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那太遗憾了,我现在的工作很枯燥乏味,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男人求爱,你让我觉得荣幸,陈先生,可是又觉得荒唐。就算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你这个建议对我也没有吸引力,爱一个陌生人太辛苦,我年轻时候试一次就足够了,再见。”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当然不是一次偶遇,他刻意来找她,提出让她震惊的建议——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回到办公室后,紧张的工作让她没有余暇多想。可是晚上回到位于上环的宿舍,她无法不想到这个问题。

她根本得不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整晚失眠后,她一样得按时起床,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一边化妆,一边油然而生一股无名的怒火:这个人居然重新以如此理所当然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搅乱她的平静,没有一点抱歉和犹疑。

如果他让阿邦来传达那个分手指令时,她几乎是听天由命,那么此刻,她确实体会到了深刻的愤怒。一想到回到北京,不可避免地还要与他碰面,她就有些寒意。

她在不安中度过在香港工作的最后时间,隔了一周,再接到陈华的电话,她强压的怒气直冲上来,不等他说话,便压低声音说:“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听你再说那些话,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然后直接挂断。

她知道,她的发作直接反映了内心的虚弱,毫无风度可言,也许面对一个重新回头的旧爱,如果不想接受,可以有很多种云淡风轻的处理办法,让自己保持心理上的优势。可是面对陈华,她想她没有能力玩那样的游戏,也没有心情去维持一个好看的风度了。

听到任苒决定培训结束就如期回到北京,张志铭似乎有些意外:“上次在香港碰面,你不是说有机会申请继续留在那边工作吗?”

外籍上司Paul的确对任苒提起过,如果培训期满,她愿意申请本地职位,他会很乐意背书。但任苒并没这个意思,她有几分诧异他的反应。

“我更喜欢北京的生活,香港太匆忙、太拥挤。而且——”她迟疑一下,“真的感觉很孤单。”

“哦,那回来也好。”

这样礼貌的口吻,再没有两个多月前在观光船上拥抱时的亲密感,听上去似乎并不盼望与她见面。他有时表现得那么体贴细致,有时又如此淡漠,任苒只能苦笑,本来还打算托他帮忙找公寓,也作罢了。

八个月时间下来,香港的同事与他们相处甚笃,Paul出面,在周末邀请大家去位于离岛区大屿山的他的住处做烧烤聚会,顺便为他们送行。

从中环去大屿山,要坐25分钟的轮渡。任苒到香港后,一直埋头工作,并没有四处游玩的兴致,骤然之间从钢筋水泥的丛林来到这边,下船后顿时有惊艳之感。

Paul住的是一个外籍人士聚居的国际化社区,位于背山靠海的海湾,这边全是底层的联排洋房和独立的House,隐在绿树丛中,隐隐露出橘红的屋顶。他的房子直接面向大海,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在白色的沙滩上喝着啤酒、咖啡,小孩子自由自在奔跑嬉戏。

任苒抬眼望去,太阳渐渐西沉,海面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风帆随波而动,巨大的游轮缓缓驶过,对岸如林的高层建筑中,作为地标的香港国际金融中心醒目地矗立,对照身边的闲适人群,让人简直不相信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就如此近地共存着。

同事中有人在烧烤,有人在闲聊,任苒对粤语只大致听得懂,碰到笑点反应滞后,参与不了聊天,便信步走到花园边,看女主人种的玫瑰。

正好祁家骏打来电话问她回去的行程,她感叹:“这里实在太美了,碧水蓝天,空气又好,难怪上司情愿忍受台风侵袭时候的不便,坚持住这边,每天坐轮渡上班。”

祁家骏不以为然,“得了吧,你在澳洲待了三年,什么海景没见过,那边的安静宜居全球出了名,难道会被巴掌大的一个大屿山惊到?”

“不一样啊阿骏,想想看,隔这么一点距离,一边繁华到了极致,一边这么安静,完全是两个天地。人待的环境很影响心情的,我在中环工作,在上环居住,过了八个月,每天一睁眼睛看到的就是高楼大厦,路上满是急急忙忙好像要去冲锋陷阵的人流,站到这里,真有些像回到了墨尔本的日子。”

提起墨尔本,祁家骏有些感慨,沉默了一下,说:“你马上要回北京了,男朋友帮你找好房子没有?”

任苒含糊地说:“他最近公司很忙。”

“哪至于忙到这个地步?”

任苒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我在网上已经看了好几处备选的房子,放心,我有在北京租房的经验,很容易找好的。”

“把行李收拾好,上飞机时记得带本书。”

她答应下来,放下手机,正准备回身去烧烤炉边,却猛然怔住,陈华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像上次看到一样衣着休闲,米白的宽松衬衫加长裤、帆船鞋,非常适合这里的气氛。

她受惊不浅,想不通他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突然现身在她上司的家里,可是再一想,她从来也没能预料过他的行踪,从认识他开始,他每次出现都像一个纯粹的意外,以至于她在澳洲那几年,总恍惚觉得,会在某个转身的瞬间看到他。在无数次失望直到最后分手,那个希冀早已不复,他却现身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实在有些讽刺。

陈华看着眼前的任苒,她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T恤、中裤,脚上是一双银灰色人字拖,完全不似上两次看到的严谨职业装束,显得出乎意料的年轻。

一如近三年前他在墨尔本看到的那个少女。

那时他隐姓埋名,经过两年多的辛苦忙碌,顺利完成原始积累,并且进入了方兴未艾的商业地产开发,斩获颇丰。

他回了一趟Z市探视阔别已久的母亲陈珍珍,照例坐一坐便走,并不肯跟父亲碰面,出来以后,却还是忍不住去了Z大后门。

两年前他与任苒在这里分手,他向来没有故地重游抚今追昔的习惯,因此不能解释自己的这个举动,他只想,也许可以抽时间去H市的政法财经大学,看看那个害怕孤独、黏人、有时脆弱得可笑的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不料刚动这个念头,他便与季方平面对面遇上了。

季方平脸色憔悴,在那所房子前徘徊,两人都有些意外,她告诉他,任世晏已经调回Z大任教,他们已经结婚了。

他想,恐怕任苒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可能缓和了,“那任苒呢,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学校念书?”

季方平显然并不愿意谈及她,只简单地说:“她跟祁家骏一起去澳洲墨尔本Monash大学留学了。”

他要她的地址,季方平尽管惊讶,还是查了一下帮任世晏寄包裹的记录,将地址给了他。

他上网搜索某大学以及墨尔本这个城市的新闻,意外看到了一篇关于留澳学生堕胎率偏高的报道,下面配发着任苒与祁家骏在妇科诊所前与抗议堕胎的示威人士面对面的照片。

他再查这张照片的原始出处和时间,心底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隔了半个月,他拿到了新的身份资料和护照,临时决定去一趟澳洲。

当然,他已经毫无休息地紧张工作了两年多,享受一个假期很说得过去,但他一向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想,还是去看看她在异国生活得怎么样。

只是真正看到任苒那一刻,他发现,他比他愿意承认的,更为想念她。

他在那所房子的对面下出租车,正要走过去敲门,任苒已经开门走了出来,她当时穿着针织运动外套、牛仔裤加球鞋,标准的学生打扮,唯一不协调的是,她臂弯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紧接着,同样穿着牛仔裤的祁家骏走了出来,安放好婴儿座椅,他们上了那辆宝马。

他仍旧上了出租车,从他们的住处,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亚拉河畔,看着祁家骏将孩子接手抱过去,陪她逛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买下两顶滑稽的帽子,分别戴在她与那个婴儿的头上,然后找一个路人帮忙拍照。

她悄悄拿手比在祁家骏的脑后,笑得那样开心,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明媚。

他们在河边晒太阳,小小的婴儿在他们中间爬行;等婴儿睡着,他们躺着聊天;他们坐上游轮,她低头亲吻宝宝;他们在他下榻的酒店前驻足,看着婴儿随着音乐摇头摆脑……

虽然作为父母来讲,祁家骏与她都显得太年轻,可仍然是非常标准的一家三口模样。

他生平头一次那样跟踪一个人。

她在将孩子放上车后婴儿座的那个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停滞了一会儿,猛然转身看向他这边。

他走开了。

既然她已经有了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生活,像分手时他嘱咐过的那样再与他无关,他想,他的选择只能是走开。

这一错身而过,便是三年。

他出现在Paul的房子里,当然是有备而来,可是此时看着她带着惊讶、防备的眼睛,她笔直站着,左手抚向右手肘,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在不自觉地抚摸那里的一条伤痕。

他突然发现,在那样让阿邦转交二百万现金以后,他甚至根本不能亲自对她承认:我们经历了一个可笑的错误,离奇的误会。对不起,任苒,我们重新开始吧。

“玫瑰花很漂亮,Paul的太太不愧是园艺专家。”他淡淡地说,从她身边走过,向海边走去。

第二十七章

任苒如期回到北京,她先去银行办理手续,她的上司林波叫她进了办公室,先跟她谈工作,告诉她银行打算尝试进行一部分投行业务,由他具体负责,他会调她参与,她当然乐于接受这一工作安排。

林波随即问她:“Reenee,回来工作后打算住哪边?”

她不知道上司怎么会关心这个,“我今天先住酒店,在网上找了几套房子,正准备跟中介约时间去看。”

“我一个朋友移民,空着一套公寓,交通方便,他不放心租给陌生人住,托我找可靠的租客。你要是愿意,下班以后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上司开口,任苒当然不能拒绝,“好啊,谢谢林经理。”

下班后,林波开车载了任苒直奔二环,进了某幢号称国际公寓的大厦,驶入地下车库,她便有些不安了。这样地段的公寓,可以想见租金应该到什么价位。她硬着头皮进去一看,这是一套将近100平方米的两居室,装修十分精致,家具电器直到床上用品一应俱全,似乎是全新的。

“Reenee,这里的环境不下于我住的小区,应该很满意吧。”

任苒苦笑一声,“林经理,我拿多少薪水你最清楚,要租住这里,我每个月就是给房东打工了。”

“别紧张,我朋友不在乎房租,只是希望有一个合适的人帮忙照看房子,我想你一个女孩子住最合适不过了。”

林波说出一个价格,当然比任苒以前租住的位于老居民区的一租室略高,但远远低于同等地段同等公寓的出租价,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这么低?”

“居然嫌低了。”林波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那我这就转告他加租。”

“不要不要,林经理,真是这个价钱吗?”

“我说过了,他目前长居国外,不在意这点钱。”

任苒连声地说:“我租了我租了,谢谢林经理,请告诉你朋友,我一定好好爱惜这房子。”

林波将钥匙、门禁卡等东西全交给她,再给她一个银行卡号,“我给你做担保,也不用签什么合同,房租你按时打到这个卡里就行了。另外,不要跟其他同事讲是我介绍的,省得说我厚此薄彼,就说是你亲戚的房子借你暂住好了。”

如此顺利地解决了住房,任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不禁心花怒放,虽然林波没作明确要求,她还是马上依照以前租房的经验,付三押二,用最快的速度将房租与押金打进那个卡内,然后搬过来住下。

她重新上班第一天,林波便给她安排了新的工作,让她参与一个商业地产项目的贷款计划评估。

按照此时法律相关规定,境外商业信贷有违外汇管制,但目前国内地产开发如火如荼,各外资银行又急于展开投行业务以期分得一杯羹,于是各类变通业务开始悄然进行。

任苒拿到资料仔细研究,就理解了其中的关键所在,表面上看,计划书提出以FDI(外国直接投资)方式,借银行设立的一家公司名义,注册持有对方一个北海市大型商业地产开发项目的股份,实际上则是一种曲线融资,根据对方拟定的计划书,在项目进行成功回款后,对方将以LIBOR(同业拆借利率)再加几个点的利息赎回银行下属公司持有股权。也就是说,这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商业贷款,只不过以打擦边球的形式进行。

整个计划书周密得无可挑剔,可行性相当高,她不得不佩服对方对于政策以及风投方向的把握能力,然而有两点让她不禁踌躇。

对方公司是亿鑫集团,而地产项目地点在北海市涠洲岛。

任苒完全没想到,刚一回来工作,便会以这种方式,与陈华的公司发生联系。但是她只做了短时间的思索,就做出了判断:两个人已经见过面,正如她跟张志铭讲过的那样,她没有任何理由回避任何人,更何况牵涉到的只是工作。

她要做的评估只针对计划书本身,并不用涉及地产开发项目。她连日加班,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初步评估,将报告交给上司。

第一次与亿鑫集团方面开会时,任苒的确有些紧张,然而进了会议室,她有些啼笑皆非地发现,陈华根本没直接参与,但来的人至少有一个是她认识的,那就是贺静宜。

贺静宜穿着保守的职业套装,卷曲的长发用发卡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化着淡妆,仍然不掩艳光,她坐在长条桌一个靠边的位置,看到任苒,却显得比上一次在酒店停车场偶遇要镇定许多。

双方各做自我介绍并交换名片,贺静宜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她现在是亿鑫集团投资部门的一个普通职员。看得出来,她十分低调安静,开会大部分时间在认真记录,几乎没有插言,而代表亿鑫主导此次洽谈的投资部副总刘希宇看上去对她也没任何特别关照之处。

双方就计划书的细节做着细致的讨论,会议进行到很晚,达成一个备忘,并约定了下次开会的时间。

会议结束出来,贺静宜才显出了几分打眼,她开的红色玛莎拉蒂明显比她的上司开的车要名贵得多,任苒的上司与同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禁都多看了几眼,而贺静宜却显然对这种眼光早就习以为常,落落大方地对没有开车的任苒说:“任小姐,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这个公开场合的客气邀约,任苒没法拒绝,只好说:“那麻烦贺小姐了。”

坐上车后,贺静宜开门见山地说:“任小姐,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方便的话,请现在直说。”

“那好,任小姐,我希望你以后如果再见到陈总,不要跟他说起我去年曾跟你见过面。”

想想与陈华在香港大屿山的擦肩而过,任苒被这个离奇的要求弄得哑然失笑,“我跟陈总见面最多打个招呼而已,不可能跟他去议论他的女友。”

贺静宜嘴角那个冷笑带上几分讥诮之意,“哦,这么说你们不熟。”

任苒着实有些恼火,“贺小姐,我跟你只是工作关系,你这样跟我说话,既唐突又没有必要,请靠边停车。”

“对不起,不用生气,我不是存心影射什么,只不过,一个跟你不熟的男人,钱包里一直随身带着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倒真是奇怪了。”

任苒大吃一惊,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贺静宜瞟她一眼,“我看我们还是去前面咖啡馆坐坐吧,相信我,这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在咖啡馆坐下后,任苒从惊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终于解释了心底长久的一个疑问,“你是因为看到过身份证复印件,所以去年偶然碰到就认出了我,对吗?”

贺静宜点点头,“当然。我无意中看到那张小纸片,印象很深刻,不要说你的名字长相,我现在甚至讲得出你的出生日期和身份证上的住址。”

任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她在幼稚而一厢情愿的年龄,把帮助强加给一个那么自负的男人,他大概也只是借此记住他生命中那段最潦倒的日子罢了。她干干地一笑,“虽然我不是自恋狂,可是这件事我给不了你解释,你不妨当他暗恋我好了,跟我没关系。”

贺静宜上下打量她,任苒跟她一样,化着淡妆,直发披垂肩头,一身合体的职业装束,以她的标准看,只能算秀丽大方。她叹了一口气,“任小姐,我不是以一个女友的身份来找你要解释的,不用跟我说赌气的话,我猜你比我更了解陈总是什么样的男人,讲到他会暗恋谁——”她短促地笑了一声,“这笑话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

“不好意思,我一向擅长讲冷笑话。如果你只是想叮嘱这个,请放心,我没有饶舌的兴趣,更不会介入到任何人的感情中去。”

“你一点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叮嘱你吗?”

任苒迟疑一下,笑了,“你缺乏安全感吧——对不起,我只能这么想。也难怪你,毕竟他大概不是能轻易给人安全感的男人。”

“看,你比你愿意承认的要了解他。”

任苒的笑带上了几分烦恼,“我真搞不懂你,你干吗一定要逼我承认了解你男友。好吧,我有时还擅长讲一些别人不需要的忠告,那就是:安全感不能靠别人给,如果追求心惊刺激的感觉立于危墙之下,就别抱怨不够安全了。”

贺静宜大睁着一双美目看着她,仿佛在思忖她的话,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笑出了声:“任小姐,你讲出的话可真是……浪漫得可爱。”

她话中的嘲讽之意让任苒不免有些尴尬,她却似乎放松了下来。

“我目前不是他女友,只是他的员工,我跟他今年年初就分手了。”

任苒略微吃惊,随即耸耸肩,“这是你们的私事,与我无关。”

“我没贩卖私生活给别人听的瘾头,不过我真的有求于你,还是耐心听我讲下去吧。”

任苒只得听着。

“站到危墙之下,对我来讲,绝对不是为了追求刺激。两年前我遇到陈华时,正处在这辈子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念到大四,没拿到毕业证就辍学来了北京,还要寄钱回家给妈妈,可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有人跟我说我可以去当演员或者模特,我去看了看,经纪公司满眼都是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年轻、比我胸怀大志的女孩子,她们全都兴致勃勃,满怀希望。像我当时那样沮丧得连活着都觉得是负担的人,拿什么去跟她们拼?”

这个美艳的女孩子说话的口气如此萧瑟,让任苒有些意外。

贺静宜苦笑一下,“对不起,我并不总是对一个陌生人诉苦,我只想告诉你,我来找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争风吃醋。”

“我没法理解你,贺小姐,所以更无从想象。我跟……陈华之间是往事,你跟你男朋友喜欢怎么相处,或者因为什么分手,都和我无关,同样,我的生活也跟你们无关,我们根本没必要交谈。”

然而贺静宜并不理会她,顾自说道:“你说我缺乏安全感,倒真没讲错,不过女人大概只有明确知道自己被人爱着才可能有安全感吧。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陈华是不是喜欢我,他到底喜欢我什么?明摆着,以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

“你想太多了吧,有时候爱情这件事不需要分析。”

“我经历过爱情,任小姐,我清楚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感觉,那是不一样的。”一瞬间,贺静宜眼中泪光莹然,她掩饰地扭头看向窗外。

任苒更加尴尬,她丝毫不愿意被迫面对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子陷进不愉快的回忆之中,更何况这女孩子与她关系微妙。

隔了好一会儿,贺静宜恢复了平静,“我在北京过了近一年很窘迫的日子,跟了他之后,突然之间什么也不用操心了。我还真撒娇问过他爱不爱我,你猜他怎么说?”

任苒没有接腔,当然贺静宜也并不指望她真去猜测。

“他说,他觉得我放着现成的毕业证不拿,跑到北京来闯荡,眼神警惕,成天一副受惊刺猬的样子,看着挺有趣。哈哈,至于我为什么这副样子,他倒是一点也不关心。”

任苒苦笑,当然,有趣——似乎也是祁家骢评价过她的话。看来他看待女人的标准倒是始终如一。

“说实话,他对我很好,房子、车子、珠宝……我看中的东西他全给我买了,可是他跟我始终不亲密,这种好法什么时候他决定收回,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能安然享受这一切。所以我去读MBA,想至少有个文凭傍身。”

“不错的决定。”任苒干巴巴地说,觉得自己来充当她的倾听者,简直荒谬,她几乎坐立不安,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脱身。

“去年碰到你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当时我还没毕业,不希望他发现旧爱离他不远,马上离开我。而且我希望毕业以后能进他的公司工作,更不想触怒他。所以王英强来跟我说想让我介绍张志铭给陈华,我吓了一跳,立刻叮嘱他不可以在陈总面前提到你,你能理解吧。”

任苒无可奈何地说:“说实话,我不理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得重复多少次,我跟他是过去的事了,提不提根本没关系。”

贺静宜意味深长地打量她,“马上讲到与你有关的部分。张志铭是你男友吧?”

任苒不悦地说:“这跟你没关系。”

“我不打算过问你的私事,不过我给你一个善意提醒。张志铭这个人,并不适合当男友。就在我叮嘱王英强不要在陈总面前提起你之后不久,他来找我,开门见山要跟我做一个交易。”

任苒这时吃惊不小,怔怔地看着贺静宜问:“什么交易?”

“他说他现在是你男朋友,他可以断定,你跟陈总以前肯定认识,而且有一段过往。”

任苒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说他可以负责稳住你,不让你去找陈总,他本人更不会去提这件事——前提是我必须帮他约见陈总,促成他的投资计划书引起陈总的兴趣,拿到他想要的风险投资。”

任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贺静宜看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点同情:“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忌惮你出现在陈总面前了吧?不用张志铭说,我也能猜到,以陈总那种对人对事永远冷静的性格,会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一直带在身边,你们从前肯定相爱过,最初的爱情总是来得真诚深刻一些。到了后来,男女之情就混合了别的东西,有时甚至就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

“请问,张志铭达到目的了吗?”她打断贺静宜的感叹,涩然问道。

贺静宜撇撇嘴,“我当时只是陈总的女友,他从来不跟我提公司里的事情。我只能安排他们见一面,许诺我会尽量帮忙,如此而已。没想到,一个多月后,我突然在酒店停车场看到了你跟他。”

任苒记起那次巧遇。

“我马上给张志铭打了电话,想弄清楚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跟我保证,说只是一个偶然,不会再有下一次。说真的,我当时真有些绝望了,我这么防备着有什么意义,北京说起来不小,可CBD只那么大,你们大概早晚还得见面。隔了几天,张志铭又来找我,我说算了,我听天由命,你们要见面就见面吧。你猜他说什么?”

任苒不用猜测,她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跳动得十分不规律,仿佛坐上了飞机,正在飞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