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儿没料到自己的爹神出鬼没,这会儿竟忽然现身,反应了过来后,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针线往边上的针黹篮里一塞,飞快扯了块布盖上,自己跟着站到了跟前,慌慌张张地看向了萧琅,口中道:“爹,你怎么这么早回了?”见他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脸肉疼的模样,忙摇手道,“我没事!不疼!”

萧琅瞄了眼她身后的针线篮,忽然顿悟。

很快就是自己的生日了。莫非女儿做的这双鞋,就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所以看到自己现身,她才这样急着要遮掩?

萧琅越想,越觉得对头。心中顿时充满甜蜜之感,便也不戳穿她了,装作没看到,咳嗽了声,递过自己带给她的糖果。萧齐儿看见自己爱吃的糖果,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儿,连声道谢。

萧琅再说了两句闲话,心想还是不要耽误女儿做鞋的功夫,点了点头,叮嘱她不要累着之后,转身背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对于无意发现的女儿的这个小秘密,魏王心中十分珍惜,也忍着不去和绣春提。倒是真正开始期盼自己生日早些到了。心想到了那天,等齐儿递过那双她亲手做的鞋,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出十分惊喜的样子,这样,女儿和妻子才会真正高兴。

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初十那天,魏王过生日。白天过去,送过了最后一位客人后,晚上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饭后,王妃命人抬上了礼物,是一架紫檀琉璃面的四叠屏风。

屏风本属寻常,不寻常之处,便是琉璃面中,镶嵌了四幅当年魏王年轻时,在灵州山居中养伤时所作的图。这么多年,王妃一直精心保管,现在挑了四张出来,请工匠嵌入琉璃面中,做出了这架带了两人美好共同记忆的屏风给他当生日贺礼。

萧琅又惊又喜,起身到了屏风前,看过自己早忘记了的年轻时的画作,和妻子相视而笑,心中一阵温暖。

萧齐儿也凑到了近前,欣赏过琉璃屏风里镶嵌的画作后,啧啧称赞,把老爹夸得犹如神仙下凡,萧琅哈哈大笑,照单全收。

“爹,女儿送给您的礼物。”

萧齐儿双手递过一个锦盒,期待地看着父亲。

魏王急忙接了过来打开,正准备坐下去立马换上脚试试女儿给他做的鞋子,忽然愣了。

锦盒里的,不是鞋子,而是几册书。

“爹,这是女儿给您找的一套孤本,您瞧瞧,喜不喜欢?”

萧齐儿笑眯眯地看着父亲。

魏王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自从那天过后,这么些天以来,他满心以为女儿给自己的礼物就是那双鞋,没想到,竟是一套孤本书……

“爹,你不喜欢?”

萧齐儿见他盯着书,一语不发,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不安地看了眼边上的娘。

魏王立刻反应了过来,摸了下胡,哈哈笑道:“喜欢!齐儿送给爹的,爹怎么会不喜欢!太喜欢了!”说完拿了出来,翻了两下,不住点头称赞,最后抬头道:“爹确实一直在找这套孤本,没想到齐儿竟先给我找到了。爹太喜欢了。”

他最后这几句,确实是真心话。

萧齐儿终于松了口气,再次和娘亲对望一眼后,高兴地道:“爹喜欢就好了!我也是听娘说,爹你想要这套书,所以这才托我皇帝哥哥给找来的!”

萧琅呵呵笑道:“齐儿有心了。爹今天很是高兴。收到了你和你娘的好礼。”

萧齐儿看一眼娘,再看一眼爹,露出丝促狭的笑,嘻嘻地道:“爹喜欢就好。今天是爹的好日子,我就不在你俩跟前凑了,爹和娘好好处处,女儿先走啦!”

她说完,朝自己娘挤了下眼睛,甜脆笑声中,人便一溜烟地去了。

绣春和丈夫对视一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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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二人携手回房后。萧琅一时来了兴致,叫绣春拿出她收藏的当年所有旧日画。两人凑在灯下,一张张地翻看,指指点点,回忆着当初画画时的地点和场景,最后看到那张她戏作的忍者神龟摇扇图,想起当时的一幕,两人都是捧腹大笑。笑完了,萧琅把妻子揽入了怀中,深深嗅了口她身上的熟悉香气,叹了声:“一晃眼,齐儿竟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绣春笑道:“殿下你就算老了,也是神龟里最英俊的那只。”

烛火跳跃光中,她眉梢眼底流露出万种风情, 无比,萧琅只觉百看不厌,凝视她片刻后,忽然做出生气样子,冲她皱眉道:“还敢骂我!行,现在我就压你这只龟婆,咱俩谁也逃不开!”说罢真的一把抱她起来送至床榻之上,放下了帐帘。

夫妻一番温存过后,萧琅忽然想起那双鞋,提了下那天所见,最后疑惑地道:“莫非是我看错了?齐儿做的不是男人的鞋?”

绣春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事,略微蹙眉,想了下,安抚丈夫道:“我哪天寻个机会,去问问齐儿便知道了。”

萧琅点头,夫妻二人又说了些话,安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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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长大。这小半年来,绣春旁观,渐渐本就觉得她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同。自己也曾青春年少过,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本就想着有机会和女儿谈下心。现在从丈夫处听说了这事,心中愈发存了疑虑。先悄悄找了齐儿身边的几个近身侍女打听她最近外出的行踪。侍女们表示,公主在金药园里时,每次出去,近侍虽不能近身靠近,但都有老太公一道陪着,两人同进同出,并无什么异样。

自己的祖父,越老,脾气便越像小孩,活动之时,最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被他看见了,就要发老大脾气。所以绣春一直叮嘱随从们远远跟着而已。现在听侍女的说法,自家女儿似没什么异样。但那双男人的鞋……

过了两天,绣春寻了个机会,和萧齐儿闲话时,提了一句,说是自己有天经过她房,无意看到她好像在做男人的鞋,见她脸色陡然一变,便笑着,柔声道:“齐儿,鞋子做了,你是想送给谁的?跟娘说说看,没关系的。”

萧齐儿两只春葱小手紧紧绞在一起,起先不承认,见绣春一直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终于吱吱呜呜地道:“是……是做给外祖公的……”

“是吗?娘这就去问问你外祖公,咱们齐儿的手艺如何。”

绣春起身,作势要走,萧齐儿呜了一声,一把扯住她,道:“娘,我要是跟你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更不能叫我爹知道!”

绣春笑道:“娘你还信不过吗?”

萧齐儿点头道:“我信得过。”当下关了门,扯着绣春坐到了床帐里,红着脸,说一句,停一会儿,大半天过去了,终于把事情嘀嘀咕咕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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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就是这样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可是我还不敢让他知道我是谁。我怕他知道了,就不敢和我好了……还有爹爹,那么多国公府来说亲,他都看不上眼,说他们配不上我,要是让他知道了叶少棠就只是个翊卫队正,他一定会反对的……那可怎么办……”

萧齐儿望着绣春,一脸沮丧表情。

“等等……”

当娘的太过惊讶,以致于连脑子都有点跟不上思路了。

“你是说,半年前小红马出事那会儿,就和他认识了?”

“是……”萧齐儿轻声嗯了声,“要不是他救了我,我说不定已经毒蛇咬了……”

绣春倒抽一口凉气,勉力压下心中的惊骇后,继续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你那会儿在金药园里住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他被派在行宫里执事?你们后来时常见面?”

萧齐儿一张小脸红得像块布,哼哼着道:“也没怎么见……就几次……每次都是我去找他……他很忙……我就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娘你放心,我和他什么都没做!真的!”

萧齐儿见自己娘脸色愈发凝重,赶紧这样说道。

“你外祖公也知道了,还顺了你的话,装作是金药园的老管家,每次他过来找你,外祖公就替你们打掩护?”

萧齐儿雪白整齐的牙轻 了下红滟滟的唇,嗯了声,“外祖公可喜欢他了……说他是好孩子,还说比当年的爹要好上许多……娘,你千万不要怪外祖公!都是我逼他冒充老管家的!”

绣春呻-吟了一声,伸手扶住额。

她简直要晕了。

她这个娘,当得有多失败!十六岁的女儿开始瞒着自己恋爱了,她竟然也都丝毫不晓得!

“娘,你怎么了?你不会怪我吧?”

萧齐儿见她露出这种表情,怯怯不安地望着她。

绣春呼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因为这个突然消息而致的震惊之后,想了下,对着女儿和颜悦色地道:“齐儿,娘知道了。你放心,这事娘暂时不会你爹知道。但是从现在起,你也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可是娘,我真的喜欢他!他对我很好很好,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娘,你也不高兴我和他在一起吗?”

萧齐儿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双眼睛中,慢慢地开始有盈盈泪光闪动。

绣春叹了口气,道:“齐儿你别误会。娘不是反对你们的事。只是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咱们一定要谨慎。娘的意思,是你先不要和他见面了。娘会找人去打听下他的底细。倘若他真的忠诚可靠,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别管他是什么身份,就算你爹不肯,娘也一定会帮你的。”

萧齐儿睁大了眼,露出欢喜之色,急忙道:“娘,我刚才跟你说过了,他是茂州人氏……”

绣春摆摆手,止住她话,道:“这些我知道。我再去打听确证。”

萧齐儿终于点了点头。

绣春再问了些话,确定都盘问没有遗漏了,终于稍稍放下了心,正要再叮嘱几句,侍女在外头传话,说王爷回府了,应了声,便起来,拍了下女儿的手,道:“那先这样吧。娘心里有数了。你记住我的话,没我的允许,暂时不要和他见面!”

萧齐儿轻轻嗯了声。送她至门口,忽然扯了下她的衣袖,忸怩道:“娘,求求你,先不要让她知道我是爹的女儿,好不好?我怕会吓到了他。”

绣春看向自己的女儿,跨出门前,对她微微笑道:“娘晓得该如何的。还有,他若真的用心去喜欢你,便不会被你的身份吓得逃跑。倘若那样的话,他便也不值得你去喜欢了。”

第114章

母女这番谈心过后,绣春到了萧琅面前,若无其事,没提及半句,只在当晚他睡去后,自己默默想了半夜的功夫。

次日,恰正是长公主府的喜事日,因李长缨又喜当爹了,今天正是幼子满月礼,她这个舅奶奶,自然是要过去的,估计还要留一天的功夫。一早,等萧琅出去上朝后,叫了个人去传话,然后吩咐齐儿安心在家,自己换了衣裳,装扮妥当后,约莫一顿饭功夫,便听人回报,说王妃叫的那个翊卫队正已经到了,人正听候在外。

绣春见这么快就到了,点头,往外而去,跨出大门,抬眼便看见替自己备的那辆华盖宝车之侧站了个身着军官武服的少年人,立着肩背挺直,身姿笔挺如剑,走得近了些,看得愈发清楚,十八-九的年岁,剑眉挺鼻,皮肤微黑,相貌不算俊秀,却自有另种挺拔英武之气自然流露而出。

绣春打量几眼,暗自点头,对这少年人的第一印象不错。经过他面前后,也未说什么,径自上了车。准备好后,一行车马便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辚辚而去。

这少年人正是叶少棠。今日他并不当值,一早,正在校场与一群翊卫同僚士兵摔打时,忽见自己的上司翊卫长史匆忙跑来,说魏王府王妃出行,车驾边还缺个人,选点他过去。

翊卫在羽林三卫里,属最低等级。一般极少有机会能近身至皇帝或贵胄身畔。至于魏王府,出行自带王府护卫,除非特殊场合,一般更是极少会向翊卫要人。所以叶少棠闻言有些惊讶,问长史缘由,长史也说不清,只说是王府要人,让他过去就是。

翊卫本就是护卫之职。对方既要他去,他便这样急匆匆赶了来。现在到了这里,等到听人说王妃出来了,晃眼间,只见大门里出来一个衣饰华美的貌美贵妇,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自己近旁的宝车行来,连对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立刻便垂目避开视线。但觉一阵香风徐徐拂过后,王妃登上马车启行,他便也上了自己的马,随侧在后。

绣春坐在车里,注意力一直在叶少棠的身上。悄悄望了出去,见他端正骑于马上,神情肃穆,双目笔直望着前方,看了一会儿,再次暗暗点头。

女儿的这个意中人,在她这里,这第一眼算是过了。等今天的事忙完之后,再叫人仔细去打听他的底细,包括茂州老家,倘若一切都没问题,她再向萧琅正式说明这事。

绣春放下了旒幕,不再看了。

长公主府到了,绣春下车,被客使迎进去前,回头看了眼已经下马的叶少棠,对近旁的王府管事轻声道了句后,便往里而去。管事的跑到了叶少棠的身边,道:“好了,你没事了,可以走了。”

叶少棠莫名其妙,看了眼前头魏王王妃的背影,见她已经被人簇着入了大门了,摸了下头,费解地转身去了。回到校场之后,众人便朝他打听经过。他也不隐瞒,说了一遍,众人也是费解,议论了几句,便也散了去。

叶少棠在校场一直留到中午,这才回了自己住所,一抬头,瞧见金药园里的一个小厮过来了,心砰地一跳,急忙朝他迎了过去。

那小厮对他甚是恭敬,笑道:“叶大爷,陈老爷子叫你过去城外园子一趟哩!”

叶少棠知道这一定是她在约自己了。

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他一直在想她,最近甚至想得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恨不得立刻就跑去金药园里找她,就算只是远远看上她一眼,也足够他回来心满意足过好几天了。只是她对他说过,没她的话,不准他过去找她。他不敢违她的话,正心心盼望着,忽然听到“陈老爷子”有这样的话传来,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急忙朝他道谢,连身上衣裳也来不及换,跨上马背,立刻便朝城外飞驰而去。

出城到金药园,倘若走马车的话,须得差不多半日的功夫,他这样一路疾驰,一个时辰不到,远远便瞧见金药园的大门了。门房如今和他已经很熟了,上前帮他牵了马,笑道:“老爷子在等你了呢。”

叶少棠道过谢后,立刻去往老爷子所在的屋,一进去,看见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正坐在那儿晒太阳打盹,边上趴着只老黄狗。

“外祖公!”

他到了近前,叫了一声。

老黄狗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他,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陈振睁开了眼,道:“来啦?”见他视线往边上看,笑眯眯道,“怎么,过来就不能陪我老头子说几句话?”

叶少棠脸一红,急忙收回目光,摇头道:“不会。我陪您说话。”

陈振哈哈笑道:“去吧去吧。难得见一面,我老人家也不拿你寻开心了。我家齐儿在边上院子里,你去吧。”

叶少棠压住怦怦乱跳的心,朝陈振鞠了个躬后,正要过去,忽听陈振又道,“就一盏茶的功夫,等我老人家喝完了茶,就去叫齐儿陪我散步了。”

叶少棠急忙应是,撒腿便往边上院里奔去。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能和她相见的这一盏茶功夫,他简直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到她的跟前。

他一把推开篱笆门,见里头花木扶疏,一张桌上放了个带盖的精巧小篮儿,四下却是静悄悄一片,没见到她的身影。

他找了一圈,正要开口叫她名字,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窸窣声,还没回头,眼睛便已经被人从身后用手蒙住了,随即听到一阵轻快笑声,“猜我是谁?”

叶少棠的眼睛被那双柔软的小手蒙住,一颗心这会儿,也立刻被喜悦所充满。

“齐儿!”

他轻声道。

眼睛一松,恢复了光明,他飞快转身,看见心上的女孩儿穿了身粉红罗衫,正嘟着嘴立在那里,一脸的扫兴之色,埋怨他道:“你好没趣!”

叶少棠呃了声,急忙补救道:“下次我一定多猜几回!”

萧齐儿噗地笑了起来,“傻子!”

叶少棠怔怔望着对面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