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客。客为上,何况是不才邀请之客人。”不良懒洋洋的,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面向我拱了拱手,“贵女,吾刚才所言有误,请贵女不要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我自然是要还礼,答说:“大人言重了。吾年岁小不知事,也有错,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见我如此庄重地行事,不免又是互相望望。不公问我:“汝之礼节为何人所教?”意即,我固然年幼,行的礼节十分之好,必是出自十分不凡的家族。乐邑之中,当属我祖父乐离大夫与祖母乐芊在镐京受过天子嘉奖其礼仪风范。此事我曾听姜虞提过。但不想到不良他们也会知道。听不良琢磨着道:“莫非,汝为乐邑主公与其妻亲自教导礼节?汝为世子之女?”

我想到伪名的事,况且,与姜虞出行,我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惹是生非,避免姜虞受我连累。费了脑筋想了一通,我否认道:“非也。吾不过是世子胞弟之女,也从未与祖父祖母亲近。”因为这话半是谎言半是真话,我倒是能把握自如,说得恰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无法从我脸上与话语瞅出端倪,便都点了点头。

我心里头长舒口气。

那不良又接着问我:“如此说法,汝之礼节为汝阿媪所教?”

我烦恼于他们接二连三的逼问,板起面孔:“是。”

不良长长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双目眯眯。不公把陶埙凑到了嘴边,边笑边吹了起来。

陶埙是种特别的乐器,特别考验乐者的功力。这等功力并非一日便能练成,在于不止需要完善技巧,还需修炼丹田之气。因此,能把陶埙真正吹得好的人,其武艺必是也不错的。

我听不公吹奏陶埙,其音色之广域,非一般乐人能及。至少在乐邑中,我尚未听过有人能如此精湛地吹奏陶埙,便是十分惊奇。

不公吹的非雅乐颂乐,为民间之乐,曲子深沉而明亮。听者闻之,仿佛置身于一片广阔的海域,心境辽阔而舒展。乐者吹奏之乐,能一定程度反映出此人的心态。我听着不公的埙乐,也可以大致地感受到不公此人明亮的心境。至善的乐能感人,如今,我伴随乐声情不自禁中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姜虞教导的歌谣。

水摇兮兮,

舟泛兮兮,

木已成舟,

笑声兮兮。

吾举右伐,

汝抬左伐,

木舟泛兮,

吾与汝——

同伐舟兮。

“吾与汝,同伐舟兮——”我重复此句,是十分喜爱此句。还记得,在田埂中,那一群群辛苦劳作的人们。当丰收来临之际,普天同庆之时,此等欢乐的心境,只有与一起同甘共苦的人共同庆贺,才能感受到那种来自心底感动之处的甘甜之水。

在我打着拍子哼曲子的时候,旁边忽起的一支篪音,以和善之姿伴于我与埙乐,令我不觉把注目转向了它。

两手握着一支素面素目竹篪的是不良。他两目微闭,似乎在倾尽全心听我与埙乐,掌心握有的竹篪在他唇间来回移动的姿态,宛如那在水面上泛泛行走的木舟。他一双袖口随风而荡,其韵雅轻尘脱俗。我望之,忽然无法移开双目,只想着:天下竟有如此洒脱男子,好像欲乘风而去似的。

坐在对面的不公,见不良用如此肃穆的状态吹乐,嘴角的两个小酒窝愈是深浓了,好比两汪深泉。紧接,他也是两眉紧拢,以更紧凑的乐声来贴紧竹篪的乐声。

一时,我双耳聆听竹篪与陶埙之乐,其一唱一和,齐出之乐声美丽而不乏高亢,深沉而不乏明亮,此等美好和谐之音让稍有善心的人都能感动得流出眼泪来。我心中尚且浮起了古诗一句:“天之诱民,如埙如篪。”便是如此这般的兄弟音乐吧。

这两人,难道是兄弟?

吾与汝,同伐舟兮——

我唱着,再同时望向此两人,在心中悄悄地进行对比。他们的眉眼间,似有相似又似不同,可是他们在乐声彼此相望的目光,又如比翼齐飞的雀儿,水乳交融,亲切得密不可分。我真的怔疑了,口齿微开却忽然哑了音,心中之跳动宛如雷声,震得我体内的灵魂在颤抖。

姜虞,姜虞在哪里?为何要我答应上了这辆车,与这些人相遇?

“阿鱼可是有事?”见我突然停止了歌唱,不公也歇下了乐声,关心地问询。

我不知如何倾诉我心中如今之烦躁与不安,对着他的询问无法答话。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幼小的没有人可相依的孩子,我想找姜虞。因此我急匆匆地立起,越过他们,掀开帷幔。岂知不知何时,马车已是开始行走。赶车的寺人不料我突然的举动,无法立马停车保护我。我立在车边,过于急匆,无法刹住身体,忽然之间往车下栽倒。

“小心——”不公呼喊的声音急切地刮过我耳边。

后面扑来的人抱住我一同滚下了车。

101、佰零壹.美丑 ...

阿才一家赶着去宋国,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是匆匆而过。里氏好几次想把阿鱼抛下不管,却发觉此女很鬼,次次都能神机妙算,破了她的算计。里氏便是猜忌:此女称自己不记得过去,是真是假?有不记得过去的人,能如此镇定如常吗?

阿鱼坐在车内,不知谈到何处,与小鸠哈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到里氏耳朵里,里氏听着心里来气,往车里向孩子唬道:“不知阿鱼乃病人?如此无礼!”

小孩子被母亲一喝,马上像只缩头乌龟缩缩两头肩膀,耷拉下脑袋瓜子。

阿鱼并不会为了维护孩子与里氏争吵,相反,她笑嘻嘻地把里氏拉进了车里,挨着里氏肩靠肩地坐着,称呼其:“阿姊。”

里氏听她喊声,只觉浑身毛发竖立,心里狐疑着:我处处刁难于她,她却如此与我套近乎,可是为啥了?

阿鱼揽住她胳膊肘,很是真情实感:“汝一家救吾于患难,并对吾言有求必应,待吾如亲姊妹般,吾心存感激,必是要待汝如亲阿姐般。”

里氏却是不信她话,只在心里头咒骂:你这话不是变相地讽刺我,威胁我吗?我若认了你为阿妹,以后把你抛弃了,不就变成自打嘴巴吗?她一张脸便黑压压的,好比下雨前的大片乌云。

阿鱼见了无不高兴,仍亲切地允诺:“阿姊,我以后跟了阿姊,今后必定听阿姊之言,望阿姊提拔我。”

听我的话?提拔她?里氏上下瞟瞟阿鱼:嗯,一双手倒是像劳动人民的手,长满茧子,应该干过不少苦力活。若自己家里有个能帮手的人,却是不会错的。对,可以顺便压榨一下。

“阿妹。”里氏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挽回阿鱼的胳膊。她骤然一变的脸色,把孩子小鸠给吓了一跳,木讷着:“阿媪——”

“乖,一边自己玩去。”里氏将孩子推开,继续与阿鱼专心说话,“汝记得自己曾做过何事?”

“吾记得。”阿鱼绞弄双眉,用力地回想,“吾曾做过木器。”

木匠?女木工??里氏心思,这一般不是男人才干的活吗?她不死心地接着问:“汝曾下过田地?做过庖子?可是曾养蚕织布?”

对于里氏接二连三的问话,阿鱼一直笑着听着,点头又摇头。里氏简直被她给闹糊涂了,着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汝答话啊。”

“吾不会之事,由阿姊教导便可。阿妹必是帮阿姊。”阿鱼道。

里氏一听:此话不是表明了她没有恢复记忆吗?算了,反正有个人可以让自己指使做事,也是好的。自此以后,里氏开始放开胆子使唤阿鱼,经她观察,阿鱼确实能像一般的寺人会烧饭,做起家务活井井有条。她对于阿鱼再起的戒心,也就渐渐地淡化了。

牛车行驶多日路程后,进入了宋国境内的一个采邑。

阿才的母亲赖氏与阿才的兄长阿牛一家人住在一块。今阿才赶回来祖屋,是由于听了阿牛托人捎的口信,说母亲赖氏病重。阿才是个孝子,一回到家,急匆匆推门便喊:“阿媪——兄长——”

阿牛在自家院子里砍柴,见到弟弟出现,喜出望外:“阿才,你可是回来了。阿媪一直惦记着你和小鸠。”

“阿兄——”阿才奔到哥哥阿牛面前,抓着哥哥的肩膀问,“阿媪如何了?”

“阿媪在屋内躺着。”阿牛边说,边牵拉弟弟的手要带进屋内看望老人。然而,他发现屋门口站了不止里氏和小鸠,还有一名陌生女子,不禁问道:“此人是——”

“是——”阿才犹豫不决于里氏的决定,迟迟吐不出话。

里氏帮丈夫答话,挽着阿鱼的胳膊笑融融地向阿牛说:“她是阿鱼,为我远亲之女。我与她,情同姊妹。”

阿牛比弟弟更老实忠厚,别人说什么,他几乎全是信的,何况是自家人的话。他向阿鱼和里氏点一下头,道:“都是自家人,进屋吧。”

阿鱼一边手拉着孩子小鸠,与里氏一块尾随那对兄弟进了屋内。

这木屋,是庶人的屋,屋顶为茅草,简陋,狭隘,墙壁四面透风。阿鱼进了屋里后,只觉得四处冰凉,比屋外更冷。小鸠松开她的手,一溜烟儿跑到了屋内唯一的火盆边上,伸出小手烤火,一边发出“丝丝丝”吸热气的声音。这孩子表面看似与阿才一样鲁钝,骨子里却有母亲里氏的机灵。

病人,自然也是躺在靠近火盆的地方,全身被褥子团团裹着,好像一条蚕。

“阿媪,我和里氏回来了。”阿才跪在母亲身边,抓住病人的一只手说。

赖氏在被褥里只露出颗圆圆的头。听见小儿子的声音,她一双眼瞳困难地往上转动,似乎想看一看儿子在哪里。然而,她这样的表情与那些即将翻白眼要死的人差不多,众人只以为她快回天乏术了。阿才摇着母亲的手,直唤:“阿媪——”然后又转向阿牛,红着眼睛问:“医工今在何处?”

“阿才。”阿牛啜起眼泪,在弟弟和母亲前低下头一副认罪的神态,“是我无能。无法请到医工为阿媪看病。”

听丈夫这么自责地一说,阿牛的妻子任氏急忙跪在了阿才面前,道:“阿才啊。你兄长尽心尽力服侍阿媪,你切不可因此而责怪兄长。要怪,只能怪【里】中医工过于贪心,一而再再而三要你兄长献出过冬粮谷。如今,家中已是揭不开锅。”

“此等小人!”阿才忽地站起,双拳紧握似要冲出去与小人拼命。但是,不会儿他又像泄气的鸟儿落了下来,默默地抬袖用双手搓泪:“阿媪,是我不好。若我与里氏不出远门,在家中服侍,阿媪不会大病不起。我与兄长勤力苦干,必能让田地五谷丰收。”

“好了。”里氏插言入来,一点都无旁人的忧愁。不就是要几个钱吗?她现在不比以前,从阿鱼的行装里偷了不少值钱货,拿一点塞给那医工不就得了。于是,她推拉丈夫的肩膀,将丈夫带出去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阿才仍与妻子争辩了一番才屈服下来。里氏从怀里掏出一块做工精细的玉佩,阿才接过时,不敢看阿鱼的脸。阿鱼也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夫妻俩的动作。

不多久,由阿牛带路,阿才把【里】中唯一的医工请到了家里。

这医工长得矮小,鼻子尖尖,嘴上方下方都留了胡须,年纪是有的,又弓着背。阿牛阿才两兄弟都不敢怠慢于他。他嫌雪路脚滑不好走,阿牛便一路背着他直到进了家门。阿才阿牛等人都尊称他为:“常大人。”

任氏拿了个碗倒了杯水端到常医工面前:“大人,喝水。”

常医工看碗洗得干净,抬抬眼皮,见任氏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便端过碗喝了一口。里氏旁看着,暗地里哼一声。阿鱼因他们的动作,多看任氏两眼,见其长相端庄秀丽,姿色远胜于里氏。旁人谁看,都觉得任氏这样的美人嫁给汉子阿牛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任氏接回常医工喝完水的碗,毕恭毕敬地退下,仪态也是一样不凡的,让人不禁疑其出生。

常医工翻翻病人的眼皮,似乎在仔细查看病人情况,一双骨碌碌转的小眼珠子却是明显瞧向了任氏的方向。阿鱼招招手,要小鸠过来。孩子跑过来坐下后,刚好将任氏的身影给挡住了。常医工不满地瞪了孩子一眼,接着举起拳头咳嗽两声,道:“病人大限已至,各位还是先行病人后事吧。”

听医工这么一说,阿才阿牛与任氏都哭了出来。两兄弟嚎啕大哭。里氏只好抓了点衣末,跟着拭拭眼角。

常医工收起医具,走到门口,示意阿牛过来背他回去。阿牛一边哭,一边喊着“阿媪,等吾归来”,一步三回头。阿鱼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哎一声,喊:“兄长,等等。”

众人皆诧异,望向她。

阿牛吞一口泪水,抹抹泪花,问:“阿鱼,有何事?”

阿鱼望向里氏,笑了笑,说:“阿姊,我终是记起了,我学过医理。”

啊?!里氏两只眼皮直跳了起来,口缩得圆圆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阿牛见里氏这般状态,只好又望向阿才求问。

幸好阿才这会儿倒是比妻子机灵了,立马对阿鱼说:“请阿妹救我阿媪。”边是请求,他边向阿鱼磕了个响头。见比自己聪明的弟弟这么做,阿牛急忙也跟着对阿鱼磕响头。

阿鱼没扶他们起身,只招呼任氏和里氏过来帮自己。三个女人齐 齐帮病人侧身。紧接阿鱼手握拳头,在病人背后由下到上一遍遍捶打。众人见她捶打的动作既轻又重,只觉妙不可言,因此便又信了她几分话。阿鱼细心地帮老人捶了有十几遍的背后,病人忽地张开了口:“噗——”呕出了一堆黏糊糊的青色液体。

任氏急忙用布接住,询问病人:“阿媪,阿媪,可好?”

然赖氏吐出液体后,呼吸急促,四肢颤抖。众人皆惧,惊慌不已。唯独阿鱼处惊不乱,指挥人端火至病人脚底,以热水捂其脚底中位,又摩挲病人上肢并按其位。这么处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之后,病人睁开的眼睛这回明亮清澈,也能口舌清晰地喊两兄弟:“阿才,阿牛——”

“阿媪——”两兄弟见母亲起死回生,不由喜极而泣,齐齐抓着母亲的手喊。

阿鱼拿袖子擦掉额头的热汗,要大家先别急,嘱咐道:“喂病人米水。”

“米谷——”说到米,任氏摆出为难的表情,将装谷物的陶瓮抱了过来。大家一看瓮底是空的,阿才想起了之前任氏说的话:为了给母亲看病,医工要求阿牛一家捐出过冬谷物。

那常医工,却已是见到赖氏清醒的时候马上跑了。他自称不灵光的双腿,这会儿变得健步如飞,直奔大门外蹿去。耿直的阿牛哪能就此放过他,跳起来追着他,跑出门外大声怒骂:“你是要我活埋阿媪是不?!我要活埋了你!”说着,因见是追不上常医工了,脱掉了两只革履掷了过去。

家家户户打开门窗看这等热闹。小孩子见到一只革履砸中了常老头的头,都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常医工倒是不敢回头,举袖遮着脸,在大人小孩的笑声里一路跑出了【里】外。

任氏和阿才为人做事较为慎重,担心将事情给闹大了,一同赶紧把阿牛拉回了家。

里氏在这阵子功夫里,却是一直呆在屋内观看阿鱼。

阿鱼一面帮病人按摩肢体,注意到里氏一动不动的,便擦擦额头的汗,笑问:“阿姊,可是有何事要问我?”

里氏摇摇头,又死盯着她:“阿鱼,你是记起自己为何人了?”

“阿姊为何如此问?”阿鱼眨巴眼睛,好像被里氏的问题弄糊涂了。

里氏无话可说。

夜晚,一家人用阿才带来的谷物给病人喂了热羹。病人情况好转,两兄弟与任氏当下心安了不少,对于阿鱼更是万分感激。阿才见妻子一边去了,瞅了个空子,把阿鱼叫过来。

“兄长有何事找我?”阿鱼对待阿才,与里氏一样的亲切。

阿才一脸的歉意深重,道:“阿鱼。此是汝携带之物——”说完,他从衣服里将私藏的匕首献了出来。原来,在里氏搜刮阿鱼身上衣物之前,阿才比里氏先在阿鱼的身边发现了这把匕首。只因男子自来比妇人喜爱刀器,所以,他不会把它交给里氏卖给他人。

阿鱼接过匕首,先是仔细地观看外面的刀鞘,见其浮纹精美,顶端镶有明玉。她再把刀锋拔出刀鞘,白花花的剑光刺痛了阿才的双眼。

说这阿才从拿了这把匕首,却是见它太过名贵似有灵气,从不敢拔出它来看究竟的。今见阿鱼使其出鞘,那刀锋闪亮的白光好比夜晚滑过的流星,美丽得惊人。他心中突生畏惧,禁不住两膝盖哆嗦,喃道:“此,此是何人之物?”

如果他早先自己拔了出来看,那么,肯定知道匕首上刻了主人的字。但是,现在只有阿鱼看见了匕首上的刻字。对于这个字,阿鱼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把匕首插回了刀鞘里,道:“兄长,既然此物兄长称是我之物,我想便是。”

“汝可是记起了往事?”阿才小心翼翼的,毕竟自己的妻子里氏偷拿了她许多东西。

“兄长。”阿鱼像是能看出他的担心,不在意地笑着说,“若阿姊拿我之物去卖,且也不要责怪阿姊。”

“哎?”阿才被她的话吓到了。这不仅表示她早知道里氏偷了她东西,还默许了里氏将她的东西变卖。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阿鱼拿手指头贴住自己唇,要阿才小声一点:“阿姊与阿兄救我一命。区区物品,可能抵得上我命?阿姊拿物去卖换取家人谷粮,合理合情。因此,我有二事求阿兄。”

“何事?”阿才问。

“一是,今日与阿兄之言请勿告诉阿姊。”

“此事我答应。”阿才也不想告诉里氏,免得里氏瞎想出馊主意。阿鱼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阿鱼又道:“二是,兄长阿牛可是无子?”

这个问题?阿才疑惑地点下了头:“是。”

阿鱼无再问话,示意阿才先回屋。阿才不知她是何意,满肚子疑惑先走了。

二日,赖氏已能坐起。然当天,里胥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来到阿牛家对阿牛说:“阿牛,之前汝阿媪病重,吾让汝等在家服侍老人。今病人大有起色,汝等需与他人一同出工。”

阿牛一再恳求,希望其允许让自己妻子任氏留在家中继续照顾老人,但里胥坚决不同意。阿牛与任氏又是凄然起来。

阿才与里氏看得开,不以为能逃得过,安于顺命。阿才并劝导阿牛,道:“我让邻人照顾阿媪与小鸠。吾等出工,早日返回便可。”

“如何早日返回?”阿牛脑筋永远不比弟弟,生气地问。

阿才真不知兄长为何为此事生气,他们一家本来就是庶人,逃不过贵族的使唤。他问兄长:“阿兄,若吾等与监工大人交好,必是能早日返回。阿兄可是担心何事?”

阿牛看看任氏,然后低下头,一拳砸到地上,黑着脸闷了 一肚子话走开了。

阿鱼见到,表现出一脸的糊涂问里氏:“阿姊,可知阿兄为何生气?”

里氏在私底下笑得相当开心,道:“人过美,也不过招惹是非而已。阿妹,你与我此等长相倒是福气。”

阿鱼摸摸自己披满风尘的脸蛋,跟着里氏笑了笑。至于这任氏,美貌是一回事,总是全身时时刻刻打扮得干净整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佰零贰 计数

被贵族召唤的妇女们工作的作坊,设于采邑的【筑】内,离郊外的【里】相当之远。一早,里胥在【里】口点出工的人数。阿鱼出门时,刚好见阿牛悄悄地带着任氏往屋子后方走去。几乎没有犹豫的,阿鱼提脚跟上他们两人。在见到他们两人是要往里胥相反的方向出逃时,她加快两步,一个用力拽住了任氏的只手。

“啊?”任氏低叫,迷惑的眼神望着自己被阿鱼捉住的那只手,却是没有挣开。

阿牛转身见到,猛地一缩肩膀,面上满是诧异:“阿鱼,你怎会在此?”

“阿兄,汝等无法逃出里胥之手。”阿鱼边温和地这么说,边向他们两人无害地笑笑。阿牛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故作怒气地恐吓:“阿鱼,吾等何事与汝无关。汝离开便是。”“不能。”阿鱼缓慢地摇摇头,“吾不能见死不救。”

“阿鱼,你——”阿牛见她始终不松开任氏的手,无奈之下推了她一把。

阿鱼往后退了半步,仍紧抓任氏的手。任氏被她这一拽,反倒是离开了阿牛身边,站到了她边上。阿鱼趁此良机,与任氏站近了说话:“阿嫂,请听我一言。如今,能保全你性命之人,唯有我。”

“你——”任氏惊疑不定的,慢慢地在阿鱼的脸上端详,“你何来如此说法?”

“因我能与大人说话。”阿鱼道。

“你认得贵族?”这回不止任氏吃惊,阿牛也讶异地出了声。

阿鱼像是被他们的话吓到,又感到好笑的样子,摇摇头:“吾不认得,但不是无法。”阿牛听她这一解释,立马拉起任氏另一只手要走。然阿鱼更快地打开了他的手,并道:“阿兄,汝帮不到她。她非你能娶之人!汝此举,不过是将汝等推进了火炕!”

“啊!”任氏没等阿牛反应过来,举起了两只手捂住脸,十只指头哆嗦着,“汝,怎能得知?”

“我想,不止我一人。医工、里胥应也是多少知情了。”阿鱼此话是对着倔强的阿牛说的,“阿兄,汝带未出嫁贵女,能逃得了几时?”

因此,阿牛愤怒的拳头面对阿鱼沉稳的问话没能砸下去,逐渐意识到了后果惊恐不安,最后的泄气令他双手抱住了脑袋。

任氏为此惶恐,泪泣道:“吾等该如何是好?”

远远的,传来里胥的人挨家挨户清理人数的喊声,阿牛与任氏两人面色青白浑身发抖。阿鱼在寒冷的天中呼吸,看着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团白雾,好像心境也变得平静了下来。她由是对阿牛点头,牵拉起任氏的手。阿牛无法阻止她带任氏走的,因里胥的人已是发现他们三人。阿鱼站到任氏前面,对里胥的人笑道:“大人。”

“汝等为何在此逗留?!”对方气势汹汹,威吓惯了。躲在阿鱼背后的任氏紧紧咬住唇,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