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软玉在怀,公主时不时用娇懒的声音与他就着书里所讲说两句,天南海北都能扯一通。两人也不为看书,纯当消遣。

她看着看着便困乏了,倚到了江俨怀中,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打瞌睡。

江俨揽在她后背的手轻轻摩挲,没一会儿公主就睡踏实了。他静静凝视片刻,凑上前在她脸上浅浅吻了两记,又怕扰了她的午休,抱着人送到了内室的软榻上。可惜这榻有点小,江俨若是睡上去就太挤了些。

静立片刻,听到外头嘈杂的动静,江俨推门出去,院子里的小太监好奇地瞅着他,却听江侍卫叫他找两个罐子来。

小太监不明所以地拿来了两个罐子,见江侍卫唰一下飞到了树上,明明那树干上连个枝桠都没有,他却站得稳稳的。

那小太监正因他这一手精妙的轻功而惊讶,却见江侍卫纵身跃下,手中拿着什么塞进了两个四面开了小孔的罐子里。小太监定睛一看,见里头正是两只蝉。

原来时已入夏,为防扰到贵人休息,外头树上的蝉天天叫个不停,若是读书之时尚可忍受,午睡之时这蝉鸣却极为恼人。尤其是寝宫周围,树上的蝉都得由宫人去逮,却难免有漏网之鱼。

江俨怕吵到公主午休,便把这两只蝉捉了下来,塞进罐子里,拿去给小世子和魏家的小公子玩了。

又过半个时辰,却见红素领着一个丫鬟来了。江俨记人的本事一向好,认得这是淑妃身边的大丫鬟,略一皱眉:“公主正在午休,可否过半个时辰再来?”

那丫鬟捂着嘴吃吃笑了:“婢子不是来请公主的,就是来请江侍卫你的。我家主子还有几位娘娘此时都在灵犀宫,说是有话要问。”

江俨不明所以,也不扰公主,与红素交待一声,跟着这丫鬟去了。

到了灵犀宫的园子里,却见湖上有一只八角流觞亭,琉璃瓦,莺雀檐。湖上微风习习而来,端的是好享受。

亭中隔着一层银线海棠轻绡,几位娘娘都坐在里头。江俨在外头看不清里头,里头的几位娘娘瞧他却是清清楚楚。

淑妃知道他在承熹面前得脸,也听说承熹为了他与皇后生过争执,不敢叫他跪着,便叫人赐了座。江俨推辞一二,也就坐下了。

听皇贵妃笑道:“那日没瞧清楚,今日得了空子,便来瞧瞧承熹挑的是个什么样?”

江俨一派闲然自在,略略抬高了头,任她们上下打量。心中却忍不住默默腹诽:以往他听到宫里的小丫鬟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说小话,哪个丫鬟与哪个太监眉来眼去,哪个丫鬟在太子来的时候头上插了一朵绢花…江俨有时听到了,还觉得十分无趣。

如今看来,高高在上的娘娘们也是整日闲得无聊,就喜欢唠嗑,好奇心还这么重。

念及此处,江俨又暗自庆幸:还好公主与她们都不一样…

大概宫妃们都忘了他是身怀武功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仿佛还怕江俨听到。却不知江俨耳力极好,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瞧着倒是个正派的。”

“承熹的眼光如何能差?”

“那日承熹在我那儿一连吃了三颗甜枣,又吃了几片甜梨,这两日又没什么食欲,指不定…”

众嫔妃话声一滞,却也知这话不能乱说,都瞧着江俨意味深长地笑了。

江俨心生疑惑:公主平日不爱吃枣,可吃她三颗甜枣几片梨就怎么了?堂堂淑妃娘娘缘何恁得小气?

他也想不明白,听皇贵妃娘娘反复交待说:“要好生伺候你家主子”,“这天儿热,不要老出去走动,小心中了暑气”,别的娘娘也附和两句。左右每月月初都会有太医给宫里每位贵人请脉,到时便知是与不是,她们此时胡乱揣测反倒不美。

江俨认真应了。

今日来的一遭莫名其妙,待回了长乐宫,承熹好奇得不行,又从他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便问他:“娘娘们与你说了什么?”

江俨静默须臾,凑在她耳边说:“说属下身材好。”瞧公主午睡方醒,表情呆呆的,忍不住在她脸上浅浅啄了一记,这才笑着补充道:“长相也不差,做公主的面首绰绰有余了。”

娘娘们说他身板结实,还说他长得正派,江俨便换了个更有意思的说法说给公主听。至于那什么三颗甜枣两片梨的,他也没听明白,自是不提。

承熹轻哼一声,一点不信他这话。

*

朝堂之上,今

作者有话要说:朝堂之上,今日的氛围却十分冷肃。

前两日,都察院的都御史冯大人自请致仕,他已逾花甲,腿脚也不利索了。前几年文宣帝就赐下了乘轿入宫的天恩,即便如此,这把年纪也撑不住两个时辰的朝会了。

文宣帝唏嘘几句,又意思意思挽留几句,便放他离开了。

只是这空出的位子该由谁来补上,却还没个定论。冯大人致仕前,奏荐其下的左副都御史——方晟睿方大人,言明其二十年来精心赤诚,堪当此大任。

文宣帝没说允,也没一口回绝,今日朝会上要议的就是这事。

正当将将要定下方大人之时,太和殿末尾立着的一位文臣却出列了,疾步上前跪伏于地,双手中捧着的奏折举高过头,扬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文武百官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心中颇有些不以为意:朝中按资排辈,站在最前头的,如相国大人、大学士这般的说话的分量重,轻易不说话;他们后头的一二品大员,除非文宣帝问话,一般也不怎么说话;平日朝会之上最活跃的是站在中间位置的,谏言的、有本要奏的往往都是他们。

而像他这般站在最末尾的小年轻,少说多听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一个从五品的小小御史却跑了出来,一看就是爱出风头的。

朝事

——有本启奏?如何有本?

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下官立察之前要事先与上官通个话,大功都由上官揽了,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才会从手指缝中漏给他们。比如说相爷庶子强抢民女,那民女的家人宁愿受笞刑也要告御状,底下官员想瞒也不敢瞒这样的事。

越级上报,如此不懂规矩。方大人不由皱了眉,却猛然想起这人正是太子门下清客,是今年的新拔擢的新臣,是十成十的太|子|党。

念及此处,方大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察觉自己衣袖被人轻轻一扯,方大人略略偏了头,余光瞥到站在他右手边的另一位副都御史额上冷汗涔涔。这位是他的同僚,两人又是同品级,却明显比他更要沉不住气。

方大人心中暗骂一句:“不堪器用!”

此时朝堂之上暗潮涌动,百官都微微低了头。每次御史有事要奏,这太和殿上不管何人都会心中打鼓。参太子门下幕僚的、参与相爷沾亲带故的亲戚的大有人在,甚至连在文宣帝身边伴驾数十年的老魏公公都被参过折子。

“下官要参吏部尚书柳大人,卖官鬻爵,扰乱朝纲,营私舞弊,布植私党!”

群臣哗然,吏部的柳大人忙出列怒斥:“小儿休要妄言!”他已是三朝元老,多少回朝堂风云诡谲都走了过来,却从没有这般心慌过。

百官也纷纷出言斥责,大抵是说他信口胡言。这从五品的小御史是今年新入都察院的新臣,吏部尚书却是正一品的肱骨,越级上告本就是逾矩。

那小小的御史口才还不错,他条条桩桩罪行罗列出来,字字铿锵如金石相撞,说到兴起之时甚至声音嘶哑,直听得人两股战战。甚至连几天前刚自请致仕的都御史冯大人也被牵扯了进来,明明已赋闲在家,又在半个时辰内被人带上了太和殿。

冯大人脸色青白,自己却又不好分辨,给都察院几位大人使了好几个眼色,却也没人为他说话,就如方老爷子这般,垂着眼假装没看到昔日的长官。

冯大人心中一凉。

若说这卖官鬻爵的事,朝中又有何人不知,这位是相爷门生,那位是前任提督一手提拔上来的…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还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即便是每三年一届的科考选出来的寒门士子,也有好些是老臣手下的,多少民间学子于会试之时落第,名列前茅的学子里头过半数都有些背景,殿试三甲也是从他们里头选。

这几年太子的心愈发大了,把科举一途卡得死死的,重用寒门士子,把他们领入朝堂,连老相国手下门生都丝毫不给面子。

念在他年轻气盛,也不好与陛下撕破脸,世家只能一点点退让。眼睁睁看着朝堂之上,站在后头的新臣越来越多,心中自是有几分恼。

可如今这般,都御使冯大人在年老致仕之时,却偏偏扯出了这事,晚节不保,便是真的分毫不留情面了。

连一向泰然处之的老相国眉头都皱得紧紧的,给身后同僚打了几个手势,当下有人出列,“启奏陛下,二位大人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事之前,承昭并没有与文宣帝商量,文宣帝此时也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炸懵了,却当下站到了太子这边。以袖拭了拭眼角,哀戚道:“先帝临终前还抓着朕的手,反复交待朕定要亲贤远佞,朕多年竟未察觉二人野心,实在有愧先帝期许。如此大奸大恶之徒,万万不可姑息。”

见两位大臣脸色青白,却不辨一词,文宣帝心知此事为真,也无须再查。令二人尽数归还财物,摘去顶戴花翎。

三日之后,财物已经尽数归还,户部自有人去细细核对。可太子却又说这数不对,把暗卫从他们两家里翻出的账本来算,缴回来的不足一二,奏请文宣帝下旨抄家。

群臣都觉得此举过于咄咄逼人,满朝文武之中,真正称得上清正廉明的又有几个?再把剩下的十之八|九缴回来,家本留不下半点不说,还要变成人人唾骂的奸臣。

然而太子殿下明言百姓之财,应取之于明用之于民,二人身在要职,贪赃枉法知法犯法,应罪加一等。谏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不可助长歪风邪气。

文宣帝心知不妥。转念却又想着再有一年,承昭便及冠,这天下都要交到他手中,不好在众卿面前驳儿子的脸面,只好允了抄家,三司会审却驳了回去。

*

太子严令抄家此举让不少老臣寒心,朝中由太子提拔的许多新臣却云集相合,一连牵扯出许多事,详详细细列入了卷宗,摆明了是早有准备。

以相国为首的几位一品要员并上几个三品小官竟称病不朝,闭门谢客。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又过了一个休沐,还是没好。

太子也不去请,每日气定神闲,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群臣都觉得太子这回下不来台,此时只是梗着脖子硬撑着,最后还是得亲自上门告罪。

却不料又过两日,又有御史上谏,多日来称病不朝的某官员纳了第六房小妾,明明告病不朝,却在府中逍遥自在,这便是欺君之罪。当日便捋了他的官,又把后头的新臣提上来一个。

陆续地,称病不朝的官员都回来了,唯独老相爷还在撑着。

“到底是急了些。”文宣帝无奈:“如今你根基不稳,哪能如此贸然行事?”

承昭笑笑:“早就是沉疴痼疾,我大兴人才济济,缺下的空子自有人来填。”

文宣帝却摇摇头:“不可逼得过紧,你门下那些个寒门出身的毕竟见识有限,在你面前夸夸其谈不过是纸上谈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喊得响亮,可若真爬上了高位,未必能有所作为。”

看承昭皱着眉似有不解,文宣帝笑说:“清正廉明的,未必是好官。办实事的是们,办大事却还得靠些老臣。水至清则无鱼,此事也该就此打住了。”

承昭若有所思。

如今彻查吏部和都察院之间的往来,尤其像方老爷子这样在都察院任职的更是首当其冲。他连称病都不敢,每天在朝堂之上站着,肩背挺得笔直,一脸正气凛然。

耳中所听却都是同僚作奸犯科的桩桩件件,方老爷子竖着耳朵听着,今日竟见到了一个同姓方的大人被捋了官帽,一时差点没喘上气来。

两个时辰的朝会听下来,只觉腿都发软。

方老爷子正是焦头烂额,昨夜在书房里头放了一封信,写的是些无用的内容,仔仔细细用蜡封了口,他还多留了个心眼,在那封信底下压了一根极不显眼的头发丝。

今晨去书房再看,信还在那位置,蜡封口也好好的,底下那头发丝却不见踪影了,明显是被人动过了。

方老爷子心惊不已,偏偏方筠瑶这几日常来寻他,端茶递水捏肩捶背,表面上是给自己尽孝心,其实句里行间旁敲侧击,说的都是她那嫁妆的事。

虽她说得委婉,可方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比她走的路还多,如何能听不出来她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如今正是这要紧关头,哪有空管一个孙女嫁人的事?稍稍训斥了两句,方筠瑶便嘤嘤哭着跑走了,方老爷子烦得要命。

没两日,太子手底下一个官员来方府中做客,按理这时候人人自危,谁有心情来别府做客?

可这位官员是太子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子手中逮谁咬谁的一只恶犬。方老爷子心知不妙,大约是太子瞧他不顺眼,却也没打算下狠手,这便来提点几句。

方筠瑶正在二房的几个姑娘在园子里散步,瞧见这男子模样极好。虽已是而立之年,却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那人听见这边几个姑娘说话的声音,略略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转眼间眸中润泽,撩人心弦,容貌更是极佳。看着方老爷子若有若无的恭敬之意,方筠瑶心知这定是位高官。

一时喜上眉梢,忙回了闺房换了一身漂亮衣裳,便去了方老爷子的书房。明知两人在书房议事,却一叠声喊着“祖父,筠瑶来看您了。”门都没敲,这便推门而入。

方老爷子不由皱眉:“你来此作甚?”

方筠瑶却缓步上前,把茶盘中亲手沏的茶给那官员添上,手一抖,茶水便洒到了人家衣裳上。

“大人恕罪。”方筠瑶掏出手帕,作势给人家擦的模样。夏天|衣裳轻薄,她弯着身更显上围傲人。那男子蓦地沉了脸,抓着她手臂把人格开,冷声道:“姑娘不必如此,”

方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

方筠瑶寻了离他最近的一处盈盈坐下,两人隔着三尺宽,见他和方老爷子此时都无人说话,便浅浅笑道:“方才我在门外听了两句,对大人所言也有些自己的见解,大人可要听听?”

——偷听人说话还有脸说?

那男子面无表情地垂了眼,浅浅抿了一口茶,觉得味道不好,沏茶的功夫也不到家,想想是这女子沏出来的,更是没了胃口,便搁下了。也不分给她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对方老爷子说:“这丫头,教得可不怎么好。”

他比方筠瑶长一辈,虽在方老爷子此处这般说话,确有些荒唐,可他身后站着太子,从来言行无忌,也无须顾忌旁人脸面。

方筠瑶脸色一白,眸中碎光粼粼,眨眼的功夫便含了泪。方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方筠瑶脸色一白,眸中碎光粼粼,眨眼的功夫便含了泪。方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还不赶紧出去!”

那官员却没了再留的兴致,当下便起身告别:“下官还是改日再来。”

方老爷子再三挽留,也没留住,只好起身送客。

两人方才只寒暄了几句便被打断了,连要紧话都没说上。方老爷子心中正是惴惴不安,回头便见方筠瑶仍伸长脖子瞧着人家走远的背影,登时大怒,重重挥手呼了她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鉴于大家都不喜欢看方筠瑶,我保证正文再不写她了。今天是因为必须要讲朝事,顺便写了她一笔…

但正文再不会有她和徐肃的戏份了,会把她众叛亲离的下场放到番外里讲。

明天讲大皇子。

失明

此时,距京城一千四百里外的义县。

这个小小的县城位于京城南边,与京城之间隔着两座城池,因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南北商客都从它旁边的沥城行过。也正因如此,此地民风淳朴,江南的婉约气息渗入骨子里。

正是江南无醉意,春风十里香。

此时,一处小小院落中炊烟袅袅,触目是爬上青苔的凭栏木雕,色泽黯淡的镂空花窗,江南气候潮润,墙皮小块小块斑驳脱落,瞧着有些年头了。

这个小院以前住过另一户人家,如今赁了出去。因多日小雨,小楼上层通风更好一些,上层住着的正是大皇子和成雅风二人,十几个侍卫分散住在四周。

此处距离京城还不够远,他们最初计划的落脚点并不在这儿,要在更南更暖的地方。一路南下逃至此处,从没遇到官兵追捕,加上大皇子临至而立,未出过京城,一路行来也无人认得出他。

只是走到了这义县时,听闻此处有个名医擅治奇毒,远近闻名,成雅风当即决定留下给大皇子治病。

那神医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在江湖上打拼了大半辈子,晚年到了此处安稳下来。这神医性情古怪,若是他从没见过的奇毒,分文不取也会上赶着给人治;若是他不稀罕的毒,捧着千两黄金求上门,他也未必瞧一眼。

成雅风把唯一的一套贵重首饰当了个干净,那还是她被大皇子送走时身上戴着的。再加上临出逃前从府中携出的几千两银票,总算有了上门求医的底气。

却不想那神医甫一瞧见大皇子,眸中蓦地一亮,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细长竹管,里头爬出一只通体莹金的蝎子,也无须人引着,在大皇子身上爬了一圈。

“你…”成雅风直觉脊骨发凉,却不敢扰神医心神,只能强忍着不作声。

那金蝎再从大皇子袖口钻出时,爬得都比先前缓慢许多,仿佛餍足的模样。“这毒倒是好毒,却没用到家。”神医拿指尖蹭蹭那毒蝎的脑袋,似在安抚一般,另一手搭在大皇子的脉间啧啧称奇,又说:“若再毒个三五日,你就废了。”

成雅风心下稍安,到底是同姓兄弟,太子终是留有一线,念在文宣帝的面上没下狠手,如今这毒还没转成沉疴顽疾,还是能治的。

那神医确是有真本事的,每日以药草熏过的八十一根银针给大皇子刺穴,又拿药汤熏洗一个时辰,早晚各服一剂以毒攻毒的汤药。

每日折腾这么一通,任是谁也得没了半条命去。

连着十余日,容璟邰身上的毒性已越来越浅,慢慢恢复了力气。虽还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行走,却不再是先前通身无力的模样了。

只是失明的双眼,却没随着毒性的减弱而变好。先前那神医便明着告诉他,毒已入眼,双目失明能痊愈的几率仅有十之一二。却经不住成雅风再三苦求,也开了个方子给大皇子治眼。

*

以前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能让他惧怕的事,临到解开束在眼上的绷带时,才知自己最怕的是什么。

怕一辈子都看不见她。

“璟邰,你可能瞧见?”

夏日火辣辣的日光灼得人皮肤发红,容璟邰却冷得发抖,嗫嚅着唇不知如何开口。成雅风见他想要开口说话,一时竟以为他能瞧见了,忙在他眼前做手势,欢喜问:“能否看得清?”

容璟邰听声辨位,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别费心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成雅风满脸欢喜的表情僵住,沉默须臾,轻声问他:“能瞧见光吗?”

闻得此话,容璟邰仰起头,本应被日光灼得眼睛刺痛,他却瞧不见太阳在哪个位置。“一点光都瞧不见。”摇摇头,脸色灰白一片。

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临到此时,却知自己还是生了一些期冀和庆幸的。如今那一点微薄的希冀也彻底破灭了。

成雅风面上憔悴疲惫之色愈深,心中倒有些庆幸他此时看不到,不然还得违心地挤出个笑模样来。

“无妨,瞧不见便瞧不见,你我之中有一人能看见就行。”成雅风温声劝他。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却仍未死心,那神医医术高明,兴许再治两月就能治好了。

可这样的话却不敢对他说,怕给他念想,又一回回破灭,只能自己心里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