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润没作声,在他临出房门之时深深看了一眼容元纶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珍重。”

“咱们也走吧。”许清鉴强撑起一个笑,“追上了官兵,去京城的这一路起码锦衣玉食是不用发愁的。”

“你不能跟我走。”重润静静看着他说,许清鉴怔了一瞬,正要反驳时听她又说:“你来虔城,一是因为私情,一是因为奉相爷之命。”

“你留在虔城,已经是不忠不孝。若是城破之际你我于府中自缢,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与旁人无干。可你若是与我一同去京城,定会惹人怀疑到相府头上。”

许清鉴双眉皱得死紧,重润按着他眉心那道浅纹慢慢揉开,又在他绷紧的唇畔印了一吻,“说好的同生共死,我必不食言。若是上京后突然生变…我等着你给我收殓,到时…你再下去陪我也不迟。”

“可你相府二百年荣宠,万不能断在你的手上。”

“我与你一同北上。”见重润还想说什么,许清鉴堵了她的话,“咱们远远跟在官兵后头走,等到了京城你我再分开。”

重润点点头,又叫随行的十几个侍从去追容元纶。她与许清鉴二人上了马,朝着先前官兵走的方向追去。

*

裕亲王被抓的消息还没传到南阳。跟盛亲王请辞的第三日,承熹和江俨便离开了,突然多出二百多人护卫,盛亲王也不惊诧,似乎早就猜到了。

回京的路上,车马行得很慢,原先承熹想的四五天便已经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的速度了。

江俨却打定主意不敢让她舟车劳顿,令车队每天只走上午那半天。往往清晨出发,到晌午停下,走一上午也只从城南边走到北边。

好在宫里已经联系上了,又打算等承昭从吉安追上来,承熹也不急着赶路。路上见到什么新奇好玩的就通通买下,拿回宫给皓儿请罪。

当初去襄城赈灾之前,皓儿闹着要跟去,承熹当时还承诺说“十日内一定回来”,谁知这一去就去了两个多月,又一次食言了。

念及此处,承熹摸摸自己已经凸起的肚子,知道这孩子到明年会分走皓儿的一半宠爱,又怕皓儿不高兴,想着法儿的在路上遍寻新奇的小玩意哄他开心。

江俨自然比她更要上心,刚从南阳出发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如今却已经成了五辆,马车里头全装的是他沿途淘换来的新鲜玩意。好些连承熹见了都觉得十分精巧,玩起来爱不释手,也不知他从哪儿淘换来的。

有一辆马车里边放的全是小宠,两只小猫两只小狗两只鹦鹉一窝鸭子,都乌泱泱挤在一个马车里,紧紧跟着承熹的马车后。每天各种嘈杂的动静都在承熹耳边回旋,光是听着都觉得头疼。

“皓儿养的小宠已经够多了,再养这么多哪能顾得过来?”

江俨笑着说:“没事,我养,小世子只管逗着玩就成。”

承熹忍俊不禁,可这动静实在扰人,她方抱怨了两句,江俨便把那马车换到了五辆马车最后边,再吵不着她。

临到京城的前一日,承昭才追了上来。他只带了十几个暗卫,连马车都没坐,骑着马昼夜不停地赶了上来。承熹这半年来常常遇险,瞧着就心惊胆战,“赶这么急做什么?你身为储君,更该事事谨慎,万一路上有个乱臣贼子可怎么是好?”

承昭笑着挨了批评,上了马车后便把江俨撵了下去。江俨无奈只好下了马车,上了匹马。

“我听江俨说皇姐肚子里有了?”承昭还差几个月才行加冠礼,此时仍像个孩子似的,欢欢喜喜问道:“他还说可能是双生子?”

“他在信中与你说的?”承熹笑弯了眼,两方来往信件不过三回,江俨便亟不可待地说了这句,听来有一股子莫名得意的味道。承熹难以想象江俨那性子,竟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又行了一日,便到了京城。远远便瞧见了南城门大敞着,竟还有一片明黄。承熹目力不佳,“父皇母后出宫来了?”

承昭失笑道:“父王都恨不得御驾亲

作者有话要说:承昭失笑道:“父王都恨不得御驾亲征了,连母后这般不信佛的也天天礼佛烧香,出宫又算得了什么?”

行得近了,见文宣帝和皇后共乘一座肩舆,在城门口等着她。另有许多朝中大臣聚在城门口,见公主的车马行近了,扬声唱道:“恭迎公主赈灾归来。公主肃雍德茂,实乃我朝之福。”

喊话的人太多了,反倒听不太清,承熹竖起耳朵听了两遍才听明白,小声问道:“京城还不知道我被裕亲王掳了去?”

“盛亲王没有进京,他护送皇姐回京的消息只传到南阳。”承昭笑得颇有深意:“京城的百姓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以为是皇姐在襄城耽搁了。”

不知是想了什么法子让消息止在了南阳。承熹明白此举是父皇母后一片苦心,毕竟在襄城赈灾耽误了功夫,总比堂堂公主被反贼掳走要好听多了。

琐事

江俨翻身下了马,小心翼翼扶着公主下了马车。这些日子他常常是抱着公主上下马车的,只是此时文宣帝和皇后还有朝中大臣,甚至周围几百侍卫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得顾及自己身份,不敢太放肆。

刚把公主扶下马车,一声“娘亲”突地响起,两旁暗卫都无声后退,给皓儿让出了路,公主提起裙角就要跑上前去。江俨心口一阵哆嗦,忙抓住她的手,扶着她慢慢走上前。

在皓儿要扑上来的当口,江俨又眼疾手快地向前走了一步,皓儿直直扑在他怀里了。江俨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给皓儿揉了揉脑袋,这个力道若是撞在公主肚子上,他都不敢往下想。

“娘亲!你怎么才回来?”皓儿咧开嘴嚎啕大哭,承熹半蹲着身子搂他在怀里。见城门口围着的百姓都交头接耳,江俨把皓儿抱上了帝后的车辇,又扶着公主上去,眼见公主掉了眼泪,低声交待了一句:“不能哭。”

承昭瞥他一眼,“行了别唠叨了,本殿看顾着。”他伸手指了一处,“你家人都在那儿等着呢,赶紧过去吧!”

江俨转头一看,竟真的是自己爹娘和兄妹,几人似乎想要上前来,只是碍于身份不好上前,又转回头跟公主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能哭,万一将来孩子是个泪包可怎么是好?”

知道孕期情绪大起大落对腹中孩儿不好,承熹点点头,远远朝江家人那边露了个笑,又说:“与你家中长辈捎句话,今日实在不方便,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看着帝后的辇驾行了开,江俨才刚走上前,就被江灵扑了个满怀,嘴皮子不停地说:“哥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晚上做噩梦,老是梦到你有血光之灾,我想给你烧点纸转转霉运可他们都拦着我说我蠢!哦对了哥你又当舅父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夫君忙把她拉到一边去捂上了嘴。

江夫人拿着个手帕抹眼泪,细细把江俨打量一遍,见他没少胳膊没少腿的,总算放下了心。摸摸江俨的脸,声音仍带着哭腔:“人又瘦了一圈,你本来就黑,现在黑得跟炭似的。刚才我见你跟公主站一块,一黑一白那反差瞧着都渗人,回头我拿点珍珠粉给你养养。”

江俨无语凝噎,先前在虔城呆的那两月正好是六月七月,天天日晒雨淋,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跑,如何能不黑?

而公主先是被拘禁王府,后来诊出有孕更是事事谨慎,每天在院子里散步的时辰都是挑好了的,喝了两个月羊乳,比原先更白了。

“娘,这你就不懂了吧!”江灵插嘴道:“公主就是喜欢我哥这样的,你瞧煜哥他比我还白,梳个头发走街上就跟我姐妹似的。”她的小白脸夫君站在一旁,简直要抹一把辛酸泪,寻思着现在晒太阳还来不来得及变黑。

江家大爷和江洵插不进话,从头到尾把江俨好好打量了几遍,听江俨问:“祖父呢?”

“他在宫里等着呢。”

江俨一怔:“怎么进宫去了?”

“先前你不是到了南阳,你前脚刚给家里头来了信,没两天宫里就来了人,请咱们一家进宫去说说亲事。”江夫人又说:“去之前我还心中惴惴,你年纪这么大,偏偏把公主给唬弄住了,娘就怕陛下和娘娘冷了脸,是因为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才不得已跟咱们说这亲事的。”

“谁知进了宫才知道,陛下和娘娘都是和气人,你祖父不知怎么对了陛下的脾性,已经在宫里住了四五天了。今儿个你祖父也想出来接你,可你爹和我寻思着他老人家腿脚不利索,便让他在宫里等着了。”

“孩儿不孝,劳祖父和您二老挂心了。”

“如今我儿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江夫人不由唏嘘,又絮絮叨叨说:“先前我在宫里住了两天,公主那孩子叫了我一声奶奶,我听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夫人又说:“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是这月底就成亲,可如今这个月只剩下五六天了,哪里来得及?这月又没什么好日子,我琢磨着要往后拖拖,起码要拖个十天半月的,总得把该有的体面都准备齐全了。三书六礼挨个走一遍,也得半个多月了。”

江俨忙说:“可不能再拖了。”公主的肚子已经显了,再往后拖,大着肚子嫁人,刚成亲就生娃,明着不说,暗里得有多少人说公主的闲话?

江夫人一怔,随即又捂着嘴揶揄道:“你这多少年都等过来了,怎么这十天半月就等不得了?”

公主怀孕的事江俨只跟太子说了,因为怕回了宫之后帝后和皓儿那里还有一番波折,便没跟家里头说,怕他们空欢喜一场。

此时江俨老脸一红,总感觉这事自己做得不地道。如果公主只是个世家小姐,没成亲便怀了孩子,不知暗地里会被多少人指着脊梁骨戳。虽他有个面首的身份,到底不是正经名头。

周围人多,江俨怕别人听到了又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支支吾吾说:“公主她…咳咳…”

“啊?公主怎么了?”江大爷摸不着头脑,江夫人醒过神来忙拧了他一把,跟女儿对视一眼,笑得眯了眼。笑过之后又拿手帕抹了抹眼睛:“这都多少年了,娘就没指望从你这里抱上孙子。”

江大爷往后头细细瞅了瞅,又问他:“你司大哥呢?”

“被人掳走了。”江俨抿抿唇:“我们刚到虔城的第三天,他就被人带走了。带走他的是一个江湖中人。”

江洵抽抽嘴角:“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掳走?”

“两人瞧着似乎是旧识。”当天夜里江俨跟那人过了两招,听明白对方的来意就停了手,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问清楚江俨和司易两人住得不是一间屋子这才消了火,抓着司易走了。

司易也没怎么挣扎,一副认命的模样。

想起自家那个有龙阳之癖的二叔,江家人都明白了,也没再说什么。

帝后的车辇之上,承熹方上了车,文宣帝起身想扶着她坐下,大概是太激动了,一脑袋撞到了马车顶上,他也浑不在意,侧过脸抹了抹眼睛,唏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承熹你受苦了。”皇后怜爱地摸摸她的手,“瞧你这都瘦…”话说一半忽然卡住了,皇后又笑说:“你那面首倒是个有心,你这回出去受了一番苦,居然人还胖了些。”

文宣帝掩着口咳嗽了一阵,脸色有点发白,承昭刚给他拍了两下背便被文宣帝拂开,笑呵呵说:“没事。”

皇后瞧了瞧承熹的肚子,承熹穿着宽松也瞧不出来,便笑着问:“我听承昭说,你…”想到此处还坐着个皓儿,皇后忙打住了话头。承熹有了身孕的事他们还没敢跟皓儿说,怕哄不住他,便等承熹回来再说。

“一路上可有什么不适?回宫后赶紧让太医给你诊诊。”说话间皇后右手微微一动,似乎是想上手摸摸承熹的肚子,却又碍着身份不好意思上手摸。

承熹抓过她的手在自己肚子上小心碰了碰,笑说:“月份还小,什么都摸不出来。”

皇后手僵了一瞬,被承熹握住手腕的时候还轻轻哆嗦了一下,承熹忙问:“母后你的手怎么了?”

“自打你在襄城出了事,你母后天天抄好几遍佛经,一连抄了俩月。”文宣帝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手腕子都肿了一圈。”

皇后若无其事地掩了掩袖子,宽慰道:“也没什么,天天都有医女给我用药酒敷,如今已经不疼了。”

江家也跟着进宫聚了聚,吃过丰盛的午膳后,长辈都去别处商量承熹和江俨的亲事了,连带着江俨也被叫了去,细细说说公主从襄城被掳去虔城,再一路回京的情况。

皓儿戳了戳公主的脸颊,抽抽鼻子可怜兮兮说:“娘亲,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你怎么都变胖了?”

他的小胖手上原来有四个微微凹陷的小窝窝,现在都没了,又长高了一寸多,瞧着是瘦了好些。

“真的胖了?”承熹照照镜子,好像真的胖了一些。这些日子吃用都精细,又因是盛夏外边日头太毒,常常在屋子呆着,散步也是卡着时辰走的,出行都靠车马,确实是胖了。

皓儿这么问,承熹一时无言以对,想着无论如何再不能瞒他了,便牵过皓儿的手放在自己大了一圈的肚子上,笑眯眯说:“娘亲怀了个小宝宝。”

皓儿蓦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没醒过神来。过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听明白了,蹲在承熹身前,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承熹的肚子看了好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像怕吓到承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压着声音悄声问:“小弟弟?”

承熹摇头笑说:“娘亲也不知道,兴许是个小妹妹呢!”

皓儿忽然站起身,承熹还没来得及拦,他就咯噔噔跑出去了。

承熹心里一慌,生怕皓儿不喜欢这个孩子。皓儿打小是被宠大的,她和身边的几个丫鬟宠,徐家的老夫人和近侍宠,宫里的父皇母后和一众嫔妃宠,宫外的舅父一家也宠。即便是皓儿入了蒙学,太傅碍于他的身份,也没怎么训斥过。

可这个孩子,到了明年出生之后,大概会分走皓儿一半的宠爱,皓儿会不会生气了?

原先将江俨纳作面首的时候承熹便想过这个问题,想过等皓儿再长大两年后,再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原先将江俨纳作面首的时候承熹便想过这个问题,想过等皓儿再长大两年后,再考虑孩子的事。因为皓儿受伤,她跟江俨生了龃龉,头一回便猝不及防地跟他那样了,承熹事后还喝了药。

那时江俨静默不语,没说反对,也什么都没说,只怔怔地盯着碗底剩下的最浓最苦的一口黑乎乎的药汁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

光是他呆怔的表情就让承熹心软得一塌糊涂,在那之后的两回便没再喝药了。又想问问皓儿的想法,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掳去了虔城,到了那儿发现自己有孕,又舍不得落胎。回京之前便有些惴惴不安,怕皓儿不高兴。

承熹神思不属地坐了一会儿,却见皓儿又跑了回来,双手推着个红漆小推车咯噔噔跑到了门前,门外的两个红素牵风忙帮他把小推车搬过了门槛。

承熹走上前看了看,见那小推车里头放了许多小孩的玩意,什么巧板、九连环、拨浪鼓、虎皮帽子不一而足。

这还不算,后头呼啦啦地跟来了十几个太监,人手抱着几样小孩的玩意。

作者有话说:

1.咳,实在不会描写合家团圆的情景,写了一遍发现好尴尬,就把公主家一笔带过了,反正皆大欢喜的主基调是没错了_(:з」∠)_

2.最近的更新时间有点迷,因为是寒假所以我很懒…大概是每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更新,大家第二天早上起来刷新就肯定有了O(∩_∩)O~

聘礼

每每逢年过节,便会有许多节礼如流水一般往承熹这里送,可她又是个不在意外物的,那些人只能从皓儿身上找门路,送的好些礼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皓儿又是个恋旧的孩子,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也不许宫人扔掉,整整齐齐放在秉谨楼中,分门别类地放好。这好几年下来便攒了这许多,如今都给新弟弟搬了过来。

“娘亲,要是个小妹妹怎么办?”皓儿愁眉苦脸说:“我没有女孩子爱玩的东西。”

承熹心都要化了。

“哎呀!”皓儿灵机一动又说:“不过公输叔叔有,他会做好多好多的新奇东西,这个小推车就是他做的。”

“公输子嘉?他进宫来了?”承熹忙喊了红素和牵风问了问,得知絮晚在虔城城破的时候就带着公输子嘉寻到了太子亲卫,被一路带回了京城。他们路上没过南阳,走的是襄城,又不用像承熹不能舟车劳顿,故而比承熹回来得要早。

皓儿这小推车便是公输子班做的。有太子的推荐,他已经顺风顺水地入了工部。

对皓儿一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深有体会,承熹生怕他会问出“孩子是怎么来的”这样尴尬的问题。谁知皓儿望着天想了一会儿,悄声问道:“是鱼叔叔和娘亲的小宝宝?”

承熹一时都不知作什么表情好了,挤出个僵硬的笑:“谁与你说的?”

“娘亲你说的呀!”皓儿眨眨眼:“以前我养的兔子怀了小兔子,我问过你的。娘亲那时说是因为两只兔子亲了嘴巴,然后就有了小宝宝。”又假装什么都明白,神神秘秘地说:“以前我也见过鱼叔叔亲你的。”

承熹哭笑不得,只能点了点头。心中只庆幸先前江俨的功夫做到家了,皓儿倒没对他有什么抵触。

*

夜里江俨刚进了寝宫,便见公主倚在床上睡着了。皓儿睡在公主的里侧,大概是觉得闷热,张着嘴巴像小鱼一样吐气。

公主夜里点灯的习惯一直没改,只有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敢黑着灯睡,此时烛光温柔缱绻地映在她的侧脸上,越看越美。

江俨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一口。

承熹迷迷糊糊醒来,见他身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汽,凉丝丝的,应该是刚冲过凉。再细细一瞧,江俨的头发半干半湿,只是胡乱擦了擦,他薄薄的外衫都湿透了,隐约能瞧见结实的胸膛和窄紧的腰身。

承熹没敢细看,略略瞧了一眼有些脸热,稍稍错开了眼。江俨又贴近一些,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两个平安扣,探手进床的里侧,在皓儿的手腕上系了一枚,又把另一枚认认真真系在了承熹的手腕上。

“跟从前那枚一样?”

她在襄城被人掳走了,身上的首饰被人扒了个干净,全都安到另一个女子身上,便把平安扣给丢了。承熹还想看看这枚新的是什么样的,江俨却握着她这只手不放,在她手腕内侧的嫩|肉上轻轻啄吻着。

“快起开!”承熹嗔了一句,推开他的脸。江俨唇畔笑意更深,又不依不饶地凑上前,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承熹抽抽鼻尖:“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江俨往常从不喝酒,自然酒量不佳,大概是喝得不多,眼神仍是清明的,只是声音比往常更低哑更温柔了一些,“漱过口了,还是有味道?”

承熹往床里侧挪了挪,看见了皓儿,立马又停下了动作。今晚皓儿黏她黏得厉害,非要留在来跟她一起睡。

这本是她未出嫁前的寝宫,内务府哪个敢造一张大床推算公主将来会养面首?这床本来就不大,以前两人挤挤还成,此时皓儿睡在里边,实在没有他的位置,只好对江俨说:“要不,你回偏殿去睡?”

江俨抿了抿唇,似迟疑了一瞬,好像认真思考了一下,最终伸臂揽在公主后颈和膝窝下,抱着承熹往里挪了挪,给自己留了个床边,紧紧贴着她躺下了。

怕他躺得太憋屈,承熹笑着侧过了身子,缩在他湿漉漉的怀里。这离得近了,才发现江俨这两月真的黑了不少,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色了。

指尖摸着那明显的交界忍俊不禁,承熹忍不住想,她这半年来总是被易容的人骗,看到这条痕迹总觉得想伸手抠抠,看是不是戴着面具。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从午膳后两家长辈便去商议成亲事宜了,此时都快亥时了,她吃过晚膳又睡了半个时辰,他才回来。

江俨微微阖着眼,明明十分困了,又好像舍不得睡去一样,时不时睁眼看她两眼,慢吞吞答:“不光是婚事,还有仪卫队长的事也交给别人了。”

“可定下成亲的日子了?”

听公主这么问,江俨揉揉眉心清醒了些,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沉默须臾小心问道:“再等半月好不好?我问过医女了,半个月以后穿宽松点的衣裳,也瞧不出来。”

“还要等?”承熹微愣,因为并不知道自己回京前文宣帝与皇后就跟江家联络过了,此时头一个反应便是父皇母后对江俨仍不满意,不由颦了眉:“可是有什么变故?”

江俨笑着解释:“再等半月,我所有的叔婆姨舅,堂表兄弟才能聚得齐。”

“这般兴师动众的不太好吧?”承熹又劝他:“毕竟你是小辈,让长辈来不合情理。更何况江家人遍布天南海北,像先前你那开陶瓷作坊的堂兄,他人在虔城,要是赶来京城得多费功夫?”

喝了酒,江俨反应有点慢,慢腾腾地说:“江家三代五福以内的嫡系子孙统共一百四十二人,还有我外祖家的亲戚,都得过来观礼,看着公主嫁给我,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要把所有姓江的嫡系凑全乎了。

承熹笑得直不起腰,江俨忙用大掌护在她肚子上,不敢让她笑得太用力。他默默看着公主笑了好一会儿都没停,无奈地拿“别笑了,会吵着皓儿”当理由,公主才忍住笑。

承熹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眼中仍是清凌凌的笑意,怕吵着皓儿,小声说:“你这分明是无理取闹呀!”

“才没有。”江俨静静看着她,好半晌才驳了这么一句。又说:“皇后说公主凤冠霞帔已经备好了,说是请了针工局的绣娘。”

江俨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在嘴边含了一圈才慢慢吐出来:“我说,我想亲手绣,他们都笑我。”

话里竟还有些委屈的味道,承熹又噗嗤一声笑了,差点从他身上翻下去。江俨忙抱着她腰肢揽紧,低低哼了一声:“我祖父和爹娘也笑,不知道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