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孩子自不必说,都魂飞魄散,在原地无法动弹。

朝衣上前,朗声说道:“我本来不愿意同小孩子计较,怎奈你们这等穷凶极恶,逼得我没有法子。因此才出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给我听好了,我就是傅轻羽,留安的舅舅,你们记清楚了我是不是个好惹的,以后,谁若是敢再对留安有丝毫的不客气,我要你们死在我手里!”

威胁小孩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这般孩子尽数都是纨绔子弟,被家中宠的无法无天,若不下猛药,他们也难收敛。

此刻见朝衣出手,果然个个都呆若木鸡,一声不敢吭。

朝衣出来外面,隔着一层门,燕沉戟正站在门边,见朝衣迈步出来,说道:“方才无恙么?”朝衣拍拍手,嘻嘻笑道:“有大哥相助,当然是绝无不妥的。”

她会医术懂药草,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方才不过是负责做做花架子,却是燕沉戟在背后相助。燕沉戟的武功已至化境,就算是隔着一堵墙不看,闭上眼睛听风辨音就知道对方如何动作,有这位武学大师级别的人物相助,也难怪朝衣有恃无恐。其实若不是有心给那般小鬼开开眼,朝衣便只用毒物,也是能将那十几人轻易摆平的。

在学堂里头闹腾了这番,去京兆尹那边的时辰便有些耽误,当朝衣踏步进了京兆尹府邸之时,却见对面也正有一顶轿子缓缓而来,虽然没见到轿子中的人是谁,但是看到轿子旁边随行的蓝衣妖娆少年,那里头是谁自然是不言自明的了。

第三十章 毒蛇牙

锦衣少年蓝若尘远远地扫了朝衣一眼,就把头转开去,朝衣连逗弄他的机会都没有,这小子似乎学乖了。

眼睁睁看着君朔下了轿子,朝衣上前,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巧啊四王爷,臣见礼了。”

面具底下那人淡淡说道:“少国公免礼,请了。”

两人转身向着京兆尹府中而去,进门的时候朝衣略停了停,让君朔先走,君朔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迈步进去,朝衣望着他黑雾笼罩的影子,微微地耸了耸鼻头,鼻端那檀香气已经淡的嗅不出来了。

三堂会审,君朔在上,朝衣同京兆尹大人分别两侧坐了,君朔低头检视了一番手中的账簿,问道:“两位可都看过了么?”

朝衣说道:“已经看过。”京兆尹说道:“下官也看过了。”

君朔问道:“不知两位的有何见解?”

朝衣就看向京兆尹,京兆尹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下官不敢妄言,还请王爷定夺。”

朝衣笑道:“大人休要如此谦让,若是要让王爷一人定夺,那么我们两个又算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难道你以为王爷会跟六部各位大人是一伙的,故而不敢直言?”

京兆尹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早就听说这位少国公很是刁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京兆尹差点自椅子上跳起来,急忙压抑住,说道:“不不不,下官当然不会如此以为了!”

朝衣幸灾乐祸地看他。君朔嘶哑的声音却响起,说道:“少国公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不过也有几分道理,郭大人还请不要拘谨,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这里只我们三人,话也不会被随意传出去,更何况,我是代替陛下而来的,自然要黑白分明,一碗水端平,故而郭大人不必有其他的担忧,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真正委婉动听,京兆尹刚被朝衣刺激而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说道:“下官、下官多谢王爷体恤。”

君朔便说道:“那么,大人不妨将心中所想的直说。”

京兆尹便清清喉咙,说道:“下官细细将账簿看过,实话说,里头并没有什么错误疏漏之处,一笔一笔记录的很是详尽,下官觉得……不像是伪造的。”

君朔说道:“嗯……说的好。”他转头看向朝衣,问道:“不知道少国公的意见又是如何?”

朝衣说道:“王爷想一碗水端平,我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账簿的确不似是伪造的,只不过,虽然不似伪造的,也的确是够分量的证物,但是让我担忧的是,就算是真的的话,王爷,你想如何做?”

君朔淡淡地问道:“少国公,本王不懂你的意思。请说明白一些。”

朝衣冷冷一笑,说道:“谁人不知六部在朝中势大,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我的意思就是,就算这份证据是板上钉钉的可靠,那么,王爷可有能耐把这朝中的毒瘤一一切除?我只怕就算是真正的切除了,那么对于王爷,对于皇家以及陛下,也相当于自伤一臂,——这难不难受,能不能动,是最紧要的问题。”

这句话说的真正是要害问题,京兆尹忍不住也缓缓地点头,他所担心的其实也正是这个,自己拼死拼活到最后,最后却还得看皇家的意思罢了……只不过他没有朝衣这样的胆子,敢当面质问四王爷君朔。

谁不知道君朔性情古怪,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撩虎须,这少国公虽然刁钻,不过倒也的确是个有胆之人。

因此京兆尹虽然先前有些恼恨,此刻却忍不住也钦佩她的胆量。

君朔沉吟片刻,说道:“少国公是怕,我们耗尽力气查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么?”

朝衣坦然说道:“正是。郭大人,王爷,两位当时在殿上也看的明白了,如果是换了另一方,宰相大人将账本呈上,陛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还要让我们三人来审,大可以当即命令殿上禁军将人先拿下,然而事到如今,只是立案而已,可见陛下也知道若是当场拿人是万万不可的。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被扔到我们三人手中……”

京兆尹刚退下去的冷汗又涌上来。

这案子的确棘手,要彻底处理,不免一定要得罪六部,但若是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政策,那不免要得罪宰相一方,真真是左右不讨好,京兆尹想到此处,真恨不得自己昏厥过去,世事不知推得一干二净才好。

君朔说道:“身为臣子自然是要为陛下解忧的,若是这点都不能够,不如回家卖红薯去。本王不管涉案的究竟是谁,什么背景,倘若这账簿是真无误,那便是最大证据,本王是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

朝衣惊讶说道:“怎么,王爷这口吻莫非是要动真格的?”

君朔说道:“难道本王是闲着没事了来陪众人玩玩的么?”

朝衣笑道:“王爷也是皇家之人,可知道若是真正除了六部奸佞,会有何后果,无异于壮士断腕啊,想想便疼得紧。”

君朔说道:“少国公说的很是,壮士断腕,自然惨烈,痛彻心扉,但若是不断,则有性命之忧,因此还是断的好。”

朝衣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望着君朔那张古怪的面具看了良久,最终说道:“王爷所言极是。”

京兆伊也很是佩服,赶紧说道:“王爷高见!”

可是转念一想,话说的容易,这三个人当中,以君朔最为位高权重,又是皇家之人,倘若真的事办不成,没有人敢怪责到他头上去,至于这少国公傅轻羽么,狡猾如狐狸一般,瞧她的模样,却也似是个游刃有余的样子,倘若此事不成的话,最倒霉的或许就是他了……京兆尹叹一口气,汗湿重衣,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君朔倒是个能干之人,三人商议完毕之后,便叫底下的捕快前去传六部中的涉嫌之人前来审讯。

这边京兆尹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朝衣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扇子来,白色扇面,纤尘不染,缓缓地扇动,虽然是在堂上,她却悠闲自在的如在山野乡间一般,看的京兆尹又恨又羡,只能抬起袖子略微擦擦鬓角渗出的汗。

擦汗瞬间不免抬头看堂上的君朔四王爷,那传说中因为毁伤了面容所以戴着面具的四王爷高高在上,不说话之时仿佛并非一个人,反而似是一尊雕像,或者一个假人,只是当他略微一动之时,才叫人察觉危险慑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兆尹偷眼看了会儿,却见君朔低垂的双眸一转,竟看向旁边正在摇扇子的少国公傅轻羽身上,而少国公却正一边摇扇子一边低头翻看手上账簿,全然不知。

君朔定定看了会儿,才又收回目光,京兆尹心头一颤急忙低头,作出仔细翻看手上账簿之态来。

片刻,户部尚书便先到了,见君朔在上,倒也不敢放肆,便行了个礼,君朔说道:“有劳黄大人前来,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唐突了。还请黄大人尽力配合,若是无事的话,也好趁此还诸位清白,堵住那些流传在外的不实之词。”

黄尚书说道:“还请四王爷明鉴。”

君朔温声说道:“正是如此。本王力争不会错怪一人。来人,赐座,——黄大人先请坐,等会儿还会有众人来到,大家到齐之后再做定夺。”

黄尚书便自坐了,片刻,六部其他众尚书也一一到齐——却独独缺少了刑部尚书大人,据说刑部尚书病重在家,无法上堂,君朔也不说什么。

只是,忽然之间得了这许多重臣来到,这京兆尹的堂上顿时熠熠生辉起来。

君朔便一一问过去,众人一一上前呈辩,朝衣一会儿看看端然坐着的众位大人,一会儿看堂上的君朔,心中似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自六部尚书到了之后,君朔的态度格外温和,连原先嘶哑低沉的讲话声都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朝衣听来,好像隐隐地有些蛊惑人一样的,竟然不似是原先那样听的难以入耳了,那嘶哑跟低沉交错,居然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特诱惑力。

朝衣坐在旁边静静听了一会儿,君朔的态度居然明显地是向着六部大人的,这让几位大人很是放心,京兆尹却在一边狐疑。

朝衣不言语,只觉得君朔这声音入耳虽然觉得好听,但是传到心底的时候,却在最初的舒服之后,有一种更深的惊悚。

朝衣皱着眉想来想去,这种似曾相识的惊悚感觉是什么……终于给她想到一个片段,那是在忘尘寰的时候,她上山采药之时,被一种奇特的花香气引诱,一步步前去,正看到那朵花开的绝艳盛放眼前,她想伸手去摘的时候,却惊见那花底下赫然藏着一条不动声色的毒蛇!

朝衣记忆犹新,当时那条毒蛇望着她的时候,那种邪狞之极的姿态,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时的她年纪尚小,一心欢喜想获得那株很难得的草药,又被那种绝美所迷惑,却怎样都没想到底下会悄没声息卧着一条致命毒蛇。

她惊呆在原地,浑身发僵动弹不得,不知天地之间竟有如此邪恶的造物,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毒蛇猛地窜起来,原本吐信子的嘴张得极大露出血红内里,而两颗獠牙尖锐带着寒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下一般,直直跃起迎面而来。

朝衣闷哼一声,顿时身子一震,仿佛又置身那恐怖地方,手忙脚乱一动,桌子被她双手一推,发出“吱呀”一声,向后歪了歪,只是其他大人都在“义愤填膺”,向“贴心”的四王爷诉说委屈,并没有留心傅少国公的异状,只有那被众人围在当中,原本还在“认真倾听”众位大人诉苦的四王爷君朔,面具后的双眼却向着朝衣这边隐隐看来。

朝衣伸手按住胸口,面色微变,不知为何更觉得不舒服,仿佛窒息一般,看看周围的人并没留心自己,她才低下头轻轻喘了几口气。

好像是为了验证朝衣的预感,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后,京兆尹的大堂之外,有几个禁军模样的人上堂来,并不当堂禀报什么,反而到了君朔的身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

君朔缓缓点了点头,禁军退下,君朔才又说道:“诸位大人不必惊慌,亦不必过于激愤,此事不过需要走走过程罢了,现如今还有劳诸位大人委屈一番,暂时在此间的大牢内呆上片刻。”

这话一出,众位尚书都愣住,户部黄尚书艰难问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我等无罪的么?”

君朔说道:“有罪无罪,也不是本王一人说的算,还要细细再审一审,再说,不过是过场而已,众位大人都未曾尝过牢狱的滋味,稍微体验一下也是好的。”他这话说的平淡不惊,却藏着很深的不怀好意。

众位大人浸淫官场良久,有人便察觉不妥,刚要出面,君朔已经低笑一声,说道:“听众位聒噪了这许久,本王实在是有些累了,想必各位也累得紧,来人啊,请各位大人下去歇息!”

一声令下,外头的禁军急急而入,个个铠甲鲜明,武器齐备,行动迅速,京兆尹跟众人都惊呆了,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府中什么时候居然来了这般多的禁军,若说不是某人早有安排,那当真谁也不信。

朝衣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似乎早就料到,却实在没想到,君朔果然是言出必践,而且行动的这般迅速!这个人……

朝衣脸色微白,轻轻咬了咬唇,此刻禁军把呼天抢地的几位大臣强行带了下去,君朔轻描淡写地说道:“两位大人可安心了么?”

京兆尹情不自禁起身:“有王爷在,下官安心!”

君朔却不理他,只是望着朝衣,说道:“少国公呢?”

朝衣并不动,只是砖头看向君朔,说道:“王爷深谋远虑,臣不及。只不知……王爷派往各部大人家中的禁军,搜到了什么?”

那诡异面具遮挡之下的唇角,缓缓地挑起。

朝衣望着这个极慢的动作,浑身的鸡皮疙瘩却很快地爬起,一瞬间,又想到那条躲在花后猛然窜起的蛇,当他跳起来冲向自己的时候,大张的嘴角,仿佛也是如此微微上挑的姿态。

这绝对不是笑,而是……致命的攻击。

第三十一章 黄泉路

这一场朝衣刻意挑起的朝中两派之争,真正执刀的却赫然是四王君朔。他将六部中的众位大人稳住,暗地里却调派禁军前往众人家中进行“抄家”之举,连成病在家的刑部尚书也给强行带来京兆司部。

尚书大人见此变故,撕破脸大怒叫道:“四王爷,你此举太过,你怎可如此任意摆布朝中大臣,你将群臣颜面置于何地,竟然敢如此肆意妄为!”

君朔只是淡淡说道:“奉命行事而已。”

尚书叫道:“陛下尚不会如此待我们,你凭什么!”

君朔淡然一笑,而后抬眸,冷冷然说道:“凭的是,因为朝中官员中饱私囊侵吞赈灾银,导致江南疫情救助不力而沦为孤魂野鬼的数千性命!”

朝衣在一旁静静听着,遍身大寒。

君朔派去的禁军倒是手快,行事精细。果然搜出诸多凭证,或收受贿赂的账簿,或连皇家都不曾收藏的珍稀至宝,连银票那种极易被藏得无人察觉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出来。

朝衣打量着簿子上的记录,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如今这些东西被搜出呈在眼前,但是朝衣却知道,这几部的大臣都是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哪里会把些容易招灾惹祸之物放在面上给人找到,他们必定都有自己收藏的处所,譬如密室,或者密道……因此就算是派了士兵前去搜查,面儿上都绝查不出什么不妥。

京兆尹一颗心算是放在了肚子里,这功夫才知道风向如何,该抱的是哪条大腿,正是现如今高高在上的——四王爷君朔。

虽然不说,人人心知肚明,六部从此是完了,先前六部同丞相一派斗得不可开交,君朔却从未插手过,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两派又是忌惮又是放心,如今君朔一出,摆明是要整治六部的,那六部还有什么可挣扎的余地?

京兆尹望着账簿上的一笔一笔,说道:“王爷真是深谋远虑,臣不及呀。”

朝衣冷冷一笑,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种被人当刀子用了的感觉,但是明明是她想要向六部下手的啊……回头看一眼在上位端坐不动的君朔,那人黑沉沉坐着,真似一团越来越浓的雾。

朝衣缓缓回过头来,心中却反复在想:“若是君朔他事先没什么准备,那么怎会出手如此精准,先是诓骗六部中人来到,后来风卷残云一般抄家搜查证物,而且又偏都给他搜出来……若是说他不曾关注六部中人一举一动,或者暗中安插了细作之类的……又怎么会这么好运气一搜便得?这人……当真不可小觑。”

有了君朔这把锋利的刀,事情便当真好过的多,接下来几日,专人便把账簿进行比对,顺藤摸瓜又找到不少牵连其中的大臣,京兆尹的大牢本是专拿些平民百姓,这却是第一次被当官儿的塞得满满的。

君朔朝衣同京兆尹便负责审问涉案的众臣,如今沦为阶下囚的众人此刻已经全无昔日威势,君朔问案绝不拖泥带水,若是肯坦白之人,便当场画押,即刻带下,这还罢了,有那些不服的、死咬不放,立刻当堂就打将起来,往往打得血肉横飞奄奄一息才罢,求饶都晚了。

三天问案,当场打死的官员就有三人,京兆司的大堂之上,血迹斑斑,偶然行走会踢到一两块碎肉,大堂内镇日散发着一股血腥之气,熏人欲呕。

京兆尹起初还很是惬意,直到如今才知道四王爷那句“壮士断腕”是什么意思,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断腕——因此镇日里鲜血横流。

或许仍有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平时里审问些刁民并不觉得什么,如今看些昔日里同朝为伍的大臣们一一被带上堂来,轻则训斥,重则用刑,有的人还是先前说过话吃过酒的,有几个交好之人,熬不过时候便向京兆尹求救。

又惊又吓,又是难过,京兆尹渐渐地便脸色都不对,第二天上就卧病在床不能出。

问案之间,朝衣也曾打量那高高在上的四王爷,却见他一张面具遮颜,分毫看不出底下究竟是何表情,他整个人就像是没有表情的野兽一般,以此地的鲜血气息为食。血液流的更多,血腥气更浓,他身上的邪性杀气便也随之越发浓重。

那一身黑衣的他,仿佛地狱冤鬼放出,正是来吸取罪人魂魄血肉为食的。

君朔如此的铁腕手段,雷厉风行,三天之中便将这一宗牵连甚广的“账簿案”查的一清二楚,涉案人共有五十四位大臣,其中三人清白释放,十六个轻罚,或免官或降职;二十重责,流放之刑是逃脱不过,十五人打入天牢,死罪难逃。

判案下来那刻,牢房之中一片哀声。

是夜,朝衣一袭白衣,前来天牢。

打入天牢的囚犯都是罪孽深重的重犯,君朔也已经上了奏折,只等小皇帝判断示下。

牢头在前打着灯笼,灯笼明明灭灭,像是被无数怨魂缠绕,叫人心悸。

“少国公,便是此处了。”狱卒恭敬站住脚。

朝衣上前一步,望见牢房之中身着白衣的囚犯。

望见有人前来,牢房里头的囚犯微微一动,抬起头来,昔日嚣张跋扈的脸上胡子几番抖动,最后竟颤巍巍爬起来,走到囚牢前面。

朝衣同他四目相对,那人喉咙里咯咯笑了两声:“原来是少国公。”

他一双腿上渗出血迹,面目全非,头发凌乱,仿佛厉鬼。

朝衣望着他:“尚书大人。”

刑部尚书双眸直勾勾地:“少国公来此作甚?莫非是想要嘲笑老夫的么?”

朝衣说道:“我只是,来送大人一程的。”

刑部尚书望着他:“哦?我不知道少国公竟对老夫如此的情深义重。”

朝衣摇头,手上轻轻一挥。

狱卒弯腰将灯笼放下,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朝衣说道:“我是想来同大人说一声的,宰相大人所呈给陛下的那账簿,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刑部尚书的胡子剧烈抖动起来,片刻才说道:“老夫竟不知,少国公竟如此恨老夫……更不知,少国公竟能如此手眼通天,当真是……后生可畏,早知如此……”

朝衣说道:“大人莫非是以为我为了马校尉之事,而一直都同大人过不去么?”

刑部尚书怔住,片刻说道:“不然……是为了如何?”

朝衣说道:“二十年前,傅三郎无辜却获罪之事,大人还记忆犹新否?”

刑部尚书眼睛蓦地瞪大:“你……你说什么……难道……”

朝衣盯着他,慢慢说道:“傅家满门忠烈,忠心耿耿,阖府上下无一例外,三郎镇守边关,却被人用计诓骗回来,定以莫须有的罪名。当初,一力要判三郎谋反的,可正是大人,以及兵部户部的两位大人,没有错罢。”

刑部尚书死死地盯着朝衣:“此事……原来,原来你还没忘,你是想……”

朝衣说道:“我怎么能忘?”她微微一笑:“当初的血洒的够多了,三郎跟傅家忠烈的血,也曾经在这个地方住过,或许如今他们的英魂还会在此,大人你,不亏心么?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安稳?当我回来皇都那一日,你可曾会想到,我是回来向你们……讨债的?”

刑部尚书向前一扑,脚上的脚镣哗啦啦作响,双手握着囚牢栏杆,冲着朝衣嘶声大叫:“你说什么!如果说是傅家之事,又岂是我一人所为……我,我不过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你为何……只针对老夫一人!”

朝衣摇头:“我并没有只针对大人一人啊。‘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话,大人也知道的罢。”

刑部尚书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朝衣伸出手来,轻轻地望着自己的手,笑道:“其实大人不必着急不平,大人你也不过是先行罢了,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刑部尚书良久不语,狐疑良久,最后说道:“原来如此,哈……借刀杀人,只不过却想不到,还有‘兔死狗烹’之说,好,老夫就先行一步,等你送人下来跟老夫相会,跟老夫再斗,没想到,只是没有想到老夫纵横一生,居然会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不甘心,不甘心哪。”

他似哭似笑,嘶声叫了许久,仿佛走投无路发出的哀嚎一般,在这阴森可怖的大牢里听来,越发瘆人。

朝衣转过身,说道:“大人在朝中纵横三十余年,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也已经够了罢……黄泉路上,请多保重。”

她迈步便走,身后的刑部尚书听着这句话,略微一怔,仰头看着暗沉沉天牢想了片刻,嘴角缓缓地挑起一抹笑:“不错,三十余年,够了,已经够了,只不过……傅轻羽!”

朝衣脚步一顿,略微回头。

刑部尚书盯着她单薄的背影,缓缓地说道:“你记住,纵然你能算计我们所有人,却有一个人,是你无法赢的过的,老夫、老夫只怕你算来算去,终究会把自己算进来,老夫……在黄泉路上,等候少国公大驾!哈哈哈……”他忽然快意大笑。

朝衣微笑着回过头来:“是吗?那好……听闻黄泉路上清冷的很,倘若有伴儿一同走的话,倒是不寂寞呀,哈,哈哈。”

她淡淡地笑着,一路走出牢房。

而就在朝衣出了牢房之后,天牢的角落,有一道暗影缓缓闪出,极亮的双眸盯着她离开的风向:“黄泉路,要同行么……呵……”

朝衣一刻也不想再天牢多呆,出了牢房后,等候旁边的燕沉戟见她脸色不对,便将她手臂握住。朝衣只觉得一股暖意自他的手心缓缓地送入,不由安下心来,稍微喘了口气,说道:“大哥,我无事的,我们……回家罢。”

燕沉戟点点头:“好。”

两人结伴向外而去,将到外头之时,灯笼的光芒朦胧之间,却见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朝衣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却望见那轿子边儿上站着的却是那锦衣的少年蓝若尘。

朝衣一怔,便打量那轿子,蓝若尘见了朝衣,便皱起眉来,满脸厌恶之色。

朝衣本是要远远走开的,见他如此,偏冲他飞了个媚眼,大声说道:“蓝姑娘,好久不见,啧啧,姑娘越发的出挑了。”

蓝若尘最厌人如此称呼自己,又知道朝衣是刻意来调弄的,当下便冲出一步,忽地又硬生生刹住脚步。只死死地盯着朝衣看。

朝衣见他竟忍得住,倒是啧啧称奇,便笑道:“姑娘生气的样子却更是美的紧呀,如果去翡翠明珠阁里,定能挂个头牌,客似云来,应接不暇,何必要委屈自己当人家的跟班儿呢,连我都看不过眼呀。”她说着便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身后蓝若尘忍了一口气无处发泄,最终低低说道:“傅轻羽,终有一日,我叫你落在我手中……我必会让你后悔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于我!”

当夜,朝衣沐浴更衣之后早早地便睡下了,不料却又梦见天牢的场景,种种可怖的鬼魂形态,朝衣一再挣扎奔逃,最后蓦地醒了过来,却忽地觉得一股淡淡的陌生气息近在咫尺。

朝衣一惊之下,手便缓缓地探向枕头底下,准备把压在底下的短刀偷拿出来,不料手一动,手腕就被人猛地擒住,向下一压,顿时便压得死死地,耳畔有个熟悉的声音冷然说道:“这是……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