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傻了不是?”周南直起腰来,“谁跟着王妃不是过好日子?王妃待你很差么?而且邢珠又不是那样的人,依我说,你有种就去探探她的心意,别跟那些弯来绕去的酸秀才似的,明明一句话可以弄明白事,非憋在心里要死要活的。”

钱壮不吭声,脸却更红了。

周南笑笑地不再做声,正卖出去半斤瓜子,钱壮忽然站起来。周南顺着他注视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朝着这边的谢府西角门开了,里头出来辆马车。

谢家这几个月极少夜里出来,这晚饭都吃过好一阵了,还有马车出街,真是稀奇。

“不像是谢荣。”

周南快快打发走了主顾,与钱壮说道。“这车是府里下人的车,跟原先咱们府里的一样。”

“很难说。”钱壮剥了颗花生进嘴里,站起来,“我去瞧瞧。”

周南点头,立即着手收起摊子,而钱壮走了几步之后,前方墙头内一个黑影几个纵跃,也紧随着没入了黑影里。

马车出了四叶胡同,径直往热闹繁华的城隍庙一带驶去。钱壮不远不近地跟随,并不十分紧张也不曾松懈。这样的跟踪并不是第一次,自从前不久谢荣冒头去北里胡同插手了谢琬的计划之后,对谢荣的监视就又恢复了之前的严密。

每当谢荣在府,而府里又有马车或轿子出来,他都会自动跟上看看,但经验告诉他,往往这样的跟踪都没有什么结果,因为谢荣基本上已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就算他如今已被起复,也还只是初初步入,很难有什么大动作。

所以今日,他也没有抱着什么大的希望。只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远远跟随。

起初他也如周南想的那样,猜测不过是府里下人要出门做什么,加上行驶的方向又是冲的热闹的城隍庙那带。但是跟了一段,他发现马车居然围着城隍庙拐了几个弯,居然又出了这片区,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正常出行,哪里用得着玩这些花样?

钱壮神经立时绷紧起来,亦步亦趋地紧随着马车往前,正要随着它通过一条空巷,忽然小腿如被黄蜂蜇了般一阵刺疼,他一个趔趄立即栽倒在巷子口。

马车里的谢荣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等下即将见到七先生这件事。

可是正在他全神贯注地思量之时,马车忽然一陡,赶车的庞鑫一声惊叫,已经被人推进了车厢里来!

“怎么回事?!”他失声扶住庞鑫。

庞鑫脸色煞白,指着外头正要说话,却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地传来:“谢大人请坐好,在下这就带大人去见我们先生。”

原来是七先生的人!

谢荣悬着的心落下来些,可是又不知道他们如此究竟是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笃定七先生没有理由加害于他,才又把心放回了肚里。壮着胆子去撩窗看外头,只见一把刀忽然横在刀上,——就连窗户也已经让人堵死,看不到究竟去往何处!

至此他对七先生的谨慎再一次祟敬起来,不知道等下见到的那人,究竟又会是何方神圣?

正文、381 追踪

马车又拐了两个弯,再往前直驶了一段路,忽然就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感觉像是过了个门槛,然后就听门一响,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谢大人,请下车。”

这时候,马车外又响起了道微显苍老,但是又透着几分儒雅之意的声音,全然不似方才驾车之人的冷漠与凶狠。

谢荣稳了稳心神,示意庞鑫把车门打开,躬身下得车来。

站在面前的是个年约五旬有余的老者,姿态优雅,面容和善,正在微笑看着他。谢荣心下一动,拱手正要称呼,老者微笑阻住:“谢大人不必多礼,我们先生早已恭侯大人多时,请随我来。”

原来他还不是七先生!

谢荣按住心中震动,颌了颌首,随着这老者上阶过穿堂,然后去向内宅。

原来这是座前后四进的大宅子,方才他落脚的地方是这宅子的前院,七先生让他去油茶胡同相见,可他去过那胡同,眼前这分明不是油茶胡同,油茶胡同哪里有这么大间的宅子?

他心里疑惑渐深,随着老者绕过了几道庑廊,然后进了后花园。

只见临湖的水榭内点着几盏宫灯,而水榭内帘幔随着晚风飘飞,里头人影绰绰,茶香已然飘出来。

老者引着谢荣到了水榭外,含笑拱手道:“先生就在屋内,请大人进去说话。”

谢荣扫了眼虚掩着的门口,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面向门口的地方,摆着张八仙桌,一身着月白绫道袍的人席地坐在案后蒲团上,微笑冲他举着杯。“谢大人,幸会。”

他的声音微带嘶哑,但是在慢悠悠的语调下又显得十分动听。他的双眼也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但是别的却看不见。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

谢荣有丝愕然,他没想到此番还是见不到七先生的真面目。

“七先生?”他试探地道。

“不错,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七先生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八仙桌这边的锦垫,“请坐。”

谢荣扫视了一圈屋里,才在他的示意下,缓缓在锦垫上坐下来。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我约了你在油茶胡同见面,结果我又让人带了你来这里?”七先生摊开双手,说道。

谢荣看着他的指尖,平静地道:“本来很不解,现在不了。人说狡兔三窟,先生如果没有几处可靠的落脚点,又怎么会在京师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呢?油茶胡同那处住所,不过是先生其中之一,而临时换地点,自然是为了防备我让人随在后来跟过来。”

“聪明。”七先生赞道。“不过,大人还是猜错了一点,我不是防备大人让人尾随。而是大人被人尾随了却还一无所知。”

谢荣脸色凝滞下来,“什么意思?”

七先生从桌上倒扣着的杯盘里翻开个玻璃杯,给他斟了半杯葡萄酒,“谢琬一直都在四叶胡同设置了暗梢监视大人,难道大人一点也不知道?”他说完看了眼谢荣,复又笑道:“当然,我也是直到方才才知道。如果不是我的人一路暗中护送,今儿夜里,大人来此地见我的事。就要落到谢琬耳里去了。”

谢荣十分震惊,谢琬在监视他。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么说,先生也派人跟踪我?”

“你不要着恼。换成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七先生瞄了他一眼,扶着杯说道,“从前季阁老在时,我对你的名字便已如雷贯耳,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对我的了解多的多。有时候,你和我一样,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你说是吗?”

谢荣顿了下,缓缓道:“能跟先生相提并论,乃是谢荣的荣幸。先生苦心经营多年,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事败之后又抽身利落,不落半点痕迹于人,可谓天下第一潇洒之人,谢荣已是不及,如今外头的风声对先生十分不利,先生尚能闲庭信步谈笑风生,对此谢荣更是佩服。”

“你不也对丢官之事处之泰然吗?”

七先生抿了口酒,淡淡一笑,“我听说你在找我,正好我也缺个喝酒聊天的朋友,所以冒昧给先生下了帖子,也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大人交个朋友?”

谢荣看着手上暗红的酒液,唇角微扬,举起杯来闻了闻,而后执在手里道:“先生如果只需要找喝酒聊天的朋友,那么相信先生摘掉这面具走出去,很容易就能寻到一大把。”

七先生看着他轻晃中的酒杯,亦扬唇道:“那如果,再加上平分天下这一项呢?”

谢荣手上酒杯忽然就顿住了,酒液收不住惯性,在酒口撞了一下又回来,漾出一道暗红透亮的酒花。

“先生,就这么相信我?”

“这话应该我问你。”

七先生一手搁在八侧桌上,面具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你千方百计地寻我,不就是为着跟我合作吗?你谢荣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点跟我一模一样。像你我这种人,其实是亡命之徒,要么得尽天下,要么一败涂地,没有你我一样能达到目的,而你没有我,最终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谢荣胸脯起伏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他苦苦地寻他就是为着跟他合作,七先生想得这个天下,而他则想位极人臣,世间有君便有臣,二人目标那么的相似而又毫无冲突,这岂非正是天作之合?

“可是,我又该如何相信先生跟我合作的诚意,而不仅仅是为了利用我达到目的?”他把酒杯放回桌上,绷紧的神经渐渐松驰下来。到了这会儿,他确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我在跟谁合作,而你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动机又在哪里?”

七先生轻叩着桌面的手指停顿在桌上,全身也顿下来。

“你果然不是个会吃亏的。”他笑道。“不过,我就算让你见到真面目,你也不会认识我。而且我们初初合作,你还是不要知道我那么多事比较好。对你有好处。”

谢荣点点头。

事实上他就是不同意也没有法子,现在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不是对方。而他也不是那种只认死理不知变通的人,七先生之所以能潜伏在京师这么多年,必然是谨慎过人,如果轻易让他知道他的底细,他倒要怀疑这后头是否有蹊跷了。

今日见面只是第一步,往后见面的机会多了,他总会知道他是谁的。

“那先生的目的呢?”这点他却并不打算放过,“如果连这个先生都无法告之,那在下也只能跟先生说够遗憾了。”

七先生举着杯,忽然一口将杯底的酒喝掉,缓缓咽了,才望向他,说道:“你听说过惠安太子吗?”

“惠安太子?”

谢荣目光凝住。

安穆王府这里用过了晚饭,正在龙腾阁里议劫人这事如何收尾。

按护国公的意思是干脆把假戏作真,将殷磊杀了然后弃尸郑王府,魏彬自然反对,“如果这样,就成了滥杀无辜了,不符我等宗旨,更于王爷英明有损。还是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把人送回去,又能够迫得皇上让出点什么来。”

谢琬也觉得护国公的提议太血腥,虽然郑王这厮十分可恶,可如今以他的脑子看来,许多时候只怕也是受了旁人挑唆,当然这不能成为她原谅他的理由,可是想起丁峻与建安侯在城门楼上相拥而泣那一幕,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把个无辜的人就这么杀了。

“七先生他们不是油茶胡同一带出没么?不如把皇上的视线引到油茶胡同去,借宫里的手再把七先生给戳一戳。”

齐如铮凝眉说道。

“这样好是好,又能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呢?”谢琬道。她可不能放过这个拨皇帝毛的机会,整这么大动作,不让他出点血哪好意思?

武淮宁闻言也点头。

众人正冥思着,孙士谦却又忽然进来了,神色略显凝重地道:“禀王爷王妃,钱壮被人袭击了!”

“什么?”

听说钱壮出事,谢琬第一个走到门口,邢珠也不由自主地走过来。

“人在哪里?怎么回事?”

“人已经由周南带回来,现在正让胡沁诊治,似乎中了毒,状况并不大好。”孙士谦忧虑地道。

“先去瞧瞧!”殷昱一声令下,已经率先走出门来。

魏彬与护国公对视一眼,也出门赶了过去。

钱壮已经被送到了他平日所住的偏院里,周南胡峰还有武魁他们都在,平躺在床上的钱壮面色乌青,而小腿上血迹斑斑,竟成紫黑色!

“钱壮在哪里遇袭?是什么人伤的?”

谢琬进来看了眼,随后迅速找到周南问起来。

周南道:“回王妃的话,先前我们在四叶胡同发现有人出门,钱壮发觉有异,便说他跟上去瞧瞧。而等我收拾好东西也追过去时,却遍寻不着人影,最后在城隍庙附近的巷子口发现他被袭,那会儿已经受伤倒地!”

“那你见到是谁下手不曾?”

殷昱走过来问。

正文、382 慌乱

“没看到。”周南道,“属下赶到的时候钱壮已经受伤昏迷,属下怕钱壮出事,不敢再追,于是带了他回来!”

殷昱与谢琬对视了眼,目光俱都凝重。

谢府出来的马车居然有人截后,那么这马车里坐的人难道是谢荣?谢荣黑夜出门,而且行踪诡异,他是去做什么?向钱壮下黑手的这人行事极为毒辣,竟然还在暗器上下毒,那么凶手会不会是七先生的人?……难道谢荣跟七先生有了勾结?!

“武魁听令!”殷昱当机立断指着武魁,“速带上精兵营所有人赶到城隍庙附近阻截谢府的马车,不管在任何地方发现,都将之截下来,回来禀报!”

谢琬也说道:“城隍庙离东华寺不远,再通知声骆骞,七先生有可能在城隍庙一带出现,让他调部分过来增援!”

不管谢荣是不是去见七先生,起码他这趟出门不简单,无论如何这趟要把他的动机弄清楚!

护国公说道:“如果确定在城隍庙那带,我这边也立刻调人过来!”

虽说五军营的总都督并没有调兵权,可是事急从权,如果确定七先生冒头,那么调个上千人过来应急的后果他还是承担得起的。

出了这件事,先前的事也再议不下去了,谢琬让齐如铮他们先回去,而魏彬与护国公他们却不能走,谢荣才刚刚复职,就查出行动有异,这要是拿到了证据,魏彬立即就可以赶赴过去揪着他去见皇帝!而护国公这里则也必须留下来等消息,万一七先生真的露面,岂不是可以立即发令调兵将之擒下?

王府里的气氛因着钱壮的意外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而在城隍庙这边,四进的大宅子内依然清幽静谧。

谢荣听完惠安太子的故事。有片刻的怔然。

他从来不知道宫中曾经还有过一个死后被追封的太子,而这太子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七先生跟惠安太子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拿到这个皇位,难道。他就是当年的惠安太子?!

这个想法像炮仗一样砰在他脑子里炸开。

可是再想想,如果面前的七先生就是惠安太子,那么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在民间生活?他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不,这不可能,惠安太子存活到现在,至少已经有四十多岁,可是从七先生的双手和他的声音来看,他至多不过三旬上下。说是惠安太子的后嗣,又未免太大了些。

年纪不符,那么一切都不成理由。

他终于问出口来:“不知道先生是惠安太子的什么人?”

“我不是他什么人。”七先生望着窗外湖面,即使覆着面具,也能让人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哀伤,“不光是这件事,除此之外,我跟皇帝,跟霍家还有别的仇恨,但是你不必打听那么多。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仰脖将杯里的酒一干二净,不知是因为喝得太急被酒劲呛到,还是因为被湖风吹得着了凉。他忽然捂着胸剧烈地咳嗽起来,同时喉腔里还伴着尖锐急促的呼啸声。

谢荣下意识地要上前询问,这时门外的老者忽然急步走进来,一面替七先生抚着背,一面快速地从身上荷包里取出几颗药丸,喂了他服下。

经过老者一番按摩,方才那呼啸声渐渐缓和止息,而七先生的咳喘也渐渐停下。

老者望着站在旁边紧盯着这一幕的谢荣,拱手道:“我们先生多年不曾喝酒。今日是见着大人到此,才开了酒戒。我们先生一片诚心结交大人。大人应当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谢荣望着呈虚弱状侧靠在八仙桌侧的七先生,半日才无声地冲老者揖了揖首。

他的心思跟老者完全不在一条轴上。

在来见七先生之前。他以为见到的是个强壮而刚强的男子,可是眼前的七先生,刚强则已,却并不强壮——一个人没有强壮的身躯,谈什么谋图天下?当然,这些年七先生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的顽强,可是北方这片气候殊然,唤哮症的人十分普遍,平日里见得多了,谢荣看得出来七先生的病情已很严重。

一个人身患弱疾到这种地步仍不肯放弃初衷,可见这腔仇恨有多么深重了。于是跟七先生结盟至少可以保证一点,他不会先行从这计划里抽身退出。只要他不退出,他至少就有了底气与魏彬他们相争。

但是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升起层阴云,七先生的哮症忽然令他想到了一个词,苟延残喘。

同时,他心里的那点隐忧又浮现上心头。他的目的是回到殷曜身边,而魏彬既然从中作梗,为什么又要把他留在工部呢?这件事始终像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如今他们与殷昱谢琬的力量相比已经完全失衡,他们要拔除他,其实是很容易的事。

这样一来,他心头的惶惑便就更浓重了。

他忽然觉得,即使是真正联络上了七先生,现实却让他更加无力。以他们的现状,真的还能再斗得过殷昱么?能够最终翻转朝堂么?

“大人在想什么?”

已然恢复了平静的七先生抬眼看向他。

他无言地拱了拱手,然后道:“湖岸风凉,恐对先生贵体不利。”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而且还得知了七先生的动机,眼下不管他同不同意,七先生都不会再放过他。他忽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那么急于要寻找起他来,其实他已然傍上了殷曜,就此站在皇帝那边跟着他们一起声讨七先生不好么?非要让谢芸去找他,结果被七先生盯上。

当然,他也可以立即告诉朝廷七先生的下落,可是他敢保证,只要他开始有这个苗头,七先生一定第一时间灭了他。作为尚且不曾完全信任他的七先生来说,难道不会时刻派人监视着他的行动吗?七先生办事是如此谨慎……其实想起来,他的想法又是极消极的。

他凭什么认为七先生就一定会败呢?就连季振元倒了他都没有丝毫损伤,难道不正说明他的实力?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就跟着他放手一搏也好!如今他被起复,他不去投降殷昱和魏彬的话,殷昱魏彬也不会放过他,而他又怎么可能去投降他们呢?

眼下除了与七先生合作,他竟然没有第二条路了!只是走上这条路,竟是他把自己推下坑里来的。

七先生站起来,“那么我送送大人。”

已然想通了的谢荣颌了颌首,与之并步走出水榭。

“先生!外面有情况!”

才下了木阶,一黑衣人如影而至,“城隍寺方圆五里这片全都有安穆王府的人出没,包括此间在内,各个路口都已经被暗中封锁!”

谢荣蓦地一惊:“殷昱的人?!”

七先生也僵背了脊背,先往谢荣身上递去道疑心的目光,而后才又面向那黑衣人:“怎么会惊动他们?”忽然身子一动,又想到:“先前盯梢的那人,你们可曾带了回来?!”

“不曾……”黑衣人神色一变,忽然也呐呐道:“当时后头有人追来,小的怕让人怀疑,于是就先回来了!”

“蠢货!”

七先生上前扇了他两巴掌,咬牙道:“殷昱多半是怀疑上咱们了!还不快去打探消息?!”

黑衣人连忙退去了。

谢荣这里心中却如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安穆王府里,钱壮伤势已经被控制住了,而殷昱他们已经回到了龙腾阁。

秦方来报:“禀王爷,谢荣果然不在四叶胡同!据谢府下人交代,吃完晚饭谢荣就乘马车出了门,不知去向!据他们交代出门的时候与周南所说的时间十分吻合,可以确定,钱壮追踪的马车就是谢荣所乘坐的马车!”

殷昱与魏彬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既然确定是谢荣,那么他去私会七先生的猜测也可以证实一半了!不管他去见什么人,你们立即都赶过城隍庙那边支援!”

秦方这里才领命出去,这边厢徐庸又进了来:“禀王爷!目标区域已经被控制,只要有可疑的马车出来,必然会落入我等视线。现来请示王爷,接下来卑职们应该怎么做?”

殷昱道:“咱们动作这么大,七先生他们一定会有对策,我们就是赶过去也不一定能捉到他们的把柄。而且七先生隐藏在朝中,必然也有他的势力,贸然带人前去捉拿必然会变得被动。

“你们接下来的目标有两个,一是监视好谢荣,不管他有什么秘密,我们都要查清楚并且盯好他,二是把今夜所有跟谢荣接触过的人全部盯好,不要放走一个!”

魏彬走上前来,“除此之外,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再想个别的名目给这件事做个掩饰!”

殷昱点点头,护国公说道:“就说中军营的人查到了殷磊的下落,正在搜查!”

“这个好!”魏彬点头,“先跟人要紧!只要跟定了人,要揭开七先生的真面目那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正文、383 应对

城隍庙这边,七先生与谢荣已经转入室内。

屋里点着七步香,但是两人都没有半丝闻香的心情,这个时候如果让人发现他们在这里,那么谢荣肯定会完蛋!这里二人才达成了默契,便就要损失个谢荣,谢荣自己不会干,七先生也不会干!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离开呢?

如果谢荣尚未起复倒也罢了,躲个几日兴许有办法脱身,可是他如今是朝堂四品,是必须要去早朝的!他这才刚去衙门报了道,就缺席早朝,是嫌魏彬他们没把柄参他么?

“现在只能想办法假扮个别的什么人出去了。”七先生说道。“我让人引开盯梢的人,你趁机出府去。马车也别坐了,步行出了这片再雇车回去!日后此处你也不要再来了,我会让人跟你联络的。”

谢荣想来想去,也只得点点头。

这里七先生便交代了手下死士下去。

守住这条胡同的正是廖卓等人,这会儿正在凝目四顾之间,只见不远处的瓦楞上忽然蹿出来两道黑影,往左侧无灯的一片区域而去!手下埋伏的两名精兵营的武士便就立即站起来,要上前追赶,廖卓一把拖住了他们:“先别急!”

他起身再看了眼方才黑影跃起的位置,说道:“你们派一个人去追就行!剩下的人分散开,随我去到前面那栋宅子,在宅子四周全面埋伏下来,有任何人出没都不要放过,立即跟在后头便是!”

手下人分头行事,很快追人的追人,埋伏的埋伏。

不多时,便见这宅子的后角门处出来个布衣男子。虽然故意佝偻着身子,但是步履之间还是能看出来几分文人的样子。廖卓冲身边人道:“就是他了!你们几个跟在后头,仔细些。再莫让人发觉了!”

他和另二人继续趴在对面屋顶上,打量着这宅子四处。

从外表看上去跟寻常的四进宅院毫无二致。但是在宫里呆过的经验却让他发现,后宅里点着的几盏灯分明就是宫里的宫灯。这种宫灯寻常人家虽不点,但是宫里逢年过节却常有赏赐下来。由此可见,这宅子里住的肯定不是寻常人!

廖卓心里十分激动,他预感七先生就这宅子里,可是殷昱交待得对,就是现场捉住了七先生,也必须得同时搜到罪证才能证明他的罪行。难道仅凭谢荣与他见过面就能证明他的身份吗?

不管怎么样,他是别想逃了!

廖卓往瓦面上啐了口,低声叮嘱道:“大家都给我盯紧了,无论什么人从里头出来,都别放过!”

话音刚落,寂静的后巷忽然门又开了,走出来个端着水盆的老妪,老妪将水泼到巷子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又退了回去。紧接着。宅子里的灯就陆续灭了几盏。

廖卓正要起身,忽然跟踪先前那布衣男子的人却回来了一个,说道:“头儿。刚才那个果然是谢荣!”

“是他就好!”廖桌挥手道:“你这就回王府去禀报王爷!”

殷昱这边收到消息,立即下达命令:“从现在起,监视四叶胡同的人必须十二个时辰对其进行盯梢,包括他上下朝途中。

“廖卓如今所盯住的宅子,也以同样的方式团团监视,一旦有人出来,立即尾随跟踪。七先生必然有多处宅子,从今日起,请魏阁老下令。撤查京中所有产业,若有可疑的。立即查封,直至嫌犯露出水面为止。”

“这层王爷放心。”魏彬点头。“明日我不但会下令撤查京师所有住宅产业,更会下兵部批文,封锁京城各处城门,以防逆贼外逃。”

殷昱点点头,叹气道:“其实此时此刻,我极渴望能赶赴城隍庙揭开七先生的真面目,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把满朝文武包括宫里耍得团团转!可是我又知道,他既然行事谨慎,又绝不会把谋逆的罪证隐藏在身边!而我们这次绝对要拿住他谋逆的证据,将他连根拔除,如此大胤才会恢复平定。”

魏彬拱手:“王爷这份沉着冷静,令在下深感钦佩。”

殷昱苦笑了下,因为个七先生,他忙碌奔波了这么多年,到如今还在为他伤神,有什么好钦佩的?

城隍庙这边一夜的埋伏除了捉到谢荣,其余并没有别的动作,除了谢荣,宅子里一整夜都没出来过人,显然七先生已然笃定他们不会因小失大,所以留在原地不动其实是最上乘的策略。

而谢荣回到四叶胡同之后,却有些惊魂未定,殷昱的速度比他相象得快得多,他才不过去见七先生头一回,他们就这么快地得到了消息,虽说这也可能是七先生手下人失算出现的意外,可是从那么快时间就已经把整个城隍庙方圆五里都已经封锁的情况来看,他自然是早就已经在附近有埋伏了!

再回想起七先生所说在四叶胡同也有安穆王府的人时间监视,他这些日子的举动岂不是全部落在殷昱眼里?

眼下不知殷昱他们已然发现他不曾,如果发现他跟七先生见面,那么他就是想抽身也没有机会了,殷昱他们必然已经把他归向了七先生一党——不,应该不会知道的,他出门时做的极隐蔽,就算有人跟踪,那人不是已经被打伤了吗?而且,他们怎么能肯定车里的人就是他?

他不过是想在朝堂要回他该得的一切而已,而殷昱他们却非要逼得他跟七先生联手……看来,他只有破釜沉舟跟着七先生往下干了!

谢荣这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说是害怕,当年季振元出事的时候形势比现在更严峻,说是忧虑,他如今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朝堂,而且还见到了七先生。可是纵使这一切都拥有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又或者说,是来的太容易让他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有事发生,但是,却无从分辩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安穆王府派人封锁了城隍庙的事情翌日早上报到了宫里,用的是发现了乱党劫匪以及殷磊踪迹的名义,皇帝虽然也对此事感到心烦头疼,可是对于殷昱居然不动声色就封了他小半边城而感到愠怒。但是因为魏彬和参与捉拿乱党的护国公都知道此事,他也拿不到什么把柄。

“对七先生一党的情况安穆王比我等更熟悉,为了早日营救出殷磊,退请皇上将此事全权授与安穆王负责,我们愿意听命行事!”

魏彬和段沈二人、靳永以及护国公俱都上书皇帝。这便是他们昨夜商量出来的最后决议,殷昱不能总在内务府呆着,在如今七先生、谢荣还有殷曜各方势力俱都大增的情况下,他必须拥有绝对的号召力来引领这场斗争!

而以缫灭乱党的名义让殷昱领兵出山,不但使得他的上任名正言顺,也确实可以给七先生等人迎面痛击!

皇帝当然不肯。

“朝庭治下那么多将帅是吃白饭的吗?若是眼下负责的将领不堪胜任,大可以提出来朕再另外委派!大将军的位子有的是人想坐!”

“既然皇上不肯,那孙儿即刻便撤了城隍庙那带的兵好了。往后有关七先生的事,孙儿一概不答!我手头有关殷磊下落的线索,皇上也请当作没这回事!明日便是乱党所说的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到时如果郑王府收到的是殷磊的尸体,还请皇上不要怪我。”

殷昱站在朝堂内,头一次以强硬的态度跟皇帝道。

皇帝气得脸都歪了,指着他怒道:“你如此要挟于朕,莫非你与乱党私下有勾结!”

“皇上觉得呢?”殷昱盯着他,不闪不避。

皇帝浑身都在颤抖,什么时候情况变成这样了,他变成了孤家寡人,他亲手提拔上来的阁臣和近臣,什么时候全都变成了殷昱的人,而他的话,竟然无人再听,他成了个被架空在宝座上的皇帝!

“请父皇下旨!”

一旁甚少发言的太子这时也站出来请奏,皇帝只觉得心血一阵涌翻,快要承受不住这冲击。

“朕要是不下旨呢!”

“父皇若是不下旨,便由儿臣代下好了。”太子直起腰来,面色淡泊,但目光坚定。

“你——”

皇帝咬牙瞪着他,手指紧抠住了扶手,半日也说不出话来。

反了!他们都反了!他们都在逼迫朕!……可是他说不出口来,整个朝堂都几乎已经成了太子父子的人了,这本来是好事,也曾是他所希望的,可是现实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他面前,他又忽然觉得有那么股凄凉和悲怆,正在侵袭他。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个能够掌握天下的明君,在位的前四十年,他也的确如此,臣工们玩的那些个伎俩,他在龙椅上看得清清楚楚,他让他们斗,让他们争,谁要是弱了些,他就扶他一把,谁要是强了些,他就压一压。

四十年来相安无事,可是从这两年开始,从季振元闹出那么大件事出来打了他的脸之后,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正文、384 跪求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底下人还是在玩着这样那样的把戏,所以他重惩了那帮人,以图给自己找回点颜面,可是他现在发现,他丢掉的脸面就像是一面裂开的鼓,不但补不回原来的样子,而且让人更加用力的撕扯——

魏彬和靳永他们,不就是那只撕扯着他脸面的人吗?他提拔他们,看重他们,到头来却反而变成了殷昱的人!

“滚!”

他一把扫去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发出暴怒后的一声咆哮。

殷昱领着魏彬他们揖首:“谢皇上同意孙儿领办此案。孙儿一定把殷磊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太子冲皇帝俯了俯身,也转身走了出去。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似乎整个身子都散架了。

张珍走上前来,默默地跪在地下替他捶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皮肤也开始有了深深的褶折,皇帝望着他,半日喃喃地道:“怎么你也老了。”

印象中的张珍还是年轻俊秀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地,随在宣惠皇后的身后,给她养她的兰,喂她喜爱的猫,那时的张珍,穿着绛色的宫服,也是很朝气的样子。

“奴才进宫都四十多年了,怎么能还不老?”张珍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怯怯地,那眉眼儿在这一笑后,皱纹又深了。“不过在奴才眼里,皇上还是那么年轻,就像东方永不落的太阳,精神而又青春。”

皇帝笑起来。

东方永不落的太阳,这是宣惠在大婚后常与他说的话吧?“三郎,你就是天边永不落的太阳,臣妾就是夜里的月亮,每天都追着您的脚步前进……”他的宣惠。说起话来又温柔,又娇美,的确就像那夜空里的月亮。让人神往。

可惜的是,她已经不追随他了。她早就弃他而去了另一个世界。

“朕这个太阳,也该落了。”

他萧然地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十指。这十指已经长满了点点的褐色斑纹,变得丑陋不堪。再丑下去,也许去到地宫,连宣惠都会嫌弃他了。

他可不要看到她嫌弃他的模样,她从前嫌弃他穿青色的常服,说他穿起来就像棵种在院子里的树似的。然后把他所有的青色衣服上绣上只猫头鹰,不知底细的他穿上后奇怪极了,她看了后却哈哈大笑,恼得他真的再也不穿。

他才不让她嫌弃,要不然,又不知道她会想什么办法整蛊他。

宣惠……他的心里软软的,酸酸的,每次想到她,他都像是喝了好几壶酸梅酒,酸得五脏六腑都发软了。

“皇上。”张珍抬起头来,看着湿润着眼角的他,忽然声音也颤起来了。“您又想起娘娘了吗?”

他点点头,眼泪就砸在手背上,吧嗒溅出朵水花来。

“皇上!”

张珍忽然退开两步,前额一下下砸在地砖上,“求皇上严惩元凶,以慰娘娘与小殿下在天之灵!”

“朕能怎么惩?整个朝堂都已经在太子手上了,你看不到吗?”

皇帝指着门外,冲着张珍低吼。

“不是还有谢荣吗?”张珍哭着道,“皇上。谢荣跟魏彬他们是死敌,让他站出来跟他们作对!让他替娘娘和小殿下把这仇给报了!”

“谢荣?”皇帝喃喃出声。

任命殷昱清剿乱党总首领的旨意太子当日就代发了。行人司原是不肯从命,要去问皇帝的意思。但是魏彬亲自执笔盖上行人司的大印,他们也无计可施了。这旨意即日起奏效,此后案子进展只须直接到东宫与太子禀报。

此事传出去后,朝堂私底下就又开始议论了,对太子逼宫的猜测开始生起,加上即日起乾清宫又传出休朝五日的消息。于是满朝文武又都忙着站队,私下如何摸底就不去说它了。

这里因为当时交代的一个月期限已经到达,郑王这边却把一颗心紧提到喉咙口了,听说殷昱奉旨接管了这案子,却是更加着急起来,殷昱跟他有宿仇,虽然都说他手上已经有了殷磊下落的线索,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卖力去找?万一他要是随便使点什么诡计,明明人是活的,结果却被他弄死了怎么办?

郑王到此时可是越加的不放心了,却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安穆王府求情,只得让人放了话出来,说是如果殷磊能安然无恙回来,必然上安穆王府登门重谢。

谢琬在王府里可是听着下面人的回话觉得好笑,莫说他们没这个要殷磊的命的心思,就是有这份心思,是他几句话就能抹去的吗?殷磊她不会杀,但是这份情她却也不会领!

“你们也放出话去,就说过了今夜一更殷磊还没回来,那么大家就都不用等了,殷磊肯定没命。”

这话在当日傍晚传到郑王府,王府全府人的心可都提起来了,这个时候就连郑王妃也不由得提心吊胆,殷磊要是真死了,郑王无人可怪,不得怪到她的头上?

于是前半夜王府里的气氛可真叫紧张。而随着时间后移,越接着子时越是让人心惊,而四处打听消息的人却还是没有打听来殷磊的消息,一直守到三更,哪曾有殷磊的半点影子?随着许侧妃的第一声哭,郑王府悲声渐起,很快就淹没了整个王府。

这一夜郑王府的哀伤就不必说了,到了早上,门房才睁眼,就听角门外有人拍打门板,声音竟十分熟悉。门房疑惑地把门打开,就见被安穆王府几名兵丁押着的殷磊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郑王折腾了一整夜,正悲伤不知所已,忽然听得殷磊又安然无恙地回了来,一口心血没顺好,噗地一声就淋在了花开富贵的蜀绣大屏风上!

谢琬听说郑王吐了血,抿唇吃了口茶,说道:“该。”

劫匪的事就算这么落定了。当然事后还是做了番掩饰,借机捣毁了几座暗放印子钱的赌场,“找”到的殷磊。而皇帝虽然看上去赢了这场局。可是殷昱又因此拿到了清剿乱党余孽的实差,实在也算捞回了本。而就算丢脸也是丢了七先生的脸,与他们何干?

其实这个决定并非临时起意,在逼着七先生冒头的时候谢琬隐约就有这样的想法,七先生只有让殷昱领头清剿最为合适,也最有好处。加上那夜证实谢荣贼心未死,已与七先生有勾结,她本就起心要对付谢荣,魏彬提出来让殷昱领这个职衔时。她就顺便把这想法提了出来。

接下来她该做的,就是动手除谢荣了。不过,这得在廖卓确切跟踪到了七先生的去向之后才能行事,而眼下,她得开始布署。

只是这七先生果然沉得住气,这几日廖卓守在七先生宅子外也没有见到有任何人出来,因而也无从探听起他究竟来自哪府之上,不过从这几日各衙门并没什么人接连几日请假休沐耽误公事来看,这却也由此证明一点,七先生不是朝堂中人。

他不是朝堂中人。又会是什么人呢?他不是朝中大臣,又怎么会知道朝中这么多事?

难道,他会是朝中什么人的家属或者亲戚?可谁家的亲戚家属有着这么强大的本事。宁愿谋夺天下,也不愿进朝为官呢?

隔日下晌,她正在在屋里一面教殷煦认字,一面琢磨着心思的时候,周南回来了:“王妃,皇上又召谢荣去宫里了。”

“说什么了?”她把制成的小纸片一张张放在殷煦面前。

“皇上似乎要重用谢荣,把修复通州河两岸河床的事交给他了。”

谢琬唔了声,拿着纸片站起来。

皇帝要重用谢荣这是迟早的事,但是动作来的这么快。多半是受了殷昱这事的刺激。皇帝要动作,那他们也得加紧动作了。殷曜不能再呆在乾清宫,必须得让他出宫来!

“殷曜不是要该封王开府了么?这是礼部的事。得请段仲明去催催皇上才成。”

她重新在榻上坐下,指着纸片上的“人”字教殷煦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