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神色吃惊,顾凯无奈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相貌居然平凡得让人毫无印象?”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林晚晚歉意地说:“我的近视很深,上回忘记戴眼镜了。”

顾凯一听,心里有点纳闷。

她竟然对着一个面容模糊的陌生男人相亲,是全然不在意对方的相貌,还是跟自己一样敷衍了事?

林晚晚看了眼手表,家教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刚刚没能吃上饭,现在也没时间了。

“林小姐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顾凯细细看着她,对林晚晚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有点惊讶这人的改变很大。

要不然,他估计第一时间就能认出来。

“不用了,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坐公车就行。”林晚晚想着在前面的便利店买一盒牛奶将就着,免得饿着晚上又得胃疼了。

望见她急急走远的身影,顾凯深感他的魅力最近急剧下降。

郑源去停车场取了车回来,只能稍微瞅见林晚晚的模糊身影,兄弟好地把手臂横在他的肩头,调侃道:“难得顾大少竟然还有吃瘪的时候,这女人是谁?”

顾凯甩开他的手臂,扭头简略地答了一句:“一个故人而已。”

只有一面之缘,恐怕林晚晚根本不记得有他这个人…

我们结婚吧

“晚晚来了,每周都这么准时。”病床边的人正洗完手,看见推门走入的林晚晚,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章姨,辛苦你了,剩下的我来做吧。”挽起衣袖,林晚晚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熟练地替床上的人按摩。

用力适中,不能太使劲,又不能太轻,不到一会就让她满头大汗。

章姨睇着越发消瘦的林晚晚,不由有点心疼。

她是这医院的专职看护,照顾这个病房的人已经足足四年了。

“妈的情况还好吗?”稍微告一段落,林晚晚擦擦额上的汗,细心地把被子盖好,免得床上的人着凉。

“还是老样子,说明会慢慢好起来的。”一般的植物人躺了几年,肌肉萎缩,各方面的器官都会有衰退的现象。难为林妈妈除了因为只是输液而变得皮包骨外,各项指标十分稳定,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尤其是在她跟林晚晚的小心照料下,坚持替严茂兰按摩,肌肉萎缩得相对比较迟缓。

章姨做这一行将近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有孝心的孩子。

严茂兰即使在三伏天,后背和腿上也没热得起痱子;在酷寒的时候,亦不见有冻疮。

林晚晚平日忙得脚不沾地,一有时间总会来医院,在床边握着严茂兰的手,小声说着自己这周琐碎的事。

即使她明白床上的人昏迷不醒,不可能听得到,这四年来一千多个日子,林晚晚从来没有放弃过。

章姨见她面色苍白,眼底一圈的青影,暗暗叹气:“晚晚还没吃吧?我带了饭菜,一起来吃。”

林晚晚笑着谢了她,又听章姨苦口婆心地劝说:“虽然你妈妈的医药费是很大的负担,可是你也别忘记照顾好自己。身体是革命的资本,别到时候你妈妈好了,晚晚你却倒下了…”

“我晓得的,”林晚晚知道这位看护一向热心,对自己又多加照顾,心里一直很感激:“章姨烧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你这孩子嘴巴真甜,喜欢就多吃点,瞧你最近瘦的。”章姨皱着眉,一筷子挑着菜里的肉都往她碗里夹,恨不得让林晚晚一下子吃成胖子。

林晚晚笑眯眯地把饭菜都吃了个干净,平时太忙,没能静下来好好吃一顿,每周就指望着章姨给她加菜了。

尤其是,章姨的饭菜里,依稀能吃出往日严茂兰的手艺…

望着章姨乐呵呵地把碗筷收了,出去刷洗,林晚晚满脸挂着的笑意才慢慢褪了下去。

她站在病床前,睇着妈妈高雅清丽的面容现在苍白且憔悴,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紧紧闭着眼。那双慈祥的眸子,自四年前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林晚晚跪在床边,小心避开输液的针头,握着严茂兰的手心里呢喃:妈妈是不是在做着美梦?只是这场梦,您做得太久了,晚晚一个人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许久,她红着眼出了病房。

章姨习以为常,伸手拍拍林晚晚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在医院这么多年,看惯了无数的生老病死。但她还是疼惜这个孩子,希望晚晚能过得更好…

“章姨,这个月的看护费,得下周才能给您了…”林晚晚低下头,胡乱揉了揉眼,歉意地说道。

物价上涨,药品的价格也升了不少。她向来没有积蓄,只能想着下周一笔翻译的钱要打过来,先给章姨垫上。

章姨深知林晚晚的性子,这么几年来从来没拖欠过看护费,对她还是很信任的:“晚晚,如果手头太紧,你晚些再给我也行。”

这孩子不要命的工作,章姨真怕她的身体要吃不消了。

林晚晚笑了:“多谢你,章姨。”

“真巧,林小姐。”

直到医院探视的时间即将结束,林晚晚这才出了病房,靠着冰凉的墙壁稍稍吁了口气,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她礼貌地笑了笑:“你好,顾先生。”

瞥见林晚晚通红的双眼,顾凯目光一闪:“我爸的老毛病又犯了…林小姐这是?”

林晚晚低下头:“我来看看我妈…顾世伯还好吧?”

“急性胆囊炎,医院紧张得不行,一进来就送急症室,现在里面就我爸还活蹦乱跳的。”顾凯笑得有点无奈,看怕他爸成了医院急症室里面第一个还能自理的病患了。

“林小姐现在有时间么?我想跟你谈一谈。”

林晚晚看了看手表,离家教的时间还早,又想到这人前几天替她解了围,于情于理也该答应,便点头了。

医院的一楼设了休息室,是专门为病人家属服务的。

顾凯熟门熟路地点了一杯咖啡,林晚晚则是要了一杯橙汁,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好一会相顾无言。

周围有小孩的吵闹声,家长的呵斥,还有家属愁眉苦脸地低声交谈。

林晚晚受不住这样的沉默,率先开口:“不知顾先生想要跟我谈什么?”

顾凯睇着手里的黑咖啡,忽然抬头说:“林小姐,我们结婚吧。”

林晚晚愕然地看向对面的人,下一刻心生恼怒:“顾先生,请不要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顾凯敛了笑,目光炯炯:“我是认真的。”

一个前后只见了三次面的人,却突然向她求婚,林晚晚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就要走。

顾凯抓住她的手臂,轻声说:“林小姐不妨听下去,这件事对你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不必了,”林晚晚挣扎了几下,却甩不开他的手,不由蹙起眉:“顾先生,请自重。”

“令堂的事,我略有耳闻。一大笔的医药费,是个不小的负担,单凭林小姐的工作,以及各项兼职,只是杯水车薪。”顾凯从容地收回手,满意地看着林晚晚再度坐下。

秀丽的脸容微微发白,她睨了他一眼,语气极为不悦:“顾先生找人调查我?”

“没有,”顾凯摇摇头,漫不经心地笑了:“林小姐当初的事轰动全国,随意翻查四年前的报章杂志就足够清楚了。”

林晚晚抿紧唇,桌下的手握成拳,隐隐有些颤抖:“这跟顾先生要和我结婚有什么关系?”

“你需要一大笔钱来支付令堂的医药费,而我又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各取所需,林小姐不觉得我们很合适?”顾凯倾身向前,放柔了声线,循循诱导。

“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结婚的事除了至亲,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林晚晚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有点动摇。

但是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事,她不管如何都不愿将主动权交在别人的手上。

林晚晚迅速镇定下来,沉声问:“顾先生的意思是,婚后你会主动承担我母亲以后所有的医药费用。而这段婚姻,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公证,没有婚礼,也不用知会两家的亲属?”

顾凯眯起眼,所有的医药费用…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要谨慎和聪明。

“不错,顾家会支付令堂这笔昂贵的医药费。而婚后我能给你的,除了顾太太的名头,只有一颗华而不实的钻石戒指了。”

“我很怀疑,这笔庞大的费用顾先生确切有能力支付吗?”林晚晚抬起眼,直白地问。

顾凯嗤笑一声,答道:“林小姐那天去的酒店就是顾家名下的其中一处产业,如果还抱有疑问,我可以立刻请顾家的私人律师过来大约说说顾家现有的资产。”

闻言,林晚晚沉思了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顾先生,这段婚姻的限期是多久?”

“三年如何?”顾凯靠在椅背上,难得打趣道:“就怕那时候,林小姐要舍不得结束这段婚姻。”

“既然顾先生担心这一点,我们不如定下一份协议,免得事后发生不必要的纷争。”林晚晚望着对面神情闲适的男人,心不在焉道:“既然顾家有自己的律师,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烦。等协议出来,我们再细谈。”

家教的时间差不多了,她没有再看顾凯一眼,径直离开了。

留下顾凯喝着杯里冷掉的黑咖啡,唇边微微上扬。

方才林晚晚突然从柔弱的兔子变成刺猬的模样,令他不禁觉得,往后的日子会相当有趣…

先斩后奏

“晚晚,昨天没休息好?”莫妍刚坐下,看见她一脸憔悴,挂着两个黑眼圈,不由吓了一跳。

林晚晚摇头,她想了一夜,觉得自己答应那位顾先生荒唐的提议,肯定是脑门被夹了。

不说顾家是否真的有能力支付严茂兰的医药费,光是他一人的决定,他的家人会怎么看?

她思前想后,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林晚晚望向身边满目关切的莫妍,双唇一抖,迟疑着终究是开了口:“师姐,你听说过顾…”

“顾什么?”莫妍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奇怪一向果断的林晚晚竟然也有犹豫的时候。

却见她摇摇头,说了一句“没事”,便转过身,低头看起了手上的文件,神色却明显心不在焉。

林晚晚自嘲一笑,说到底,她连昨天跟自己求婚的那个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冲动地答应了那样荒谬的主意…

“…晚晚,”莫妍突然悄悄拍了她几下,林晚晚这才惊醒过来。扭头看见门口一脸不悦的张茵,急忙站起来。

“张主任…”

张茵今日破天荒地换掉了黑漆漆的裤装,一身米白色的套裙,修长的双腿一览无遗。面上还化了淡妆,向来梳得整齐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端庄妩媚。

她皱了皱眉头,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像平日那样厉声呵斥:“林晚晚,莫妍,十五分钟后送四杯咖啡进会议室。”

说完,张茵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离开了。

林晚晚目瞪口呆,僵硬地回头,小声问:“灭绝转性了?突然这么有女人味,害我差点没认出来。”

莫妍“扑哧”一声笑了:“别说你了,司机小吴进来的时候看见灭绝,脸憋得通红,没等电梯的门开就一头撞了上去。”

想到那情景,林晚晚也忍不住好笑。

“她当然要盛装打扮了,副总要来分公司巡视,能不能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就看这回了。”莫妍得到小道消息,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地说。

林晚晚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反正灰姑娘遇上王子然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之中。就是没想到做事严谨,为人严厉的张茵也会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暗暗惊奇而已。

林晚晚端着咖啡,跟莫妍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圆桌靠窗的那面,有三人背对光线坐着,看不清容貌。她眼观鼻鼻观心,一一将咖啡放在桌上。

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林晚晚愕然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眸。

顾凯悄悄向她眨眨眼,又礼貌地笑着继续听张茵的工作汇报。

张茵一反常态,满脸堆着笑,双眼闪闪发光,声音比平日更是多了些柔和与娇媚,听得林晚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抱着盘子扭头就冲出了会议室。

莫妍睇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撇撇嘴,面色不屑:“看灭绝刚才的样子,躬着身往前靠,若隐若现,人也就快贴到副总的怀里去。那短裙不停往上缩,大腿都快全露出来了。”

“副总没有想象中那么帅,不过笑起来很有味道,反而是他身边的总监英俊帅气…”

林晚晚神思恍惚,“嗯”“啊”地应着,莫妍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

实在是刚才的事让她大受冲击,那位顾先生,原来就是公司的副总顾凯?

林晚晚想了想,疑惑地问:“我记得鸣威总经理是姓马的?”

张茵眼高于顶,不像会是攀附一个普通副总就会满足的人。

莫妍看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进公司这么久,居然不知道鸣威只是顾氏集团旗下其中一间公司?副总是太子爷,顾家以后的接班人,现在只是下放到鸣威学习而已。灭绝当然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最好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把副总一举拿下。毕竟嫁入顾家,身价暴涨,跻身豪门之列,谁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闻言,林晚晚颇有些哭笑不得。

谁会想到这位顾家太子爷被相亲弄得烦不胜烦,暗中向她提出“隐婚”的主意?

副总巡视,张茵全程陪驾,一整天办公室里风平浪静,欢声笑语。实在是被“灭绝”压迫已久,众人每日战战兢兢的,像是回到了解放前。

林晚晚早就收拾好东西,一看下班的点数到了,抓起包包立马出了公司。

明天是周末,晚上的家教因为学生要出游而暂停。无事一身轻,她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胃,然后到医院看看严茂兰,再回去睡个天昏地暗。

实在是最近的工作强度太厉害,林晚晚又多接了几单翻译的兼职。就算身体真是铁打的,也累得支持不住。

身后响起急促的车喇叭声,她以为自己挡道了,只是往路里边挪了挪。

好一会林晚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正站在台阶上,怎么挡路?

转头一看,身后一辆浅灰色的轿车,驾驶座上的人无比熟悉。

顾凯将车子开到她的跟前,探过身来:“林小姐,请上车。”

林晚晚奇怪了:“顾总不是跟张主任去吃饭…”

张茵今天一整日的笑容,比之前半年还多,居然会放过跟顾凯一同用餐的机会?

“有郑源陪同,不差我一个。”顾凯挑了挑眉,脸上似笑非笑:“林小姐打算在大路上站多久,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话一出,林晚晚抿紧唇,只好匆匆钻入了车后座。

顾凯启动车子,余光望见后座正襟危坐的女子,面色沉静,不见半点异常。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兴味:“我还以为经过四年前的意外,林小姐会因为害怕而不再坐车了?”

林晚晚笑得无奈,并不否认:“刚开始我确实不敢上车,甚至是听到车喇叭的声音都会受到很大的惊吓。可是妈的治疗不能断,钱不会自己主动来,只能逼着我去适应。”

起初她怕坐车,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骑着去上班。可是一整天费在路上的时间太多,又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

最后咬咬牙,她戴上耳机,在周末来回搭着公交。在这一程程中,勉强自己不去回想那时候的惊慌与无助,甚至是失望。

这一天下来,林晚晚在屋内大病了一场。两天后把那辆破烂的自行车卖给了收废铁的老伯,买了一张IC卡重新搭车去工作。

时间就是金钱,这些钱能救得了妈妈,她又何必为了那点怯弱而踌躇不前?

虽然这过程很痛苦,林晚晚不止一次在车厢内苍白着脸,恶心想吐,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支持不下去。

但是一想到病床上的严茂兰,她硬是咬紧牙关挺过去了,费了将近一年才渐渐适应。

这些事,林晚晚并不觉得有告诉顾凯的必要。

顾凯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也能想象到其中的不容易,心里对林晚晚多了一分敬佩。

他侧过头,往旁边努努嘴,打趣道:“那难不成是我长得像洪水猛兽,这才让林小姐不得已舍去前座,而挑了后面的位置?”

林晚晚被他逗趣了,颇为正经地说:“顾先生,美国专家曾做过调查。如果驾驶座的危险指数是一百,那么副驾驶座的就是一百零一,后座则是六十到七十之间。”

说到这里,她才笑了:“两厢比较,顾先生觉得我会怎么选择?”

顾凯从后视镜看见林晚晚自上车只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也不由勾了勾唇角:“快要结婚的人,再称呼我‘顾先生’就未免太生疏了。”

“晚晚,你说对么?”

这声亲昵的“晚晚”,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顾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协议尚未出来,我们之间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协议律师已经在做了,估计最迟后天能拿到。在这之前,晚晚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顾凯话语一顿,见她露出好奇的神色,才缓缓解惑:“晚晚不觉得结婚前,应该先见一见我的父母?”

林晚晚一听,完全懵了。

她皱起眉头,对于顾凯擅自做主非常不高兴:“顾先生,恐怕我们需要谈一谈…”

“晚晚,到了。”不等她说完,顾凯停下车,转身笑着往外一指:“这是我家,爸妈应该等久了。”

林晚晚无言了,他这样分明就是先斩后奏,不让自己有拒绝的机会…

不知现在立刻跑路,她还来得及吗?

说服

没有给林晚晚反悔的机会,下了车,顾凯直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没能甩开他的手,皱起眉头却没有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