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姜夏心里顿时与手中的柠檬茶一样,冻的她掌心僵硬。

“不是我信不过你,可我不是做慈善的,不收利息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却要拖这么久……”宋茂顿了顿,含着不明意味的笑意问道,“你看这样,我给你介绍份工作?”

他正色说,“保证高利润高回报。”

姜夏平静的开口,“不是正当职业吧?”

宋迢稍稍迟疑,巧妙的问道,“你这么说就是怀疑我没安好心?”

姜夏立刻摇头,“不是,你是好人。”就算他是出于打发时间,出于闲得无聊,也是出手救了她,在她置于最无助和害怕的境地时。

她低眸说着,“只是我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要掉也不会砸在我头上。”

宋茂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如果会,她就不会连大学都没得上;如果会,姜山就该死在监狱里;如果会,她就应该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尽管不算富裕,至少不会被人追债,日夜担惊受怕。

姜夏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运气,包括遇见能够让她的安心入睡,醒来面对清晨缕缕柔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迷糊的以为今天是10号,差点忘记更了……☆、02 恶意

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病床上的楚薇已经睁开了眼睛,姜夏把打包回来的盒饭搁在床头柜上,揭开汤碗的塑料盖放凉,楚薇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先是嗫嚅着嘴唇发出点声音,然后就变成喋喋不休的埋怨。

直到她说着,“你要是有钱就替他还上啊,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

听不下去的姜夏站起身来,打断道,“住院的钱已经交了,这儿有空调,你还可以睡一晚。”

“交什么住院钱?!”楚薇登时坐了起来,坚决道,“我不住院你让他把钱退了!”

“退不了。”

姜夏按住她的肩膀,想让她躺下,却被她一把挥开。

楚薇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一边嚷嚷着,“真是嘞,躺几分钟还要收钱的,现在的医院都是敲诈老百姓!”

姜夏忍无可忍的喊道,“你能不能消停点!”

“你知不知道自己心脏病有多严重?我没日没夜的打工,好不容易攒够给你做搭桥的钱,结果呢?你转眼就给了那男人出去赌,我做错什么了才让你们这样折磨我!”

医院的保洁员推着拖把,从他的脚边拖过,留下浓重的来苏水的味道,宋茂背靠着病房外的墙壁,听着里面对话的声音,事不关己的抬手摸了摸眉毛。

下一秒,病房里走出的女人,她脸蛋干净的像清水般,泛红的眼眶尤为明显,她抿了抿嘴巴,调整好情绪,转向他说,“住院的钱……”

宋茂淡淡的笑着,“不谈这个,没吃饭吧,我请你。”

应该要拒绝的,但是仿佛很久没有人,用这样温暖的语气关心过她,久到她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于是,在医院停车场里见到那辆宝蓝色的跑车时,姜夏才清醒过来,自己做了多么不慎重的决定。

车子发动引擎的同时,宋茂问着,“日料吃吗?”

她轻声回答,“都可以。”

大约半小时后,当车停在这间五星酒店的门前,姜夏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宋茂懂得她此刻表情的含义,笑着解释道,“这里的餐厅我很喜欢,只是吃饭,你别误会。”

餐厅的包间设计非常日式,不管是屏风,还是矮长桌和榻榻米,隐隐约约听见传统的音乐声。姜夏再次端起这只冰裂釉的茶杯,旁边的纸门就被拉开。

刚刚去停车的宋茂进来,坐下就问她,“点了吗?”

姜夏摇摇头,“没有。”

宋茂似乎仅是顺便一问,没把她的回答当回事儿,因为他早就拿起菜单,在她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在对穿着和服的女服务生点着菜。

然而,服务生离开后,他又朝姜夏一笑,让她顿时产生些说不出的感觉,就像站在雪地里等待日出,晨曦的那缕光乍现,看见初融的雪。

她心里很清楚,宋茂不过是心血来潮,也许是逛遍艳丽多娇的女人,有些腻味了,在她身上寻乐子而已。可惜,即使他已经这般恶劣,她却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没过多久,花样好看的日本料理快铺满一桌,在精致的器皿承托下,每一道都如同艺术品般。他往瓷碟中拨了一小块芥末,倒上酱油,跟着放在她的手边。

不刻意的温柔周到,就像是她的错觉。

而在她有些拘谨的夹起一筷刺身时,却听宋茂开口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觉得沾赌的有几个能戒掉?”

姜夏稍愣一下,没有作答。

“赌徒总是认为自己有那种运气,能够一夜变富豪,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富豪从来不会孤注一掷,任何形式的赌局,不过都是消遣的小游戏罢了。”

“但是那些已经输得身无分文的人呢?哪怕让他们看见一点点的幻觉,就肯定自己下一把能翻盘,什么都敢往里押。”

宋茂笃定且淡的说,“所以你今天还了二十万,明天还有三十万。”

姜夏低下眼眸,捏了捏筷子,自嘲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我的生活,要顾好眼前已经够呛了,怎么去看见明天?”

他思量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她表情顿了顿,如实回答,“二十一。”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言下之意,是让她放弃接济父母,担负他们的债务,甚至是断绝来往。

原来问年龄是怀疑她未成年吗?姜夏抬眸,蹙着眉说,“如果我可以,我也想。”

她已经失去太多,要是再抛弃父母,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宋茂稍稍抬了抬眉,不置一词。

但是姜夏犹豫的问道,“之前……你说的工作,是什么职业?”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问出这句话以后,宋茂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生气,转瞬间又似无事般笑起来,“朋友开的夜总会,最近人手不够。”

夜总会这三个字,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群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寻欢作乐的场所。

“你放心,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他微笑着说完,然后看向她的目光,是在等待她的答复。

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温柔,这一瞬间不管他说什么,都想要答应,从来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的她,明知道是火坑,还是点了头。

仍是不知道为什么,宋茂的眼神陡然夹着寒意,逼得她低下头,感觉他是带着些不耐的情绪,和她吃完了这顿饭。

隔天傍晚收工之后,姜夏在雇主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碗泡面,顺便给自己掌心的血口子贴上创可贴。解决完晚饭,在便利店里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对街停下一辆超跑。

才坐进他的车里,他就递来一张银/行卡,说着,“里面有二十万。”

姜夏接过,轻声道谢。

宋茂的视线从她手上掠过,面无波澜的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到了。”她藏起手,语气没所谓的说着。

他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一路上,车里保持着诡异的安静,直至停稳之间的三十几分钟,姜夏觉得仿佛过去几小时般漫长。

街景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繁华,可能是因为面对富丽堂皇的建筑,让她突生怯意,所以下车的时候没注意,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姜夏跟在他的身后,步入装饰低调奢华的大厅,咨客笑脸相迎的领着他们走进电梯。电梯门在三楼打开的瞬间,震动的音乐声,比暧昧的灯光更快侵袭她的感官。

作为夜总会的老板,许岩打量一眼宋少爷带来的女人,她坐在不远处的吧台前,那张脸蛋是不错,却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纠结的挑着眉,“学生?”

宋茂摇摇头,“不是。”

许岩闹不明白,“你把她放我这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现在缺份赚钱快的工作,你又缺人,不是正好吗?”

“真不是逗人玩儿?”许岩狐疑的盯着他,断言道,“别转脸心疼了,再把人要回去……”

宋茂感觉好笑的打断说,“你见我心疼过谁?”

许岩撂话道,“反正你要想清楚了,从这地方出去,干干净净是不可能了。”

“你开的不是正当场所?”

“我是正规经营,架不住那些老板拿钱砸啊。”

宋茂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思忖片刻,说道,“她要乐意,也是她自己选的。”

既然他是这个态度,许岩无话可说。

宋茂仍然是玩世不恭的笑了笑,转身走向吧台旁的姜夏,对她耳语几句,随后抬手向许岩示意了自己不准备留下。

而他离开前,还是听见了身后的男人喊道,“倩倩,新人带一下!”

一辆超跑飞速驶过路面,引擎声回响在夜空下。

路灯一盏盏从挡风玻璃下,那男人俊朗的脸上滑过,他握着方向盘,目光沉沉。

宋茂把她丢在夜总会里的举动是恶意。纯粹的恶意。

他就是看不惯姜夏,明明是自认清高,看不起他这样的纨绔公子哥儿,却装出一副自卑又不想被同情的姿态,惹人厌恶。但凡她稍微懂得点趋炎附势,说几句好听的,这点钱就算她不还,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夜总会,原本他是不打算提起,她却偏偏摆出「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偿还」的模样,力所不能及还逞强,看着就莫名窝火。

他单手离开方向盘,烦躁的扶了扶额头,无意间看见副驾座的车底似乎有什么东西。

于是,遇见红灯的时候他乖乖停下,俯身过去捡起来——一片创可贴。

宋茂自嘲般的轻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闲出病了,跟一个连女人都算不上,也就是个女孩计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呐,把朕的周末隐形斗篷拿来。

☆、03 翻脸

那个叫倩倩的女孩,脸上涂得很白,画着烟熏妆,厚重的假睫毛几乎遮住了眼睛,看不出年纪,她穿着豹纹的裹胸,黑色的包臀裙,光是防水台就够高的高跟鞋,扭着腰臀走在姜夏前面。

她们穿过尚未热闹起来的舞池,走进挂着闲人免进牌的房间,离开那些炫丽的灯影,化妆间里白色的灯光显得格外朴素而寂静。

倩倩拨开一排衣服,取出一件衣架递给她,“喏。”

眼前是一块大红色的布料,姜夏没来得及研究那是什么,就先接过来,说着,“……谢谢。”

倩倩歪着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姜夏。”

她想着点了点头,笑起来说,“那以后就叫你小夏吧?”

刚刚的环境昏暗看不清,现在灯光通明下再看,却见倩倩露出的牙齿有点黄,像是长期吸烟的结果。

坐在化妆镜前,往脸上按着粉底的女人笑道,“真巧,刚走一个小夏,又来一个小夏。”

姜夏抱着衣服,踌躇不到几秒,倩倩就反应过来,拉开旁边的布帘,对她说,“去里面换吧。”

她又道声谢,走进窄小的更衣室,随即身子一矮,因为脑袋差点碰到悬吊的灯泡。

姜夏换上这件吊带的连身裙,就不断抚着裙摆,堪堪遮到大腿的布料,让她很不安心。

钻进布帘里来的倩倩,最先注意到的是按回天花板上的灯泡,惊喜的说着,“诶,你还把它修好啦?”

更衣室的天花板是倾斜着,很低,伸长胳膊能够到,所以姜夏顺便把它安了回去,毕竟她天天都做的这些活儿,简简单单就能搞定。

倩倩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笑笑,艳丽的红裙,更衬她肌肤雪白。

姜夏是天生的白,晒久太阳会脱层皮,会发红,就是不会变黑。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打工奔波的关系,常在太阳底下暴晒是必然的,导致她洗澡的时候,衣服遮不到的部位都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疼的她眼泪直掉,也只能忍着,夏天没有过去,就还得接着晒。

倩倩拔下她绑住头发的皮筋,松下她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缕缕抓顺它,一边说着,“你别害怕,我们就是陪老板喝喝酒,唱唱歌。”

姜夏顺从的让她梳着头发,视线则看向旁边的镜子。

“不过,你可要记住了,老板对你动手动脚是免不了的,自己机灵点,不要搞得老板下不来台,倒霉的是你。”这么说着,倩倩将她的头发披在背后,再独独分出一缕来,垂在一边肩前。

外头的女声喊道,“里面的好了没?经理来催了!”

倩倩回头应了一声,又阻止她出去,“等等……”

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的口红,旋出红色的膏状体,挑起姜夏的下巴,抹在她的唇上。

大功告成,倩倩扣上口红的盖,“好了!”

姜夏转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纯的五官,玛瑙般浓厚的红,它们搭配在一起并不突兀,倒是有一些诡谲的美。

虽然是绕过了舞池,但是仍能感受到那震得像置身魔域的音乐,她和倩倩跟在几个打扮艳俗的女人后面,行走在走廊里,服务生推着餐车与她擦肩而过,隐约能听见高跟鞋杂乱地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倩倩突然凑到她耳边问着,“对了,刚才跟你打招呼的男人,是不是宋茂?”

她稍愣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你和他关系不错呀,怎么还把你……”倩倩觉得说错话了,急忙改口,“喔,不是……”

姜夏倒感觉没什么,语气淡淡而认真的说道,“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听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什么了。

走进包厢,灯光不比外面亮,那个穿着衬衫,领带大开的中年男人,应该是这些人里比较重要的人物,他先向咨客使了个眼神,姜夏就被安排在他身边坐下。

她怯生生的说着,“老板晚上好。”

话音刚落,他就拉过她的手,包裹在两手之间,一下下轻拍和摸着她的手背。

姜夏全然不敢抗拒,犹记得上一次与异性这般接触,已经远在高中的时候,少年个子很高,宽平的肩撑起校服的衬衫,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从树叶间隙里洒落日光,像是要镌刻他干净的领口。

那样青涩,不敢触碰,小心翼翼对待的感情,如今,却被色/情/的抚摸,残忍的对比,使她攥紧了自己贴着创可贴的那边手。

陈勇笑眯眯的问她,“新来的吧?”

姜夏点头,只希望灯光可以再暗一些,能让她看不见男人猥琐的神情。

他又挨近一点,“叫什么名字啊?”

“小夏。”

姜夏觉得自己声音不算小,他却装作听不清,往她胸前倾来,“什么?”

从坐下开始,倩倩就留意着她这边的动向,瞧见这么个情况,冲她挤眉弄眼。姜夏心里明白,所谓的「喝喝酒,唱唱歌」就是做些倚红偎翠的事,她硬着头皮不躲,老实地再回答一遍。

陈勇抬头差点亲到她的脸,姜夏惊了下,幸好旁边相熟的女人拍拍他的肩,给他递了根烟来,殷勤的点火。他吐出烟圈的下一秒,搂过给他点烟的女人,也搂过姜夏的肩膀,俩手臂都不闲着。

包厢里播放着适合热舞的歌曲,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下,姜夏被灌了好几杯洋酒,火烧火燎的倾入喉咙,伴着香烟的焦油气味,视线里那几个扭动着腰肢的女人,也逐渐有些模糊起来。

陈勇见她眼神飘忽,趁机将她压向自己的胸膛,肆意地抚摸她的胳膊,姜夏几乎无力挣扎,或许是因为有些醉意,所以恍惚一下,觉得他身上那股古龙水,跟宋茂车里的味道很像。

那个瞬间,她仿佛看见,脑海里的少年回过头,朝她一笑,干净的眉眼属于宋茂。

难怪听说,喜欢的人,总是相似。

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姜夏推着他的肩膀起来,陈勇马上扶住她,急迫的说着,“小夏,我是真喜欢你,来……”

陈勇从裤兜里抓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要塞给她。

姜夏顿时清醒不少,立即推拒道,“我不能收!”

“哎,收着。”他喝的满脸通红,笑的丑陋。

“不行,我真不能收。”

陈勇佯怒起来,“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进包厢前,倩倩悄悄对她说过,一旦收了钱,另一层意思就是答应晚上跟他出去过夜。所以姜夏很执拗的说,“我……真的不能……”

没曾想,因为这样得罪了陈勇,就见他俯身夺来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酒杯甩在桌上,所有人看了过来,挑逗的歌声戛然而止,留下配乐诡异的播放。

倩倩见事态不对,赶忙过来安抚道,“老板这是怎么啦?”

为了讨好陈勇,她厉声对姜夏说,“愣着干嘛,还不给老板倒酒!”

姜夏被她点醒,立刻倒了杯酒递上来,却遭陈勇不留情面的挥开,然后嚣张的嚷嚷着,“把你们经理叫来!”

经理来的很迅速,进包厢就先看见站在一隅的女人,而她正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己。他只觉得姜夏面生,不知道她是谁塞进来的人。

陈勇两手搭在沙发背上,肚子凸挺着,嘴巴叼着烟说,“你这儿新来的妹妹不上道啊?”

经理一改笑脸,对旁边的女人呵斥道,“赶紧给陈总道个歉!”

有点慌懵的姜夏,随即向沙发里的男人鞠躬,“陈总对不起……”

陈勇似乎不买账的讥笑道,“你们这儿的小姐都是站着道歉?”

闻言经理朝她使了个眼色,姜夏几乎同时领会到那个眼神的意思,她捏紧了裙摆,往前走了两步,半蹲下身子,一边膝盖已经磕到冰凉的地上。

“……陈总对不起。”她的声音微颤。

然而,陈勇却不是准备善罢甘休的样子。

几公里外的夜幕下,宋茂推开便利店的门,一边拆开烟盒的包装膜,一边走向垃圾桶,抽空抬眸瞧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加油的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