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地叩响了车壁,未出声便径自掀开侧窗的锦帘,朗声问道:“公主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我同游,曾在这京郊游玩?”

承熹一时愕然,听了这话直觉摸不着头脑。她多年来都极少出宫,出宫寥寥几次,要么是去舅父家里住,要么是去明珠家里走走,在京城中逛的次数都极少,又如何能来这京郊?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承熹知道江俨一向谨言慎行,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他的道理。

她细细一看,只见江俨眸光沉沉,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这动作微不可察,旁人是瞧不见的。

承熹心下忽的一紧,虽仍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也知情况有异,伸手打开了马车壁上离她最近的那个木格,里头赫然是一个木制机关。

她按下那机关,机关凹陷下去,机括发动应有的格格之声却未响起。

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每次出行前,马车中的机关都会由御马监细细查看无误。此时机关却有了问题,定是出宫后被人动了手脚。

明知这些人有古怪,江俨一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从车窗探手进来握着承熹的手,指尖在她手心描画了两个字——“刺客”。

刺客?承熹心中已有猜疑,此时听江俨认定更是心中惶惶。承熹闭了闭眼,轻轻唤了声:“停车。”

车马应声而停。背对着她的车夫蓦地绷紧了肩背,没敢回头。

车夫这行当常年日晒雨淋,夏天日光太盛会影响视线,冬天寒风太冷会冻坏耳朵,便常年都带着兜帽。公主的车夫也是如此,此时兜帽盖在他脸上,看不见长相。

承熹心中惶惶不安,不由往打头的京兆尹那里望了一眼。假扮京兆尹的大汉坐在高头大马上也回头望了过来,眼神中似夹了一丝狠戾。却不知为何还不率众攻上前来,反倒恭敬问道:“殿下有何事?”

承熹心中蓦地一颤。二十四仪卫听了江俨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也觉出不妥,不着痕迹地抚上了腰间长剑,虽表情未变,肩背肌肉却紧绷。

连原本安闲的气氛瞬间变了样,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仍在车内的皓儿满心都在远处的田野上,丝毫没觉出车外气氛古怪。忽的指着一处惊喜喊道:“娘亲,那里有个小村庄!”一时要跳下车来。

承熹勉强稳住心神,牵着皓儿的手起身,正要下马车。

跟在车侧的那侍卫额上浮出冷汗,目光先是在前头百米处的草丛和马车之间来回游移。此时见公主要下车了,陡然一惊,飞快地伸手在马车壁外缘上按了什么,竟有机簧咔咔之声从马车内部传来。

这假扮的侍卫被安排用机关困住公主,原本计划是在前方草丛处伏击的,那是同伙人的埋伏之处。可公主在此处喊了停,竟是要下车的模样,他忙按下了车外的机关。

江俨心知有变,在车门机关落下之前,一把将公主扯下了马车。

可承熹本欲牵着皓儿的手一齐下车,哪里会料到有如此惊♂变?她握着皓儿的手没握紧,江俨又只顾扯了她下来,大约是情急之下只想到了公主,竟忽视了皓儿。皓儿的手从承熹手中脱了出来,此时仍留在马车中。

车门蓦地闭合,机簧咔咔之声听得众人都是一怔。他们人在外头看不到,只有车里的皓儿看得清楚——原是前后车门上竟突地横落下两根一臂粗的铁柱,把两道门都紧紧锁死了。

皓儿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此情此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皓儿!”承熹惊叫一声,连忙去拉那车门,可里头被横立的铁柱卡在木轴之上牢牢锁死了,如何能拉得开?

作者有话要说:

选择

江俨豁然一惊,忙飞身至马车侧窗,竟见原本无挡的侧窗也忽的坠下几根铁柱,牢牢锁死了窗子。皓儿探在车窗外的手差点被那铁柱刺穿,连忙缩回了手。

公主马车中确有机关,可从来没有这般的铁柱!

江俨的心蓦地一沉,敌人在短短的两刻钟从内到外改了机关!如此精妙的机关术,敌人那方定有精通机关术的能人异士。

二十四仪卫都抽出腰间青锋,将公主的马车围拢在内。假扮京兆尹的那大汉见提前暴露了,双腿一夹马肚冲了上前,朗声喝道:“擒下公主重重有赏!”

前方百米之处的草丛中,伏击的十几个刺客忽的身形暴起,无需命令,朝这方一路奔来,提着剑上前向仪卫们刺去。假扮侍卫的五十人也一涌而上,与二十四仪卫斗了起来。

与此同时,车底下却蓦地有一黑衣刺客贴着地面滑了出来,如水中鱼一般灵动,从两轮的中间游身而出,在地上翻滚一圈飞身掠起,比江俨离公主更近。

原来这马车底下为防藏人,底盘极低,只有半尺来高。从没人相信这窄窄的半尺能藏得下刺客。何况车马途中,道路或有不平整的乱石,若是有人藏在下面,后背定会被乱石磨得鲜血淋漓。

而这刺客竟真的瘦弱至此,瘦得只剩皮包骨,身形却极为灵动,他从车底滑出到起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此时一手紧紧缚住公主双手,另一手中的短匕贴在公主喉间,竟是要挟持公主为质的模样。

那刺客高声喝道: “公主在此,尔等速速束手就擒!”

万幸公主方才本是面朝马车的,那刺客此时虽胁住了公主,却还未来得及转身,他后心正对着江俨。江俨猛地一手从他腋下穿过,空手握住那匕首,另一手在他后颈处使力一拧,拧断了那人脖子,手中的人便软软倒下了。

江俨右手的虎口处被那匕首割得皮开肉绽,眼见公主遇险更是惊魂未定。承熹却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仍是去拉紧闭的车门。

周围一阵乱斗,那车夫却在此时驾着马车掉了个头,一连抽鞭挨个抽在马臀上。四匹健足马都有些灵性,平时不需鞭子抽打也知该走该停,此时被人一连数鞭抽疼了,撒开四蹄拉着车跑得飞快。

“皓儿!”承熹双足还在地上,被疾驰的马车狠狠拖出一截路,疼得钻心。她却死死抓着车门上的把手不松,慢慢把双腿挪了上去。

车门打不开,她想也没想,反手抽出头上金簪,朝那车夫的颈侧狠狠刺去,只想让马车停下来。

那车夫只顾行路,哪里想得到一向名声极好的公主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可公主刺得位置不对,那车夫痛叫一声,捂着颈上的血窟窿,一把扼住了承熹的脖颈,眼中凶光乍现。

可他猛地想到公主正是此行的目标,不能扼死她,当下钳着她的手把她抓到自己身侧。

江俨被两个刺客绊住了脚,此时才追了上来,一脚把那车夫踢下了车,扶着公主坐稳在车辕上。车后又是追来的刺客,只好任四匹骏马拉着车朝离京城更远的方向疾驰。

公主的马车内有三道机关,一为铁骨车壁;二为前后车门上都藏有毒针;三为车顶暗箭。

皇嗣因身份贵重,马车车壁是由最最坚硬的铁桦木为材所制,两层一寸厚的铁桦木车板中间还要嵌入一指厚的铁皮。拿普通的刀剑砍上去,怕是连一道痕都留不下。

遇险之时可按里头的一处机关,把车门从内牢牢锁死,马车顶部也会垂下坚不可摧的铁帘来挡住两扇侧窗。如此一来,整个车厢便成了一个无人可入内的铁桶,拖延时间等着兵卫营救。即便有五十年内力的敌人来了,若想破门而入也得掂量掂量。

方才承熹察觉机关被破坏就心知不好,连忙拉着皓儿下车,可她的力气不够大,没抓紧皓儿,皓儿的手从她手中脱了出来,竟被锁死在马车里头了。

车上机关原是为了皇嗣的安危,花尽了心思做成铁骨车壁,敌袭之时呆在此中绝不会受伤。可此时被敌人改了机关,铁骨车壁为敌人所用,竟生生成了个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唯一的薄弱之处正是窗口的几根铁柱。心思电转间江俨想明白这一点,忙喝道:“世子退后!”

皓儿反应也是极快,当下往后退去,背转身蹲下了。江俨提剑便砍,只见火花电闪铮鸣,那几根铁柱却纹丝不动。

“队长接刀!”几个仪卫骑着马追了上来,扔给他一把重刀。刀可劈斩,要比剑能使得力更大。江俨接过那刀,因骑着马不能使力,便飞身掠到马车顶上,倒悬而下朝着窗上铁柱重重砍去。

几根铁柱照旧纹丝不动,他一连几刀劈下,却也没半点用处。

江俨心下一沉,这般重的刀,再加上他精纯内力,本是连一人粗的树都可劈断的。而面前铁柱只有一指粗,却能坚硬至此,怕是最最坚硬的玄铁制成。

见身后作兵士打扮的刺客已经骑了马追来,快要追上了,江俨再不迟疑,掠至车前抱起公主飞身上马,掉转马头朝着回城的方向行去,竟是要舍下皓儿。

他高喝的声音顺着风飘入皓儿耳中:“世子莫怕,明日属下定救你出来!”

江俨强行掰开公主抓着马车沿的手,一臂挟着她飞身上马,朝着远离马车的方向逃去。

“江俨!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皓儿还在里面!”眼睁睁看着皓儿的马车与自己背道而驰,承熹心急如焚。她侧坐在马上,竟不顾坐下的里飞沙仍在疾行,推开江俨的手臂就要往下跳。

江俨本一手揽她在怀,另一手执剑斩杀周围挡路的刺客。此时公主差点从他怀中脱出,一惊之下忙扣紧她的腰肢,把人提上马来坐好。

见公主骑马要逃,大波刺客围拢过来。仪卫们武艺高强,已斩杀十余人,可仍旧是以一敌二的困局。

刺客只顾着抓公主,无暇顾及将皓儿锁死的那马车,任由那马车被四匹健足骏马拉着,跑得越来越远。

大皇子妃的车夫在混乱初起之时就被刺客一刀劈死了,刺客驾着她的马车也朝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了,因无人截阻,正驶在皓儿的马车前,竟也是被劫持为质的模样。如今只有二十四仪卫是公主这方的人,谁顾得上去救她?

而原先与公主和大皇子妃同行的另几驾马车里头坐的是钦天监的官员和几位女官,他们的丫鬟自不必提,身旁的随从武功差得要命,这生死关头连自己都护不迭,哪有功夫营救公主?蹲着身子缩在主子的马车下,抖得筛糠似的。

此时瞧见仪卫护着公主要突围而出,几个官员生怕被撇下了,连忙哭喊道:“公主!公主您别舍下我们啊!”

“…快驾车跟上!”

几个车夫连忙驾车跟上意欲突围的仪卫,这些官员的身份不够重要,刺客从他们身边掠过,却视而不见,只围着公主和护着她的仪卫攻击。

马车离她越来越远,承熹甚至能听得到皓儿在马车中嘶声喊她“娘亲”的声音,一颗心疼得快要裂开了,怒视着江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江俨!你放我下去!”

她毕竟是成年人,若是对上敌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该说什么去拖延时间,可以半真半假地骗他们。再不济他们问什么便答什么就是了。

对方既没有当场杀了她,而是要活捉的模样,定是有所求的,她能尽量拖延时间等着侍卫援救。

哪怕对方与她有仇,要抓了她去慢慢折磨…那她也比皓儿一个孩子能撑得久。

皓儿还那么小,皇家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若是觉得手中这个筹码不够重,若是皓儿脾气拗惹恼了他们…

承熹眼前一黑,再不敢往下想,用力按着心口那处止住疼痛,生怕自己在这紧要关头晕过去。

江俨沉声道:“公主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属下明日之前定救了世子出来。”

“那是我的孩儿,你要我这样舍了他!江俨,你有没有心?”承熹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此时满心都是皓儿的安危,哪还能顾及到措辞?一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若想逃命你自己去逃!你放我下去!”

江俨垂眸看向她,眼中有受伤之色一闪而过——他怎么会想着逃命?

方才马车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疾驰,贼人既选了那个方向逃,前方说不准有更多的敌人接应。小世子被困在马车中,公主又死死抓着马车不放,仪卫人手不够,各个都是以一敌二,围成的保护圈越来越小。再这么下去,迟早是束手就擒的结果。

待把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哪怕一条性命折进去,他也定会救出小世子的。

江俨抿着唇不答,狠狠几鞭抽在马臀上,坐下的里飞沙是万中选一的名驹,比仪卫的马要好许多,把身后仪卫的甩开一大截。

“你放我下来!我要跟皓儿一起等侍卫来救!”承熹在他怀中奋力挣扎,她坐在马上乱踢乱打,若不是江俨死死扣着她腰肢,怕是要从马上滚落下去。

薄唇紧抿,他一剑斩杀刺客,直视着前路没有作声。许多年来,这是他头一回罔顾她的心意。可此时心中竟没有半分犹豫纠结,公主的安危一直是他心中最最紧要的事。

“回去!我说回去你听到没有!”承熹一手在江俨脸上胡乱抽打,慌乱之中甚至在他脸上挠出了两条血道,江俨咬紧牙关,什么话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1.啊抱歉抱歉,我对字数的规划实在太差了,本想打算这章就开虐的,爆字数了都没写到那里…只能明天开始虐了,大概会虐三四章的样子。

2.江俨和公主的心结解开了,那两人之间唯一的问题就是皓儿了。然而皓儿在江俨心里只是公主的附带,对皓儿好是因为爱屋及乌,说得更直白一点,他对皓儿好是为了讨好公主,在公主那里博印象分。

 但公主对江俨的期待是希望他能对皓儿视如己出,希望他的家人也能一点点敞开心扉接受皓儿,没有这个前提,公主不会考虑嫁给任何人。

要做到视如己出,江俨不能只是把皓儿当成小主子去保护,而是要在将来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可他现在明显没有这个意识,在遇到危险之时只能考虑到公主,这个就是接下来的虐点。

而公主也得通过这件事明白江俨不是万能的,不能完成她的所有期待。

贼窝

她闹腾得太厉害,时不时踢到马头,连马都开始焦躁不安,昂着头不安地喷着响鼻。江俨只好把她紧紧拢在怀里解释:“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必有大图谋。他们抓了世子是为要挟皇家,一定不会与世子为难。”

承熹猛地抬头看他,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眼中已爆出了细细血丝,眼里竟有恨意,“你拿什么保证?若是皓儿有个三长两短…”承熹闭了眼不敢去想,恨声道:“江俨,我恨你一辈子。”

江俨怔怔看着她,眼中痛楚之色弥漫开来,额角青筋跟着跳了几跳,咬着牙不语。

保证?他怎么能保证?那伙贼人分工明确,竟连京兆尹都敢冒充,一伙扮作侍卫等在车前,另一伙人却藏在必经之路上伏击,只等着两面夹击。各个武功高强,比仪卫只差一线,就连行动都不需人指挥,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今日是他大意了,明明看出那京兆尹身上衣裳紧绷绷的,鞋子也有古怪,却仍是没多做思量。若是从前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候,江俨时时警惕,因为太子身为储君,再小的事都有可能引来祸患。

可公主多年与人无争,又与朝堂势力没有半分相干,江俨在她身边跟了好些年也从未遇过什么险事,到底是掉以轻心了。

——若是小世子受伤,公主恨他也是应该的。

他垂眸看着公主,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肃重:“若世子受伤,属下拿命来偿。”

承熹猛地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哆嗦着唇说不出话,一时之间竟安稳了下来——他竟说,他拿命来偿…

承熹闭了闭眼,扶在他肩头朝身后望去,皓儿的马车奔行在原野上,只剩了小小一个点。她心疼得连呼吸都滞住了,头一回这么恨自己半点武功都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把皓儿抓走。

约莫行了一刻钟,远远瞧见前方一条长长的队伍,金黄穹盖的凤辇和高高飘扬的紫旌旗赫然在目。江俨在马臀上以鞭狠狠抽了两下,驾马行得更快。

原先还跟在他身后的仪卫早被甩到了后方,不知是因为江俨的马脚力好,还是被追上来的刺客缠住了。

护着凤辇的黑骑卫见身后一匹马追来,定睛一看竟见马上坐着公主,连忙迎了上去。

“承熹?”皇后听到周围侍卫骚动,一时顾不上身份,慌里慌张从凤辇上匆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皓儿呢?”

承熹甫一下马便似全身失了气力,脸色白得吓人,只来得及说刺客带走了皓儿,这便软着脚晕在了地上,唇角缓缓渗出一丝血。她幼时便有心疾,咬破了舌尖才勉强稳住心神,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江俨心中遽痛,抱起她交到旁人手中,三言两语说了刺客的事,忙带了一半骑卫折身而返。此时刚刚追上来的仪卫连口气都没喘匀,跟着江俨一同追了回去。

*

“娘亲,娘亲…”皓儿抓着侧窗的铁柱贴在窗上,口中喃喃念了两声,他隐约知道自己是被人抛下了,心中怕得厉害,却没有半分怨怪。

车夫早早被江俨踢下了马,此时竟连驾车的人都没有。好在此处是京郊,乡间直道规整,地上没有嶙峋乱石,若不然定是车毁人亡的结果。

四骑健足马撒开四蹄狂奔的速度极快,马车外什么景物都看不清,村庄田野全都成了一晃而过的虚影。透窗的风声穿过铁柱,其声呜呜然,听得皓儿心中更怕。

疾驰之间,一道黑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方才的“京兆尹”一把扯下脸上的□□,连那紧绷绷束在身上的官服都撕开随手扔了。

旁的刺客都去追公主了,只有他一路追着马车而来。这大汉弃了马,倒吊在马车顶上抓着那铁柱瞧了瞧皓儿。

方才这人扮京兆尹的模样入木三分,此时恢复了本性,朗声笑道:“格老子的,本想逮公主的,谁知只逮住你这么个小娃!哈哈哈哈,左右是公主的儿子,也不差什么啦!”

皓儿劈手从桌案上拿了个瓷制的茶盏,茶盏从那铁柱中间寸余宽的缝隙处穿过,直直朝那大汉脸上飞去。

那大汉武艺高强,怎么会被这么粗浅的暗器给打到?一偏头就躲开了,咧嘴笑得狂妄:“哎嘿,小子脾气还挺烈!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回去就煮了你下酒吃!”

这本是为吓唬皓儿才胡乱说的,他又不是妖怪哪里会真的吃人?何况他们此行是受人所托,完不成任务自己也讨不了好。

可皓儿却真的被他吓到了,打小被捧在手心长大,身边人说话都轻声慢语的,何曾听过这么吓人的话?小脸惨白缩在马车一角,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那大汉心觉无趣,瞥见前头有条岔路,连忙去驾车了。

皓儿抹干眼泪,因自小跟着承熹长大,将承熹往日的处事不惊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顾不上难过忙趴在车窗口记路。

先前的直道离京城近,两旁是田野,只有一条道路。此时越来越靠近村落,地面崎岖不平,岔路也越来越多。

桌上摆着一小碟长生果,皓儿忙抓一把在手中,走一截路他就丢出一颗到窗子外,以此作为记号。

可他又怕这些干果被路上的鸟雀啄食,又小心翼翼地从木格中拿出一本书,撕成碎片丢在窗外,被风一吹能飘好远。

这动静太小了,被车轮咯吱的声音盖过,大汉因是坐在车前头驾车,根本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小童能有如此急智,故而也没被发现。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马车最后在一个村子深处停住了。

周围呼啦啦涌上一群人,个个是魁梧健壮的八尺大汉,大多打着赤膊,一把络腮胡,跟村里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

可气质干练,眼神犀利,却不是一般的庄稼汉能有的。

皓儿警惕地盯着车窗,却见一个俊朗的白衣男子推开人群挤了过来,拿着一套样子古怪的工具在马车门上叮叮当当一阵敲打。

锁死车门的铁柱缓缓升起,车内蓦地一亮,晌午日光正盛,皓儿捂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缩在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有人探进头来瞧了瞧他,一只大手拎着皓儿的后襟把他拎下了马车,皱眉道:“不是叫你们去抓公主吗?怎的只抓回来一个小娃!”

方才驾车的“京兆尹”咕咚咚灌下半壶水,一抹嘴骂了一句晦气,敷衍道:“嗐,叫公主给逃了,这是公主的娃,也差不了多少。”

抓了皓儿在手中的那人踹了他一脚,心里盘算着这抓错了人,该要多少银子合适。

他们本是徽州人,自小无父无母,做了徽州知府的府兵,编入军籍受任军府。白日田间劳作,晚上分番宿卫城池,每月发下的口粮堪堪果腹,却还得受人管制。

这群汉子心火愈甚,决定趁夜潜逃。便一路沿着西北方向走了一个月,到了此处才知已是京城了。因没有身份文牒,只好一路跋山涉水不入城池,走到了这个废弃的村庄。

这村庄几年前着了一场大火,有算命先生说是此处风水不好,犯了神灵,如今祸事初现,日后会接二连三有祸患。村民初时不信,结果村里后来发生的事越来越邪乎,便陆陆续续搬离了此处,如今只剩下几个无儿无女的老汉老妪。

那知府怕丢了头上乌纱帽,把这事瞒而不报,这十几人便彻底逍遥了。

抓了皓儿的那大汉心中颇有点虎落平阳的不忿,若不是因着自家兄弟实在是穷得走投无路了,哪里会接这么险的活计?做完这遭买卖就得立马逃至别处。

他拎着皓儿后襟进了一间敞亮的砖瓦房中,把他丢地上了。皓儿脸都被勒得通红,拍着胸口呛咳一阵,整整衣襟站起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屋里头站着一男一女。这男子皓儿不认识,这女子却是他今日刚见过的。

原来面前正是大皇子容璟邰和成雅风二人。只是他二人这些年深居简出,皓儿又从不跟他们打交道,只有年节时在后宫的年宴上见过成雅风两回。至于大皇子,却真真是头一回见。

那大汉见面前两人都不说话,摸不清他们是什么心思,大掌把皓儿拎到自己面前,声如洪钟冷喝道:“给你娘写封信,让她拿一箱金子来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