互生情意,却也只觉羞赧,而不是憎恶,也没有一丝半点嫌弃他的身份。

江俨心中又酸又甜,觉得自己实在混账,他怎么能怀疑公主的喜欢呢?这几月来他一点点地靠近,所做之事哪件不是逾矩越礼的荒唐事?若是公主不喜欢他,何苦要把他留在身边,把他砍了头都应该。

他的公主打小性子温吞,生来不知道怎么主动。不会主动与人示好,更不会主动与人说喜欢。若是没人在身后逼着,她便不会往前迈一步。

可公主待他,从来予求予取…

即便他这般不顾她颜面,未得她允许,便把两人的感情做给仪卫看,惹得公主恼羞成怒,她却也从来不会出言拒绝。

如果公主对他不够喜欢,怕是会一巴掌呼上来吧?

烦忧这许多天的事终于窥到了一丝光亮,江俨忽的福至心灵,一霎间如梦初醒,眸光陡然大亮。

他这许多年想过的没想过的,敢想的不敢想的,如今都已通通实现。直到此时,江俨才真正觉出公主待他的心意:她一直是不善言辞的姑娘,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喜欢”,怕是比什么都要难,她也做不出别的姑娘爱娇的神态来。

可只要他一点点要,她便会给,予取予求,从来不会拒绝。

曾经他做梦都没敢想过,他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姑娘,如今会安安稳稳靠在他怀中。若是几年前那个踽踽独行借酒消愁的江俨瞧见此情此景,一定会以为是他强迫了公主。

如今她可是自愿靠在他怀里的,她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心中定也是欢喜的,而不是他一厢情愿,这才是最叫他欢喜的事。

江俨恨不得当下放声高歌一曲,随便唱什么,哪怕吼两声都好。

明知身边仪卫都在看着,他却一丝半点都忍不了了,坐直身子挡住身后窥伺的目光,在她颊侧重重亲了一口。

承熹的浅笑戛然而止,又使劲扭了他一把,这才察觉此时自己一手被他握在掌心,另一手扭的竟然是他的大腿,连忙缩回了手。可去抱马脖子也不合适,一时都不知手该往哪放。

江俨又笑,一臂揽过将她紧紧箍在自己臂中,扬鞭策马行得更快了。

*

北郊的采桑坛前已经聚了好些人,数十位三品以上的命妇各带一名侍女陪祀,此时都已按品衔为序,静立在采桑坛前。

周围有钦天监掌天时掌漏刻的官员跪地静候,另有负责相关器物的工部和太常寺官员。更外围处,兵卫仪仗和女乐分立两侧,恭敬跪伏在地。

更多聚集于此的却是在周围村落住着、有幸被选来观礼的农民与绣娘。本就是靠天而生的农民,来之前又都听明白了规矩,此时都静静跪在台下,无人胆敢交头接耳扰乱神明。

皇后采桑后也没离开,而是留在众命妇身边亲自指导,过会儿还要去蚕室喂养蚕母。承熹无须再留下,便跟着几个年纪大的皓命夫人走回了观桑台。

远远瞧见江俨,她刻意慢下几步,走在了几位老夫人的后面。这几位老夫人家中都有许多小儿女,各个都是人精。承熹怕她们察觉,装作等母后的样子,目送她们上了观桑台。

江俨四下看了看,附近无人,此处又被高高的观桑台挡着,无人能看得到。这才迎上来问她:“方才如何?”

承熹勉力一笑,只觉自己两脚发软,胳膊都在打颤。江俨探掌过去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她两手都在微微打颤,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果然是被那蚕虫吓得不轻。

明明该心疼的,江俨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连忙以手作拳压在唇上抑住笑。

“你还笑!”承熹恼羞成怒,佯装凶恶瞪他一眼,从他掌心中抽回了手,自己走到了前头。

她怕虫子怕得厉害,尤其是这般软软糯糯的蚕虫。要从一篓子白嫩嫩的幼蚕中采五条出来,幼蚕还不能拿手指去捏,得用短棍挑出来,因怕那蚕虫从短棍上掉下去,还得一手虚虚捧着,小心放至陪祀侍女捧着的竹篾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虐!!!!小虐。

遇险

做好这仪式,没几个夫人能忍得。

承熹是咬着牙忍下来的。许多夫人也都如她一般,脸上神情肃穆,未曾显露出分毫的嫌恶惊惧,一举一动再妥帖不过,绝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回府后却恨不得当天洗三回澡,两手搓下一层皮才安心。

江俨总算抑止住想笑的冲动,忽的弯下♂身,在她膝头轻轻拍了两下。

承熹不明所以,不知他在做什么,低头看了看,原是自己方才行过三跪三叩礼,膝上沾了些灰印子。

他弯身给自己掸尘,实在太令人难为情了,忙往后退了一步说:“你别动,我自己来!”自己掸掉了尘。

祀典结束后,有几位命妇还去了织室参观蚕妇缫丝或者绣娘织锦的过程。先蚕礼每年一次,缫丝织锦看过一两回了就没了新鲜,去织室观看的也没几个人。

待人齐了,众人纷纷上了马车,这便要回城了。

刚把皓儿抱上车,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上前来,“公主!公主请留步!”承熹诧异回头,那小丫鬟气喘吁吁说:“婢子是皇子妃身边的,我家主子今日戴出门的五尾金凤华胜不知落在哪儿了。”

“主子今日只带着我们两个丫鬟,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这都要启程了,主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您相助一二。”

这五尾金凤华胜是身份的象征,乃是华胜上雕有一只涅槃金凤,五尾正正对应她的身份。身为皇子妃,别说是这象征品衔的首饰,便是宫中赏下的普通首饰,都有尚服局的司饰女官条条目目详细记录在案,轻易不可损坏,若有丢失更是麻烦。

前朝时更有后宫宠妃因头上戴着的凤尾簪多出了一尾,触怒皇后被当众杖毙的事。何况今日有许多观礼的平民百姓,若是被哪个男子拾了去,更不知会传出什么来。

这般重要的东西丢了,也难怪大皇子妃要着急了。

承熹带着红素和牵风两个丫鬟一起找,留下来善后的女官也把手中事搁到了一边,二十四仪卫也被喊来帮忙。

承熹本想叫皓儿先随母后回宫,皓儿却硬要留下来陪她一起。她又不好让母后带着数十位夫人等着,便让红素传话叫她们先行。

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在织室中找到那华胜,还是一位蚕娘拾到的。那蚕娘怕惹了祸事,才没敢贪这昧心财。

好歹把这般紧要的物事找了回来,成雅风另给了重金酬谢那蚕娘,众人总算松一口气。

把那五尾华胜用绢帕小三擦干净了,重新簪在了发上,她挽着承熹的手感慨道:“今日得亏有你,不然怕是到天黑也找不回来。此行来的夫人里头没一个是我熟识的,母后…唉,又待我不亲近,我也不敢拿这样的事去烦她。”

这话承熹不好接,母后从来不是宽宏大度之人,对大皇子幼时犯下的错事至今仍不能释怀,如何能待大皇子妃亲近?只好笑笑没作声。

两人这便迟了一步,出门再看,众位命妇的车辇都走得看不见影了。此处只余得八辆马车,那两辆四骑的是承熹和大皇子妃的马车,边上简陋一些的是钦天监官员和几位随行女官。

却另有一群身穿侍卫服饰的人等在此处,打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三品紫檀色深衣,目光炯炯孔武有力,他那衣裳被一身强劲肌肉撑得紧绷绷的,仿佛极不合身。

见公主和大皇子妃出来了,那男子连忙迎上前来跪地问安:“卑职京兆尹冯颂,奉皇后娘娘之命,率五十侍卫留待此处护送公主回宫。”

想来是怕路上只有二十四仪卫不能照应周全,皇后便留了五十侍卫等她二人。

“劳大人费心。”承熹道了句谢,把皓儿扶了上去,自己也入了马车。

江俨盯着京兆尹冯颂的鞋子细细瞧了瞧,目中似有疑虑。冯颂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地回视过来,江俨又瞧了两眼,什么都没说。

此行一路泥尘,连他脚上的皂靴都沾了些灰土,可这冯颂的皂靴上却干干净净,连一丝半点的泥印子都瞧不见,似乎有些不妥。

江俨沉思一会儿,待想明白了,一时觉得好笑:想来今日出门前,这位大人还特意备了一双干净的鞋子,到了此处便扔了脏鞋子把这双换上,大概是怕贵人瞧见了不喜罢。

江俨入宫多年,知道一些宫人为讨贵人青眼,再细致的事也能想到。在太子身边呆了五年,更是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比如有位大人因为个子太高,在太子面前时常常弯着膝缩着脖子回话,就怕让太子见了不喜。

此时,江俨只觉得这位大人太过谨慎了些,却也没太在意。

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初初长了嫩叶出来,满目都是一片新绿。间或能看到农民整整齐齐垦出的田地,草木朝气勃勃的清香盈满鼻间。

远远望去,还能瞧见小小的村庄落在青山秀水间,被小溪环绕,袅袅炊烟更添了许多生气。

京郊的田地都是官府划好的,沃土之上深绿、新绿、油绿、豆绿…一格一格整整齐齐排布着,不同的颜色即是不同的作物,

皓儿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了一路,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惊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神采,比往日得了太傅的夸奖还要开心。若不是承熹一手抓着他的后襟,他怕是会栽出车窗去。

“娘亲,那是什么?”

承熹认认真真瞧了瞧,那片田里绿汪汪的,大叶子的新草竖直长着,约莫一个孩子高,上头也没开花。她沉思须臾,“大概是种的草吧。”

皓儿扭回头来一脸呆怔:“农民伯伯种草做什么?”

以前在书里看过,好些牲畜是吃草长大的,承熹便答:“农民会割猪草喂猪,牛羊也会吃。”

皓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马车周围听到此话的侍卫都抽了抽嘴角,憋着临到嘴边的话没说。偷偷瞟了公主两眼,公主这实打实的门外汉,居然还说得一本正经,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江俨也朝田野里瞧了两眼,一时默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皓儿被公主误导,打马靠近一些说:“那不是草,那是拔节的青麦穗。”

——跟娘亲说的不一样。皓儿唰一下扭回头,看娘亲耳根都红了,又默不作声地扭头看向窗外,指着另一处问:“鱼叔叔,那个是什么?”

“那是豆荚,一年种两回。”

承熹捂着脸颊十分懊恼,平时书看得多了,又在民间走动得少,总觉得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能代入到书中。她只凭以前看过的两本农书,就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在这群长在民间的侍卫面前信口胡言,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马车吱呀前行,骑在马上的江俨行得慢了一些,盯着地上的车辙印定定看了半晌,忽的觉得不对劲。

公主的马车是双乘车,里头茶案摆饰软垫一应俱全,车壁上左右各四个木格,茶棋文玩什么都有。也就是说,公主的马车要比普通的马车重上许多,往往能比别的车马压出更深的车辙印。

然而一连三日都未曾下雨,这条道又是乡间车马常行的直道,地面是被踩实了的。

虽说公主的车马从未在乡间行走过,可江俨对力道和重量的估计却极其精准,地上这车辙印足有半寸深,按理说公主的马车是压不出这么深的车辙印的。

想起京兆尹那双古怪的鞋子和紧绷绷有些不合身的衣裳,江俨缓缓颦了眉,一种不好的直觉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