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因着窦谨要早朝,殷昱去了也见不着,谢琬便就带着殷煦去了窦府。

窦夫人在二门下迎的她,一脸的愁云。谢琬见状便就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婵妹妹订亲是好事,倒省去了夫人一桩心事,怎么这副模样?”

窦夫人拉着她进了屋里,叹道:“若是别人,我自是还要强颜欢笑一番,可是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好装的了。也不是我拿大,这当口我们是真不愿意搅到这浑水里头来,我们家能出位阁老,这已经是佛祖面前求来的富贵了,哪里还想做什么皇亲国戚?

“皇上这事弄得,往后让我怎么跟你们见面说话?”

谢琬七窍玲珑的心肝儿,窦夫人这话里含着七分的懊悔,倒又还含着三分的试探,末尾这句看着是埋怨皇上,可换个角度看,不正是在试探安穆王府的态度么?

她今儿来其实也是为着探窦家对此事的反应,窦夫人这么一说,她便就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说话的,婵妹妹嫁给了二殿下,那就是我的妯娌。夫人便是怕我欺负妹妹,不还有个皇上给妹妹作主么?你操心这个作甚?只是我吃了亏,回头倒要叫你一声亲家母了!”

窦夫人闻言便就笑骂起来:“谁跟你说这些了?偏在这时候跟我耍不正经!”到底不如先前那般愁云惨雾了。

这一趟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收获。

在来之前谢琬是渴望能从窦家发现点什么蛛丝蚂迹的,她不是把窦谨当成那种攀龙附凤之人,或者深藏狼子野心之人,可是她仍然觉得这件事太突然,太顺利,太顺理成章,一切都正常过了头,岂不就变得不正常了?

当然在洪连珠看来她有些钻牛角尖,可是朝堂之事真不是后宅里那些小伎俩可比,想想七先潜伏那么多年竟然整个朝堂都处于安逸而不自知,如今七先生未除,朝局又未曾定下来,一切可疑的都应该放在眼里不是吗?

“我不是怀疑窦家,我是怀疑七先生。”她如此跟洪连珠说。

窦婵跟殷曜的婚事定下来,郑侧妃欢喜,皇帝高兴,太子意外,太子妃心情复杂,整个朝堂除了愕然还是愕然。而这些日子窦谨都在朝堂和衙门之间勾着脑袋做人,仿佛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的错,是他对不起同僚对不起百姓。

虽然魏彬他们对这样的突变也有些无语,但是这怎么能怪窦谨?从皇帝下令要给殷曜指婚时起他就能避则避,而且他也的确没有往礼部送过名册,这还不能说明他对朝斗党争之事避之不及吗?

到底是同朝为官这么久的,而且从审漕运之案开始大家就结下了深情厚谊,魏彬他们见着他这般模样,下衙门后便就邀他上府里喝酒。

并劝道:“虽然说我们都不都希望二殿下继承皇位,可也没什么私心,都是觉得他不合适坐这个位子,如今他成了你的女婿,你也不需要有什么心里包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扭扭涅涅地倒不像你。往后我们还是同朝为臣,为国尽忠。”

窦谨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我祖上是武官出身,后来才逐渐有人从文,图的就是在朝堂里有口饭吃,能够不辱门风,如今这事弄的——唉。你们若是我,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

靳永笑道:“我们即便不是你,也明白你的感受。谁也没逼着你去撺掇二殿下争皇位,你不做谁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窦谨默了默,点头道:“那倒也是。”

这事很闹了几日才逐渐被人们接受下来,而因为窦婵订亲推迟了行程的窦询这日也一行三辆马车南下了。谢琬没有去,派了钱壮和庞白去代为送行。

她在王府跟殷昭站在后园葡萄架下摘葡萄。

“丁峻都回来十来天了,一个月时间也快到了,七先生还没有冒头吗?”殷昭剪下一嘟噜紫葡萄来,看了看放进丫鬟托着的竹篮里。

“没有。”谢琬拿起拿细布小心地擦葡萄上的白霜,“可是我一直有种感觉,七先生也许已经有动作了。我虽然不知道谁最可疑,可是我有时候的感觉又还蛮准的。我觉得,他虽然没有冒头,可也许已经出来了。”

殷昭停下来,站在小板凳上扭头望着她,“出来了?”

谢琬望着她,眸子幽深幽深地。

自打殷曜婚事落定,而且是如此完美的落定,郑侧妃的心情别提多么美妙了,相形之下,太子妃被皇帝越权撇在了一旁,就显得多了几分黯然。

下晌郑侧妃在朱睢宫里见着殷曜又在逗廊下画眉鸟儿,便就恼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逗鸟?皇上恩赐了这么一门婚事给你,你也不知道在乾清宫加倍地表现!

“活该你老被人踩在脚底下,现成的机会也不懂得利用,今儿是窦家四爷出返乡祭祖的日子,这窦阁老将来可是你的岳父,你不趁着这时候去送份程仪讨讨他的欢心,怎么能得到窦谨青睐?没有他们帮助,你将来怎么去抢这个皇位?”

殷曜猛地被敲了头,也有些恼怒,他好不容易订了亲,也算是个大人了,可郑侧妃还是把他当小孩子般动不动就戳他敲他,这让他十分不爽。

正文、377 撞破

“母亲不是已经让人去送了程仪么?又来埋怨我作甚?”当他不知道她一早上在忙什么似的,既然事情都做了又来埋怨他,吃饱了撑的么?

郑侧妃不料他顶嘴,一语堵住在那里。

但转而她脸色就沉下来了,巴掌又更用力地拍在他后脑勺上:“还不快去乾清宫服侍皇上?太子殿下让你侍疾是让你在这里偷懒的么?这个时候你不去侍候好皇上,回头封王赐府时候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才怪!”

当然被封了太孙就更好了,不但不必出宫去,还可以风风光光地按太孙规制大婚!可是看皇帝这个样子,他能爽快定下来吗?

殷曜见她动了真恼,只得不作声了,勾头出了门去。

郑侧妃望着他背影,心头却也涌出深深地无力感,她不明白同样是皇孙,为什么殷昱就能从小受到那么好的栽培教育,而殷曜就只能按照宫规例行教养?如果殷曜也有殷昱那样受到成班的大学士讲学授书的机会,他能被殷昱比下去吗?

难道就因为她是侧妃,殷曜是庶子吗?

她在娘家是颐指气使的嫡长女,若不是指着有朝一日也能斗倒霍世婷,取而代之当上正妃,她怎么会进宫来当这个侧妃?可是没想到,霍世婷虽然高傲,却不缺脑子,她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撼动她在太子心中半分地位。

而这场斗争居然还没有随着她的失败告终,而是又延续到了殷昱和殷曜二人身上,而让她吐血的是,殷昱也同样把殷曜压在脚底下不能动弹!

她不知道这样的斗争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拖得太久,她担心自己会失去耐性。

殷曜即使回到了乾清宫。脸上也是一脸的晦气。

每天见到他就知道骂骂骂,活似他不是个身份高贵的皇孙,而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他如今也是要娶亲要开府住的人了,若是娶了妻后她还这么对他。他哪有脸去对自己的妻子?还有窦府上下那么多人?这门婚事窦家本就不热衷,再让他们看了笑话,以后他在窦家人面前哪里说得起话来?

他恼恨郑侧妃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却居然连这点都不懂!

“殿下,您早上要的卤鹅肝奴才给您办来了!”

太监杨勇涎着脸将一包鹅肝递到他面前。

看到这个他又添了两分郁闷,乾清宫侍疾这些日子,他时刻呆在皇帝眼皮底下,简直连打个哈欠都都要藏着掖着。成天不是看书就是作文章想国策,连点做私事儿的时间都没有。

就连想吃点小零嘴儿都得让太监偷偷去宫外头弄,生怕御膳房的人背地里告状,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跑到朱睢宫去透气儿?又怎么会被郑侧妃逮个正着?

“到我殿里来。”

他咳嗽了声,负着手走到西侧一座偏殿。

这几日他本该歇在乾清宫,可因着皇帝并不时时需要他在身旁,所以就把西侧这一处空着的殿宇收拾了给他暂住。

殷曜进了殿,往炕上大喇喇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由杨勇拿银签儿戳着鹅肝送到他嘴里。

“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明月她们呢?”

殷曜扭头看了眼门外,不见平日里侍候的宫女们。这地儿本是没有安排宫女侍候他的,可是总有那么些不安份的小娘们儿会借故往这里来转悠转悠。这或许是他过来之后唯一的一点乐趣。想到眼下连这点乐趣居然都不在,便就不由叹起今儿该是个多么倒霉的日子来。

杨勇道:“先头儿还在呢,这会儿许是被李尚宫派去东边薰衣裳了。奴才去瞧瞧!”

殷曜接过他手上的纸包和银签,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乾清宫里,皇帝正在跟魏彬和段仲明议事。

“二殿下的婚聘已经在进行了,现在得想着拟个什么封号给他。如今太孙的封号也没定下来,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

魏彬跟段仲明对视了眼,段仲明便就说道:“既然太孙封号这事不急。等太子殿下登基再立太子也不迟。如今既然皇长孙已经被封了安穆王,自然次孙殿下也该按这个规矩来。而且按照长幼嫡庶之序。二殿下的王府规模不能超过安穆王府,婚聘事上。也不宜太过铺张。”

皇帝听到这里就有些愠怒了,他们避重就轻不顺着他的话来议封太孙的事也就罢了,殷昱娶谢琬的时候那时还不是郡王,虽然说在民间算起来十分盛大,可是对于宫制而言,就不够看了。难道要让殷曜殷昌他们的婚礼都按殷昱他们规模的来操办吗?

他知道段仲明是故意如此,可是他掌着礼部,这事还真越不过他去。

“安穆王的婚礼不能拿来做比较,宫中有规制,就按规制办理。”皇帝口吻淡漠地说道,然后看着前方,“退下吧,此事改日再议。”

再议下去恐怕他都要拍桌子了,自打乱党劫持了人质之事发生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距离对方下勒索书的时间到如今,也已经有二十余日。这二十余日的时间里,他咬牙顶住了不受胁迫,可是随着丁峻的安然无恙归来,以及殷磊依旧生死未卜,群臣和百姓对于他的议论声也就更大。

当然这些话不可能当面传到他耳里,可是他有耳目,他想听的话,都能听得到。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挺过这一个月去,他要看看,对方是不是真有这个胆子杀了宗亲子弟,来挑衅他的皇威!

而他也不得不挺下去,如果他不挺下去,那么太子就要登基,殷昱就会被大家推到最前沿,来继承太子之位!

到那时,他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费了,霍达会成为朝中最大的权臣,护国公府会成为举朝最难撼动的势力,殷家会成为霍家的傀儡——一定是这样的!霍达早就存了将殷家取而代之执掌江山之心……他知道这种理由和猜测在旁人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担忧和痛苦。

而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旨册封殷曜,如果旨意下发在这个时候,魏彬一定会竭力反对!

若是在从前,他还会犹豫要不要出其不意地跟内阁玩玩权术把戏,把这事骤然定下来,可是在殷曜有了窦谨这个岳父之后,他就不着急了,魏彬他们方才会回避他的话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而他没有再坚持,是因为来日方长。

殿里已经空了,皇帝扶着御案站起来,“殷曜呢?”

张珍迟疑了下,说道:“方才回了趟东宫,这会儿应该回到西偏殿,在温书了。”

皇帝唔了声。如果殷曜天赋不及殷昱,那么他能够踏实勤奋也是好的。

殷曜歪在西侧殿炕上,明月坐在他大腿上喂他吃茶。殷曜温香软玉在侧,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一面去啜她的樱桃小嘴儿,一面在明月身上上下其手。

杨勇连忙招手让人都退出去,只是才到了门口,杨勇就连滚带爬地倒了回来,指着外头说道:“皇,皇上来了!”

殷曜见着他这丧气样儿就不高兴,正想踹他,听得他嘴里的皇上两个字,心下便咯噔一跳,忙不迭推开明月下了炕,“在哪儿呢?”

“在这儿呢!”

殷曜话音刚落,皇帝的声音就带着三分怒意从门槛外传进来,紧接着门口一黯,皇帝率着张珍等人已大步走了进来!

殷曜两膝一软趴倒在地下,而衣衫不整的明月则早就吓得脸色青白,紧跟着也扑通跪倒在地上。

皇帝到了殷曜跟前,打量着满目狼籍的室内,而后弯腰拿起还盛着半杯酒的杯子,噗一下砸在殷曜头上!怒道:“这就是你们跟朕说的他在温书?!他温的就是这样的书?!”

“皇上息怒!”

一屋子人全部跪下来,张珍叩着头说道。

“把这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殷曜——打入冷宫幽闭!”

皇帝说完,掉头出了大门。

明月两眼一翻晕厥在地,而殷曜则面如死灰,一路跪爬着出去,口里唤道:“皇祖父饶命!皇上饶命!……”

皇帝头也不回一路回到正殿,抓起案旁一只半人高的景泰蓝细颈胖肚瓶摔到地上,吓得一屋宫人立时远远退开不敢出声。张珍随后进来,见着皇帝仍气得面色铁青,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也顾不上请罪,先上来替他抚了背,然后再唤人彻了茶奉上。

“那殷曜,竟然是这等酒色之徒!你们竟然还都瞒着我!”

皇帝将茶盏又掷到地上,咆哮道。

张珍连忙跪下:“皇上明鉴,奴才日日呆在乾清宫,并不知道二殿下本性如何。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着面前跪成一大片的人,沉哼着撇过头去。

这事要怪张珍还真怪不上,不过,殷曜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德性呢?而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方才他不是兴之所至想要过去瞧瞧他,也许他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起来吧!”他退坐在身后大龙椅里。

张珍叩谢起身,垂首立在旁侧。

皇帝瞪着他:“你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

正文、378 择师

张珍才又站过来,躬身道:“虽然奴才知道皇上正在盛怒之中,不过奴才还是想恳请皇上,收回将二殿下打入冷宫幽闭的决定。如今殿下刚刚与窦家联了姻,如果殿下打入冷宫,那么不管将来出不出来成亲,这对窦阁老来说都是颜面大伤的事,这也容易引起群臣们的非议。”

皇帝一怔,大声道:“照你这么说,朕还不能罚他?”

“并不是不能罚,奴才只是觉得,二殿下受罚事小,到底也不便伤了窦家的脸面。”张珍躬着身子,温声细语地说。

“如果二殿下私行不检的名声传出去,那么窦家是跟宫里退婚还是不退婚呢?如果不退婚,窦家必然觉得十分委屈,由此落下心结也是有可能的,若是退婚,那人家闺女婚事白白腾折了一回,不是同样委屈?而且关键是,如此闹腾来闹腾去,最终丢的还是皇家颜面。”

气头上的皇帝听得这么一番分析,倒是不由得冷静下来,这么说来竟是有几分道理,可是那殷曜着实可气,他简直就是把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且他如此阳奉阴违,这样的人怎堪大用?

“那就罚他直至大婚之前,绝不放出宫一步!更不许再有宫女近身侍候!”

他气恼地道。

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那么着急替他给窦婵指婚呢?如今这桩婚事反倒成了缚住他手脚的一条绳索,令他想要再收回成命也来不及了。如果早知殷曜是这样的底子,他又怎么会优先栽培他?他宁愿去栽培殷昌!

“明日起,让殷昌来乾清宫侍疾!殷曜滚回东宫去!”

张珍顿了下,称了声是。

片刻,他又出声道:“皇上恕奴才直言。奴才以为,此事的责任并非全部都在二殿下身上,安穆王自幼身边良师成群。所以造就了他优良端方的品性,可是二殿下身边并没有专门的教习师父。尤其如今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上只能靠宫人指点,难免会犯错。”

皇帝身子微顿,片刻望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朕该给他请个良师?”

张珍道:“就是朝堂大臣们尚且也养谋士请幕僚,堂堂皇孙殿下的身边,怎么可以没有一两位明师?何况皇上不是正栽培着二殿下将来继承皇位么?此时此刻,更是应该替他物色一位沉稳睿智的良师才对。如此殿下方能够知廉耻而明道理。”

“唔。”

皇帝捋须站起身。张珍这席话虽有些多,可是却句句在理。

殷曜终究是个才及舞象之年的少年,偶尔有些冲动也是难免,殷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废黜出宫,所以根本没曾出现这样的烦恼。而且他就算不被废,身边也有着许多谋臣良士,的确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机会犯错。

再者太子以及祈王楚王他们年少时,因为是皇子,宫中自然又有教导皇子的一套惯例,而皇孙毕竟隔了一代。按理该由太子管束,可是太子身子不好,而他不是早两年就下旨接手了殷曜殷昌的教养之事么?

他错就错在竟然没有考虑到这层!

“这么说。朕该上翰林院找个得用的清流来给他正正品行。”皇帝沉吟着道。

“皇上,”张珍上前一步,说道:“与其上翰林院指派,您为什么不找个现成的人呢?”

“现成的人?”皇帝眯起眼来,“谁?”

“谢荣啊。”张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谢荣的才华和学识皇上是有数的,此人胸有丘壑,而且私德很靠得住,更巧的是,他如今没有官职。谢荣本来就是二殿下的授业先生。皇上如果起复他,他回到二殿下身边。一定能够更加尽心地辅佐殿下。皇上想想,还有比他再适合的人么?”

皇帝听到谢荣这个名字。就立时顿住了。

谢荣么?让谢荣来辅佐殷曜……谢荣才智兼备,而且至今没曾有过什么私德败坏的传闻,就是“宿妓”那次,反倒佐证出他是个真正清正的君子,他为官十数载,连贪墨这种事都未曾听闻,如果不是季振元那桩案子,他如今必然还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个有能力的人,让他来辅佐殷曜,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皇帝想到这里,便把刚才那点后悔的意思又给抹灭了去,如果有谢荣在殷曜身边,他还担心什么?谢荣那人不甘于人下,一定会尽心把殷曜推上太孙之位!而即使他将来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殷曜身后不是还有个窦谨么!

“不错!你这提议极好,朕要下旨起复谢荣,任翰林院学士,专任殷曜侍讲之职。”

张珍含笑俯身:“皇上圣明!”

殷昱这些日子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搜查七先生的行踪上,所以早出晚归极少在家。而经过了几日的搜查,终于也找到了一些痕迹。

比如说上次被武魁发现的那几名看似装扮普通但是却透着诡异劲儿的男子,后来廖卓也在东华寺附近发现了同样的人,而据布下的暗梢回禀,那人去了东华寺附近的茶庄,仿佛是那里的伙计。而据店掌柜说,此人上工还不久,只是看他身材健壮,雇来当护院的。至于家底,自称是个单身走江湖的。

谢琬听到走江湖三字就嗤笑看向殷昱,看来走江湖这种身份还真是惯常通用。

殷昱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交代廖卓:“如此看来,七先生便是不在东华寺,也必是经常在此地活动。但是还要确认。你们想办法去跟这人过几招,看看他们的招术。如果确定是,立即来回报!”

这两日廖卓便就在追查那人。

白天殷昱不在的时候,谢琬除了想想心思,便就是教训殷煦。这小子愈来愈顽皮,根本就不是谢琬小时候所见的那些小男孩的样子,她所认识的男孩子们小时候个个都是小大人似的说话之乎者也,文绉绉地,可是殷煦摸爬滚打样样在行,就是不懂斯文。

谢琅来时她忧愁地说:“这可怎么得了?将来长大了岂不会要被宗人府天天拿捏?”

谢琅则是哈哈大笑地抱起殷煦,跟他竖起大拇哥儿,说道:“那些成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多半不是真好人,咱们煦哥儿可不要做那种人,要做,就做顶天立地叱咤天下的大男子汉!”

殷煦跟着竖大拇哥儿:“大男纸汉!”

有了这些人纵容,他哪里还会怯场?整个王府里不是这里被挖了个洞就是那里刨了个坑。

平哥儿年纪跟他差不多,本来很斯文很含蓄的孩子,如今也被殷煦给带坏了,昨儿俩人追猫玩儿,半路发现了后园子里谢琬乘兴种下的几株葫芦,然后两人把藤上的葫芦当成了靶子,拿弹弓弹出无数道伤痕来!

谢琬早饭后便就罚他们俩在庑廊下面壁。

可是就算面壁他们也不老实,挤眉弄眼的没一刻安份。

谢琬索性拿着团扇坐在庑廊下,守着他们罚。

钱壮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来。

“王妃,出大事了!”

钱壮的声音带着愤懑和惊诧。

谢琬微凝眉:“什么事?”

“皇上下旨给吏部,要起复谢荣为翰林院学士,专任殷曜的侍讲!”

谢琬手上摇着的团扇,瞬间就定住在半路了。谢荣要被起复,那就是说,他终于还是成功回到官场了。这个速度快到让她有点意外,不过,还好并没有到完全不能接受的地步。

“他终于要复官了?”

出乎钱壮的意料,谢琬的神情看上去极为轻松,除了唇角那一点冷,竟看起来与平日谈天时没什么两样。她盯着栏下那丛三色堇看了片刻,淡淡道:“魏阁老他们什么反应?”

“魏阁老他们很震惊,现在都准备往宫里去劝阻了!”

钱壮加重了语气。作为一个曾经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他其实早已经对于谢荣无法容忍了。如果换成他是谢琬,也许早就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当然他知道谢琬有谢琬的处事方法,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姑息了,不是吗?

谢琬嗯了声,站起来。

皇帝既然下旨给吏部,而不是预先通过吏部走正规手续,那么就是魏彬进了宫也已经迟了。何况她也并不希望他们阻止谢荣回来,他如果不回来,她又找什么机会去除他?

“去传话给魏阁老,就说我建议他们今儿不必去,明日再去。”她招手让钱壮上阶,然后压低声再交代了两句。

钱壮眼里有一丝疑惑,但是还是果断地转身离去了。

庑廊下被罚站的俩人觑头觑脑打量着这边,被谢琬一瞪眼,又立即抿着嘴儿对着墙壁吹起气来。

谢荣在乍接到圣旨的时候其实也觉得有丝突然,不过因为张珍事先已经来过一趟,这份突然在稍后也就渐渐消退,变得理所应当了。

但是这却抑制不住整个谢府的欢喜,谢荣被起复,这证明他的决策是对的,也证明谢府即将迎来再一次的辉煌!皇位争夺结果在即,而前不久殷曜又得到了窦谨这一股助力,殷曜的胜算又增加了两分,他再进东宫替殷曜好生谋划谋划,未必就会输给殷昱!

正文、379 意外

而即使殷曜失败,让殷昱继承了皇位,有着窦谨在,殷曜也不至于落得全盘皆输,至少也会像祈王楚王那样落个亲王之位,选择辅佐殷曜这条路,竟然是越来越宽广稳当了!

“现在唯一让我忧虑的是,魏彬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如愿,不知道会出什么夭蛾子来阻挠皇上的决定。”

心中的兴奋平静下来后,他这般说道。

谢芸沉吟道:“皇上已然下旨,不过是起复一个官员,难道他们还能驳回么?”

谢荣摇摇头,“魏彬他们都不傻,明知道我回到殷曜身边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所以根本不可能会置之不理。就算他们不可能驳得回,也一定会站出来阻止。”

“那父亲可有应对之策了?”谢芸问道。

谢荣望着窗外月色,打喉咙里嗯了声。

“对了,”谢芸见着他不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父亲让我查的东华寺那带,已经有眉目了。东华寺西侧的油茶胡同,有一日我们的人看到在马车从胡同经过,而车身上有季振元信札上留下来的同样的标识。”

“油茶胡同?”谢荣蓦地皱起眉来,“油茶胡同那带,不是六部官员聚集之地么?七先生怎么会选在那里?”

“这就不清楚了。”谢芸道:“父亲要不要亲自去那里瞧瞧?”

谢荣皱紧了眉头,微微点了点头。

谢荣被起复的消息一传出,还是惊动了不少人的,当年因着季振元那案子,不少人丢官流放,更多的人因为处在案件边沿,只被贬官降职。如今谢荣的起复,倒是给了这些人一线希望,如果连谢荣都已经起复。那么他们这些罪责并不那么严重的,是不是也有再升迁的可能?

这中间有许多被放了外任的。听到消息也纷纷派人进京打听消息,谢荣的复官倒像是成了座风向标,而自打旨意下达,四叶胡同又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窦谨如今任着吏部尚书,皇帝虽然下了旨,但始终还是得跟内阁通个气儿,不过旨意都已经下了,再通气其实也就是知会一声的意思。内阁作为朝堂之中权力最大的机构。对这件事普遍都觉得没面子,既然皇帝你都可以独自下决定,那还要内阁和六部干什么?

所以在皇帝召了内阁上乾清宫来的时候,魏彬等人的面色就并不十分好。

皇帝自己理亏,哪里能去检点他们的脸色,只得道:“谢荣虽然有过错,但是还是有真才学的,眼下皇次孙大婚在即,身边却连个指点的人都没有,朕只是指派谢荣去辅佐他个一年半载。这在皇家来说,也是很平常的事。”

段仲明说道:“既然只是个辅官,那皇上更应该走正常手续。交由吏部从在任或候补官员中层层选拔,如此才公平。我朝才德兼备的士子多如牛毛,并不只有谢荣一个人。谢荣虽然有才学,却野心勃勃,并不适合担任如此重任,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眉头微皱:“谢荣也是翰林院出身,眼下朕并非授予他什么了不得的官职,不过是个学士,怎么你们也要如此纠缠不放吗?”

“皇上。不是臣等纠缠,实在是谢荣此人心术不正。不适合为人师,更不适合留在二殿下身边!”魏彬站出来道:“臣等深知皇上一片护孙之心。翰林院里如今也有大把才德兼备的士子清流可堪大用,皇上如果执意起复一个犯官,岂不寒了这些一心忠君的士子们的心?”

“好了!”皇帝愠怒了,“朕让封太孙你们不让,朕要起复一个官员你们也不让,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合着朕就只能听命你们摆布?!”

殿里静下来。

皇帝哼了声,将手上的奏折挪开去,一副愤懑的样子。

“皇上,”魏彬吐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就是要起复,臣也不能同意他立即去到二殿下身边。皇上不妨再想想漕运那案子,当初七先生季振元他们也曾打着拥护二殿下为太孙为幌子,谢荣虽说没直接参与谋逆之事,可是曾经到底涉案,皇上难道就不怕谢荣到了二殿下身边后,会伤及二殿下吗?”

皇帝不说话。

他当然也考虑过这层,可是谢荣如果跟七先生有往来,那么他又怎么会被动到这个地步?七先生就是没有隐藏在朝堂里,也一定在朝堂边缘,谢荣是个有用的人,七先生是舍不得把他弃之不用的。

所以魏彬的话虽然在点子上,却还是打动不了他。

“总之谢荣朕是要定了。你们看着办!”他负气地道。

魏彬对于皇帝的执拗也很无语,也许人老脾气就越倔,而这样的倔老头子,真的还适合执掌国事吗?

“臣并不是要阻止皇上起复谢荣,而是为了皇上和二殿下的安危,臣反对谢荣进入东宫!”魏彬言辞果断地道。

皇帝也怒了,“那你想怎样?!”

“即使要起复,谢荣也必须先在六部历任,循序渐进!”

皇帝脸都青了,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殿里气氛陡然变僵,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沈皓站出来打圆场:“其实魏阁老说的极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荣此人到底是犯过事的,就是要起用,也最好先放在朝堂观察观察再观后效。如果他有不轨之举,也无损于皇上和殿下的安危,如果他循规蹈矩,再派到殿下身边岂不更好?”

段仲明抬手:“臣附议魏阁老,沈阁老。一切还要以宫中安危为上,窦阁老的意思呢?”

窦谨一听点到自己的名,便只好一扫缄默,走出来:“臣也附议。”

窦谨是殷曜的准岳父,他的态度当然很能说明问题。而他们四人表了态,杜柳二人态度如何已经不重要。

皇帝咬了咬牙,只得瞪了眼魏彬。

“那么六部之中,现有什么缺?”

魏彬想了想,说道:“前阵子工部侍郎段沁不是被放了外任么?原先的郎中升任了侍郎,如今工部郎中正好还缺人,而河工上的事不可怠慢。以臣之见,可以让谢荣顶上这个缺。”

他这么一说,皇帝反而愣了愣。他原本以为以魏彬对谢荣的抵触,他要么把他任回个七八品的小吏,要么直接把他踢去闲散衙门,没想到他倒痛痛快快给了他个四品郎中!虽说做不成近臣,四品却已经不低了,看来他也知道这事驳了他让他多么没脸,所以给了这么个缺让他心里能舒服点。

既然魏彬给了他台阶下,他倒也犯不着再揪着这事不放了。

皇帝面色果然好看了些,唔了声,捋着胡须说道:“那就按你的说的办。着谢荣明日到吏部报到。”

旨意下发到四叶胡同,谢荣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魏彬等人定会竭尽全力把他扒拉下来,虽然不能完全驳回皇帝圣旨,至少也会劝说皇帝将他改放外任或者塞到哪个不起眼的角落,以魏彬的身份,他不是做不到的,而他自己甚至也还准备了应对之策,可是没想到,他不但给了他个实缺,还把他放到工部郎中的位置上!

“也许是皇上的态度过于坚决,他也不能太驳皇上的面子,为了将父亲调离殷曜身边,所以只好以一个四品的官位作交换。”

谢芸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皇帝都已经下了旨要起复谢荣,魏彬虽然身为内阁首辅,到底还是臣子,连季振元当初都不曾如此跟皇帝叫板,魏彬他能?既然要让皇帝让步,自然就要先让步了。

谢荣把弄着手上的笔杆,若有所思道:“也许是吧。”

随着谢荣入职工部郎中的事定下来,暮色笼罩了整个京城,也把北城乌衣巷里的四合院掩罩得密密实实。

七先生望着繁花日渐调零的玉兰树枝,说道:“谢荣进了工部,看来也是贼心未死。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当初季叔被押,他玩的一手好倒戈,后来还是被靳永给弄了下去,我还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他还在图谋复出,而且,还真被他捣鼓成功了!”

“不止如此。”

身后的老者直起腰来,说道:“据小的才得到的消息,谢荣也在暗地里寻找先生。”

“寻我?”七先生转过身来,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正是。”老者颌首道,“近来有人发现谢荣的儿子谢芸曾在东华寺一带出没,而后昨日有人看见,谢荣乘马车到过油茶胡同,甚至还在马车外头放了个咱们的标识!”

“有这种事……”

七先生自语着,顺势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下来,谢荣权欲如此之重,他在寻找他,一定不会是跟殷昱一样的目的。这两年风声太紧,他蜇伏在京,并没有作过任何事情,如果不是这次殷昱他们将他惊动,他也许还是会继续等待时机。

而谢荣不是,他在把握一切机会,于是这次的案子也同样给了他机会,让他得以在皇帝面前露脸,甚至于被成功起用。

谢荣在寻找他,他对此的兴奋为什么多过惊讶呢?

“你说,谢荣对我们有多大用处?”他执起桌上的温茶,啜了口。

老者道:“小的以为,此人有很大用处!”

七先生望着地下,缓缓点了点头。

正文、380 约见

谢荣想找他,肯定是想与他合作,实现互利双赢的目的,自己有势力有实力,而且不着人眼际,对谢荣来说是最有利的一只推手,而谢荣自己如今也进入了朝堂,而且跟殷曜搭上了线,也已有资本跟他合作,或许,跟他谈谈不是件坏事。

“去下个帖子给谢荣,请他明日夜里,到油茶胡同一叙。”

谢荣翌日早上便到了工部报到,工部左侍郎周卿,右侍郎华誉,自然对他有番例行提点。而尚书杜忱因在内阁,无法拜见,便就作罢。同为郎中的秦刚带他熟悉了下工部手头正在办理的事务,以及内部流程,中午便就由谢荣作东,在工部衙门外的紫川胡同置了桌酒菜,宴请工部同僚。

下晌回到府里,谢芸便就神色莫测地赶到正院来,将手上的信递给他道:“父亲,七先生约您见面!”

“七先生?”

谢荣陡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是顿在那里,半刻后才手忙脚乱地把脱了一半的袍子解下,夺过那帖子便就拆开看起来。

“果然是!”

看见印在底下的那标识,他不由脱口而出。

他寻找七先生寻找得那么辛苦,眼下他居然自己送到了跟前来,这岂能不让人激动振奋?

“立即去安排,晚饭后我要出府!”

他把信折起来,对着灯笼里的烛苗将之引着。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冒险去看看!

安穆王府里,武淮宁正在跟谢琬禀报这一日来谢荣在工部里的表现。武淮宁如今在工部观政,因为武家另开了府在枫树胡同不远的烟雨巷居住,又因为他新入仕,所以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跟安穆王妃扯起来还是亲戚。

“许是经过杜阁老的提点。衙门里上下对谢荣并没有显得排斥,甚至两位侍郎对他还十分客气,谢荣自己也会做人。中午吃了一顿饭,下晌便就有人主动上前去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估摸着有个十天半个月的。谢荣就会适应起来了。”

武淮宁与齐如铮交换了个眼神,说道。

谢琬道:“河工上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武淮宁道:“两河沿岸的灾情倒是控制住了,不过因着这两年漕运改善,漕船也多了起来,尤其是通州河这段。通州河段原先河面也宽,可是近年来掏沙的人多,于是河堤损坏,一些地方坍塌下来。导致河床变浅,通行的船只只能走中间,如此便变得拥挤了。”

“工部没有跟内阁请示修复么?”谢琬问。

“前些日子魏阁老下了决议,太子殿下也命户部拨了款,拟定天一入秋就开始动工。”

谢琬算了下日子,入秋也没几日了,便就点点头,说道:“谢荣就交给你了,你们得给我盯紧了。”

武淮宁与齐如铮同点头:“这层我们知道。”

正要送二人出府,忽然吴士英道:“王爷回来了。”

武齐二人便又止步。等殷昱进来,双方见过礼,殷昱便就说道:“骆骞那边又查到七先生的线索了!”

“是么?什么线索?”谢琬也有些振奋。

“他们发现了七先生与下属联络的一个标识。这标识是在大理寺那些当年从季振元处搜集到的书札里发现的,因为简单又不起眼,当时都被我们忽略了过去,可是骆骞他们数次跟那批死士交手,见过这枚徵识,而今日他们发现,之前发现的那两名形迹可疑的人,身上都有过这样的标识!”

“这就是说,可以肯定他们的身份了!”

齐如铮二人听闻这消息。也不由兴奋地道。“如此顺藤摸瓜下去,必然能找到七先生!”

殷昱点点头。解下腰上佩剑给谢琬,说道:“找到他是迟早的事。现在咱们要做的事,是查清楚他们眼下在做什么,准备做什么。如今离咱们那一个月之期只剩两日,殷磊该如何处置,是时候该筹划筹划了。”

谢琬道:“我已经让庞白传话给了魏阁老和护国公他们,应该这两日他们就会过府来与你商议。”

“这样最好。”殷昱道:“皇上也是咬紧牙关在与我们较劲,他不肯服输,我们更不能服输,他就是不退位,也得扒他点皮毛下来才成。”

正说着,孙士谦忽然从门外走进来,禀道:“王爷,王妃,魏阁老和护国公已然到府了。”

四人相视而笑,殷昱道:“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着急。——走,去龙腾阁说话!”

他从来不把谢琬的娘家人当外人,不管是谢琅还是齐如铮或武淮宁,诸如此类与王府安危相关的事,都是谁在就叫谁同去旁听。这其中也有提携栽培之意,齐如铮二人俱都十分珍惜,连忙肃容与他们一道,去往殷昱书房所在的龙腾阁。

天色入了夜,四叶胡同这边也渐渐回归宁静,钱壮和周南带人守在谢府四面各个出口处。

谢琬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紧盯着谢荣一举一动,所以为了能够长期守在此地而不露形迹,他们在四面门外头都开起了茶水摊或者卖烙饼的行当,经月下来倒也无人识破。

钱壮因为负责调度,所以并不守店,现在他坐在周南开的烙饼摊子后头,一面吃茶解渴,一面拍打着身上的蚊子。

“像你这种长年吃蒜头的人就爱招蚊子,你瞧瞧我,照样光膀子,蚊子就是不叮。”周南一面燃着炭火,一面调侃着钱壮。烙饼摊子这会儿该收了,接着便该摆几篮炒货售卖。如此日夜不耽误,才像个靠小营生养家糊口的人。

钱壮一面盯着谢府角门方向,一面嗤道:“你当然可以不吃蒜,因为你有老娘们儿,老子没有,又不用担心老娘们儿不给亲嘴儿!”

周南前不久才娶了媳妇儿,也把老子娘从清河接了过来。他笑着往他面上瞅了眼,转身从小屋里拎出几篮子瓜子花生来,一面跟左邻右舍做买卖的打了声招呼,一面扭头跟钱壮道:“我看邢珠挺不错的,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也那么多年了,咋不挑个时候跟主子求了她来?”

说到邢珠,钱壮不说话了,六尺多高的糙汉子脸上竟然泛起红来。

“她在王妃跟前过惯了好日子,跟着我未必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