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空坟墓

黑暗中有个极冷的声说道:“这是干什么?你真是越发的出息了……”

朝衣一听这个声,一颗心大乱,手上却停了动作,亦不再挣扎,望着暗影里那人涩声问道:“是……是师兄么?”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以为是谁?这幅见鬼的口吻又是怎么?”

朝衣干笑两声,声音却微微发抖,说道:“我……我是很久没有见到师兄了,故而觉得惊喜,唔,有些难以置信,师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说着说着,仿佛不经意地声音渐渐提高。

那人听她问罢了,才说道:“你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的到,另外,——朝衣,你若是打算把姓燕的吵醒来的话,恐怕是枉费心机了。”

朝衣一惊,脱口问道:“你说什么?燕大哥……你把燕大哥怎样了?”

那人哼道:“哟,你还真上心他,你猜我会把他怎样?我一向很不喜欢他的,你也知道,或许喂他吃十颗八颗毒药,然后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

朝衣虽然知道他说的并非实情,但心中却惦记燕沉戟,还待要问,却听到这人低声恼道:“回来的真快!”朝衣一怔,忽地觉得身上一痛,当下来不及叫一声便晕厥过去。

朝衣醒来之时,周遭冷风飒飒,天还未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破败的庙宇四面透风,已经被风吹雨打岁月磋磨的酥烂了的幔帐随风荡漾,蜘蛛网一般。唯有前面那座雕像还一如既往慈眉善目。

朝衣急忙爬起身来,动了动手足,觉得无碍,回想先前情态,知道是被点了穴道,只不过这是什么地方?

正在心中惶惶然,却见一个人影子洞开的门口闪了进来,见朝衣已经起身,他便慢了步子,冷笑说道:“醒来的倒快啊。”

朝衣心中忐忑,却上前去,冲此人行了个礼,说道:“师兄……”

“你还认得我这师兄?”

那人不理会朝衣,自己走到旁边去,抬脚一勾,勾了扇倒地的窗扇,脚下用力一踩分成几块,他便蹲□子,掏出火折子来轻轻一晃,以那些帐幔为引,将些被风吹的酥了的木头点了起来,顿时庙内火光闪烁。

微红的光芒之中,映出面前此人的容颜,却见他仿佛十六七岁大小,一张白皙干净的脸,鬓若刀裁,剑眉星眸,鼻若悬胆,唇似涂朱,一脸的英气勃勃,竟是个极俊秀的少年,垂眸望着火光之时兀自带几分悒郁神色,然而当他一抬眼看人的时候,才让人觉得那眼底似有几分阴翳,森森然的让人不敢正视。

朝衣忍不住后退一步,离得他远了些,这少年却看得明白,那朱红的嘴角一挑,偏偏说道:“过来。”

朝衣咬了咬唇:“师兄……有话……好好说。”

少年回头,额前的一缕长发滑落下来,挡在他的面孔前面,这张脸便似带几分沧桑落魄感,却更是动人,少年眼睛盯着跳动的火光,再度说道:“过来!”

朝衣双眉一皱,果然就慢慢走过去,少年冷笑一声:“我说你出息了,你果然出息了,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了是不是?”

朝衣不敢呛声,勉强陪笑说道:“我最是听师兄的话了。”

少年却斜眼打量着她:“是么?只怕你是口不对心……是了,我都忘了,你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了,我的话又算什么呢?”

朝衣急忙说道:“师兄,我并没有存心要违抗师父的遗言,至于……师兄……”

“我如何?”少年缓缓地站起身子,他蹲着还不觉怎样,起身之后竟比朝衣高出半个头去,身板挺直如剑,只是有些偏瘦,一袭简陋的青布衣裳,腰间用黑色宽带束缚,勒出极纤瘦的腰身。

“师兄……”朝衣唤了声。她平日里呼风唤雨,作威作福,连王侯将相都不放在眼里,却独独见了这个少年却连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想来想去,把心一横说道:“还请师兄原谅我些。”

少年盯着她,那冷清的双眸里也渐渐地透出火光来,咬牙说道:“原谅你?”

朝衣看他一眼,目光之中带着哀求神色。少年却寸步不让,问道:“你叫我原谅你什么?”

朝衣嗫嚅说道:“师兄……”,

少年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逼近过来,低头望着朝衣说道:“你说啊,叫我原谅你什么?!”

他的手劲极大,握的朝衣的手腕很疼,似要断掉一样。朝衣硬生生把涌上双眼的泪逼回去,颤声说道:“师兄……求你……”

少年双眸喷火望着朝衣,她低着头,并不看他,长长的睫毛只是抖,显然是极为畏惧他的。然而少年却并不觉得高兴,她分明是极畏惧他,从小到大都是,也最听他的话,他往往便是说一不二,可是,如今她却会为了另外一人,宁肯违背他的命令……

他自小性子不好,脾气又坏又急躁,当下便恨不得一把捏死了手上这人,然而望着她极怕的样子,心中却是微微一动,到底缓缓松了手。

朝衣伸手捂着自己那被他握过的手腕,此刻已经疼得没了知觉,却还忍着痛说道:“多谢师兄……”

少年转过身去,淡淡说道:“好罢,想叫我原谅你也可以,就立刻跟我回忘尘寰。”

朝衣一惊,脱口说道:“不成!”

少年回身,手上一动,只听得“啪”的一声,朝衣的脸上已经吃了一记。她本就没什么防备,这少年的力气又大,顿时之间身子直歪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少年却并不怜惜,踏前一步,将朝衣的脸狠狠扳起来:“风朝衣!有胆你给我再说一遍!”

朝衣被打的头晕眼花,又跌得极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胸口阵阵血气涌动,喉头发梗,哪里说的出话来?只是望着少年,目光之中透出凄然神色。

少年盯着她:“朝衣,你听好:你若再敢说一次,我便立刻杀了你,就当是清理门户。”

朝衣听他声音沉沉,一字一顿说出,十分胆寒。

她从小都大最怕的就是此人,也深知他的个性,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一时就不敢同他强辩,然而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来到皇都,好不容易才做成了一件大事,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么?一念至此,再也忍不住,嘴巴一张,“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神智昏昏,差点便昏厥过去。

少年见状,将她胳膊一拉,抱入怀中,一手探出,自身后贴在她背心大穴之上,朝衣只觉得一股平和内力缓缓输入体内,人才清醒过来,便说道:“师兄……不必……”

少年哼了声,将手撤回,说道:“稍微歇息片刻,天明便回忘尘寰。”

朝衣身子一颤,却见那少年乌沉沉的眼睛仍旧盯着她看,她头皮发麻,就不敢再说下去,低头望着自己已经泛出一圈乌青的手腕,喃喃说道:“师兄,你真气不济,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少年横她一眼说道:“我虽然受伤了,那姓燕的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衣心中忐忑,问道:“师兄,燕大哥……不是坏人。”

少年冷笑:“是么?他将你从忘尘寰上拐下来,已经是罪大恶极,我迟早要杀了他!”

朝衣急忙说道:“师兄,不是这样的,不是燕大哥叫我离开忘尘寰,而是……”她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色:“正好相反。”

少年望着她说道:“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总之我必要杀他,而你自身难保,最好不要惹恼了我。”

两人分开坐着,朝衣靠在柱子边上,心头隐隐做疼,一边又担忧燕沉戟,一边又想接下来该如何。几番思量之后,渐渐拿定了主意。

那边上少年盘膝而坐,朝衣熟悉他这姿态,乃是个运功之象,先前在山上时候,少年盘膝打坐,往往就是一两个时辰或者半天不动。

朝衣望了他一会儿,小声叫道:“师兄?”

少年自不答应。

朝衣手微微握起,缓缓地爬起身来,刚刚那一摔跌得极重,浑身疼痛,胸口更是呼吸不畅,朝衣支撑着,慢慢往外走,正走了两步到了火堆边上,身后那少年阴测测问道:“去哪里?”

朝衣一转身,袖子扫过火堆之上,火星一闪,她却仿佛未曾察觉,只如吃了一惊般望着那少年问道:“师……师兄,我是想到门口看看几更天了……”

少年双眸寒浸浸地盯着朝衣看了片刻,说道:“回来,不许擅动。”

朝衣只好慢慢地又走回来,果然就重新坐定了。

那少年盘膝运功片刻,忽然之间脑中一昏。旁边朝衣微微闭着双眼,实则盯着这边,果然见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而后竟然慢慢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朝衣心头怦怦乱跳,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能成功,她知道这少年必然防备,故而方才借着要走之故,实则是到火堆边上,仿佛受惊回身瞬间,藏在手中的迷药便坠入火中,燃烧之后的烟散出便能将人迷倒。

然而她实在很是惧怕这少年,不敢先动,便硬着头皮又唤了一两声,见那少年果然不动,自己才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跑去。

朝衣一鼓作气跑到庙门口,外面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朝衣心头又是紧张又是欢喜,迈步要出外头,忽地觉得腿上的“环跳穴”一阵酸麻,朝衣震惊瞬间,双腿已经无力,顿时向前扑倒出去。

身后,那本来倒地的少年缓缓起身,漫步走到朝衣跟前,说道:“很好,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都敢向我用药了啊?”

朝衣呼吸都要停了,此刻再巧舌如簧都是无用,手在地上胡乱抓了两下,本能地想后退。

少年用力一抓,抓住朝衣的领子向着自己方向扯过来,说道:“你还有什么伎俩,尽数使出来啊?”

朝衣再无指望,忍着泪说道:“师兄,求你……放我一马,只要等我、等我做完了该做之事,你要杀要剐,怎样都好,我绝无怨言,师兄……求你!”

少年盯着她冷冷一笑,伸手拖着她的衣领,将朝衣整个人拖在地上向内拉去,朝衣双腿不能动,手在地上乱抓,也不知划破几处,只好出声相求,那少年却始终置若罔闻。

少年将朝衣拽到里头才松手,蹲□来望着她满是泪的脸,说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你会千里迢迢来到皇都化身为傅轻羽。”他轻轻一笑,狡黠如鬼狐:“你知道么?若非我早就不放心你,在你身上种下了追魂引,我都不知你会藏身此处,好罢,你便说来听听,你来此是为了何事?我若是听得高兴,许会答应你的……”

朝衣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此刻无可奈何,只能搏一搏而已……

少年说道:“你最好是说实话,若是敢胡言乱语……”

朝衣心中又惊又怕,竭力镇定下来,嘴上慢慢说道:“师兄,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了一个人的嘱托。”

“嗯?”少年皱眉,“谁?”

朝衣很是难受,却非伪装,红着眼圈说道:“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少年眯起双眼:“不在人世?嗯……莫非忘尘寰上蝶谷之内的那座坟墓,就是他的?”

朝衣一惊,随即点点头:“师兄,你既然看到了,我……”

少年不屑冷笑说道:“此人倒有意思,莫非是做尽坏事遭了天谴尸骨无存了么?让你立个空坟给他。”

朝衣呆住:“师兄,你说什么……什么空坟?”

少年哼了声,面上露出厌恶之色,皱眉说道:“我讨厌蝶谷被莫名其妙之人所污,于是便想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我劈开棺木之后,里头什么都没有!”

第三十三章 救者谁

朝衣乌黑的双眸紧盯着少年:“师兄,你不能信口开河,那人、是我亲手葬下的,亦或者……是你……”

少年双眉紧皱着:“你说什么?莫非你是怀疑我毁了那什么人的尸身?我倒是乐得如此,只可惜!我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这少年名唤沈南,正是朝衣师兄,忘尘寰上的却尘老人的唯一两名弟子。

沈南性子跳脱,练得是剑术,不时地下山游走江湖历练。朝衣体质弱,却尘老人知道她不适合练武功,便只教导她些医术。

朝衣同沈南朝夕相处,可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自然看得出他是否在撒谎,当下浑身发凉,想来想去,仍旧只说道:“不、不可能。”

沈南看着她失魂落魄之态,心头一动,问道:“你说你亲手葬了那人,那人是谁?难道你是为了他才来此地的?”

朝衣的手本撑着地面,此刻便松了手,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睛呆呆地看向沈南。

沈南说道:“说啊!”

朝衣说道:“正是,为他。”

沈南憎恶地望着朝衣,说道:“我不过走了小半年而已,你弄个姓燕的讨人嫌来还不够,难道又救了另一个?”

朝衣双眸一合:“嗯……”

沈南冷笑道:“这人又是何人?瞧你这一副见鬼之态,莫非……”

话语一顿,沈南面色微微一变,本来还是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站着,此刻便蹲□来,伸手捏住朝衣下巴,轻轻一抬定睛细细看去。

朝衣一动不动,沈南盯着看了会儿,手一抖略微用力,朝衣吃痛,便皱眉低低呻吟出声,沈南盯着她,寒声说道:“你已非处子之身,风朝衣,你……你……你做了什么!”

朝衣被他说破,眼角泪珠滚滚,说道:“师兄,对不住……”

沈南撒手,一记耳光甩了过去,朝衣全无抵抗之力,沈南气的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颤声说道:“你这个……水性杨花,无耻的贱人!你竟然做出这等下流之事,你说,是跟姓燕的,那是那个死人!”

朝衣抬起袖子,将嘴角的血擦去:“师兄,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杀,我全无怨言,只不过你给我……给我一段时间。”

沈南一脚踹出,踢在朝衣腹部,厉声喝道:“究竟是谁!”

朝衣捂着肚子,身体猛地抽搐弯曲起来:“师兄……求你……”

沈南上前一步,抬手向前,擒住朝衣颈间,略微用力:“你说,究竟是谁?!”

朝衣眼睛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流出,喉头咯咯作响,沈南微微松手:“你不说么?”朝衣哽咽一声,说道:“他……他已经死了……”

沈南双眸微微闭了闭,片刻睁开,望着朝衣说道:“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只以为你厌了忘尘寰上的日子枯燥,故而才下山来的,却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之事来,风朝衣,你说,纵然我此刻杀你,师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责我罢。”

朝衣忍着身上剧痛,说道:“师兄,求你给我些时间,此后……你要如何,都由得你……”

沈南仰头,哈哈一笑,声音很是古怪,低头望着朝衣之时,双眸却是杀气凛然,那缕垂下的头发在他俊秀的脸前轻轻一晃,地上的火光跳跃里头,沈南面色阴晴不定,十分可怖。

朝衣试图后退,然而双腿穴道被点,又被沈南打伤,能退到哪里去?

沈南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同我讨价还价,你眼中,早就没我这个师兄了……你大概是……被鬼迷心窍了罢?给你些时间对我有何益处?风朝衣,你倒是说说看,我留你何用。”

朝衣听他语声平淡,却暗藏杀机,心头又急又惧,喉头腥甜涌上,便忍不住吐了口鲜血。

沈南上前,单手一翻化作掌,向下朝着朝衣的天灵盖拍下去。

便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一声闷哼自外传来,沈南面色微变,那拍下去的手掌蓦地收回来,左手却在腰间一撩,继而周身一挥,只见白光如练在沈南面前闪过,继而听得细微的叮当之声,有数道银芒向着破庙之外激射出去。

沈南喝道:“是谁!”

外头有人哑声说道:“庙内的小鬼,可敢出来一会!”

沈南剑眉一蹙:“藏头露尾的鼠辈,不敢露面么?”

话音刚落,耳畔听得“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听者却只觉得脑中发昏,沈南皱眉听了会儿,怒道:“混账!够了!”纵身向着庙外跳去。

月光之下,沈南只见在庙外的墙壁上,孤零零站着一道飘忽的影子,似乎正在等他,见他来到,便又哑声说道:“有胆便随我来!”

沈南回头看一眼朝衣,却见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沈南犹豫瞬间,耳畔急急风响,却又是暗器扑面而至,沈南手上的软剑刷地亮出,将暗器击落,纵身向着那人扑去。

便是沈南动身这一瞬间,自侧面的窗户上有人悄无声息跃入庙中,将倒地不动的朝衣一把抱了起来,那黑色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一闪便自庙中消失不见。

朝衣受伤有些重,脑中一片昏沉,迷迷糊糊之中仿佛被人抱着,凉浸浸的夜风吹在脸上,朝衣试图睁开眼睛看,却只能透过睫毛掩映之中,望见一张极其模糊的脸,唯一的印象,便是头顶那一轮清冷的完美的月,是很透彻的银白色,周遭泛出柔和的光。

那人绝不是沈南,因为沈南不会有他这么温柔地抱着自己,就好像抱着婴孩一样动作柔和。

朝衣几番想看清面前之人,眼前却总是一团模糊。渐渐地感觉那人似乎将自己带到一处地方,好似是躺在床上。

依稀有个人影在床前晃动,手压过来,自她的脸上擦过。

耳畔仿佛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

朝衣又怕又惊,恨不得就跳起来,可是却无能为力。

很快,那双手将朝衣的衣裳解开,朝衣觉得身上仿佛凉凉地,试着挣扎了两下,手却被人按住不能动,继而嘴唇被什么压住,朝衣怕地要叫,嘴唇张开瞬间,却有一颗什么东西顺势滑入口中。

唇齿相接,那人的舌尖向前一推,圆圆的东西被推到嘴中,朝衣身不由己地一口吞下肚,才觉得苦苦地,原来是药。

双唇相接,是仿佛隔世了一样的熟悉温柔气息。

然而那不过是电光火石极短一瞬间的事,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而对朝衣来说,那一瞬间,更像是她记忆深处的场景带来的错觉。

压在唇上的触感消失。

接着,原本被沈南踢中了的腹部被一只很软的手温柔摸过,所到之处,那股火辣辣苦不堪言的痛楚微微地减轻了。

朝衣呻吟了两声,眼皮千钧重,再也睁不开,便只模糊问道:“你……你是何人?”

那人却不言语,手上一动,朝衣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连先前仅存的一点儿光都不见了,竟是那人用一方黑布将朝衣的眼睛给蒙上。

混沌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朝衣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刚刚睁眼,便望见燕沉戟定定看着自己的双眸,以及挤在床边的三个小家伙,清平,清宁,留安。

留安见朝衣醒了,便大声叫道:“小舅舅!”清宁说道:“我去跟爹说叔叔醒了!”清平随着跟上。

朝衣想笑,身子却仍旧酸痛,慢慢地想爬起来,燕沉戟伸手将她扶起,朝衣先看了看留安,望着小家伙泪汪汪担忧的样子,便说道:“怎么啦小留安?又哭了,难道是谁欺负你了不成?”

留安大力摇头:“没有,小舅舅,留安只是……担心你。”说着,就忍不住擦了一把泪。

朝衣笑道:“小舅舅是无所不能之人,倒让小留安担忧了,无事无事。”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一把留安的头,却惊见自己手腕上极大极为明显的一团淤青。

目光同旁边的燕沉戟对上,朝衣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将手腕的淤青盖住。

留安乖乖地伏在床边不动,趁着傅东篱诸人还未来到,朝衣小声问燕沉戟说道:“大哥,我……我怎会在家中?”

燕沉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是有人将你送到我手上的。”

朝衣还待细问,外头脚步声纷叠,接着,傅东篱,傅大姑娘以及傅明纷纷进来,清平跟清宁在前头引路。

三人到了跟前,傅东篱问道:“觉得如何?”

朝衣满心疑惑,却还撑着笑道:“无事,叫哥哥担忧了。”

傅姑娘望着朝衣嘴角的伤,却垂下泪来。

傅明在旁说道:“少爷,你不必忧心,只好生养伤就是了,此事陛下甚为震怒,已经叫京畿司去四处搜捕为祸之人。”

朝衣不解:“嗯?”

傅东篱说道:“据说是先头六部党羽的余孽,一时不忿,故而将你掳去,百般折磨……幸得燕大侠及时将你救回来,因你昨晚上不见了后阖府都知道了,傅明就去报了官,闹了一夜没有找到,第二日陛下便知道了此事,当即就命京畿司派出人马全城搜捕贼人余孽,务必要将你好生寻回来。”

朝衣听傅东篱如此说,心中便明白了。

她自知道这件事不关六部分毫,乃是沈南所为,然而小皇帝如此做必定有他的用意,至于用意为何,朝衣也猜到几分,事到如今,便随他去罢。

朝衣如今不懂的是,沈南摆明是不肯放过她的,可是她却为何又到了燕沉戟手中?她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时,仿佛有人将她救出,替她上药……只是当时她神志不清,那人又将她的眼睛蒙上,因此居然丝毫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