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倚靠着便利店的窗,他轻含着烟低头,习惯性的用手挡风,烟雾袅袅散在眼前,才发现今夜无风,难怪让人莫名感觉有些闷燥。

偏僻的路段,偶尔有车飙过,寂静的回响,宋茂却觉得那轮胎划出的声音,特别呱噪,什么也没法想。

十几分钟过去,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嘴里吐出一句轻到无声的脏话,烟头被弹进垃圾桶里,溅出的火星子从碎落到消失,不足秒计。

宋茂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打着方向盘,调转了车的方向。

“想道歉,可以。”陈勇说着抓来酒瓶,粗莽的倒满一杯酒,接着他把嘴上的烟扔进酒杯,烟头瞬间熄灭在酒水里。

他捏着酒杯往她眼前一放,哐的一声,震荡的酒面溢出不少,“喝了。”

姜夏紧抿着嘴唇不敢抬头,只是看着那浮上来的烟灰,就害怕不已,却知道没有人能够帮她。

坐在吧台旁的许岩,正有绮意的打量着,舞池里的某个女人,下一秒,视线就被挡住了。

闪烁的灯光里,看见了宋茂的脸,以及他的质问,“人呢?”

许岩愣了一下,立刻理清思路的骂道,“靠,这才过去几个小时?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心疼的,你怎么比女人翻脸还快?”

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打嘴炮,宋茂直截了当的说,“你想让我一间间找,还是乖乖招了?”

这时,在包厢内的经理未能得知消息,还在打着圆场,“不好意思啊陈总,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看这样,我们给您今晚的包厢消费打……”

陈勇手一挥,“你甭在这儿跟我和稀泥,而且我是在帮你教教她什么是职业素养!”

“出来卖的,当自己是什么良家妇女?”

“嫌酒脏?我还没嫌你脏呢!”

两句话骂的姜夏咬紧了唇,拼命忍住那股酸涩涌上眼眶。

“来,我给你洗洗干净……”陈勇这么说着,开了瓶新的洋酒,举到她的头顶,就开始往下倾倒。

当被冰凉的液体浇灌,迫使她紧闭眼睛,劈头盖脸的承接着那瓶酒,屏住鼻息,闻不见浓重的酒精味,就可以当做是一场雨,尽管眼前一片黑暗,仍可预见睁开眼的毫无希望。

突然进来的男人,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然后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直接砸向了陈勇的脑袋,动作一气呵成。

酒瓶震碎,吓傻了众人,抽气声乍起。

姜夏睁眼即愣住,跟着被他拽了起来,就见陈勇的头顶开始缓缓流下了血。

宋茂神色从容不迫,掏了张名片塞进他衬衫的衣兜,再拍了拍他的胸口。

被砸得头破血流的男人尚未回神,宋茂已经揽过她的肩膀,拥着她出了包厢,与赶来的许岩擦肩而过。

许岩带来的保安拦下了几个要找事儿的男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岩倍感无力的摇了摇头,真是防火防盗,不如防宋少。

姜夏脚底有些打飘的往前走着,还以为自己被恶心到麻木,内心再不会任何的悸动,可是被他的外套披在肩上的温暖,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都让她闭了下眼睛,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滑出了泪水。

只是想着,果然,比那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好闻多了。

夜晚的公路上,车辆稀疏,一辆跑车疾行而过。

姜夏握紧安全带,这车速快的,让她心跳跟着狂飙,不禁说道,“你开慢点……”

宋茂仿佛没听见她讲什么,独自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

他清晰的记得发生的一切,也记得自己控制不了的情绪,甚至现在仍还平静不下来,但是因为什么,他又不欠她的,不可能是内疚,而且他知道自己不会产生同情心这种东西。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宋茂把她带回自己的公寓,没有给她脱鞋的时间,找了件干净的浴袍,他打开浴室的门,递上浴袍,头一歪,示意她进去。

姜夏接过浴袍,走进这间铺着地毯的浴室,旁边是玻璃围住的淋浴房,前面是大浴缸,快跟她租的房子差不多大了。

她刚想回过头道谢,就见关上的门,与他的身影离开磨砂玻璃。

头发和衣服上的酒已经干透,只留下粘腻感贴着肌肤,姜夏望着顶层的夜景,松掉紧绷的神经,腿软的跌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矗立在城市之中,如刀锋般的大楼顶端,仍然亮着灯。

艾德把手机收进外套内侧,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宋总。”

“小宋总他……”

男人不为所动,低着头翻阅文件,垂落的眼睫,给下眼睑留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晚上在圣俪皇把益东公司的陈总头给砸了。”艾德神情毫无波澜的一口气说完。

果不其然,宋迢缓缓抬起头来,有些讶异的看了他片刻,把钢笔一扔,“人去哪儿了?”

“小宋总的朋友说他开车走了,应该是回家了。”

宋迢闭眼揉着紧蹙的额心,“我问的不是他。”

艾德稍顿了下,回答,“在医院,没有大碍,已经通知王律师过去了。”

“封住媒体的消息渠道,跟王律师说我们手里有益东的把柄,尽管和他谈。”

虽然宋迢已经把视线放在手机上,艾德依然向他颔首,转身去办事。

这一边,打开冰箱的宋茂微愣,因为在冰箱的冷光下,要么是酒,要么没了。

他想了想,甩上冰箱的门,拿起一瓶矿泉水走来客厅,将它放在茶几上,接着找出电视遥控器,摆在一摞杂志上,满意的点头,又突然清醒过来,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宋茂被自己吓到的摇了摇头,随即抓起遥控器随手扔在沙发上,紧接着,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的名字,他神情如同赴死般接起了电话。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这两年不准惹出事,你是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还是觉得你自己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不需要我来善后了?”

近来,禾远集团一连开除四位高层,引得猜忌四起,内部人士皆是提心吊胆,行事如同走钢丝,也就是宋茂,不仅给自己找不愉快,而且挖了个坑往宋迢的枪口上撞。

他已经在深刻反省自己,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戏弄姜夏的行为了。

“哥,我错了。”

须臾,宋迢回应他冷冷地一声轻笑,听得他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接着说道,“我现在过去找你吧。”

“公司。”

宋茂正想说句好听的「这么晚还在工作,要多注意身体啊」,那边就无情的把电话挂了。

浴室里的姜夏坐在梳妆镜前,举起吹风机,从镜中看见磨砂玻璃后出现了人影。

他敲了敲门,然后说道,“你在这儿呆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这句话,里面的人就开了门,她的头发没有吹干,湿漉漉的盘在脑袋上,那双像被水洗过般剔透的眼睛,直直映出他的身影。

宋茂愣了一下,很快的应对,“需要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吗?”

看着他递来的手机,姜夏没有接,也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

宋茂收回了手,“你的东西,明天让他们送过来。”

“尽头左手那间是我的房间,其他随你挑。”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要走的样子,姜夏想要说什么,情急的吸了口气,往前迈了半步。

察觉她的反应,宋茂又转回来,表情带着痞气的笑,“怎么,想和我睡一间?”

姜夏被噎了一下,反而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是故意逗逗她,于是,朝她伸出手,抹掉从她脸颊滑落的水滴。

“没事的。”他目光温柔的笑了笑。

☆、04 求偶

夜深人静的时候,宋茂回到自己的公寓,正要如往常般随意的甩上门,隐约听见电视机的声音,才想起家里似乎还有一个人。

他将带回来的,有些旧的女包放在玄关,缓缓带上门,走进客厅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睡着的女人,瘦薄的身板蜷缩着,散落的长发,和浴袍遮不住的,纤细的小腿。

瞥见姜夏膝盖上的淤青,他盯了一会儿,接着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抓了抓头发,轻声念叨,睡觉不关灯,什么奇怪的习惯。

宋茂俯身将她拦腰抱起,动作不经意的轻柔,或许是酒精作用,身体腾空的感觉让她有了点意识,却没有醒来。

他抱着她绕过茶几,面前的液晶屏幕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当旁白念道,雄性舰鸟为了寻求配偶,会把喉囊膨胀成大口袋来展示自己的英俊形象,博得雌鸟的/欢/爱时,他停下了脚步。

宋茂站在电视机前,直愣愣的出神。

他怀里的姜夏眼皮动了动,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迷蒙之中看见他的轮廓,颈部利落的线条,平窄的下巴,从嘴唇到鼻梁,再到她的目光被他发觉,视线触碰,他微蹙着眉似乎是因为探究,她却心跳如雷雨,像彻底清醒,又像完全迷失,而接着,他就低下头,吻住了她。

接吻,这种事情,在她初恋的时候发生过,也只是嘴唇相贴,青涩的一笔带过,纯情非常,从未像现在这样,深深的感受彼此。

于是,轻覆在他胸膛的手,开始慢慢收拢掌心,攥紧他的衣领,就像是一种暗示,可能她不明白,只是跟随着本能,宋茂却将她抱进了他的卧室。

背躺进松软的床垫,姜夏倒抽一口气,想要坐起身,又被他覆来的身躯压制住,比刚才更为火热的唇舌交缠,他的手沿着浴袍的开襟伸了进来,在她两腿之间游移,滚烫的触感让她瞬间一个激灵,推开他的肩。

宋茂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将她笼罩在身下,仅凭着窗外夜幕的微光,也能看见她惊慌的眼睛,浅浅的喘息。

片刻之后,他再度压下来,这次只是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沉闷的呼吸,那些气息洒落下来,像是要灼烧她的皮肤,而没有被他触碰的地方都像僵硬了般。

然后,是他低到快无声的一句,早点睡。

姜夏抓拢着浴袍支起身,就见他关上门离开,她仿佛才得以呼吸,发现自己的手轻轻颤抖着,心潮汹涌的袭来。

这一夜,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她没有辗转反侧,盯着敞开的窗帘外森森夜色,直到它们渐渐模糊,也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姜夏仿佛一晚上没有换过的睡姿,所以睁开眼就是大片刺眼的日光,她挡着眼睛坐了起来,随即看见床尾踏上放着一套女装。

姜夏抱起衣服走进卫浴间,就看见洗脸台边上,摆着新的洗漱用具,她边换衣服边想着,究竟自己睡得多沉,连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直冲的水流灌进杯中,四下看了看,没有头绳扎起头发,洗漱过后,她就披散着头发走了出去。

软薄纱遮住了窗,柔和的自然光下,是灰白的地板以及厨房的纯白,她看见那男人的背影修长,肩正腰直。

宋茂有所察觉的回头,与她对视几秒,窗帘缝隙间漏出的一束光线,落在她的发顶,他朝餐桌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坐下。

姜夏顺从的走来,拉开椅子坐下。在他揭开碗盖,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她却可以打量完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很薄,脉络可见,接着就是袅袅热雾,几乎蒙住视线。

在她眼皮底下,是一碗粥。

姜夏抬眸,还没开口,他就先撇清道,“我可不会做这些,打电话让人送的。”

话题没有开始就被终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便拿起汤匙搅了几下,发现粥底伴着红薯丁,尝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

姜夏低着头,一口口的舀着粥,动作缓慢而安静。宋茂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她的视线随之而走,没一会儿,他就回到她的眼前,把她的包放在桌上,“昨晚顺道就带回来了。”

“……谢谢。”

宋茂又问道,“你去哪儿上班?”

“我自己去就行。”姜夏终于抬头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睫毛也是根根分明。

宋茂不着痕迹的躲开目光,再次失去话题,从他搞清楚自己对她是什么想法之后,就不太会聊天了。

而姜夏的沉默,一半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所适从,另一半,是因为他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像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想想也是,毕竟他身经百战。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那份工作不适合你,短时间内你又拿不出钱,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

他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低头喝粥,只是动作更慢了一些。

宋茂俩胳膊往前趴了些,盯着她说出,“我们交往吧。”

姜夏猝防不及的被呛到闷咳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不是想跟你玩,所以我给你一天考虑的时间,晚上吃饭的时候给我答复。”他说完笑了笑,好像肯定她会答应似的。

入秋以来,夕阳愈沉得快。结束工作的姜夏先去了趟银行,给放债公司打电话的时候,那边接电话的人似乎是上次的西装男。

二十万转进他们的户头,西装男最后不忘殷勤的说一句,代他向宋茂问好。

高楼之上的观景餐厅,以粤菜为主,每张餐桌仿佛拥有私人空间,半圆沙发的设计本意是让客人放松的坐在一起,姜夏却有些不自在,因为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点完菜就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服务生倒完茶后,礼仪感十足的离开,她随即转向宋茂,目光真诚的说道,“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最大的帮助,对此我很感激,可是……”

“我不能和你交往,我会想办法尽快把钱还上。”

宋茂闻言蹙眉,“我不是让你考虑清楚再答复吗?”

她稍愣,跟着回答道,“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他挑眉,“可我不这么觉得。”

姜夏刚准备反驳,却被上菜的服务生打断,而宋茂粲然一笑,“吃完这顿饭再做决定。”

说完,他就稍抬手示意服务生,将一笼茶点放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小笼里只有一枚蒸饺。她咬开菠菜皮,里面全是虾和贝的肉,鲜美无比,再瞧这一道道极具心思的摆盘,也算是明白了鼎食钟鸣的意思。

甜点结束,又添茶,顺便买单。

目送服务生拿着他签完的账单走远,姜夏依然坚持的开口道,“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好好的,用心思考,别用脑子。”他打断道,顺便喝了口茶水。

只要她给的答案与他相悖,就让她再考虑,一直这样下去,岂不是陷入死循环。因此,姜夏有点冲动的说,“我承认,我是喜欢你……”

宋茂打个响指,“这就对了。”

她的「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这么被强行曲解了。

不仅如此,宋茂还自然老练地覆住她的手背,握来枕着他的腿,用拇指摩挲着,也打量着。她的手很白,皮肤不怎么细嫩,指甲干干净净,剪得整齐。

手被他抓过去的时候,姜夏就试图挣脱,非但抽不回来,反被他摸个透,瞧个遍。可恨的是她不厌恶,甚至心头泛起涟漪,痒痒的,居然还想要迎合。

宋茂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笑的眼睛微眯,“看电影吗?”

姜夏抿着嘴,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想看电影,那就是想看日出咯。”

她愣了下,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吗?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当车停稳,临近繁华边缘,眼前是一片江,远处是山。

四下无人,他们坐的车里同样静悄悄的,远方天空深沉如墨,点微星光,完全没有将要天亮的感觉,因为距离日出起码还有八个小时。

姜夏转向他,冷静的开口道,“既然你要我好好考虑,那么我也想请你认真考虑。”

“你身边肯定不缺女人,而我跟她们比起来再普通不过了。只是我和你的世界不同,或许你没有接触过,过着我这样生活的人,所以你觉得好奇,觉得很有意思,才误认为……那些是爱情。”

说这话其实姜夏是非常的矛盾,这些原因能够说服她自己,却希望他能反驳,一旦他反驳,她就选择相信。然而,宋茂却问了句,“抽根烟行吗?”

降下了车窗,顿时涌进江水打岸的声音。

宋茂低头挡着风点上火,有些着急的抽了一口,随即咳了几声,一点烟灰被抖落在腿上,他拍了拍,“你接着说。”

姜夏缄默半晌,冷不丁的说,“我爸坐过牢。”

他的肘靠在车窗上,满不在乎的,“哦?”

“我们之间不仅仅是阶层的差异,还有我的家庭,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的后患。我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不能把你拖进这个泥沼,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听完,宋茂扯起嘴角轻笑了声,“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么能说,还一套一套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他莫名其妙的单刀直入。

姜夏的反应慢了一拍,诚实的点了点头。

“很喜欢我?”

这会儿姜夏以为他是在戏弄自己,就没了动作。

“你他妈这么喜欢我,怕我是图一时新鲜,不赶快想招把我套牢,反而跟我扯半天价值观,你有什么毛病?”

姜夏懵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是一句,“我要是介意你家里的情况,都懒得瞧你一眼,我费了半天劲,又是砸人,又是打听哪儿看日出的风景好,你觉得我有什么毛病?”

宋茂恼羞成怒道,“给你两条路选,要么答应我,要么你自己下车走回去!”

如果他说的不是这些话,姜夏有可能就向他妥协了。因为既渴望被别人怜爱,又要保持她的自尊,这般自以为是,被他不留情面的戳破。所以,她选择转向车门,但是按住了把手,却发现打不开。

宋茂瞥了她一眼,“看着我干嘛?”

他重新望向前方,不耐的说,“车不让你走,又不是我让你走。”

姜夏愣了片刻,哭笑不得的靠回椅背。

☆、05 爱情

他们不说话,远方没有霓虹,一艘游轮满载灯火,驶进视野晦暗的夜色。姜夏闻了许久烟草燃烧的气息,终于忍不住转向他,就见红色的火光快烧到他的指间。

她说,“现在离日出还有很长时间。”

“等吧。”他的语气不容置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