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林晚晚也怪自己没有事先察觉,让顾凯钻了空子。

黄金的地段,幽静且绿意盎然的环境,独立的别墅群,室外游泳池,美丽的庭院。

这地方与她格格不入,跟自己之前的生活,堪比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

一条鹅卵石的小路延伸至门前,林晚晚在他身后越走越是僵硬。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就这样见顾凯的父母,让她心底满是慌乱。

其实,她可以扭头就走,立刻中止这个荒谬的提议。

可是想起莫妍的话,顾家难以预计的身家财产,足以维持严茂兰往后所有的医药费…

说林晚晚不心动,那是假的。

她从来没有十足的自信,认为单凭一个人的能力,能够一直继续维持着严茂兰的性命。若是妈妈五年十年后仍未醒来,恐怕林晚晚不得不因为囊中羞涩,堕入更不堪的境地,只为了筹措出更多的钱…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可是如果只要维系一段毫无感情的三年婚姻,便能保证严茂兰沉重的医药费,又何乐而不为?

为了钱,有人卖身,有人卖血,更有人卖器官…

林晚晚想到她只要付出三年的青春,在顾家当三年的演员,做一个称职又隐秘的媳妇,就可以让严茂兰过得更好。

不管怎么看,确实如顾凯所说,这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交易。

林晚晚苦笑,为了她唯一的亲人,抛弃所谓的清高和骨气,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既然想明白了,妥协了,那就该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停下脚步,拉住顾凯问:“顾先生…顾总,你爸妈是怎么样的人?”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晚晚。”看出她的转变,顾凯笑得颇为愉悦:“爸妈很容易相处,不用太担心。”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再踌躇不前就太不像样了。

林晚晚暗暗给自己打了气,挺胸收腹,腰板挺得笔直:“那顾…顾凯,我们进去吧。”

看她的表情像是慷慨就义的烈士,顾凯好笑地摇摇头:“待会晚晚少说话,剩下的我来兜着就行。”

林晚晚点点头,一脸郑重。

她略显僵硬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边是顾凯,对面则是顾家二老。

显然林晚晚的到来,并没有得到顾凯父母的热情招待,反而是四人持续沉默着,气氛很冷。

感觉到对面略微炙热的视线,林晚晚的表情越发不自在。

打破平静的,是顾凯的妈妈宋艳雅。

她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举止优雅,即便是在自己家里,浑身上下都整理得妥妥贴贴,没有一丝凌乱。

宋艳雅的五官秀丽,虽然上了年纪,皮肤保养得很好,白皙且有光泽。她收回目光,转向了顾凯,语气平淡:“你见了那么多优秀的女孩,最后却一个都挑不出来?”

顾凯自然而然地握住林晚晚的手,轻轻拍了拍:“妈,你不是想让我早点结婚?现在我决定了对象,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你年纪不小,是时候定下来了。”宋艳雅见他坚持,眼底掠过一丝不赞同,转向了身旁的人:“信恒,你认为呢?”

顾凯的相貌与他爸爸更像,只是因为阅历的缘由,顾氏总裁看起来更深沉与严厉。目光在林晚晚身上一扫,很快撇开了,看向宋艳雅的眼神透出几分柔和:“儿子二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有足够的认知明白自己要做的事。”

见顾信恒没有反对,宋艳雅蹙起眉,也勉强同意了:“明年是寡妇年,不适宜结婚,下个月办酒席的话比较赶,也不是不行,立刻打电话通知外地的亲属过来…”

顾凯轻声打断她的话:“妈,我跟晚晚不办酒席,直接去民政局登记就行。”

宋艳雅一惊,面上非常不赞同:“顾家独子的婚礼,怎么能这样寒酸?”

她抬眼瞥向林晚晚,轻轻说:“女方出不起嫁妆也不算什么,婚礼这点钱顾家还给得起。”

林晚晚低下头,咬着唇,压下心里的恼火,并没有开口反驳。多说无益,两人的差距显而易见,她在踏入顾家之前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境况。

只是没想到,宋艳雅的话会这么直白。

顾凯皱起眉,耐心地解释:“妈知道我不喜欢铺张,当初您跟爸结婚的时候,可没少折腾。”

“再说,顾家的财富是好几代人慢慢积累下来的,怎么跟一般人比较?依照妈这个要求,之前相亲的对象也没一个能符合条件。”说到后来,他微笑着打趣道:“还有就是,如果晚晚有丰厚的嫁妆,怎么会看上我这个比她大了六岁又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宋艳雅的表情稍稍缓和,还是不乐意:“顾家的人结婚这么敷衍了事,传出去要被笑话的。”

顾凯收了笑,正色道:“妈,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跟晚晚会秘密结婚,暂时不打算对外公开。”

这次别说宋艳雅,连顾信恒也惊讶地看向他。

宋艳雅的脸色很不好看:“这是谁的主意?嫁入顾家,难道还要躲躲闪闪的,生怕别人知道?”

“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顾凯迎向二老困惑的目光,坦言道:“做顾家媳妇的压力有多重,妈是过来人,肯定心有体会。晚晚的成长背景跟我不一样,短时间内很难适应。”

这番话触及宋艳雅过往的艰辛,有了些许的动摇,只是…

“嫁给顾家的男人,原本就该学习如何融入进来。纸包不住火,你们结婚的事总瞒着是不可能的。”

顾凯点头:“爸,妈,我明白的,所以给了晚晚三年的时间。”

宋艳雅不吭声了,顾信恒却反问一句:“如果三年后,林小姐还不能适应?”

“这段婚姻从来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现在已经是我任性了。如果到时候晚晚仍不能接受,我也只能表示遗憾了。”顾凯摇头,语气颇为无奈。

或许最后的话起了作用,宋艳雅和顾信恒勉强是同意了两人的胡闹,低调登记,并暂时隐瞒婚事。

当林晚晚走出顾家的时候,浑身是冷汗,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受不住顾家二老沉重的压迫感。

等离得远了,顾凯送开她的手,打开了车门:“晚晚,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顾先生。”林晚晚转身就走,反正戏已经落幕了,她也不必在二老面前跟他装作恩爱的样子,恢复了原来的禀性。

顾凯拦住她,眉头一皱:“这里是私人住宅,附近没有出租车,更不会有公交车站,难道晚晚打算靠两条腿走回去?”

她很想有骨气地朝这人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可是实际上,林晚晚走回了车前,自顾自地坐到了后座。

她要生气,要闹别扭,要非暴力不合作,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到头来,累死累活的只会是她自己,多不划算。

对于林晚晚冷着脸的妥协,顾凯只是笑了笑,回头绅士地问:“不知这位美丽的小姐愿不愿意跟我共进晚餐,多谢你今天的配合?”

林晚晚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顾先生,我们两人一同在外进餐,你就不怕被人发现闹出绯闻,让之后这段即将见不得光的婚姻立即现形?”

顾凯扣上安全带,笑了:“还是晚晚想得周到,看来结婚后我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这样唯恐避之不及,他也不用担心林晚晚婚后会出尔反尔,以顾家的名头做些什么。

他的唇边扬起一丝自嘲:自己挑了一个好妻子,不是么?

听出顾凯的言下之意,林晚晚只是皱了皱眉。

刚刚在他爸妈面前一副情深意重,温柔体贴,让她忍不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看来他这样虽然面上笑着,态度却是冷淡又疏离的样子,才是真正的顾凯。

调任

顾家二老不是没有留两人吃晚饭,只是林晚晚一想到饭桌上会有的尴尬气氛,实在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再呆下去。

顾凯显然看出她的心思,以他们已经在酒店订了位为理由,早早就离开了。

外面的天色渐暗,晚上这一通忙乱,早就过了医院探视的时间。林晚晚靠在椅背上,面色疲倦,昏昏欲睡。

应付顾家的两位,比她想象中要难。

谁说容易相处,就跟两个特大X光上下穿透打量,令人浑身不舒服…

似乎只要眼神、表情有一点不对,就会让他们看出端倪,让林晚晚极为拘束,手脚几乎不知道怎么放了。

顾凯将车里的音乐声调低,在红灯时略略转过头。后座面色苍白的人紧闭着眼,在车外的霓虹灯映照下,长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皱眉,林晚晚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一些。

不知该说她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是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

林晚晚感觉自己慢慢沉入黑暗之中,周身一股温暖舒适的感觉,让人逐渐放松了全身。

自从四年前,她多久没有与人这般靠近了?

微微的颠簸,就像是躺在摇椅上,反而让她想要睡得更沉。耳边倚着的东西结实暖和,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动…

林晚晚忽然一个激灵勉强清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被顾凯公主抱抬步往上走。

漆黑一片的楼梯间,斑驳脱落的墙壁,还有一股子熟悉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她租住的地方。

顾凯显然不止翻查了四年前的事,更是将她的住址知道得一清二楚。

“醒了?”即使林晚晚很瘦,可是抱着人走上五楼,顾凯仍是有些喘着气。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直望里钻。

“嗯,”她缩着脖子挣了挣,顾凯顺从地把人放下地来。

林晚晚小声地道了谢,掏出钥匙开了门,转过身正要开口逐客,他侧身便入了屋,皱起眉头:“这是你住的地方?”

两房一厅,大约四十多平米。客厅里还用一块薄薄的木板隔开,隐约能看见折叠床和其它生活用品。

一眼能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不止她一个。

“这里一个月才三百块,虽然洗手间和厨房共用,但离公司近,又在市中心,很划算。”林晚晚看出他的惊讶,不但视线在窄小的房子里来回扫,眉头还越皱越深。

她心里好笑,这个地方,估计还没有顾家宅子的洗手间大,也难怪顾凯的反应会这么诧异。

绕开脚边的杂物,顾凯坐在硬实的红木椅上,瞅见扶手上掉了一大块的漆,还有靠背上巴掌大的污迹,身子前倾,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既然人已经进来了,林晚晚不好把他赶出去,也就尽地主之谊,把包包放入房间里,探头问道:“顾先生,要喝点什么?”

顾凯望见她的房间里面,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一张棕色的木桌,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神色有些复杂:“咖啡就好,多谢。”

林晚晚站在厨房前,睨了他一眼:“顾先生,这里没有咖啡。”

顾凯一愣:“柠檬水?”

“没有,”她从冰箱里好不容易翻出一瓶果汁,迟疑道:“菠萝啤,可以吗?”

再不行,就只有白开水了。

顾凯只喝了一口,甜腻腻的味道就让他受不了。

他把杯子拿在手里,随口问道:“这屋里都住了什么人?”

林晚晚疑惑他怎么突然起了好奇心,还是简略地答了:“隔壁的小房间是对街酒吧的女主唱,客厅里搭床的是对面餐厅的侍应,他跟她女友一起租了这里。”

这么小的地方居然住上四个人,也是房东不厚道。这偏僻又残旧的房子租出去,估计最多也就五百块一个月。现在拆开分别租,至少能达到八百。

听了她的话,顾凯沉默了一会,很快就起身要走。

出门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迎面而来。黑色紧身露脐装,曲线尽显,大V领很低,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裤子上有好几个破洞,头发全染成金色,一只耳朵上有不少于五个耳洞。

脸上是烟熏妆,戴着十分夸张的假睫毛,一眨眼电力十足。

她看到顾凯,笑着吹了一声口哨,又抛了个媚眼,背着吉它摇摇晃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林晚晚尴尬地站在门口苦笑:“她跟你开玩笑的,顾先生别介意。”

顾凯深深地睇了她一眼,摸着黑下楼去了。

周末虽然在医院和出租屋之间来回奔波,不过好好补了眠,又吃了顿不错的,周一的时候林晚晚十分神清气爽。只是走进公司,却注意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

她狐疑地回到座位上,莫妍打着哈欠凑过来,小声道:“晚晚,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灭绝让你上班就立刻到办公室找她。”

林晚晚一僵,哭丧着脸。脑子里默默地回想了一遍上周的工作,张茵怎么到现在才发难?

忐忑地敲开了总监办公室,她勉强挤了个笑:“张主任,你找我?”

“晚晚,坐。”张茵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柔和,看得林晚晚更加心惊胆战:“你在分公司呆了快两年吧?”

她听这语气,难不成公司想要劝自己离职?

林晚晚坐直身,连忙点头:“多得主任的提点,让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很快融入到鸣威这个大家庭里。”

这话实在酸得掉牙,只是不怕老套,有作用就好…

看见张茵眼底里的笑意,林晚晚暗地里松了口气。

“今天叫你来,是关于公司的调任。正好有个空缺,是郑经理的秘书,有意让你顶上去。”

张茵的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把林晚晚有种被劈中的感觉,有点手足无措:“主任,我从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

她没想过在公司混出什么名堂来,毕竟自己高中学历,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填补严茂兰的医药费,已经不错了。

现在忽然被调去当秘书,又没有相应的学历和工作经验,林晚晚不得不担心在之后会有被解雇的危险。

张茵笑着挥挥手,似乎很满意她的诚实:“晚晚在办公室这么两年,学习能力强,做事也认真。郑经理的事务繁忙,身边的两位秘书有点忙不过来…不必太担心,好好工作就行。”

林晚晚这回听明白了,敢情她不是去当经理秘书,而是秘书助理。

这样一来,压力倒是少了。

反正做助理,去哪里做不是一样?

等张茵拿出调任文书,让她待会就去报到,林晚晚已经没有多少惊诧的表情了。

浑浑噩噩地出了办公室,她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莫妍担心地看了过来:“晚晚,灭绝又训你了?”

“不是,”林晚晚摇摇头,低头收拾起办公桌上的东西。这一动,周围好些同事都诧异地望向这边。

在莫妍以为她要被解雇而准备发飙的时候,林晚晚简略地说了调任的事,莫妍拍着她的肩膀笑了:“晚晚,恭喜你高升了。”

林晚晚停下手,低着头,对于这位总是帮着自己的师姐很舍不得。

莫妍好笑道:“真是的,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不过郑经理从来不用女秘书,怎么会忽然把你调过去了?”

想起这事,她不由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郑经理的女友是有名的大醋缸,记得离他远点,免得受池鱼之殃。”

看着莫妍贼兮兮的神色,林晚晚被逗笑了:“好,我一定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同居

鸣威的总公司在西城区的商业圈,一栋八十八层,被喻为是城市“地王”里面。据说一平米市值六位数,却仍是占了其中的三层楼,可见其资金雄厚,企业发展之迅速。

林晚晚站在这栋高楼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到这个地方工作。

低头细细查看,整洁简约的灰色裤装,得体的淡妆,万事OK。

林晚晚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加油,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八十楼,早就有人在等她。

“我姓唐,是郑经理的秘书。”面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让林晚晚略显紧张的心稍稍平复了下来。

“你好,唐秘书。”

她朝他点点头,局促地笑着。

这位唐秘书叫唐骏,在鸣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另一位江若衡秘书时常板着脸,不拘言笑,并不容易相处。

想起临走前,莫妍告诉她的话,林晚晚一面听着唐骏对公司内部位置的简单介绍,以及自己的工作内容,一面点头。

“这里的工作强度比较大,下班时间经常不定。不过林小姐只要将交代的工作完成,就可以离开了。”

唐骏心里对郑源突然把一个分公司的助理调上来有些疑惑,不过他并非好奇心重的年轻人了,面上更没有表现出来。

短短一个上午,林晚晚就切身体验到这里的工作强度。

她因为刚来,还没有熟悉所有的业务,接手的工作并不多。

只是这么一点,已经让她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

接了数不清的电话,整理会议记录,替两位秘书派送文件,在三层楼之间上上下下,更别说录入、打印和传真这样的小事。

午休前,林晚晚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到茶水间喘了口气。

现在的工作还不算多,如果不尽快提高效率,恐怕不久后她就得手忙脚乱,晚上也得加班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