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公主还是笑啊笑的,江俨又慢腾腾说:“你都不夸我?”

原来酒量不佳的江俨是这样的。承熹登时动了以后多给他喝酒的坏心思,俯下|身亲了他一口,察觉他身下顶起了个小帐篷,舍不得再闹他,便从他身上下来并排躺好,笑眯眯说:“针工局的绣娘也不如你的手艺,我等着穿你亲手做的嫁衣。”

江俨这才满意。身上半湿半干的薄衫紧紧黏在身上,没一会儿他就自己脱掉了,又往她这边挤。承熹怕惹起他的火,忙把被子卷成一团隔在两人中间,看他睡熟了才放心。

次日承熹给魏家和自己舅舅家的几个姑娘写请帖,至于别的世家姑娘和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的请帖自会有旁的人操心。

江俨也在坐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写满了一大张红纸。承熹探头过去看了看,见上头写着“金荷连螃蟹簪一对、金翟鸟一对、珊瑚坠角一对…”

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写聘礼,顿时觉得十分新奇:“这天底下,能与夫君一起写聘礼单子的待嫁娘,想来除了我也再找不出别人了。”

这“夫君”两个字听得江俨心神一荡,想让公主再多喊两声,转念又觉得来日方长,等成亲当晚喊自然是最好的。便搂过她坐在自己膝上,好在江俨胳膊长,也不影响他写字。

原来这礼单还不止写了一张,是一层层折叠起来。这喜庆的红纸背面以彩锦作褙,纸挺厚的,可江俨却足足写了一指那么厚,粗略一数已经有十几页了。承熹惊讶道:“怎么写了这么多?”

江俨看着她默默瞅了好一会儿,想起多年前看她穿上红嫁衣嫁给别人那时候的心酸,低声道:“不能比公主当初嫁给徐家差。”

“当初徐家给公主的嫁妆是一百二十八抬。虽说我想比他多出个十倍百倍,奈何力有不逮,不过两倍于他是不成问题的。”

承熹忍不住笑:“当年徐家砸锅卖铁才凑齐了聘礼,你当然比他好多了。”当年徐家的聘礼都是她手下的丫鬟嬷嬷点了的,有五分之一的箱子里边都是一套棉服被褥充数,哪有江俨这么实在?

只是怕江俨听见“徐肃”不高兴,也没说后面的,只略略一提。

江俨毫不收敛地点点头,他也觉得徐肃比自己差多了。

承熹往前翻了翻,见他写了好几页的田庄地契、商铺文书,忙拦了下来,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太破费了?你把家里都搬空了,老爷子不会生气?”

如今江家的家主是江老爷子,定好的下一任家主是江俨的兄长。江俨虽为家中嫡子,可他仍是个少年时就入了宫,想来也没有多少积蓄。拿着江家的家底作聘礼,他家中长辈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江家的家主是江老爷子,定好的下一任家主是江俨的兄长。江俨虽为家中嫡子,可他仍是个少年时就入了宫,想来也没有多少积蓄。拿着江家的家底作聘礼,他家中长辈怎么怎么可能乐意?

江俨明白她在说什么,微微笑道:“我明天便是而立之年,家里出的我没要。不过属下积蓄丰裕,公主放心便是。”

承熹想了想,大兴以清廉治官,自建朝以来,文武官员每月的俸禄好像就没涨过。仪卫的俸银一个月不过十两银子,黑骑卫副提举大概也没有多少,就算江俨往常吃用都在宫里,一年也攒不下多少。便问:“是你身为嫡子分得的一份家业?”

江俨摇摇头:“公主忘了江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虽说我没有从商之才,但若说鉴定古玩真伪的眼力,家中没人比得上我。往往鉴别古玩真伪赚的银子少则百两,动辄数千。我又是从没加冠前便开始攒钱的,算到今年,整整攒了十年。”

作者有话说:我能说这个嫁妆梗我四个月前就写好了吗_(:з」∠)_如今总算能放出来啦!!!我江才不是穷鬼,江俨是真·土豪大大~~~~~

押解

承熹更不明白了:“你攒这么多钱做什么?”

“咳,”江俨抿抿唇,飞快地眨了下眼,正色道:“虽黄白乃是身外之物,多攒一些总归是好的。”

承熹却警觉地发现他耳根飘了红,她知道江俨一向实诚,对着她的时候从来坦坦荡荡,这样的小动作却十分奇怪。在他怀里换了个坐姿,凑他极近循循善诱道:“江俨,你老实说。”

江俨暗里窘迫了一会儿,看公主真的好奇,只好坦言:“那时候痴心妄想…就攒了些钱。”

“你痴心妄想什么了?”

江俨默默瞅她一眼,吞吞吐吐道:“那时候…想娶公主。”

承熹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忙问道:“你什么时候想娶我了?”

想了想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江俨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话也不再迟疑,神色认真答:“从公主及笄前的一年就动了心思,后来也一直想娶公主。”

他那时候心中一半是痴心妄想,一半是自惭形秽,边角缝隙里还填满了庆幸,庆幸公主身份尊贵,从小也没与别的男子深交过;下一刻又绝望地想着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根本没得可能。

看着公主越来越出色,每天心里都是五味杂陈。就算眼睁睁看着公主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了别人,心思也没死干净。

想起当年的错过,承熹叹口气,江俨也跟着叹口气,两人各自唏嘘了一会儿,突然又对视笑了。

那些个难过的往事早已过去了,再不必提。而世事万千自有它的缘法,缘分只会迟到,却不会不来。

江俨静静看着公主,眸中似有望不到边的潋滟暖意,正色道:“属下|身无高官厚爵,亦无惊世之才,更没有如簧巧舌能哄得公主欢喜,惟愿这攒了整整十年的丰厚聘礼能打动得了你。”

难得见他能说出这么一长串话,不知提前想了多久,承熹笑得嘴巴都到了耳朵根儿,答应道:“这聘礼深得我心,本宫怜惜你年纪大了还未娶亲,便大发慈悲应了你。”

两人瞅着桌上的聘礼单子一齐傻笑。

承熹又把聘礼单子上已经列出的东西挨个看了一遍,心中咋舌,若是在哪个官员家里抄出这么多东西,那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而江家诚信经商的名声却是远近闻名,难怪人说经商是最好的生财之道。

“一下子从家财万贯变成了身无分文。”承熹笑着揶揄道:“你真的舍得?”

“攒的私房钱差不多空了,日后得好好攒钱,不然就养不起公主了。”江俨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搂在她腰上的双手却更紧了一些。

承熹笑得前仰后合,在他写的聘礼上划去了几样逾制的。“我倒是不介意花嫁妆养着你,不过听人说新婚夫妇花嫁妆是不吉利的,将来只会越来越落魄。”离得太近了,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勾起了唇角:“那以后我与你一起赚钱怎么样?”

江俨却没笑,正要反驳,却听公主又说:“便是在虔城那时候,我一幅画还卖了五千两银子呢!”

“不是卖了五千两。”江俨正色道:“咱们是骗了五千两。”话落起了身,从书房里那个放画轴的踏雪寻梅瓷缸里抽|出一个画轴,展开给公主看。

“不是卖给典当行了吗?”当时被盛亲王一行人带了走,这画本应该在虔城,怎么又跑回来了?

“临走前我又去了一趟,把这画偷回来了。”江俨一派正经,明明是个正直的好青年,可但凡遇上与公主有关的事就变得无耻了,“公主的真迹怎么能落在他们手上?五千两挂了两天,也算是他们的福气了。”

承熹一时无言以对,听着这歪理认真琢磨了两遍,居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

“承熹,跟你说话呢!”坐在承熹旁边的柔贵嫔轻轻拍了拍她,皇贵妃也问:“承熹想什么呢?今儿个总是走神?”

承熹回了神,忙笑说:“昨晚睡得迟了,有些困乏。”

她不解释还好,一这么说更惹人遐思了。淑妃揶揄道:“在想什么这还用说?待嫁娘的心思还不好猜?”

看出承熹跟皇后有话要说,众人陆续请辞了。

喊来医女给承熹请了请脉,医女先是笑着说了两句吉利话,这才小心回话:“公主胎位极正,只是如今胎儿还小,尚摸不出来是不是双生子,得等到下月才行。”

皇后又问了几样该注意的,叫她下去了。看承熹笑得眉眼弯弯,好奇问:“今日有什么开心事了,怎的笑个不停?”

承熹凑过去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不说话,嘴角的笑弧度更大了些。皇后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却想也知道能让她笑成这样的,也只有一直跟着她的那个江家小子了。

这些日子跟他家人常打交道,倒是挺有意思的一家人,入了宫仍不卑不亢,不刻板拘礼,说话做事也极有分寸。经商人家惯有的精明放在他们身上反倒不是缺点,为这家人添了灵气。

皇后看着女儿,目光慈爱祥和感慨道:“当初你在徐家的时候,每回回宫脸上都带着笑模样。那时候母后每每看着你的脸色,还欣慰你过得不错。”

承熹敛了笑,睁大眼看她,听皇后又说:“可现在再看你,才知道以前你那笑是虚的。如今这般模样的笑,才是真的。”

承熹眼眶微湿,忍不住伸手轻轻抱了抱母亲,又听皇后问她:“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承熹点点头,亮堂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柔情蜜意。

“就算再合适的两人,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皇后摸摸她的发髻,前两天听承熹身边的丫鬟来回话说:那侍卫十分紧着公主,一个小丫鬟给公主梳头发的时候梳下了好几根落发,这两天那侍卫连梳发都不让别人经手,自己给公主梳。

这发式虽然有些呆板,却也有模有样的,瞧着是练过很久的了。知道承熹打小就气血亏,孕期落发也是正常,不能补得太过。可那侍卫如此有心,皇后听了丫鬟的回话极是满意。

“母后知道你的性子,可你也不能太冷着人家。那天用午膳的时候,人家给你和皓儿夹菜盛汤,忙活个不停,自己都没吃多少。可你呢?统共才给人家夹了两筷子菜。”

承熹睁大眼睛,有点心虚,小声辩解道:“我给他夹菜的时候,您都没看见呀!”

皇后轻飘飘瞪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你不会管家,母后也不说你,可也不能事事都让人家操心。”那日听江俨说公主自从到了虔城以后的吃喝穿用全都是他一手包办的,皇后哪还有丁点不满意?

“身为女子,该娇的时候还是得娇。”见承熹不以为意,皇后抿了抿唇又说:“你总是个笑模样,干坐一个时辰也说不了两句话,母后瞧着都腻了。”

承熹笑得合不拢嘴:“那您在我父皇面前也会耍娇?”

皇后脸色一僵,在她养胖的手上扭了一把,承熹连连讨饶。皇后叹口气,静默须臾又说:“虽说我舍不得你,可皓儿年纪不小了,再留在宫里也不合适。”

“我才刚回宫住了半年,母后就要赶我走了?”

“哪里是赶你走?这后宫尽是些嫔妃,对皓儿也不好,男孩子便该在外头摔打,性子太娇怎么能行?”

皇后又说:“原先那公主府太晦气,别回那儿去住了。这两日我跟你父皇看了看京城舆图,这京城四大街上都满满当当的,没什么空宅子。承昭的意思是把他以前置下的一处别院送给你,我和你父皇瞧着有些小了。”

“朱雀大街上倒是有一处不错的宅子,那处原来是你皇祖父的三叔公住的,是个全福老人,他老人家已经仙去五十多年了,没什么不好的。翻新一遍也不过半月功夫。”

承熹想了想,怕她听了不高兴,斟酌着语气说:“不然,我跟去江家住?”

“怎么想到了那处?”皇后略略颦了眉:“同一个屋檐下,牙齿碰嘴唇的,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一家谁向着你?”

承熹笑说:“他祖父和爹娘我见过好几回的,都是疼爱子女的人,将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上头有他兄长和嫂嫂管家,我只要管好自己的小家就是了。”

其实她是替江俨委屈,以往多年见惯了江俨独来独往的样子,那日在城门口的时候见到江家人围着他说话,觉得心疼极了。江俨年纪那么小就入宫做了侍卫,这么多年来每月只回家一两回。明明宫里和江家只隔着一个时辰的功夫,往常他和家人却要靠信件联络。即便如此,江家长辈却跟江俨一点没生疏,对她也是爱屋及乌。

当时承熹就动了心思。虽这事还没有跟江俨商量,可她又不是张扬跋扈的性子,江家应该会乐意的。

“你想清楚了就成。”皇后又说:“如此倒也不错,你和你那侍卫人情世故都不明白,也不懂怎么调养,上头有几个长辈手把手教着也不错。每个月带着皓儿回来看看我和你父皇,母后也就放心了。”

承熹笑道:“不过三两步路的功夫,我天天回宫都成。”

两人的婚事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在大余县被擒住的裕亲王已经被兵士押解上京了。

太和殿上,裕亲王坐在轮椅之上,满头乱发,形容落魄。裕亲王在先帝仍在位的时候就断了右腿,面君不跪还是先帝亲赐的特权。此时也

作者有话要说:太和殿上,裕亲王坐在轮椅之上,满头乱发,形容落魄。裕亲王在先帝仍在位的时候就断了右腿,面君不跪还是先帝亲赐的特权。此时也没人敢叫他跪下。

他身后跟着的都是以往最亲近的幕僚,曾经被文宣帝派去监督裕亲王的两个典签官也跟在他身后,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这两个典签官刚到了虔城的头几年,还尽职尽责地监督裕亲王的一举一动,每月传回来的记事足有一指厚。慢慢地,也就越不上心了,曾经的天子门生早已成了裕亲王的亲信了。

见别人都低眉敛目,偏裕亲王一人盯着陛下看,老魏公公冷声斥道:“罪臣焉敢直视天颜?”

众臣偷偷瞟了一眼,见裕亲王果然直直盯着陛下看,丁点都不收敛,一时都抹了一把冷汗,这位大概是摸准了陛下仁慈,才敢如此放肆。

只有坐在龙椅上的文宣帝看得分明:裕亲王哪里是在看他?根本就是在瞅他座下的龙椅,眼睛一眨不眨的,眼底满满都是不甘。

事毕

“姑母,这是怎么了?”跪在后首的小倾慕挪了挪膝盖,小声问重润。

当日裕亲王给容元臻祭祀的时候也带着倾慕去了,同样带去的还有容元臻的两个儿子,一嫡一庶。裕亲王却在被抓的当口将嫡长孙托付给了自己的亲信,只剩下了倾慕和另个庶子被一路带上了京。

这两天小倾慕总是跪人,膝盖上一片青紫,稍稍动了下就疼得轻轻嘶了口气。看着她清凌凌的眸子,重润唯有苦笑:“咱们做错了事,倾慕再忍一会儿。”

小倾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我能不能去找堂姑母呀?堂姑母能帮我们说话。”

重润摸摸她的小脑袋,也不知道先前她和承熹两人只有几日的缘分,怎么偏偏倾慕就记挂上她了?倾慕如今还不知道害死了她父亲的就是承熹的人,重润也没与她说。

这孩子死了父亲之后只掉了几滴眼泪,没哭没闹,可能她年纪太小,还想不明白过世是什么意思;也或许明白一些,却不怎么伤心。

重润看着她就想到了自己,一时甚至有些羡慕她:若是自己懂事迟一些,大概也能如倾慕一般,放弃这个只生不养的糊涂父亲。

可承熹怎么会帮他们说话呢?她虽心地好,可又不是个蠢的,即便倾慕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臣以为,亲王一时糊涂才犯下如此大错,却罪不至死。”鸿胪寺卿何大人出列启奏。

另一位老臣也出了列,假装抹了抹眼泪痛声道:“先帝在时,也曾说过亲王性行淑均,志虑忠纯,此番定是受了奸人挑唆才犯下如此大错。”

“臣附议!”

文宣帝沉着脸没作声。他登基的第二年才有了承熹,如今承熹已经二十有三,算算他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二十多年。不敢说是一代明君,却也能算得上是励精图治,三思而行,不敢恣意分毫。

可这些所谓的天子近臣明明摸透了他的心思,却处处悖他的心意说话,不说为江山社稷着想,反倒向着一个其心可诛的逆贼。

站在后首的新臣却个个疾声厉色:“裕亲王身为皇亲却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其心可诛!如今其党羽尚未尽数捉拿,需得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朕以为,天子犯法,应…”文宣帝正要说话,却忽的凝住了视线。

裕亲王身后的典签官神色一厉,忽的上前了一步。他本就站在裕亲王的身后,这一步便紧贴上了裕亲王,当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刺进了裕亲王的脖颈。

裕亲王眼前一花,喉间一簇鲜血激射而出。一时竟感觉不到疼,伸手一摸满手湿濡,连忙死死捂上自己的脖颈。

“你…”他想张口喊人,却惊觉自己已经出不了声。

“大胆!”

裕亲王身后的幕僚乍见此□□,霎时目眦欲裂,本已经被封死了穴|道,情急之下全身内力乱窜,竟强行冲破了穴|道。提了真气一掌击在那典签官的前胸,将他击飞了出去。

那典签官一头撞在龙椅下的太白玉石阶上,当场被撞了个头破血流。

老魏公公抖着手挥了下拂尘,旁的殿前监醒了神,手忙脚乱拥上前挡住他凄惨的模样,生怕陛下受惊。

多少年来,见过御史触柱的,见过老臣死谏的,太和殿的金龙柱也染过血。可污了这白玉阶还是头一遭。

那典签官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跪下,却因五脏六腑被击了个粉碎,只能深深喘着趴伏在地,双目无神地盯着白玉阶的九龙纹,“臣…臣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

文宣帝挥了挥手,将挡了他视线的小太监喝退,见这记不清名姓的典签官恍若癫狂一般凄声笑道:“陛下该是一世仁君,大义灭亲的当不得仁君…便由臣来做这小人。”

苟延残喘之际还能说这么多话,想来真是心中执念太深。殿上众人怔怔看着他断了气,一时不能言语。

重润跪在后面,仍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众人都朝轮椅上的父王拥了上去,有老臣越俎代庖扬声喊道:“快去请太医啊!”

“父王!”重润奔上前去,却见裕亲王全身抽搐,嗓子里不停涌着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间唯能发出格格的声音。

旁边人忙递上纸笔放在他手里,他却已经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死死攥着重润的手,在她手背之上抠出了两条血痕,没几息功夫就去了。

*

炎炎酷暑之下,蝉叫声也有气无力的。

重润已经在御书房门前跪了十几个时辰,从昨日散朝跪到了今日,文宣帝仍旧避而不见。

文宣帝今日连朝会都没去,一是因为受了惊,又犯了心疾。若仅仅是如此还能撑着上早朝,二也是因为不想文武百官看到他在兄长暴毙之后仍神情寡淡的模样,上朝还得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恁得烦人。

议事的大臣都跪在御书房中,奏过今日要事便垂了头,心里数着拍子喘气,不敢多喘一口。

昨日太和殿上,那个冲破了穴|道的幕僚怒喝了一声:“狗皇帝!”差点冲到了陛下跟前,劈死了一个以身做挡的小太监,这才被醒过神来的武官制住,当场被击碎了天灵盖。

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能给裕亲王留个全尸就是好的,谁敢提亲王殓葬本该有的风光?

乱臣贼子本该凌迟处死,即便陛下肚量大,却也绝不会让裕亲王入皇陵。这都两天了,众人也不知亲王的尸身在何处,堂堂皇子龙孙怕是要葬在西郊的荒山之上了。

重润一连两日不食不水,眼睛晕黑一片,好在是跪着的,勉强有个支撑,若是站着兴许早就晕过去了。

隐约见有个人影慢慢走近,她从袖口摸出一枚银锭往那人的方向递,两日没喝水,喉咙疼得只剩了气音:“烦请递个话进去。”

两日来她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二十遍,这块银子却一直没有递出去。

这回却被人收下了,连带着她的手一同被那人握在了手中。重润揉了揉眉心,顶着晃眼的烈日看向来人,一时只觉恍若隔世。

也是,如今这个时候,除了许清鉴,还有哪个不长眼地会往她跟前撞?

他往日都是素色锦袍,今日竟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衣,重润神思恍惚地看了一会儿,忽的眉峰一厉。

“你来做什么?”重润蹙眉冷声道:“你忘了你应承过的?你回去。”

火辣辣的太阳刺得她眼睛疼,重润闭了闭眼,试图晓之以理:“今时不同往日,先前是我父王居心不轨,可昨日府中幕僚竟意欲刺杀陛下。你难道不知此举会牵连相府?”

许清鉴微微一笑:“祖父大人也这么说。”

重润不解:“那你为何还来?”

许清鉴给她擦去了额角的汗,在她身侧站定,先屈了一条腿,后又慢慢弯了另一腿,撩袍慢腾腾地跪下了。这般动作艰难地跪下后,他脸色愈白了两分,深深喘了一口气,阖着眼缓了缓。

重润忙扶稳他,右手刚碰上他后背,许清鉴就疼得直嘶气,身形都晃悠了两下。重润缩回了手,忙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