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没醒,江俨手指放到唇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倾慕眨眨眼,小脑袋又慢慢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缩手缩脚地爬下床,直直盯着江俨,趿拉着床边的鞋子从远离江俨的床脚跑了过去,好像江俨是什么洪水猛兽,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像是极怕江俨的模样。

听到外屋值夜的红素几个都醒了,把倾慕带了出去,江俨也就不理会了。却听到外间的倾慕小声诉委屈:“堂姑母旁边有个坏人。”

个熊孩子!

江俨面无表情地听着外头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是几个丫鬟捂着嘴笑的声音,然后就没声了,没听到红素几个怎么回答的。

江俨心中却有些不开心,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说小孩最有灵性,能感受得到大人心里的善意恶意?怎么上来一口就咬定他是坏人?

难道他长得很凶?难道求妻之路多年坎坷就是因为这张不讨喜的脸?头一回没给公主留下好印象?

一时有些心塞,连多日来的欢喜都打了个折扣。听到床上的皓儿小声打呼噜的声音,江俨大感欣慰,果然还是皓儿亲,头一回见面就亲亲热热喊他“鱼叔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黄色高亮词有点多,我怕文审找茬,就都隔开了。明天大婚!!!!

大婚(上)

卯时的天还没亮,承熹就被喊醒了,昨晚上到了丑时仍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全是江俨的脸。

此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红素和牵风几乎是强拉着她起来的,湿帕子贴脸上,承熹总算醒了醒神。

红素把她中衣换了,两个丫鬟笑得合不上嘴,挥挥手里大红的兜儿,揶揄道:“这可是驸马爷走前亲手绣的,奴婢们可没这好手艺!”

“浑说什么呢?”承熹轻飘飘瞪了一眼,有些窘,没好意思细看上头的图案,接过来自己换上了。中衣也是大红色的,上面用细金丝绣了两只漂亮交颈鸳鸯,真是十足的喜庆。

“外头是什么动静?”

“几个尚宫嬷嬷都到了,打下手的丫鬟也有十几个,都等在外边呢。”

承熹刚洗漱好,外边好几位尚宫嬷嬷领着丫鬟鱼贯而入,红素她们梳妆的手艺不差,比起这几位尚宫却要差得远了,样样都被她们接过了手。寝宫不大,此时挤满了人,却是忙而不乱。

皇后领着宫里的娘娘们都来了,眼也不错地看着几个尚宫嬷嬷忙活,吉利话简直没停过。承熹忍不住笑了,下一瞬又疼得嘶了口凉气,面前拿着两根线给她绞面的尚宫无奈道:“可不能再动了。”

又等一会儿,国舅爷夫人和承熹的几个嫂嫂都来添妆,各种名贵的绫罗绸缎又多了好几箱。好几位全福姥姥挨个上来给她梳了两下头发,承熹有些懵,她一向深居简出,这些宗室老夫人轻易也不走动,此时也认不出是谁,不管她们说什么吉祥话都认真道一句谢。

一个尚宫捧来镜子摆在她面前,温声笑问:“公主瞧瞧,这样可好?”

镜中的姑娘轻施粉黛,当得上国色天香。这些日子承熹的脸长圆润了,索性也没画什么尊贵的妆,眉峰温软,眉心描了一朵精致的丹色三蕊花钿,双颊挑了唇脂润红,确实讨喜得很,却瞧不出什么贵气。

魏明珠左看右看,颦眉问:“会不会太素净了?”

承熹却挺满意,大喜的日子为何要妆得盛气凌人?这妆容看着就舒服。

天已大亮,小厨房的人呈了早膳进来,宫里的娘娘各自说过吉祥话也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皇后。

皇后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怕汤汤水水的会有味道,今天只能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见她眼里蕴了泪,承熹心里一酸,错过眼当作没看见。想起六年前她头一回出嫁,母女两抱头哭了一场,差点误了吉时。知道此时若再说几句煽情的,又得重新上妆了,只好忍着眼里酸意笑说:“长乐宫可要给我留着,若是这回女儿再挑错了人,将来可要回宫住一辈子了。”

皇后忍俊不禁,在她额头戳了一把:“竟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还没成亲就不盼着点好!”

见承熹一口温茶一口点心吃,皇后瞧着有些心疼:“要不叫人给你做碗面去?”

“点心没那么难吃,里头馅料很甜。”承熹夹着喂了皇后一个,又宽慰说:“等拜完堂就能吃上东西了。”

皇后心中有点乱,握了犀角梳给她梳发,白发齐眉子孙满堂一连说了好几遍,又问:“先前母后跟你说的可记住了?若是跟他家长辈起了冲突,可别忍着不说,委屈谁也别委屈自己,你就带着皓儿回宫来,母后和你父皇给你做主。”

承熹性子软和,以前在宫里住着也没人敢欺她半分。可在徐家受了委屈也忍着不说,此时再嫁,帝后简直操碎了心。

“他家里人又不是豺狼虎豹,哪有那么不讲道理?”承熹忍俊不禁,喝茶都呛住了。

想起皓儿,皇后又忧心忡忡说:“皓儿还是得你自己教,他们家就算再亲近,怕也是不敢管教皓儿的,别又是没边的宠,把皓儿惯坏了。”

承熹乖乖点头,吃了两块糕点就打住了。方才退了出去的尚宫都回来,漱了口,上好唇脂,穿好江俨亲手绣的嫁衣,梳好发。金缨络霞帔上绣着云霞翟纹,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承熹知道这都是江俨亲手绣的,可碍着人多,承熹不好意思细看,便正襟危坐,舍不得弄皱一点。

精致的凤冠在晨光下都明晃晃的,怕她嫌重,刻意减了金的分量,可光是上头缀着的珠宝也压得人脖子酸。

皓儿牵着红素的手远远看了一会儿,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没什么笑,周围的长辈见了都逗他:“皓儿是舍不得你娘了?”

皓儿突然咯噔噔跑上前来,抱着承熹的脖子不撒手,周围人都面面相觑。皇后派来的嬷嬷忙说:“哎哟小世子哎,您别凑热闹了,小心把公主的妆给弄花了!”

皓儿不理她们,在承熹耳边软软糯糯说:“娘亲,我也想去。”

“啊?”承熹还没听明白。

皓儿扁了扁嘴,泪花在眼睛里打转,“我也想跟着你嫁过去。”

众人以为他小孩子脾气,都捂着嘴笑。原本计划的是承熹先嫁过去,等到归宁的时候再带着他走,可皓儿好像快要哭出来了,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

红素赶紧上来打圆场:“您不是跟魏家的小公子说好了吗,这三天他进宫陪你玩啊。”

承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真的想去?”皓儿乖巧点点头。

一旁人见公主动了心思,大惊失色忙说:“公主哎,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魏明珠想了想,“皓儿也坐个小轿子跟在喜轿后头,等到了江家从侧门进去就成了。”

有老嬷嬷小声说:“万一驸马爷不高兴怎么办?”

承熹明显感觉到皓儿抱着她脖颈的手紧了一下,埋在她肩膀上不出来了,当下瞪了那老嬷嬷一眼。皇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丫鬟上前恭恭敬敬把那嬷嬷请出去了。

倾慕一直缩在牵风后面眼巴巴地看着,大概是认生,也不跟别人说话,这时听了皓儿的话,也屁颠屁颠跑上前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抓着承熹的手跟她咬耳朵:“堂姑母,我也想做花轿。”

承熹哭笑不得:“在喜轿后面加一个小轿子吧,今天命妇的轿子多,再多一顶轿子也不显。”

“轿子就弄成红色的!”魏明珠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等驸马爷来了就站在外边选,选错轿子就没媳妇啦!”

众人都忍俊不禁,直接把一顶小轿扯了青布,在外头裹了一层红绸,一刻钟的功夫换成了大红的。

“来了来了!”

乾清宫门前的小太监远远地就瞧见了一片红色,当头的驸马爷骑着高头大马,那白马脖子上还绑着朵大红花,有点滑稽,却是十足的喜庆。

江俨座下的里飞沙今日气势十足,出门前被江俨喂了好几块糖,十分得规矩,四个蹄子都踢的是四方步。

一同来接亲的是江家几十个嫡亲兄弟,原来只定了八个迎亲的,结果他们都想进宫来看看,都是天南海北赶过来的,江家也不好回绝,便呼啦啦来了这么多人。几十匹高头大马排开,十分得有气势。

好在都是一群贵气十足的公子哥,进了宫门也不怯场,各个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也不多嘴说话,心中却都要乐开花了:身为一介商人,这辈子能进这么一回宫也算是值了。

只有迎亲的队伍进了宫门,吹吹打打地都停在金水桥外,不然还要多上几百人。过了金水桥,进了太和门,在乾清门前又等了半个时辰,快到吉时了,还瞧不见公主的轿子。

江俨探着脖子往长乐宫的方向看,等得有点心焦,恨不得亲自去长乐宫接公主。应承着婚前三天不能见面的习俗,他已经三天没见过公主了。

昨晚上江夫人一宿没睡,连带着全家也被她扰得睡不着。她带着十几个下人把所有东西都清点了好几遍,确定再没什么差错了也就到天亮了。

江俨临出门前,江夫人瞧瞧自己黑得跟炭一样的儿子,忙把他一脑门子汗擦干净,忽然惴惴不安地问:“你这么黑,公主不会忽然反悔吧?”

江俨整个人都僵住了,江夫人自己醒过神来,轻轻呼了自己一个嘴巴,忙宽慰说:“瞧娘一宿没睡,这都开始说胡话了,赶紧去吧。你堂表兄弟都带够了银子,路上若是有人拦路就撒荷包,别省着。”

江俨飘飘悠悠走出去两步,又被江夫人扯了回去,叫她手边用惯的两个嬷嬷在他脸上脖子上扑了一层粉。

此时刚刚立秋,天还热得厉害,江俨刚走过两条街又出了一身汗。好在这粉不是劣货,出了汗也没有脱妆,不然他还得找地儿洗脸。

宗人府宗令带着几个理事官缓步行来,见一行人跪好了,展开圣旨就要宣旨的当口,“奉天承运”刚出口,却忽然被人拦下了。

圣旨念一半停了!

江俨唰得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处,见有个小太监小跑着凑到宣旨的宗令耳边说了几句话,宗令忽然瞪大了眼睛。

江俨心里有些打鼓,深深吸口气低下了头,一时竟不敢再看:这不是来撤旨的吧,公主不会是突然反悔了吧…

他耳朵竖得笔直,敏感地觉出那宗令的声音不如方才沉稳了,直到听到“赐封宣平侯”几个字时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是来撤旨的就好…

“赐封侯爵?”跪在江俨身边的江洵忙推他上前,“傻愣着做什么?赶紧上前接旨啊!”

江俨愣怔怔上前接了旨,混混沌沌地想当初公主下嫁徐家,徐肃被赐封安佑伯,已经是天大的殊荣。

江家却根本没敢往这方面想,毕竟江家世代经商,祖上没一个做官的,此时听到这么个侯爵竟一时恍惚。江俨展开圣旨一看,圣旨上头写着的竟是“宣平伯”。

宣旨的宗令给他使了个眼色,江俨忙把圣旨合上了。

在一片艳羡的目光,江俨笑得无奈,莫非陛下是怕他对公主不好?这才临时改了旨意,将原先定下的伯爵生生提了一等,伯爷改成了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高富帅接亲车队~\(≧▽≦)/~

大婚(下)

承熹跟帝后告了别,文宣帝声音有点颤,嘴上说的话却极顺溜,一听就是提前准备好了。此时见女儿身穿大红嫁衣,文宣帝微微湿了眼,忙侧身拭了两下,一时言语不能,只好照本宣科背提前想好的祝福语。

听盖头下有低低啜泣的声音,文宣帝忙宽慰道:“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哭,不然便是父皇的罪过了。”

承熹咬着唇点点头,低声说:“您二老保重身体。”

“又不是再不回来了,赶紧去吧,别误了吉时。”说罢皇后又附到她耳畔,轻声吩咐道:“江家亲眷众多,你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把各人的来历喜好背过了,到时自会有人提醒你的。”

承熹怕弄花妆容,忙眨眨眼睛把泪意压下。

她被人扶着上了马车,只能感觉到远远的一道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想来是江俨。可惜头上的红盖头太厚实了,只能透过微弱的光,什么都瞧不见。

九九八十一仪卫开道,抬舆的八人里头一半是国舅爷的几个儿子,另一半是太子手下幕僚。前头八位命妇引导,光是轿子就十几顶。等到了金水桥就更热闹了,唢呐、笙萧、锣鼓、笛子吹得震天响,承熹坐在肩舆里都直想捂耳朵。

抬着嫁妆的更是两条街不止,两人抬着一个系了红绸的大箱,各个满头大汗,一看便知箱子的分量不轻。

迎亲队特意绕了些路在徐家门口行过,这条街上的人家都大敞了门想要讨个喜气,唯独徐家大门紧闭。

听闻公主再嫁,徐老夫人气得厥了过去,已经病怏怏地躺了好几天。赵姑姑反复交待了不让开门。此时小厮听到外头震天的锣鼓声,心中好奇得厉害,偷偷掀了一条门缝,好几个小厮都挤在门缝处看热闹。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自然清楚徐家和公主的纠葛。见外头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淡淡一眼瞥了过来,这目光中也没露什么嘲讽,可新郎官脸上那笑怎么看怎么气人。

“谁给你们的胆子!赶紧给我关门!”徐家新来的管家扯着嗓子斥道,几个小厮吓得一哆嗦,忙要合上大门。

“等等!”江洵赶在门关之前,眼疾手快地丢了几个荷包进去,荷包的份量沉甸甸的,照脸砸在几个小厮脸上,跟被一块砖头呼了面门似的,各个捂着脸哀嚎。

一个小厮拆开荷包一瞧,登时瞪大了眼:“嗬!银子!”每个荷包里头都包着一锭银子,一锭银子就是五两。管家也大吃一惊,在天子脚下呆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谁家娶亲有这么大手笔,连不相干的人都给五两银子。

另一个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新郎官真是好脾气,居然还给咱们银子。”

“这…你们瞧!”众人朝说话的小厮看去,之间银子背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衰”。大兴律例有规定,能在各大钱庄流通的只有官银,可官银背面都是一个花样,银锭上头胡乱刻字的不管去哪个钱庄都不会认,还可能因为伪造官银被拿去官府问罪,只能弄成碎银花。

一个牙口好的小厮将银锭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嘎嘣一声就咬碎了,可里头竟是黑心的烂铜。

“呸,真是抠!哪有人散礼弄的是假银子?这不是糊弄人嘛!”众人面面相觑,瞧着好好的银锭却只有外头一层壳,看着银锭里头的黑心不由心中暗忖:莫非这是讽刺他家主子是个黑心的?抛弃妻子,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烂铜里头竟还夹着一张纸条,众人心道不好,却还是好奇地展了开来,只见纸条上头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丧门星”!

观礼的宾客将江家前后街和左右侧巷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窄窄一条路能过轿子,旁的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怎的还不让进院子?”有人不满道:“去年瑞大人家中长子成亲,流水席都是在院子里摆的,怎么咱们就得坐大街上?”

旁边一个瘦高个听了这话,酸溜溜地说:“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这平民出身尚了公主,土鸡娶了个金凤凰,带着一家老小吃香喝辣是不愁咯!”

听着这嘴里快要冒出来的酸气,旁边人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公主是好尚的?五天前江家送聘礼你没瞧见?二百多抬嫁妆里头可都是实打实的真东西。”

话落又伸手指了指,“瞧瞧那些个穿金戴银的大老爷,可都不是什么官家人,而是江家天南海北的亲戚!今儿来的人太多,人家大门的门槛都换了两条了。”

“从今儿个开始江家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夜里都不歇趟的。清风楼这几天都关了门你可知道?两个老师傅带着二十多个徒弟都在江家不停不歇地做席!”

“这还不算,瞧着城西和城东十丈长的棚子了没?那些是专门给乞丐摆宴席的地儿!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谁家这么财大气粗的!”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人太多了,到了江家这条街的时候还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好在百姓都知道这是公主的轿子,也没人敢拦,银子喜糖一散就都挤去了别处。

跟在车旁的丫鬟都是二等丫鬟,红素几个一等丫鬟都挤在皓儿和倾慕的马车上。生怕他俩捣乱,几个丫鬟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胳膊,只准他俩稍稍掀起个帘子偷偷看外头的动静。

皓儿跟着外头敲锣打鼓的热闹声摇头晃脑,忽然伸手探出了车帘子,红素忙说:“快合上帘子,别叫人瞧见。”

皓儿缩回手,打开手心给红素看,“是喜糖呀!”

红素定睛一看,果然皓儿手里抓着几颗喜糖,原来跟车的丫鬟沿路洒一些包装精致的糖果,他伸手一抓就抢了几块来。

两个孩子剥了糖纸,笑眯眯吃糖去了。听到外头有百姓好奇地问这顶轿子怎么也是红色的,红素一时心中无奈,改嫁的姑娘算不得稀奇,带着孩子一起嫁的也真是少见了。

“新娘子到咯!”喜轿刚被抬进大门,后头的百姓跟着涌进了许多,竟还有抓着喜轿不让走的。

见场面太乱,江家几个堂兄弟忙拿竹竿挑高了鞭炮把人挡住,爆竹噼里啪啦震天响,被挡在门口的人忙捂着耳朵退了开。

几位命妇扶着承熹下了轿子,承熹头上蒙着红盖头,低着头也看不清路,前后左右都是世家命妇,她也不知道踩到了谁,忙轻声致了歉。

忽然有人挽上了她的胳膊,温声道:“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丧气话,踩两脚又有什么?”

承熹听出这是魏家大夫人的声音,心下稍安,另一旁挽着她手的是淑妃的母亲明夫人,明大人身为太子太傅,明夫人自然和公主是极亲近的,她也笑说:“小世子已经从侧门进了院子,公主不必担忧。”

院子里哄闹的人太多,左右两位夫人只能扯着嗓门大声说话,承熹临出门前被嬷嬷交待过的规矩忘了大半,只能听着两位夫人的话动作。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左右的两位夫人松开了,下一瞬被人握上了手,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承熹低头一看,原是红绸的一头。

“江俨?”

江俨应了一声。承熹不知怎的,特别想掀起盖头来看他一眼,也不知他今日穿着什么,也不知他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有没有笑,真想掀了盖头好好看看他。

她好不容易忍下这个念头,却被江俨握住了手,周围顿时一片哄笑:“还没拜堂可不能牵手呢!”

承熹忍俊不禁,心中暗道:别说牵手了,要是这些人知道他俩孩子都有了,还不知是什么反应呢?

江俨没理他们,握着她的手摩挲两下,他大概也是紧张,有些失了力道,握她手的力气有点重,声线提得紧绷绷,低声问:“手这么凉,你不会后悔了吧?”

承熹正要说没有,江俨又低声笑了:“后悔也晚了。”他把手中红绸在承熹手腕上绕了一圈,慢慢收紧。明明周围嘈杂一片,唯独他的声音最是清晰:“缠住了,就不能跑了。”

承熹想笑,可紧张得没笑出声来,便也将红绸握紧了些,汗津津的手心攥紧在红绸上。

江家长辈说了什么,周围宾客哄笑什么,跟在身后的丫鬟提示了什么,她通通都听不到了,只将手中红绸越攥越紧。

听着唱礼人“一拜天地”的声音开了头,承熹不安的心慢慢静下来了。

总角初遇,稚龄相识,八年长伴,五年别离。到了如今,总算能与他堂堂正正站在一处,再没有任何阻碍会横在两人之间。

这一瞬,忽然就觉得先前的坎坷与分离都是这一路上该有的磨砺。她是何其幸运,用十七年修来一场同船渡,缘分来迟了些,却从来不晚。

新房里不比院子里的热闹少半分,麒麟送子的喜床上不知洒了多少花生芝麻红枣桂圆,承熹只觉得坐着硌得慌,她也不敢乱动。

她的盖头还没揭,却也能听得到许多小孩子在屋子里乱跑,见承熹坐定了都挤在她面前,承熹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送了几句吉利话,惹得好些夫人小姐变着法地夸她。

身后的丫鬟轻声说:“这个是驸马爷三叔公家的大媳妇,那个是驸马爷的表嫂。”承熹也看不到人,努力记了记声音,却没记住几个,只好作罢。

“都不许欺负我嫂嫂了,赶紧走赶紧走,我哥哥嫂嫂要喝合卺酒了!”江灵笑着把人哄走,跟两位嬷嬷摆好了合卺宴,自己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承熹总算松口气,听到房门又开,这回进来的脚步声厚重,想也知道来的是江俨。

他走到她面前,却不说话,承熹低头从喜帕的缝隙中看去,只见他手里紧紧握着喜秤,手指攥得太紧,微微有些发白。

“江俨?”

江俨深深吸了口气,下一瞬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掀了开,江俨微微抿着唇,眼里却晶亮亮的,他轻轻抬起她下颔的时候,承熹还有心思想:他手指有些颤,大概也是紧张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