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母女天性,自认识孟娟以来,薛宁就挺喜欢她,此刻见她这般隐忍又期待的表情,想起她为自己所画的那些画,不由心疼。

每一次下笔,她是抱着怎样的思念在想象;是怎样一再说服自己她的女儿一定在某个角落生活着,哪怕有着完全不像她的脸,哪怕过得很辛苦;是以怎样的信念盼着她归来的这一天。

虽然她是被遗弃的人,但她非常幸运,这些年过得很好,甚至很少想起他们,这样想来,他们受的折磨怕是更多吧。

薛宁松开薛书阳的手,慢慢蹲□来温柔地拥抱住她的瞬间,孟娟呜咽出声,抚着她的背一直重复说对不起。薛宁靠在她瘦弱的肩上,笑着说:“没关系了,我一直过得很幸福,没关系…妈妈。”

随着这一声妈妈,孟娟嚎啕大哭,顾星本是想安抚她,可拍了下她的肩膀,又忍不住转身对薛书阳说了抱歉,独自去了阳台。

到午饭时间薛宁又吃惊了,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她不由看向薛书阳,是不是他泄露了情报,薛书阳无辜地摇头。还红着眼眶的孟娟笑眯眯地边夹菜给她边说:“前几次你来我不是问你喜欢吃什么吗?最近让家里的阿姨练习了这几道菜,尝尝合你的口味吗?”

薛宁瞅着堆成小山的碗,暗叫不妙,他们不会是想一股脑把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父爱母爱补上吧?

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开始担心自己的身材。

这天过后,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报纸上的旮旯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没有后续报道,更没有纠缠不清的八卦,薛宁好奇不已,“还以为又要被无聊人士炒上个把月呢。”

“你也不看看你爸爸是谁。”薛书阳不以为然,“就算有八卦也不会刊出来的,普通大众饭后说几天也就淡了。”

“…他有这么厉害吗?比你厉害?”

薛书阳知她故意这样说,但也只能诚实地点头,顾星的厉害都藏着呢。

薛宁咋舌,想起开业那天他的那些朋友,大概…也许…顾星是比她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

薛宁去公司时也没接收到不善意的目光,得知她是来办离职时大家却表示不解。她偷偷告诉何曼理由,何曼更骂她是猪脑袋,“也就顾总宠着你,给你机会折腾。折腾累了,还是回来吧。”

薛宁敷衍地点头,收拾东西时意外地碰见田夜来谈事情。这位女士大概是想起以前对她的诸多不善揣测,脸色尴尬。薛宁起了玩心,特意等到田夜从顾星办公室出来,热情地送她出去,顾星丢了个警告眼神给她,她也当没看见。

等电梯时田夜勉强笑说:“原来你和孟娟是母女,难怪长得那么像。”

她自己要往坑里跳,薛宁也不客气了,笑说:“对啊,顾总原来对我这么好,都是我妈的功劳,归根结底,他最爱的还是我妈妈嘛。他们私底下恩爱过头,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田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逃一样地闪进了电梯。

完成使命的薛宁愉快地小跳步回去敲顾星的门,探头进去说:“我先走了,今天不回家。”

顾星笑着点头,“明天和薛书阳一起过来吃晚饭吧。”

薛宁应着好,在同事们的不舍声中暂时成了无业游民。

“你这无业游民也太忙了点。”有为青年孔雅欣极为不满,“以前约你吃饭就难,现在你时间要劈成两半,更难了。”

薛宁傻傻地笑,“再忙也得和你吃饭啊,你还不是忙着恋爱。”

说到恋爱,孔雅欣又来了兴致,“你们呢?你还不准备改姓?不改姓怎么嫁给薛书阳啊。”

薛宁羞涩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再说吧。”

顾星和孟娟知道她和薛书阳的关

系,薛诗杰这边却不知道,薛书阳说他随时可以去摊牌,可她还没准备好…

她怕薛诗杰他们生气,难以接受。

于是就这样拖着了。

大半月后,向来不关心政治的薛宁被段羽主动灌输了市里的一些人事调动。蒋韵婷的父亲被调去别市做市长,看着是去了“副”,但省里的二级城市哪里能和省会相比。

“你没听说?”段羽感到奇怪,“连蒋韵婷都一起被调去那边了,倒是方便他们搬家。”

薛宁不知如何评论,但他们若真搬走,她会松一口气,毕竟这个城市还是太小。

市里的新市长是空降兵,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段羽看她确实不像知情的模样,干脆挑明说:“单位里有不少八卦,说蒋市长是得罪了人才被调走,新来的市长又是你爸爸的朋友。”

“诶?我爸爸好像不怎么和政界的来往。而且最近公司都是薛书阳在管呀,他很久没出去交际了。”

段羽无奈极了,“我说的是你另一个背景更复杂的爸爸。”

薛宁迟钝地啊了声,新市长的名字,她确实是见过的,在开业典礼的嘉宾名单上,可那天好像没见他来。

这样说来,薛宁结巴道:“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关系,他们家被调走了?”

段羽看她诚惶诚恐又觉得好笑,点头道:“恐怕是这样。”

薛宁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

第二天她在顾星这边住所收了个快递,拆开看了眼就傻掉。

里面竟然是她和薛书阳那晚在农家乐的秋千上亲吻的照片,除此之外,信封里还有一纸便笺,用非常娟秀的字体写着:“照片拍得挺美的,所以我还给其他人寄了份。”后面竟然还画着笑脸符号!

薛宁急急翻过信封来看,始发地正是段羽昨天提过的那个蒋家被调过去的城市。她抱头哀嚎,蒋韵婷要不要这么热情,人都走了还要送份大礼给她!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蒋韵婷说的其他人是谁。

不过…薛宁自嘲地笑,这样也省了他们一桩事,不用主动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快乐!

晚上吃了两个粽子><

这也许是倒数第二章…啰嗦的有点多。

看啰嗦的我能不能在下一章完结吧!

另外,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呢?

也许不能立刻写出来,但有时间我还是会写一两个的= =

、等你经过

薛宁也不是没想过补救。

现在冲回薛家拦截住每一个快递?可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薛家在市区,要收到早收到了…

又或者,装傻说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她?

拉倒吧。

虽然看不清楚脸,可那衣服那身形,养了她十八年的爸爸妈妈不可能认不出来。

综上所述…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先给薛书阳打个电话。

薛书阳比她冷静很多,甚至可以说太过淡定,“我没收到,照片你先留着。”

“留着干什么?”

“…纪念。”

薛宁无语凝咽,他的思想回路能正常点吗!

“我过来接你,你别一个人先回家。”

薛宁低落地喔了声,她才会那么傻一个人回去当炮灰呢。

刚挂掉他的电话,在画室待了一上午的孟娟正巧出来,见她皱着眉头便问:“怎么了?”

薛宁最近和孟娟的相处自然了些,遇到这种难题忍不住想撒娇,便把照片给孟娟看了。孟娟细细看了下,抿着唇笑道:“是拍得挺好的,像偶像剧。”

“妈妈!”薛宁被她说得红了脸,这些人怎么都不着急?薛诗杰和杨雪芬也还没打电话来,真诡异。

孟娟拍着她的手背说:“你急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这位蒋小姐是真傻,真坏的人不是这样使坏的,你别担心了。”

“我担心的是…”薛宁咬了咬嘴巴,担心薛诗杰他们对她失望。

“怎么会?”孟娟似知她心中所想,笃定地说:“他们那么疼你,只不过从女儿变成儿媳,有什么不好的。”

“是吗?”薛宁不信,她和薛书阳这近水楼台的爱情,真的能被他们接受?

和薛书阳回薛家的路上,她前所未有的紧张。发现自己喜欢上薛书阳的那一年,高考前夜,还有决心告白的时刻,都没有这样紧张过。毕竟那些日子过后,她还可以抱着新的希望,这一次…若通不过,就是绝路。

中途薛书阳接了一个顾星的电话,薛宁稍微分了心表示不满,明明她才是顾星的女儿,现在却是薛书阳和他联系更密切,顾星的有些事还通过薛书阳来转告,哪有这样当爹的?

“你们又说什么?”

“善后的事情呢。”

“善什么后?”

“你以为蒋韵婷这照片只寄给了爸妈?她又不缺这点邮费,自然也给媒体寄了。”

这样一说,薛宁又急了,她怎么没想到这层?单纯的家务事还好,这要曝光到了媒体,说不定就是个丑闻了。

“那…那怎么办啊?”

薛书阳见她一脸焦虑,也不忍逗她,直接说:“所以你的超人老爸这不是在回收照片堵上众人的嘴么。”

薛宁联想到昨天段羽告知她的八卦,认真地问:“你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呢?”

“…他是你前老板,又是你亲老爸,你还来问我?”

薛宁深深思考后,严肃地说:“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卖画的。”

薛书阳扑哧一笑,连连点头,“他确实是个卖画的。”

他们到薛家时,这位卖画的早已坐在客厅里和薛诗杰喝着茶谈笑。

薛宁跟在薛书阳身后低着头进去,怯怯地叫了一圈人再抬头,薛诗杰和杨雪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只能委屈地看向顾星。顾星却躲开了她的目光,抱着双臂做壁上观。薛宁瞬间垮了肩膀,他不帮着她,来这里干什么?

杨雪芬转身拿了个信封出来,扔上桌就对着薛书阳训斥:“你也太不小心了!有人偷拍都不知道?”

哈?!

薛宁瞪大眼睛,这开场白是什么走向?

薛书阳唯唯诺诺地应着,还有空冲她眨了下眼。

薛诗杰拉着杨雪芬坐下,和事佬一样说:“好了好了,那里那么偏僻,谁知道会有人偷拍。”

杨雪芬拨了拨头发,“幸好都截住了,不至于明天又上报纸热闹一回。”说着她见薛宁战战兢兢,又情不自禁笑出来,冲她招手说:“吓着你了?过来挨着我坐。”

薛宁没摸清楚情况,脚步僵着不知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她以为等待她是暴风雨,谁知还是清风拂面,当然适应不过来。

“才两天不见就怕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杨雪芬摆出生气的脸,她立马乖乖地坐了过去,挺直腰杆,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拘谨得不像在这里待了十八年的人。

对面的顾星嗤笑一声,“没出息,以前是谁在我面前说天不怕地不怕就要喜欢哥哥的?”

薛宁又羞又急,要在平常,她早把手头的东西扔过去了,可现在也只能哀怨地瞪一眼来帮倒忙的顾星,默默垂下了头。

在座的不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就是血缘至亲,早就看透她弯弯拐拐的小心思,她也不是愚笨,但很多该深想的事情她单纯地简单化,很多简单的事她却抱着头胡思乱想,正如此刻。

杨雪芬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妈妈是有点生气。”

薛宁抖了下,头垂得更低了。

“气你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们,你说说你喜欢你哥多久了?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就当你不过和以前一样喜欢粘着他而已。”

这…大庭广众的,让她怎么回答这问题?

“你哥订婚时,你是不是恨死我们了?”

“没有!”这次薛宁回答地很迅速,薛书阳自觉地补上正确答案,“她恨的那是我。”

薛宁用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瞅见薛书阳那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模样,极为不平衡,他们几个是不是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人呢?

“你哥哥有什么好?就那么喜欢?这个不说妈妈真生气了…”杨雪芬语气稍重了一点,薛宁习惯性地扑进她怀里,忸怩地叫了声妈妈。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杨雪芬揶揄道:“看来你是得叫我一辈子妈妈了。”

薛宁欣喜地眨巴着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好像厄运都能转化为幸运,历经曲折的感情也能修成正果…更重要的是,她身边有这样无条件关心她包容她的家人,所有任性都能得到原谅,某些瞬间,她觉得她配不上如此的真心相待。

当晚她仍旧回山上住,孟娟休息后顾星来敲她的门,见她还郁郁不乐,他一改白天的嫌弃模样,温柔地问她还在担心什么。

她也说不上来在担心什么,就是心虚。

这些承认和祝福来得太快,她一时承受不来。

“我觉得生活对我太好了。”

顾星呵呵笑,“你还真容易满足。”

“你不觉得你们对我太好了吗?”

顾星总算听出问题所在,挨着她坐下,认真说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对你好的过程,我们肯定也是快乐的,而你快乐的话,我们也会过得很好。别去纠缠值得不值得,真不值得的人不会思考这些问题。”

薛宁细细听着,似懂非懂。

顾星的话偶尔让她茅塞顿开,偶尔却让她更加迷茫,这次明显是后者。

见她懵懂的表情,顾星就知她还在纠结,便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改回名字的事必须去办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得一直住在这边,以后嫁回去了有的是时间陪他们…嗯,另外,你还在找工作吗?”

“在找!”她似乎只对最后一句话有回答权利。

顾星揉揉她的头,笑得意味不明,“慢慢找。”

半个月后,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从薛宁变成了顾盼,她非常不习惯,应聘时别人叫顾小姐她还得反应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至今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孟娟又完成了新作,纯风景的小水彩,薛宁在田夜负责的杂志上看见专访,孟娟说不会再画人物了,过去的那些都是送给她女儿的见面礼。薛宁靠着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幸福地傻笑,对孟娟她总是有太多心疼。

前个月的某天,她心血来潮问顾星他们当年那么年轻怎么没另外要孩子,顾星沉默了好久才说:“她当年生你时太年轻,乡下的医疗又跟不上,差点难产…后来就不能要孩子了。”

这初次披露的往事令薛宁震惊,谁才是当年遗弃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她真不敢擅自给自己贴上标签。

幸好啊,幸好他们还能重逢。

由于顾星押着她长居在山上,她和薛书阳总算有了普通情侣的约会模式,又一个无望的应聘结束的下午,她四仰八叉瘫倒在薛书阳办公室的沙发上,大口喝掉一杯水后抱怨道:“你说说,我虽然不是名校毕业,好歹也是个211…五官也算端正了,业务能力更没得说,都在顾大老板的公司做那么久了,怎么就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做我的伯乐呢!”

她为什么找不到工作这事,薛书阳算是内部知情人,此刻眼睛不离电脑,建议道:“找不好就回那边吧,你不是挺喜欢原来那工作嘛。”

薛宁面露尴尬,是挺喜欢,可当时趾高气扬地辞职了,这才几个月啊,没有灰溜溜回去的道理。

“你啊,就会在小事上折腾,回去又没人把你吃了,还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总比现在东游西荡的好。”

薛宁听了这话,危险地凑到他办公桌前,眯着眼睛说:“你嫌弃我!”

真是欲加之罪,薛书阳无奈地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我是怕你一直找不到打击自信心。”

被戳中心事的薛宁鼓了鼓嘴巴不说话,薛书阳不管她继续打字,薛宁气愤地揪着他领带,恶狠狠地说:“你就是嫌弃我!我不工作了!你养我!”

“…好,”薛书阳被她勒得直喘气,“我养你…养你。”

薛宁松开手,又笑眯眯地给他整理好领带,“才不呢,经济不独立的女人会很可怜的,你就会真正嫌弃我了。”

薛书阳收回手圈住她的腰,“岂敢岂敢,你以后不要嫌弃我老就行。”

薛宁扳着手指数了数,“你正好比我爸小一轮诶。”

“对啊,他在我这个年龄,你都在小学里和段羽玩过家家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薛宁假装没听懂,哼着歌准备起身。

薛书阳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为了我在你爸现在这年纪时能看见薛辉在学校里和学生玩过家家…”

这又长又拗口的条件状语惹得薛宁嘻嘻笑,薛书阳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贴着她的脸,声音更低了些,“宁宁,我们结婚吧。”

薛宁当场傻掉,她以为他又心血来潮拿薛辉这名字开开玩笑而已…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薛宁想来想去,只能咕哝出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