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珠拿掉盖在脸上的枕头,一把朝我扔过来,声调里有着被我吵醒以后的暴躁和不耐烦。

你们只是四年不见,不是四十年!

语毕,她一把从床上坐起来,特别不理解地看着我说,我就奇了怪了夏小安,你那么想见的人终于见到了,怎么就没有当场冲上去逮住一顿啃呢?!我说我也想,但当时人多口杂啊。再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狼狈,如果我真的冲上去,绝对会去破坏美感!

其实,我知道我是不敢,有一种情意叫什么?近君情怯。尤其是上一秒,我以为我又错过他了,我以为我们此生再不会相见。

裴明珠依然不泄气继续问,我更奇了怪了,看见许灼和另一个女的手挽手,你怎么就不愤慨呢?!我故作风情万种地撩了撩中长的发回道,那是因为你低估了我在许灼心中的位置,以及我满血值的战斗力!裴明珠面瘫地看了我几眼,回了句好的,我等着看现在的你在他心中究竟什么位置,以及你的战斗力有多强。

结果第二天,我却没有按照计划的时间表去找许灼,因为,我头一晚太亢奋直到凌晨才睡着于是睡过了头,并且最终是被电话吵醒,屏幕上跳跃的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其实也没多久,可就是让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接完电话以后跳下床去洗漱,然后跑去踢开裴明珠的门,对着她鬼哭狼嚎,你怎么没有叫醒我!!!裴明珠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试过,我很尽力。是的,我承认我睡死了真的是雷打不动,所以最终我无力的低了气焰,准备走,想了想又倒回来,轻轻对她说,甘蒙给我打了电话。

我看见裴明珠掌著门的手指僵硬了那么一小下,随即恢复正常,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武装好。

无所谓的,你们俩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和她之间的一些纠葛,不想硬加诸在你身上,更不想逼你做出个什么选择。在我裴明珠的字典里,我同你的关系很简单,A就是A,C就是C,组在一起就是AC米兰,无条件地,它就必须是一个团队。哪怕中间多了一个B,它还是不会变。

因为那天,我已经很感动了。

我真是第一次听见感动这两个字从裴明珠嘴里书评出来,哪怕她年少时因为斗鱼红了眼眶的时刻,也没有说出这矫情的两个字。我一下有些无所适从,吐出一句明珠,你好有文化啊,你还知道AC米兰。她哼一声,这不是文化,是常识。随即很迅速的关上了门,甩我一个人在外边,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

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魂斗罗!你不是有满血值的战斗力要给我看吗!

于是我对着门做了个鬼脸吼道。

你放心!等我会完甘蒙就去决战紫禁之巅!

约见的是星巴克,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这倒一点也不像她故意耍大牌迟到的风格,她坐的位置在很昏暗的角落,厚重的帘布将灯光几乎全部挡掉。我一去,故意调侃了一句缓和气氛。

我怎么觉得我们俩是来偷情苟合的啊。

甘蒙原本不知怎么先开口,听见我的话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停下搅拌咖啡的手,伸出她自诩的芊芊玉指来掐我的脸,满是兴奋。

真好,平安。

她没怎么改变,唯独发型,换了个粟色,长直的发变成了一头慵懒的大卷,更显女人风情。我说不要这样子,我爱的真的是男人。她终于完全放松下来,瞪了我一眼道。

是的。我知道,那个男人叫许灼。

说到这,我立马精神来了。

你知道吗,我找到他了。本来今天打算去会一会的,要不,你陪我去?!

我怎么好意思说,其实我有些发虚。我怕我们见了面找不到话说,我怕我一个人去,会直面那个残忍的词语,物是人非。

哪料甘蒙连考虑都没有,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也好想看看,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流氓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拿眼横她,自知说错话,她立马改口。

我是说,我好想看看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是否依旧俊朗…

后来甘蒙给我说,如果换做别人,就是翻出个大天来,让她这样难堪以后,她必定会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却唯独没有选择和我一刀两断。我说为什么呀,是不是我特有人格魅力的原因。她说不是,是因为那天,我誓死维护裴明珠的样子。

就因为我怎么都要维护裴明珠的样子,让她觉得特别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因为她确定,如果有一天,她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也会不顾对错,始终相信她,始终站在她这一边,无条件。这是她一直想要拥有的友谊。

对此,我很是得意了许久,并且在陆轻舟说我愚义的时候,大声反驳。

你倒是想有个人来对你愚义,可惜没有!

那天,我和甘蒙再去到那栋居民楼的时候,率先见到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许灼,而是那天那个挽着许灼,与他并肩而战的女孩子。彼时,我站在那排旧式楼下,任甘蒙九牛二虎的要往楼上拉去。

我始终是怯场了的,那想见而不敢见这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不停思虑着等会儿见到了,该怎样说那句开场白。壮烈一些,还是诙谐一点,还是坐着聊聊天,结果这所有的预想都没有应验。

在没有和那个女生接触的时候,我对她仅有的印象只是一头利落短发,比我高一点,偏瘦,其余并没有多大的特别。在我和甘蒙进行一场拉锯战的时候,她撒着人字拖,从有些暗的楼道里走出来,视线落在我身上几秒,然后定定的站在了我面前,很清脆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夏平安。

我从甘蒙手里将另一只手彻底挣脱出来,站直身,与她对视。虽然对裴明珠说得多么不以为意,但在心底,我不可抑制地将她当做了情敌,所以我高度戒备。她却友好伸出手,对着我笑了笑,右手上边的银色手链在我眼前晃啊晃,很是耀眼。之所以让我觉得耀眼,是因为上边的银色小吊坠,是四年前,我为许灼亲手挂上他那款诺基亚的。形状是一个咧着嘴笑的巫婆,长头发齐刘海,咧开的牙齿上镶嵌的是三颗小水钻。

她靠近了些,很不以为然的将我伸出了一半的手,轻轻握在手里自我介绍。

邓蕾。

看我没有反应,眼睛一直紧盯着她的手腕处,她才方放开我的手,又是一个轻笑。

你也觉得这吊坠特别?我从许灼那里厚着脸皮要来的。

闻言,我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道,是挺不要脸的。

我那句话并没有想要隐藏,何况我们离得太近,邓蕾绝对能听见,但她却忽视了这样严重的挑衅,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与整体给人的礼貌感觉,不知为何,这总让我想起卫优澜。我听见她不以为然的说。

我是在好心建议你们打道回府,因为,他不会见你们的。

语毕,凑近了我,眼里更是盛满笑意,轻轻加重几个字。

尤其是你。

听说,我们与陌生人的安全距离是1.2米,这是在公共场合应该保持的礼仪,一旦对方逾越了,会让人产生不安的感觉。于是我最终没有克制住,从两人的缝隙间伸出手至她的肩膀,下意识用了力,将她推离属于我的安全范围,脑子里有团火在燃烧,并越烧越烈。

甘蒙看不过去了,她站在我身边来,一把揽过我的肩膀盛气凌人的说。

与不相干的人废什么话啊!直接找去不就得了还看她脸色?你要和他处,谁还拦得住?!

说完,她拉起我就要往里走,邓蕾却只是无声地挡住了我们前进的脚步。看她这样无声无息的样子,我是真的有些怒了,刚准备发飙,却听得有人在楼道处说话,我抬头,便看见上方,许灼倚在一旁生了锈的栏杆上,他微微低了头看我,言辞简洁的说话。

麻烦你带着你的朋友,离开。

那个少年,嗓音早已改变,与当初的稚嫩对比鲜明,声线浑厚了许多,听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落泪不是因为发觉了他的改变。

而是,在我自以为经历千山万水终于寻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开口,要我走。

第35章 我知道我像个疯子。

在许灼开口要我走的时候,我简直无地自容,我想起在裴明珠面前我放的那些狠话,感觉自己被人给了一个耳光。我静静站在原地,凝望着高处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已经不如往日清明,他没有变得更好,甚至比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更狼狈。那一瞬间我在想,我执着的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我对他究竟是喜欢是怨恨,还是不甘心呢。

可不等我得出结果,甘蒙已经蹿了出来,她比我的火气更大,挡在我面前,隔绝了我和许灼的对视。甘蒙情绪高昂的时候有很多小动作,垫脚骂娘什么的,所以我看见她张牙舞爪的指着许灼骂。

去你丫的混蛋!你以为对你心心念念一千四百多天是件容易的事啊!你以为谁他妈的都可以为了你挡机车眼睛都不带眨的啊!

我拦住了越见亢奋的甘蒙,怕她会将往事抖落出来,越说越多,在在往我心坎儿里戳。我小声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甘蒙见我难得只会重复说一句话的样子,带了些祈求,她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止了。我一手牢牢握住甘蒙的胳膊,再次回过身去,坚定的,面对不远处的人说话。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喜欢你的,我也不是一定要找到你的,我更不是一定要站在这里来承受我可以不承受的攻击。

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而已。

那番话,我具体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语气说出来的,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我甚至在那之后有一些后悔。提前掀了自己的底牌,这完全不符合我的设想,我原本的计划那么完美,我给裴明珠说,这一次,我要步步为营,将许灼也搅得和当年的我对他那样,对我欲罢不能。当时我还很夸张的要她给我参谋,但那一切,现在统统被我打破。

那句话方出,我感觉甘蒙的身体也僵硬了几秒。大概这些,也是她想要对北广说的吧。只能埋在心底,永远没有机会启于唇齿。

许灼终于有了表情,他盯着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皱眉的样子和四年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一样,额头的纹路不深,却分明无比。我似是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连着以为自己也可以回到肆无忌惮的从前。于是我很自以为是的又向前走了几步,至阶梯最下方,底气特别足的说。

四年前,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消失,那么今天,你就更没资格要我离开。

终于,邓蕾沉不住气了,她想靠近我,却被我手一挥推向墙壁,她整个人撞在坚硬的混合泥土上,立即呻吟出声。应该是真的很痛,因为我用了力气,对待我不喜欢的人,我从来不心慈手软,这一点,还是许灼教的。所以我才有那么大的勇气,在奶茶店里为了想要保护的人直接掐架,彼时我脑子里的画面,也是那嚣张的脸庞。只是我忘记了,在我缺席的这么多个日夜里,我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对我一无所知,或许也不想知道,而我对他亦一样。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些什么过了怎样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人,而心中的那个位置,是否已经推杯换盏。我只是固执地以为着,我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都该,一如既往的包容我,所以我没有忌讳。

邓蕾轻细的痛呼响彻在我们几人的耳边,虽然轻细,却清晰无比。看见我的行为,许灼瞬间不淡定了,他连喘几下,似乎被气得不轻,最终抬起手,很明确的指着我,咬牙切齿的说了一个字。

滚。

甘蒙再也受不了我如此低声下气,拉着我就要走,我却在那一刻异常固执,固执地从她手里抽出手,固执的看着他两眼泛红却硬是不哭,我的语气开始高昂,我横着眼问。

凭什么!你凭什么!

许灼的情绪也被我带得激动起来,他很快速的下楼,想要走到我面前,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中途的时候似乎崴了一只脚,于是扶着已经爬满铜黄绣纹的旧式栏杆,停留在了楼梯中央。邓蕾终于不再顾忌我,很快速的迎上去,许灼却没有看她,只死死盯着我,指着自己的右腿表情凶恶地道。

就凭这条腿!行不行!

顺着许灼指的方向再细看,我才发现,他并不是崴了脚,而是原本,脚就不利索。他挣扎着想要自己快速站起来,却行动缓慢。刹那,有不好的预感仅仅扼住我的呼吸,我如遭雷击。心里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后的尘埃在飞扬,我听见来自回忆的叹息,我恍然看见那些过去的美好,沉入谷底,再唤不醒。

最终邓蕾什么话也没有说,扶起情绪激动的许灼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终还是傻傻地站在了原地,没有继续跟上去。因为我听见,他转身的时候对我说了三个字,阻绝了我一切想要说的。

他说,我恨你。

他是轻描淡写,我却肝胆俱催。

之后,我没有回家,我拉着甘蒙,去找了北广。

在明明知道他俩中间藏匿着的尴尬过后,我还是执意拉上了她。其实我存在着私心。我觉得,有了甘蒙在场,很多话北广才会愿意对我提起。我想你们应该了解,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初高中,身边的死党和谁谁课代表谈恋爱了,然后撺掇死党说我作业没做,可不可以叫谁谁循个私。

就是这样,我已经迫切得想出了一切的招,哪怕幼稚如此。

我和甘蒙直接打车冲到了北广在的那个送水店,被告知今天没他班以后,又换了路线跑去KTV找。我知道自己一定像个来抓奸的女疯子,我在整个KTV大厅的中央,揪着北广的衣袖,如被抛弃的黄脸婆,誓要问出一个所以然。

后来北广告诉我,他其实一直都莫名的怕我,他总是觉得,在我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我说,比如?他很认真的组织了一下措辞,最后说,啊,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逼得我差点儿血溅当场,毕竟,我一向以为在北广的印象里,我就是一女英雄,够义气够豪迈不计较,原来我压根儿就是一洪水猛兽。

当时的北广被我在大庭广众下拖着衣袖,一口一个混蛋,那个原本要上前来的大堂经理便生生止住了脚步,最终在北广回头的时候,默默给了个让他走的手势。在我将北广顺利从KTV中途拉走之后,甘蒙差点对我下跪,五体投地状。

你真是我大姑奶奶。

我们三人坐在出租车上,看似镇定极了,但手心出的汗却将我们统统出卖。甘蒙紧张的是和北广共处在这么狭小的一个空间,所以她在中途装模做样的摸出电话来打,但是我异于常人的听力却悠悠听见几个字,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中英文轮着重复了一遍,甘蒙却对着手机讲得有声有色,那一刻我突兀地笑了出来,接着像是连锁反应,北广也有了表情,是惊,还有怕。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特别怕我精神失常地问我,平安姐你怎么了!

这一吼,吓得甘蒙手一滑,手机跌落我和北广脚边,我恍然看见北广故作不惊异的瞥了一眼手机界面,上面显示着大大的几个字:你好移动!再见!于是车里再次诡异的静默了。

而我的静默,却是彻底的。

我看过许多电视剧和生活中的人,在与一个男生谈恋爱时,他身边的朋友都很热情的叫你XX姐,XX嫂。当时听来甜蜜,甚至融入思想,让我们都以为,这个称呼真的就要跟自己一辈子了。然后分手,决裂,再遇见那些人,他们开始普通的称呼你的名字,或者依然固执地叫你曾经有过的身份。那个时候,我觉得前者太不懂人心,现在,我终于觉得后者更残忍。

我始终觉得,人非了,物就应该非的。如果人已经不在,还执意地让自己目睹旧物,这样,会挣不开这个牢笼,一辈子。所以即使有短暂的不适应的痛苦,也是好的。

中途堵了车,望岛路附近,没有哪一天能顺畅上三个小时。

我在这长长的车龙当中,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向着身边满脸诧异的北广深深鞠下一个躬。我的声音有些抖,我觉得我很卑微,我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请求那个男孩。

请你告诉我。

北广全身一怔,嚅动几下嘴唇,眼睛闪了一闪,最终张开嘴,说了让我从此万劫不复的一句话。

四年前,卫优澜差点死在许灼手下。

第36章 我想得到自己的原谅。

毕业那天的那顿火锅,许灼和北广是最先到的,中途卫优澜却打来了电话。北广说,他不知道卫优澜具体说了些什么,但肯定是不好的,也一定关于我,因为许灼原本一只手捏着碗的边缘,一会儿就已经整个人站起来,毛躁的往地上摔碗,咬牙切齿地回。

你要是敢动她手,我就拿你命!

之后许灼就走了,北广本来要跟去却被告知留在这里等我和裴明珠。所以在我问起许灼的时候,北广才会将视线转移到菜单上,违心的回答我是许叔打电话叫走的。当然,后来巧逢许灼和卫优澜,也就不是那么巧合的事情了。北广说,许灼没有骗我,他是真的和卫优澜提出了保持距离,只是依她的性格怎么会受得了这奇耻大辱,所以想方设法的要许灼再乖乖的呆到她身边。

那个年纪的我们,似乎都多了一股轻狂,不只是我和裴明珠,卫优澜也同样,哪怕她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比我们成熟太多。我们想要得到某些东西,某个人,就拼了命的去伸手,不介意也不考虑会不会伤害到对方,也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任由自己伸出去的手携风夹火,哪怕到最后是鱼死网破。我终于理解卫优澜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里那莫名的怨恨从何而来,如果是我喜欢的男孩子,为了另外的人对我言听计从,那大概只会让我更疯狂。

那些人是平常卫优澜手下的混混儿,她用钱养着他们,他们帮她解决困难。事情发生后,小蝴蝶很粗鲁的骂娘,说出门之前应该查下黄历的,上面肯定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全忌。而当时我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我其实想说,她们不是应该查黄历,应该远离我。对于小蝴蝶和明珠而言,我就是个突发事件体,无论哪一天多么的适合出行,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和许灼纠缠,卫优澜总会找上我,总会发生意外。但我最终没有说出来,我害怕,怕她们真的因此而离开我。夏平安,她其实很懦弱。

明珠出事的消息,是小蝴蝶告诉北广的,接着北广就风风火火的通知了许灼,想要和他一起到医院来看望。当时的许灼正在拿着手机发呆,北广的话却将他一锤敲醒。他很迅速的站了起来,飞奔着门外去,北广的旧式摩托就停在门口,钥匙没有取下,他脚跨上去,就呼啸着不见了人影。北广以为他是来了医院,紧接着打车往医院奔,却没有看见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找了卫优澜。

警察局的人找到车厂来,说是故意伤人,北广惊慌了,没有考虑就脱口而出说不可能,那个时候我和他在医院看望朋友…那带头的饿警察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做假证也是很严重的罪。受害者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血流了一地,难道能平白无故诬陷他?北广傻眼了,问是谁,那警察说,好死不死的,惹卫家干嘛。

听北广叙述的时候,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场面,但我已经能够相像,许灼是如何暴跳如雷的去找到了卫优澜,又是如何歇斯底里的在实践他那个,要保护我的诺言,虽然这个诺言我一度怀疑了那么久。

我怎么会忘了,我怎么能忘了,那是在胳膊上刻下刺青,说要保我平安的少年。

许灼身上一直都有带匕首的习惯,刚开始我有些害怕那样冰凉锋利的器具,久了就习以为常,甚至在和他疯闹的时候,抢过那亮晃晃的刀,故作凶狠的模样。记忆深刻的是一次暑假,我和明珠逛街的时候看见一堆情侣穿情侣体恤,特别甜蜜,于是我一刻也没有犹豫的,拉着裴明珠去帮我和许灼选了一套,亮黄色,两个太阳笑脸,吐着舌头卖萌。我送给许灼的那天晚上,我俩就穿着那衣服招摇过市了,下身都穿的短裤,汲着人字拖,从学校后门的第一家大排档走到最后一家,感觉像是在走红地毯般,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结果特别不和谐的是,许灼太瘦,那件体恤很宽松,走动起来晃晃荡荡的,导致他别在后腰间的匕首就这么掉落了出来,我当时特别不高兴,因为此举彻底破坏了我心目中的美感,于是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在身上放这些东西!他却不甚在意。

不行,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我不得保护你啊。

我不得保护你啊。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多么的寻常不惹人起眼,但在四年后的今天听来,足以让我打从心眼儿里泛起酸涩,翻江倒海。

彼时我不依,我说哪有那么多危险呢?我生活了十七八年,独自走了多少路,还不是好好的活到了现在,也没有遇见过什么灭顶之灾,不要因为自己脾气暴躁容易冲动让人觉得危险,所以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危险。然后我成功惹毛了许灼,他松开我的手走掉,我也赌气往反方向走,却果然千年一遇的碰见了流氓,惊慌之际,许灼却又出现,挡在我面前,从那以后,我再也不阻止他随身携带这些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谈话有短暂的沉默,最后是我轻言细语的问北广,那么,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北广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在监狱里和其他人打架弄的,他和邓蕾也是在监狱里认识。邓蕾是警校实习生,负责少管所,许灼和一群人打架的时候,若不是她出来阻止,估计命都能没了。

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抱着膝盖一动不动沉思。北广和甘蒙以为我哭了想要安慰我,几乎在同时伸出了手,两人具都对看一眼,又同时尴尬的将手收了回去。看见这一幕,我竟然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雷厉风行的将甘蒙和北广挨着的两只手拉至一起,在他们二人惊慌又惊讶的眼神中,依然不放手道。

生命太长了,长到我们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着,也许下一秒就真的分道扬镳,也许下一秒就死掉,所以在那些鸿沟还能跨越的时候,请努力一点。请摈弃掉所有的外在因素,疯狂的去喜欢,疯狂的去想念。

做到我没能做到的,一切。

三人具都没有再说话,也再没有动作。片刻后我松手要离开,甘蒙问我去哪里,我对她笑了笑答,去还债。

转过身的时候,我瞥见甘蒙有些无措的想要将手从北广的掌心抽回,男孩却紧了紧,我低头扯了扯嘴角,心底无比畅快。我畅快的,不止是他俩意外的进展,还有,我终于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去死皮赖脸的出现在许灼身边,哪怕挫掉我自以为是的骄傲。不管他现在是恨我也好,怎么都好。因为比起他为我做的,承受的,这一切,真的太过渺小。

之后我去找了许灼几次,对方却避而不见,于是我很丢脸的效仿了当年小蝴蝶的做法。我在一块大纸板上写上了大大的许灼两个字,就这么举着,站在那幢旧式的居民楼下等,周围人审视的眼光几乎将我刺穿,头顶的阳光也没有想过要将我放过,我感觉自己赤裸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展览,可是我没有想过要退缩,我就是想要见到他,我要亲口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在最初的最初,没有交付应该给予的信任。

结果许灼没有出来,我等来了陆轻舟。

我都快忘了有陆轻舟这个人,我一门心思栽倒了许灼这个坑里,就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因为阳光太大,视线有些模糊,所以在看清陆轻舟的脸之后,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有莫名可显而易见的愤怒。我问,你怎么来了呀。他却一言不发并气势汹汹的夺过了我手上的纸板,一手扔出好远去。我的声音立马就高昂起来,尖叫你疯了!随即要跑过去捡,陆轻舟却一把逮住我胳膊腕处,直接捏住骨头,语气很重的回我道。

你才是疯了!

他力气很大,拖着我要带我离开现场,我终于不再温顺,对着他又踢又咬,却每次都被躲掉。手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最后我没忍住,空着的那只手手朝他的脸扇过去,他下意识一躲,我的手就触到了他的颈部,指甲很迅速且猛烈的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痕,瞬间,便有些些血丝翻涌着要冒出来。

我一下懵了,陆轻舟也懵了,他盯着我,不可置信的模样。当时的我在陆轻舟心里,肯定像极了一个白眼儿狼。他在冰天雪地里将我捡回去,保我一时温暖,我却好了伤疤忘了疼,最终还反咬他一口。裴明珠最爱说的口头禅是,畜生和人最大的区别除了思想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人比畜生爱犯贱。

的确,人都是犯贱的。我们都会忽略掉身边那个纵着自己一切行为的人,以为这一切都是应该,然后恃宠而骄地,去追逐那些对自己来说,充满不确定的人和事物。

好半晌,陆轻舟终于放开了对我的钳制,表情也从最初的诧异幻化为惯有的轻描淡写。

他平静的问我,夏平安,你跟不跟我走。

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们就要告别在彼此的生活里了。大概我可以阻止这一切,但是我没有。我固执的站在原地,看前方的人远去,一股气憋在喉间,吞吐都难受。之前,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陆轻舟的背影,那天才发现,是清冷和落拓。

我再转身,要去捡那块写有名字纸板的时候,看见了许灼。他站在我背后,不知有多久。我有些慌张的盯着他,怕他又开口要我走,最后却没有。他很冷漠的看着我问。

你这样做,究竟想怎样,又想得到什么?

我舔了下干裂的下嘴唇,轻轻回答。

我也不知道。大概,我是想得到自己的原谅。

第37章 最大安慰。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许灼背后,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他行走的右腿,微跛,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健步如飞。我越看,心里就越难受。要是早知道今天,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偷偷摸摸的当个小三儿又怎么了,我绝不再矫情的去求一段什么干净的感情,只要他好好的。毕竟这世上有多少感情是干净的呢?在你眼里干净,在被人嘴里,始终会带上尘。

许灼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灼热的视线,期间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立马将目光移到别处。指了指楼下的一颗榕树道,哇。好大啊。闻言,许灼却笑了一下说,夏平安,你顾左右而言他的德行,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我突然就雀跃起来,几步跟紧在他背后,捏着手掩盖自己的紧张,我说什么啊,原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一形象?不不不,其实我很诚实的我不会说谎。许灼飞快地瞄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半会儿问我,有没有看过《奋斗》。我一见终于找到能聊的话题,忙不及地回答,当然看过。他问,那你喜欢谁。我不自觉地开始和他并肩往前走,仿若与多年的老朋友叙旧。

最喜欢的个体是米莱,最喜欢的情侣是向南和杨晓芸儿!

为了配合许灼,我刻意放慢了脚步,难得的小家碧玉。他说恩,你就是一杨晓芸,却做着米莱的事儿。

我知道他是在拐着弯,说我像杨晓芸那样有些不讲道理的泼辣,却如米莱对陆涛那样情深如许的追逐。我心下黯然,脱口而出。

按你的意思邓蕾是夏琳了?你现在是不是喜欢邓蕾那样类型的女孩子?要不我改改?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不会轻易放手的,许先生,在这一点上,你最好有意识。

他很讶异的盯着我,然后问,记得瑶瑶对向南说过什么吗?我摇头,说太多了怎么记得住,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当邓蕾打开门,看见许灼背后的我时,那眼神特别不理解。许灼很平静的进屋,我也跟着很怡然气使的走进别人的领地。邓蕾始终是要比我懂事太多,这整个过程,她没有问过一句话。

我想,再没有比这更怪异的场面了吧,我顶着一莫名其妙的身份坐在人家家里,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我就是应该属于这里,忽略掉自己尴尬的身份。好像真是这样,一遇见许灼,我的身份就变成个三儿。四年前,我介入他和卫优澜,虽然是无意而为之,但今天,我又妄想介入他和邓蕾,抱了百分之百的刻意。如果不是裴明珠已经盲目到纵容我所有行为,那她肯定会鄙视我的,说我一碰见许灼就要自甘堕落。

许灼坐在正方形的桌子面前,我在紧挨着他旁边的位置,邓蕾很熟练地从那个一门开的小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默默的洗了给我递过来,特别礼貌地说吃水果吧。我的视线底处,却是她手腕上那条链子的吊坠,刺得眼睛生疼。抬头,却看见对方眼底的笑意,然后我才知道她是故意来示威。我吞咽了一下喉咙,生生将那口气憋下去,也笑意盈盈的结果苹果说,谢谢。

然后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不断在许灼面前,向我表示她有多友好,一会儿给我递水,一会儿拿东拿西,可是每一次,她用的都是带手链的那只手,并且要刻意让我看见她的眼神。终于,我忍不住了,在她自发性提议要帮我削苹果,又伸出那只手在我面前晃悠的时候,我条件反射的捉住了她,随即一把逮住下方的小吊坠,大声宣告。

我的东西,由我自己保管比较好。

语毕,手一用力,邓蕾的手腕立即被勒住,泛起了红痕。我试着扯了几下,链子做工挺好,不见松动。见状,邓蕾很惊慌的往回抽手,惊讶地捂着嘴,侧头去问许灼,平安突然怎么了,好吓人。声音还很入戏的有些抖。

我心想你丫装什么小鸟依人啊,你在监狱看杀人犯你都不怕,害怕我怕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熟知,许灼却真的生了气,他站起来很严肃的对我说。

如果来惹事就是你最终的用意,我想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