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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国外读的是企业类的财经学,所以想从企业的财务做起,至于以后怎样,随遇而安吧。”他泰然自若的说。

我在心底暗叹,有个那样的父亲,想做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嘴上却道:“如果这样,你更应该去温伯伯的公司,规模虽小一点,但锻炼肯定比这里多。俗话说的好,大公司做人,小公司做事。”

钟俊海伸手轻掸了一下额头,蹙眉道:“你这样讲,我会疑心是温静雇你来做说客。”

我顿时有些讪讪,他们之间的事,确实不该我多嘴。

“你父母好吗?”钟俊海很自然的换了话题。

“老样子。”我淡淡道。

“你爸爸,还揍你不?”他问这话,眼里却满含着笑。

想起以前那些东躲西藏的时光,也不觉乐了,“早不揍了,升了高中就收手了。还是以口头教育为主。”

“我可是听说你犯的毛病还真不少,早恋,和老师吵架,还离家出走过一次吧。”

“什么呀。”那么多糗事被抖露出来,一时也有些脸红,“你听谁说的。”

想想不会是温静,她不可能干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儿。

他掀了下眉毛,“你在五中那么有名,我自然有办法知道。”顿了一下,他突然低声道:“那时,我以为你真会和张忻在一起。”

那段轰轰烈烈的高中时光,两个青涩的少年想冲破一切束缚走到一起,以为那样的坚持就能天长地久,结果全是徒劳。

父亲大发雷霆,采用了各种史上罕见的“暴行”,我们最终被隔开,虽然暗地里还鸿雁传书,坚定的要报考同一所大学,结果最后我考上了,他却只在本省的二流学校读了个大专,从此一蹶不振。

原来分开我们的不是大人的阻挠,却是我们自己遭遇到的现实。

现在想起他来,也是隔着几重山水,连唏嘘都激不起来,只是觉得自己幼稚。

“我跟他自从大一以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系。也许…真的是我毁了他,原来他的成绩那样好。”我黯然神伤。

钟俊海道:“这种事,谁也怪不了,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责。”

我笑笑,那点内疚也就象一缕稀薄的轻烟,随风散去。毕竟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辗转听说他早早的结了婚,连孩子都有了,未必过得不幸福,倒是我,至今还孤身一人,人生没有走到终点,就永远不能说是赢了还是输了。

仿佛窥探到我的心事,钟俊海问:“秀妍,为什么现在还是一个人?”

这样的问题,在过了27岁之后就会经常被人追问,如果是长辈,就支吾着搪塞过去,如果是旧识,就调侃的回答:“物极必反。”以前有那样显赫的历史,包括暗恋对象,数量之多简直可以拿箩筐来装。

“你暗恋的那么多人里,有我么?”他口气戏谑,眼神闪烁。

我睥睨了他一眼,“对不起,我自动过滤掉比我小的男生。”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他低头浅笑,顺势看了一眼腕表,白钢质地,十分简洁的天梭系列。

“晚上一起吃饭吧。”他边起身边说,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快速补充道:“温静也在。”

我没理由反驳。

“下了班,我在门口等你。”

我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脑子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转身回办公室。

撑到下午三点,张婷终于打电话给她老公,让早点来接她。

“我想去医院挂水。”她惨白着脸,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彪悍,模样实在可怜。

“去吧,去吧。老板打电话来,有我呢。”我赶紧朝她挥手。

五点半一到,胡宏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赶班车。

见我不动,讶异道:“你加班?”

“没有啊,就要走了。”嘴上说着,手脚却慢慢吞吞的。

胡宏嘟哝了一句:“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然后打好包,扬长而去。

几分钟后,我也潜出办公楼,亦步亦趋的来到门口,钟俊海微靠在一辆银色的奔驰上等我。

正值下班高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却毫不避嫌。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上车吧。”他朝我扬了下头。

我飞快的钻进车里。稍顷,他也上了车,奇怪的看我耷拉着脸。

“你怎么了?”

我苦笑道:“搞不好,我也会成八卦周刊封面人物的。”

钟俊海发动了车子,平静的说:“我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畏手畏脚的。”

我暗叹,“可能小时候精明过了头,现在反而开始愚钝了。”

车子逐渐驶入市区的正道,我坐在副驾的位子上,隐约瞟见他右手手腕上的一圈疤痕,不觉微怔。

“那个,还没褪掉?”我用手指了指。

钟俊海会意,注视着前方笑道:“医生说褪不了了,顶多颜色淡一些。”

我心下歉然,“真是对不起,我是不是…挺狠的?”

他飞快的瞥了我一眼,“何止狠,简直凶残。”

见我一脸愧疚,又打趣道:“也没什么,我一直当它是秦秀妍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只得嘿嘿的干笑两声。

车子开到银藏,是吃日本料理,停好车,我信口问:“不知道温静来了没有?”

“她早到了。”钟俊海指了指泊车处的一辆白色宝马,“那是她的车。”

我瞠目,没想到她的车这么拉风,有个有钱的老爸就是不一样。

果然,一进包厢,温静就起身张开双臂拥了上来。

我往边上一躲,笑道:“你想拥抱的不是我吧?”

温静嘴角一弯,绽开一抹笑,“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永远最重要。”

我嘻笑道:“不必这么巴结我,今天不是我买单。”

钟俊海装傻充愣,只管周到的把椅子拉开,请我们坐下。

菜是早就点好的套餐,服务生见人齐了,便殷勤的上菜。

日本料理的特点就是精致,小资,每份食物其实没多少量,却考究的用烧花瓷盘装了,郑重其事的摆上来。

牛蒡手卷,天赋罗,烤鳗鱼,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生鱼片。

边吃边聊分开这些年各自的趣事。没多会儿,温静就好奇的问我:“你好像不怎么动筷子,不喜欢吗?”

我笑着解释:“我吃什么都这样,今年连着犯了两次急性肠胃炎,医生再三嘱咐不要贪吃,尤其是油腻生腥的东西,象奶油,刺身之类。”

温静同情道:“真可怜,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奶油蛋糕了。”

“嗯,上课还偷吃。”钟俊海突然插嘴。

四年级的时候,温静生日,带了份奶油蛋糕到教室来给我,我把它小心的存放在课桌的抽屉里,边听课,边时不时瞥上一眼,哈喇子直流,终于乘老师回过去写黑板的时候,用食指捞了一小撮奶油,飞快送入口中,浓香可口的滋味至今难忘,没想到这一幕会被钟俊海记到现在。

碍于温静,我也不好跟他拌嘴,倒是温静摆手道:“你别诬陷秀妍,她怎么会这样?”

我脸一红,没等钟俊海叫屈,就老实交待:“这事倒确实是有的。”

钟俊海轻敲了一下桌子,“她自己承认了吧,秀妍小时候就是个十足十的小馋嘴嘛。”他越说越来劲,“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抢小孩子的红烧肉吃,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叫…”他拧眉作思索状,然后恍悟的喊,“叫叶子!”

温静嗔笑着拍拍我的手,“咱们不理他。”

我深吸了口气,直直的面向钟俊海,面目严肃的说:“我必须郑重申明两点,一,那是块白灼的肉,二,不是我抢的,是我用智取的,我跟她猜拳,她输了呀。”

钟俊海叹道:“叶子家也是好容易烧回肉,愣是被你骗了去。”

“不过就一片肉而已。”

“一片?一片你也抢!”

“我尝了一口不好吃,又还给她了。”

“哈,叶子的妈妈实在是睿智,知道要防你一手,故意把肉烧难吃点。”

我们如此唇枪舌剑的抢白了一番,才发现温静已经笑倒在一边,眼里汪着泪。

瞬时,大家仿佛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童真年代。那时候,也总是我和钟俊海斗嘴,温静做观众,三个小孩一台戏,唱得不亦乐乎。

酒足饭饱的出来,我坐进了温静的车。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再聚在一起,更没想到,和阿海还成了同事。”我感叹道。

温静也笑,“是呀,他告诉我会去你在的那家公司,我还想着跟你说以后可以帮帮他呢。”

我失笑,“我帮他?我还指着他提携我呢。”

“你不知道,阿海是个直脾气,又从来不肯低头的,他以前在企业做过一小段时间,结果跟人不欢而散。才动了去留学的念头。我怕他工作中跟人顶牛。以后你多提醒提醒他。”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

“秀妍,能再跟你一起,真好。”她由衷的对我说。

我却有点心堵,没来由的。

没有接她的话茬,我轻描淡写的问,“你工作怎么样了?”

“已经联系好了,下周就开始上班。在xx律师事务所,先跟老律师们学一段,等熟了就可以直接接案子。”

我调侃道:“如果他们知道你未来的公公是做什么的,估计抢着要你帮忙打官司了。”

温静撇了下嘴,“我可不想靠关系,相信凭我自己的实力,也能打拼出一片天地来。”

她脸上的神情令我回想起自己初入职场时的模样,大概也是这样的自信傲然罢。

但愿她真的能够拥有自己的一片海阔天高。

“鸡要干煎的,别放太多油,对,上次你们送过来的鸡排拎起来还直往下滴油,老外肯定吃不惯的。黄瓜剥干净皮切成条,用少许盐拌一下即可,记住,千万别放油。对,就那么简单…什么,不是人吃的?哈哈,他们确实不是一般人…”张婷忍着恶心,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跟送餐的酒店交待着,搁下电话就干呕了一下。

我笑道:“你将来不在这里干了,还能去开个国际风味餐馆什么的,专门应付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人,脉搭得那样准,保证生意火爆。”

张婷喘着气道:“你饶了我吧,打死我也不干。伺候这帮怪鸟,我受够了。”

设施部的小唐打电话过来,说上次托他们做的一个架子已经好了,随时可以派人去拿。末了,又坏笑道:“秀妍,怎么好久没过来会餐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畏罪潜逃了呀?”

我笑叱,“逃你个鬼啊,自然是忙呗。”

“那今天中午过来聚聚嘛,好久不见你,大家怪想的。”

“我们这里今天吃大餐呢,我可舍不得错过,明天吧,明天一定过去。”

我点了一份鳕鱼套餐,点缀着几朵翠绿的西兰花,真是又好看又可口。

张婷自知能力有限,只从我那份里挑了些水果和面包干,将就吃了。

想起她没怀孕前跟我一起生龙活虎的叱咤于各类饭局,不由自己不相信生孩子的确是件可怕的事。

“真的一点油腻都碰不得么?”我小心翼翼的问,唯恐她听到“油”字再犯恶心。

她摇摇头,慵懒的说:“昨天我老公蒸了只童子鸡,还当着我的面啃,可把我惹恼了,最后被我发配去角落里蹲着吃,关照他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否则我真要崩溃了。”

“你这样虐待他,也不怕有朝一日谋反,奴隶还有揭竿而起的时候呢。”

“哼,我倒是想看他谋反呢,就怕他没这个胆儿。”

我笑道:“你能觅着这样又听话好欺负的老公,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张婷不觉冷笑,“找老公还不简单,只要你愿意,象我老公这样的一抓一大把。难的是找到个事事称心的。”

张婷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但其实是个特透明的人,从来不会耍心眼,有什么说什么,我宁愿跟她这样的厮混,也好过跟个口是心非的人在一起,所以即使她有时说话比较刺耳,我也并不在意。

她此言一出,我却着实怔住了,直犯疑心,如果末了还是嫁了个不相干的人,岂不是傻等这么些年,简直欲哭无泪。

可是,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在等谁。

有钱的么?不是,帅哥?更不是了。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无数人或好奇,或不耐,或愤懑或忍无可忍的问过我。

我答不上来,只能做否定题,然后各路热心人士凭着逆向思维得来的答案布下天罗地网的给我物色。

可是那么些人接触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就是不对。

我无声的叹息。

吃完饭就有些犯困,我放了些悠扬的音乐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

当徐南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时,我和张婷同时皱起了眉。

他正在辅导另一批工程师,清一色的印度人。

徐南是出了名的Mr.Trouble,总是不断的制造或反映麻烦,而不提供任何解决方案。

果然,他直冲冲的来到张婷面前,扯着嗓子就抱怨开了。

“这样子不行啊,那个印度人不吃猪肉,可他的炒饭里却发现了火腿肠。”

张婷冷冷的打了个电话给餐厅,经过一番交涉,餐厅那边道了歉,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换一份吧。”张婷说,“十分钟后送到。”

徐南却咧嘴笑了,“他当作没看见,都已经给吃了。”

张婷愕然之后,狭长的凤眼乜斜着他,“那你还想怎样?”

“不是,关键是另外一个,他什么都不吃,这可咋整?”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们就知道说的是哪位了,印度人的名字很难读得清。

“他不是说可以吃鸡的吗?”

“对,他说可以吃鸡,但并不等于他想吃鸡。”

徐南顿了一下,补充解释,“他说他想吃印度食品。”

张婷终于忍无可忍的吼了一句,“那他饿死了没有啊?”

徐南一下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啜嚅道:“那倒还不至于。”

“没死就别来烦我!”张婷秀眉扭曲,显然是气到极点。

我赶紧步过去劝解,“别动怒,别动怒,小心伤着宝宝。”

扭头对徐南道:“这样,你下了班带他们去蕉叶餐厅好好填吧填吧,那里有印度飞饼,这是我唯一知道的这座城市里的印度食品。”

徐南终于讪讪的走开了。

那天下班,我自己却去了蕉叶餐厅隔壁的东方商厦。和以前公司的周铃约好了在那里见面的。

商厦门口的人熙熙攘攘,周铃身处其中,瘦弱的体态显得格外单薄。

我轻跑过去,从侧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立刻惊喜的叫起来。

“等了很久啦?这条路老堵车。”

“没事,十分钟而已。”她淡然道。

一直很欣赏她身上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不急不徐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是个有些性躁的人,一旦什么事解决不了,就会着急上火。以前两人在一家公司,办公桌都是紧埃着的,渐渐熟悉了,就特别留恋她那份娴静和悠然,遇事也总爱找她掰一下,听听她的劝解,即使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也能安抚一下浮躁的心灵。

她永远象一弯浅清的溪水,静静的流淌着,即使寂寞也优雅。

她比我更早离开原来的公司,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闲暇时出来喝喝茶,聊聊天,用现在的话来讲,应该算闺中密友了。

周铃弹得一手好钢琴,还深谙茶道,插花之术,实属一个兰心慧质的女孩。可惜,太出色的女子注定会寂寞,经历了几次感情挫折后,她有些心灰意冷,如今执意要去日本留学,虽然她还比我大了两岁。

前两天,她告诉我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想约我出来见个面。

两人手挽着手去搭电梯,往顶楼的茶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