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一年,草长莺飞的春日。这日天光明媚,城西,林木蓊郁的皇家狩林里,一阵马蹄疾驰声中,林间驰骋来了一匹金辔玉鞍的乌黑骏马。

跨于马上的,是个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男子,生得俊逸非常。两道剑眉斜挑向上,倘若含情微笑,那双凤目里必定艳色流转,令见者无不心醉。只可惜,他的一张脸庞之上却寻不见丝毫的温暖痕迹,漂亮的眉目间带了种天生般的凉寒。身上玄色猎装普通,与他胯-下的金辔玉鞍似乎有些不相称,但整个人,却隐隐散出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般的霸气。

这青年独骑于密林之中,一侧臂膀衣袖处镶着黑色皮革的地方悬了张大弓,忽然发现前头草丛中似有异动,看见一只野羊现身,勒停马匹,弯弓搭箭,正要朝着猎物射箭,身后忽然咻地一声,另支羽箭已经早他一步,朝着那头野羊射去。只是那发箭之人力道不够, 一半,箭簇如折翅般的鸟,颓然落地,却早惊动了野羊,立刻撒蹄,转眼便跑得没了影。

必定是她来了。倘是旁人,谁会胆敢这样抢在他前头放这样的蹩脚箭?

马上这男子的面上,现出了一丝笑意,眉宇间的寒冰之色终于融解了下来。却没回头,只低下头去,收回自己的弓箭,口中懒洋洋地道:“齐儿,你又捣乱了!”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个少女骑了匹红色的马,从后追了上来,笑眯眯道:“皇帝哥哥,羊儿好好地在那里吃草,没招你惹你,你干嘛要杀它?”

这少女十五六岁,一身嫩绿春衫,眉目如画,清丽绝伦,粉嘟嘟一团,叫人看了,恨不得就想伸手过去捏一把。

她便是当今魏王的独生 乐福郡主萧齐儿,如今早褪了小时的婴儿肥,长成个美貌的妙龄少女。她口中的唤的这个皇帝哥哥,自然就是当今的天元皇帝萧铮,小名唤作羚儿的那位。

十一年前,年仅十四岁的萧铮登基为帝。上位伊始,便展现出了卓越的天子才干。善用诤臣良士、养息天下子民,继续抚平边境,如今四海来朝,大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太平盛世景象。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帝王,他也深谙拱卫王权的驭臣之道,宽济与诡辣,在他手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到如今积威深重。满朝文武,对着这个因了幸运眷顾从而少年登基的年轻皇帝,无不心悦诚服,甚至诚惶诚恐。

这个皇帝,对人向来深沉,心机难测。唯独对这个堂妹萧齐儿,却是宠溺异常。见她跟踪在后,故意吓跑自己的猎物,也不着恼,理好了弓,抬头只道:“你的箭术没半点长进!”

萧齐儿道:“可我的骑术不比你差!皇帝哥哥你敢不敢再和我比一下?”

她的骑术,是来自突厥的唐王王妃亲自教授的。她此刻身下的这匹小红马,就是唐王王妃的爱马乌云的后代。特意从北庭送到上京里,为萧齐儿祝贺十六芳诞。送来还没多久。小红马个头虽稍矮了些,却生得漂亮异常,而是 温顺、脚力奇佳,正适合她骑。萧齐儿爱得不得了,这些天一直在骑着它。

萧铮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

萧齐儿也不勉强,与他并头策马往前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自己来的方向,“皇帝哥哥,我刚过来,看到你的那些侍卫都在外头。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

萧铮道:“一个人清静些。”

他有个习惯。这些年来,每当遇到难以决断之事时,就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在林中独自纵马个半日,往往就会有所得。

“皇帝哥哥你又有烦心事了?说给我听听,我帮你。”

萧齐儿立刻追问,好奇地望着他。

萧铮一笑,探身过去,温柔地揉了下她乌黑 的头发,道:“小孩子,别装大人!”

萧齐儿冲他皱了下秀气的鼻子,表示自己的不认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下额头,道:“我先前是听庄子里的人说,远远凑巧瞧见你一行人往这边来,我就过来找你了。我要赶紧回去了。鹿苑里有只母鹿今天就要生了。我要去看看。”

她口中的“园子”,便是陈家的金药园。

魏王夫妇成婚多年,膝下却只得萧齐儿一个 。对她难免就宠了些,规矩也没管得那么严。所以萧齐儿外出基本算是自由。她最喜欢到自己母亲娘家的这个金药园里来,有时候一住就是几天。这回是昨天刚过来的。就是要等一头母鹿生产。

萧铮看向她,含笑道:“你又是偷溜出来的吧?哥哥送你回。”

萧齐儿急忙摆手:“这里离园子不远,我没事就跑个来回,闭着眼睛也认路。不要你送了!皇帝哥哥,我先走了!你等下过来看我的小鹿也行!”话没说完,已经策马,风一般地朝前而去。

萧铮追了几步,见她身影转眼便消失在了林间径道之上,无奈停了下来,冲她背影喊了声:“慢些!别乱跑!”

她骑术精湛,对附近熟悉,这里也没什么猛兽,让她自己回去,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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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儿骑着小红马,心中记挂着待产的母鹿,奔驰了一段路后,便舍弃惯走的常道,决定改走一条捷径。这路况便复杂了些。好在她从前走过,小红马神骏,她骑术也上佳,遇到藩障泥坑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小红马均是一跃而过。快出林时,看到有棵腐烂倒塌下来的树横在前头,缠结层层藤萝,估计小红马越过没问题,便也不在意,加速到了障碍前,双足勒紧马腹,提起马缰,一声娇叱之后,人便随了小红马高高跃起。不想落地之时,竟出了点意外,小红马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一声痛楚般的嘶鸣声,左边前蹄一曲,上半身朝前倾去,萧齐儿没有防备,整个人一下被甩了出去,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马速快,遇到这样的意外,倘若运气不好,被摔断脖子也不叫冤枉。好在她运气够好,落马之时,身下正是一片藤蔓,只感觉小腿一歪,脚踝处被扭了下,传来一阵疼,身上别的地方倒还好。

萧齐儿回过神后,顾不得脚上疼痛,抬头看向自己的爱马,见它已经发了疯般地朝着林子外狂奔而去,知道它必定是出了事,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要追过去,刚站起来,脚踝处一软,哎哟一声又跌坐在地,正急得不行,恰见侧旁林间另条岔道上奔驰来了一匹马,也没看清马上人的样子,瞥见是羽林军低级军官打扮的模样,想是皇帝哥哥的随从,想也没想,立刻 呼道:“喂,你快去帮我追……”

她话说一半,忽然惊惧地睁大了眼,发出一声尖叫。

面前那棵烂树树干侧旁的一丛杂草堆里,此刻竟飞快游出来一条花斑蛇,两只眼睛通红,转眼到她跟前,猛地从地上竖了起来,嘴里嘶嘶吐着蛇信,三角头朝她飞快点来。

萧齐儿吓得花容血色尽失,瞪大了眼,只呆呆等着那蛇咬向自己时,耳边忽然一个男子急促喝道:“别动!”

她动不了,就算叫她动,她现在也动不了了!

那话声刚落,她眼前一道白光飞掠而过,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咚一声轻响,那条蛇已经被一柄飞过来的雪亮匕首牢牢钉在了树干之上,身子结成一团,绕着匕首不住扭动。

萧齐儿手足 ,啊了一声,终于瘫坐在了地上,爬都爬不动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迈着敏捷矫健的步伐过来了,从树干上拔下匕首,一刀截断蛇的七寸,撩了自己的衣角小心拭擦过匕尖上沾着的一点污血后,弯腰把匕首插回靴中,这才看向地上的萧齐儿,打量了下她后,微微一怔。

他叫叶少棠,今年十八岁,出身平民,自小习武。刚去年,经层层严格武选后,入了翊卫队。因为屡次竞技出色,年初时,被提拔为翊卫队队正,这是品级最低的羽林军军官职位。

上个月,猎苑行宫在修缮。他被派了过来执事。今天恰皇帝过来,他也奉命被安排在这里巡查,保证皇帝的安全。刚经过附近时,被她的呼声所引,循声望去,正看到一条毒蛇正要朝她攻击而去。距离有些远,奔跑不及,一时情急之下,拔出匕首投了过去钉住了蛇,堪堪护了她躲过毒牙。

叶少棠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精致漂亮的女娃儿。皮肤白得像雪,如同一个瓷人儿,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只是此刻,她的模样有些狼狈,仿佛刚跌过一跤,眼睛此刻还定定望着地上断成两截不断扭动的蛇头蛇身,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这里是皇家猎苑。但因为地方大,他知道经常会有附近的山民潜进来找生计。皇家人不在的时候,倘叫他碰上,也只是出言驱赶而已。这个女孩儿,看她样貌打扮,倒像是富人家里出来的小姐。难道是不知道规矩,所以误闯了进来?倘若被人发现,惩罚将会十分严厉。

他看了下四周,好在只有自己一人。出于职责,正想出言提醒她,叫她立刻离开,不要在这里逛,忽然见她眼圈一红,一颗珍珠般的泪便从一边玉颊上直直滚落了下来。

“谢——谢谢你——”

萧齐儿擦了下现在才被吓得掉出来的泪,结结巴巴地朝他道着谢,然后仰头看向他。

这个人,他好高……肩膀也好宽……长得……自然没自家父王和皇帝哥哥那么好看,可是此刻微微俯身下来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年轻又明亮,炯炯有神。

父王和皇帝哥哥自然好看,但是这个人,他也好看,是另一种好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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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少棠没想到她忽然哭了起来,吓了一跳。再一看,好像又不是哭。只掉了颗眼泪,然后就梨花带雨地般地仰头朝自己道谢,声音娇 软的……

他不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也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的脸顿时微微发热,急忙后退了一步,眼睛不敢再看她了,盯着她后头的一丛草,道:“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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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儿忽然有些害羞。

她平时胆子也挺大的,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蛇啊,蜈蚣啊,这些长得丑的东西。没想到今天竟然就差点被蛇咬了。再看一眼那条断成两截,终于不再扭来扭去的蛇,急忙再次擦了下脸的泪痕。

居然就这么掉眼泪,简直太丢人了。

“我没事……”

她低低地应了声,再次试着从地上站起来。还好,脚腕处的疼痛比刚才好了些,至少能站住了。

“那就好——”叶少棠飞快瞟他一眼,见她身子微微晃,忍住想要过去扶住她的念头,继续道,“这里是皇家禁苑,外人不能随意进入的。你赶紧走吧。”

萧齐儿想起了自己的小红马,再次焦急起来。

现在想想,小红马之所以失蹄,极有可能,也和被惊扰了的蛇有关系。说不定被咬了一口。

她看向小红马奔去的方向,用带了点哭腔的声道:“我的小红马跑了——我怕它出事。”

叶少棠不忍见她这个样子。虽然明知擅离职守是大罪,却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踌躇了下,终于一咬牙,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你的小红马,我等下叫人帮你找。”

“我是……”

萧齐儿正要说,忽然停住了。改口道,“我是前面十几里地外的金药园里的。那家管事,是我的亲戚。”

原来是金药园里管事的亲戚。

金药园隶属金药堂陈家所有,是魏王王妃的的娘家产业。他自然知道。现在听这女孩自报身份了,急忙道:“好的,我这就送你回去。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很危险。”

他朝自己的马打了个呼哨,马便过来了。

“你上去吧。我帮你牵马。”

叶少棠对着她说道。

萧齐儿动了下脚,慢慢走到了马的侧旁,看了眼这匹高头大马,正要上去,忽然发现马蹬是断的,不禁看向了他。

叶少棠也想起来了。

到这里后,他的马蹬坏了,但也没空去铁匠处修补,反正对自己用马并无大的影响,所以也就凑合过去了。想着等回城里后再换。

没马蹬,马背相对她来说高了,她自然上不去。自己又不好抱着她上去……

他想了下,立刻蹲了下去,道:“你踩我背上去吧。”

萧齐儿一怔。

她虽然贵为郡主,甚至胜过公主般地娇贵。这种蹬踩人背上下车马的事,贵族们也习以为常。但是她的母妃就从来不允许她这样。

叶少棠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动。抬头看向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让她踩着自己的背上去,他心甘情愿,没半点屈辱的感觉。

萧齐儿一笑,不再客气了,抬起一只脚,试着踩了下他宽厚的背,他稳稳不动。她踏了上去,被他轻轻托举,然后翻身上了马背,朝他一笑,道:“我们走吧。”

叶少棠看见她笑容,又一阵耳热心跳,急忙低头,拉过缰绳,默默在前引着路。行到一半的时候,对面有几个人骑马过来,萧齐儿认了出来,正是自己的随从,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停了下来,等他们到了近前,松了口气,张嘴正要喊的时候,她朝他们摆了下手,示意噤声。

“他们来接我了。谢谢你。”

她再次踩着他的背下了马,上了随从前来的一匹马后,低头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问自己的名字!

叶少棠的心跳得厉害,极力压住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之情,道:“我叫叶少棠。”

第113章

魏王萧琅在这一年,已是四十有一,蓄了一把美髯,成功升级为中年美叔一枚,比之当年,魅力值不减反增。陈王妃也三旬中的年纪了,瞧着却不过二十七八少妇的样子,容颜依旧姣好,举手投足间,艳光愈发四射。多年以来,他夫妇二人心心相映,恩爱有加。若说真有什么缺憾,大概就是缺儿子了。

陈王妃早些年里,为此曾费了不少的心力。奈何生了女儿之后,无论再怎么折腾,肚子始终再无消息。再过几年,太皇太后便时不时送来得子秘方,王妃的压力可想而知。反倒是做丈夫的魏王,一直在安慰妻子,只她始终心结难解。数年之后,见药石不但无效,反倒把她折腾得面无人色,连夫妻房中之事到最后也变了味道,她竟似生出躲避之意,心中本就不爽,某日回府,恰遇到本已归乡荣养的方姑姑回来,一送得子汤药,二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正劝王妃该为王爷纳侧妃开枝散叶,魏王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之下,把汤药给掀翻泼在了地,冷脸叫人送走方姑姑,最后拖了王妃回房,关上门后,二话不说摁她在身下大行男道,痛快滚完了好几趟床单,最后对着她道:“生不出儿子,必定是我的缘故。说不定就是与当年的解毒之药有关。你瞧二皇兄,他夫妇不是也没什么动静吗?你无需自责。且咱们已经有了齐儿。齐儿就是上天赐给咱们的最大宝物。等她大了,咱们给她招个驸马,不也是半个儿子吗?我明日便去对太皇太后说明这事!往后,倘若再叫我知道你瞒着我吃那些苦得要死人的药,我就真的去纳个侧妃,好叫你知道,便是换个女人,我也照样得不了子!”

这一番半是柔情半是威胁的话说出来,当场便把王妃感动得泪水涟涟。自此随了丈夫的话,消了继续折腾的心。

建平七年,萧桓逊位,萧羚儿登基继位,改年号天元。次年,魏王便主动撒手放权给十五岁的少年皇帝,从监国之位上退下。这十年来,他夫妇二人真正是像当年他写给她的那封情书中所说的那样,“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花坞樽前微笑”、“抚琴听者知音”,逍遥如同神仙。

是年年初,他夫妇二人从灵州归京,回来就是为了庆贺齐儿的十六岁生辰。当时,做母亲的没想过于排场,做父亲的,却恨不得要叫天下人尽知才好。最后魏王府郡主的那场十六岁生日宴,办得场面之盛大,倾动京华。不但皇帝封她“乐平公主”之号,连远在北庭的唐王王妃也不远万里地送来了一匹小红马做贺礼。齐儿喜欢得不得了。不幸的是,没多久后,有一次她骑了小红马去城西外祖公家的金药园小住,出去游逛时,小红马不幸被一条毒蛇咬伤发狂,找到之后,不治而亡。齐儿伤心地哭了好几天,魏王夫妇闻讯,心疼不已,亲自赶到金药园接她回,百般安慰,却不见她露欢颜。在王府里过了没两天,齐儿便又说要去金药园陪外祖公。

她外祖公便是陈振。如今已经快近八十的耄耋之年了。老人家这些年,越活越精神。如今除了耳朵有些背,与他说话须得大声之外,别的都好。这两年嫌京中闹腾,一直住在金药园里,与齐儿好得不得了。

魏王夫妇听女儿说要再去金药园小住陪着外祖公,拗不过她,便亲自送了她过去,陪着一道住了两天。见她到了这里之后,每天牵着老外祖公的手在园里慢慢进出,翁孙俩有说有笑的,情绪比在王府里要好许多,便也放心了下来,照她心意让她小住,只严令她再不许独自去往附近林苑,又让随从务必小心跟随,夫妇二人这才离去。

齐儿从前过去金药园,一般最多住个三五天,也就回来了。这一趟,住下去竟不说走了。魏王夫妇屡次派人接她回,都被她以陪伴老外祖公的理由给拒绝了。他夫妇俩知道陈振老迈寂寞,又喜欢齐儿,齐儿既然自己愿意长久陪伴老人家,他们虽也想念女儿,却没有阻拦的道理,便由了她一直留下。如此直到两个月后,连附近行宫的修缮也完了,她这才告别了老外祖公,回到了京中的王府里。

这一趟城外小住,魏王夫妇见女儿回来后,容光焕发,眼中嘴角无不泛着滋滋笑意,甜美更胜从前,瞧着彻底从失去心爱马儿的阴影中恢复了过来,心中很是宽慰。

这段时间里,他夫妇二人,也挺忙碌的。除了别的杂七杂八事, 的婚事,也正式被提上了日程。

自从过了十六岁生辰后,上门来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了。萧齐儿自己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又得皇帝堂兄的盛爱,谁若能娶了她,便如迎福回家。越国公、梁国公、定国公、成国公,京中十八家至今保有公爵衔位的门第,但凡门中有适婚子弟的,无不上门提亲,殷勤表达举家以事尚公主为荣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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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萧齐儿还小时,魏王殿下时不时会在绣春面前提招婿,这两年,随了她年龄增大,他便闭口不提了。到了现在,王府里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提亲,只是无论是怎样的门第,也不问对方子弟的样貌人品,绣春每回跟他商议一家,他便摇头拒绝一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觉得堪配自己女儿的男子。

绣春起先还当真,后来次数多了,便也琢磨出了丈夫的心思。其实不是别人不好,而是他舍不得嫁女,生怕女儿被别的男子夺走的心态在作祟而已。

猜到了他的心思,绣春暗自偷笑。倒是想起了当年自己嫁他时的一幕。那会儿,祖父陈振可不就跟他现在一模一样?只是她也没在他跟前戳破他的心思。女儿反正才十六岁,她也舍不得这么早嫁。留在身边再养个两三年,到时候有了合适的人选,再挑一家嫁了也不晚。

绣春打定主意后,有一天,找了个机会,便把自己的意思跟丈夫说了。

萧琅原本正有些犯愁,怕绣春早早就要把女儿的婚事定下。现在得知她竟有晚嫁女儿的意思,喜出望外,哪里会说不好,自此这才定下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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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儿那趟回城后,每隔十天半月的,便再会去金药园看陈振一趟,一般都是当天就回。夫妇俩觉得女儿这么体贴孝顺,心中很是欣慰,也就不大过问她的行踪。

一转眼,半年后了。下个月的初十,就是魏王的四十二岁生辰。他自己是没什么在意,但妻子绣春和女儿齐儿却与往年一样,提早开始替他预备礼物,母女俩还瞒着他有商有量的。魏王装作不知道,心里其实美滋滋的,只等着到时候收礼做寿星公了。这天他外出归来,绣春不在,说是鲁国公府上有喜事,被邀了去,要晚些才回。

妻子不在,萧琅问了下人,得知女儿在家,正好他在街上那家老铺里带了她爱吃的杏仁酥回来,便拎了过去。到了女儿住的地儿,叫侍女不必惊动她,自己径直找了去,在门外时,看到齐儿正独自坐在厢房窗边,低头认真在做针线,瞧她手上的东西,好像是双男人的鞋面。

自家的王妃在针线上就不在行,到了女儿这里,更是变本加厉。萧琅极少看到她动针线。没想到现在,她闷头一个人竟在做鞋,有些讶异,叫了一声“齐儿”。

萧齐儿正专心致志地和针线在搏斗着,不妨忽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声儿,心一跳,手便跟着抖了下,一根指头被针尖刺了下,手一缩,哎呀了一声。魏王身上的肉也跟着一疼,忙一步跨了进去,“小心些!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