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北觉得自己应该哭,为了那么多年该死的误会,为了姐妹感情的破裂,又或者,是为了周晓琦最后那句恶狠狠的威胁。可她这眼泪竟迟迟掉不下来,嗓子里像沾染了一层沙,又干又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大口呼吸。呼吸声清晰地游在耳边,只是连鼻腔里的空气都是又酸又苦。她忽然觉得很冷,似乎连血液变成冰的,肆意地在全身上下游走蔓延。

周晓琦说出第一句话时她心里就生出预感,她暗暗地准备台词,随时想要解释,可是说着说着周晓琦的话语就超出了她的控制,各种感官都变得迟钝,视线仿佛变得模糊,舌尖和嘴唇似在微微发颤,什么也说不出出来,只有耳朵在一直被动地接受,嗡嗡嗡嗡地,却痛得如同在任意地受着鞭打。对面那人口中吐出的字句好像也只是在她脑子里滤过一遍就消逝不见,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整个人被抽空了呢。

又过了不知多久,莫北北终于慢慢地回神,把周晓琦刚才的话一点一点地串起来,那些拼凑起来的意象仿佛变成一把火,剧烈地炙烤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纪宇旸一开始的离开根本不是要抛弃她,一声不响也是因为事发突然,他想着只去几天,事情一结束就赶快飞回来帮她庆贺,却不想在回来的前一天发生那样难堪的事情,整个打乱他的计划,甚至打乱他的人生。

方才一时迟钝的大脑现在开始急速运转,莫北北脑子里有许多问题,嘴边有许多话想要说想要问,对面却只有生生冷冷的空气。她突然想到她应该去问纪宇旸,又在站起身的一瞬间想到什么,眼睛往下一黯,又跌回了座位上。

他想说的,三番五次,是她没有给他机会。

莫北北想,诚如周晓琦所说,她是真的不配。

以她对纪宇旸的了解,当初怎么就那么单纯地认为,他真的就是狼心狗肺始乱终弃。当真那时是他一直在迁就她,她有什么烂摊子,等纪宇旸来收拾,她有什么不满意,等纪宇旸来解释。在莫北北眼里他就是个超人,跟童话里披荆斩棘营救公主的王子一样,她也不用管不用顾他会不会有什么难过,悲哀或是麻烦。

她这么自私,只会被动伸手,永远不会主动争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后来莫北北慢慢地起身回单位,呆呆地傻坐了一个下午,什么事也没干成。很久以后她一抬眼发现太阳已经西落,这半天果真就被她这样无谓地耗费过去。她回头想想,恍然觉得这短短半日真是难熬。也不知道以往这五年,他们几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杨凌来拍她的肩,叫她和他们一块,坐主编的车去约定的饭店,还问她为什么脸色不好,莫北北笑了一下说没事,也不知道那笑容有多惨淡。

在车上刘易就一直说着纪宇旸的好,杨凌也在赞不绝口地夸他青年才俊,还说纪宇旸的司马昭之心真的是路人皆知,叫莫北北抓住机会。莫北北没有反应地默默听着,心不在焉地支吾几声。

而后莫北北在包厢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看到了纪宇旸,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纪宇旸首先低下头去,而她的目光想收却收不回来。好些天没见,莫北北竟然觉得他有些变化,瘦削的脸上显得不是很有精神。又或者,纪宇旸在她心里整个都变了,变得跟前些日子不一样,跟五年前更不一样。她猛然心里泛苦,涩意在胸口膨胀,压住她的呼吸,几乎胀到发痛。

几个不知内情的人还在怂恿莫北北坐到纪宇旸旁边,莫北北哑了几秒,终于还是推拒,隔着几个人,在纪宇旸侧对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她余光好像能看到他的动作滞了一瞬,连目光也涣散地没有神采。

这个饭局能让莫北北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她面上敷衍着陪笑,配合他们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点头称道,脾气好得让自己都诧异。纪宇旸的动作轻缓得当,却低调地出奇,席间只有可有可无的三两句话,隐忍得像是刻意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时而莫北北忍不住瞟过去一两眼,他都是低着头垂着眼,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莫北北觉得有些心痛,她不想承认,可那感觉真实得让她无处可逃。

时间过得很快,结束的时候一群人又极力撮合纪宇旸送莫北北回家,在饭店门口兵分两路。纪宇旸欲言又止,他默默地向莫北北瞥去几眼,见她冷静淡然,没有任何表态,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最后还是没有推辞。

夜风很凉,周围除了车辆路过的声音,几乎安静到诡异。他们今晚还没有任何交流,走了几步,终于觉得有些尴尬。

“你回家吧?我帮你叫车。”纪宇旸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怯怯,伴着凉风吹到莫北北耳边,又轻飘而不易觉察地钻进她的心尖里。

还没说上话,怎么一开口就是要分别了呢?

莫北北也跟着他站定,她沉默了一阵,抬起清明的眼睛看他,双手背在身后,像很多年前一样,微微地笑着说:“纪宇旸,我们再走走好不好?”

下一秒她清楚地看到,面前那人目光一下闪动,满是惊诧。

莫北北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她看着地上的倒影,身后那人的影子停顿了几秒,果然慢慢地跟上来,跟在她几步之后的地方。

莫北北本就知道,她很笃定,纪宇旸不会拒绝,他从来都是这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她前些日子说,再也不想看到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他也真的全部接受,尽所有可能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即使是跟周晓琦分手,也不再来打扰她。

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纪宇旸好像仍然不敢相信,他的脚步也放缓,始终和莫北北隔着几步的距离。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定定地望着她,眼底像有水汽。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距离,不敢再贸然上前。

终于他动了动嘴唇,语气里满是卑微和不确定:“北北,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莫北北重叹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憋疯。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纪宇旸,你说,你是不是跟我姐分手了?”

纪宇旸立刻面露惊愕,几秒后慢慢释然,他也知道这消息莫北北始终是要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

“是,但你不要误会。”他的声音有些轻,但十分诚恳:“我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跟你也没有关系。我对不起晓琦,可我也不想再骗她,这样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对她也不公平。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只能尽力给她一些其他的补偿,当然肯定还是不够,我很抱歉。”他顿了顿又说:“她性子比较烈…但肯定有一天会想明白。”

“嗯…”莫北北点了点头,心里在轻轻叹息。她对这件事情做不出任何评价,只是想亲口从他嘴里确认。莫北北停了一阵子,又深吸一口气,说:“那,你这几年在国外好不好?”

“…挺好的。”纪宇旸云淡风轻地说:“刚开始总会有些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

莫北北终于忍不住,向他逼近几步,叹了口重气说:“骗人!纪宇旸,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那时候的事情?”

路灯下纪宇旸的表情很是清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进莫北北的眼里。他眉心聚拢得厉害,眼睛里闪过一丝错乱,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有难言之隐。他过了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很低,还带着浓浓的愧意:“你这么问,一定是已经知道了。对不起…当时我是醉糊涂了,醒来以后就是那样的情况。我很后悔,可当时也想不到太多…只能是对你姐姐负责。”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北北太阳穴都开始突突地跳:“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怎么不告诉我,那时候你家里出事了?!”

“…你说那个啊。”纪宇旸顿了顿,终于明白过来,眉目舒展,轻松而释然地微微弯起嘴角:“告诉你也没有用,只会影响你考试。”看到莫北北的表情仍不满意,又正了面色,稍稍多解释了两句:“生老病死是常态,我父亲走得很快,没有很痛苦。而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莫北北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洒脱,纵然心里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状况,但她听到纪宇旸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不可遏止地难过。他的眼神那么澄明,明明是极度痛苦的事情,都被他用一种平和清淡的语调说出来。他不会抱怨,也不诉苦,更不会拿那些事当成筹码来换什么东西。他只是垂手站在那里,把所有的一切默默承受,甚至现在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莫北北倏地感觉有一股酸涩的气流涌上鼻尖,痒痒的。她连忙背过身去,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句就撒开步子往前奔走。她越走越快,喉咙里不小心漏了几声啜泣的声音,像哪个角落里的小猫在叫。纪宇旸在她身后叫了两声“北北”,顺着风掠过她耳边。可他始终没有追上去,只是攥着拳在原地看莫北北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觉得真是可笑,他说没事,便真的没事?如果她早知道,她也可以追过去的,她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她真是悔不当初,一步错棋,废了他们五年光阴。莫北北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覆,所有她以为的不再是她以为的。她发现自己过去像是一只缩头乌龟,只要外界有一点点的声响,她就躲起来自顾自地伤心,连把头探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勇气也没有。

莫北北完全没有了主意,脑海是一片混沌,心里的悔意却很真实。

除了逃,大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后来她坐了一辆空荡荡的大巴回家,到家后在楼下抬头往上望,家里是一片漆黑,应该是简皓南还没回来。莫北北不想那么快回去,就在小区的木椅上独自坐了会,眼前是人工修葺的小湖泊。夜晚的湖面特别平静,黑漆漆的一片,只在岸边泛了些光影。

纪宇旸无疑是莫北北过去这么多年里投入感情最多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他的突然离开,她的生活轨迹可能完全跟现在不一样。她想,纪宇旸在她心里应该真是埋得很深,任何时候提起他来,她心里都或大或小地泛些波澜。他给过她绝望,让她对感情的态度也变得潦草。现在他又好像给了她什么希望,可她现在的境地却是两难。 如果,她再多等他个半年一年,现在的状况会不会简单许多,所有事情会不会有改变?

她很犹豫,她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莫北北一直坐到身上发凉,手臂上都起了层层鸡皮疙瘩才起身上楼。她打开家门,把玄关处的小灯打开,把包随手丢在架子上,然后把拖鞋换好。时间已经不早,家里静得让人发瑟,倒是符合她现在的心境。

她走到客厅,正准备开灯,却蓦地被坐在黑暗里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知道回来了?你去了哪里?”那个声音冷然地,入骨冰寒地这么问。

作者有话要说:哎…大家都郁闷了咩,木有人冒泡了…~~~~(>_<)~~~~

32

32、第三十二章 ...

莫北北惊得倒退两步,用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粗气。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惊魂未定,连忙手指哆嗦地把客厅的灯点亮。因为黑暗里的简皓南实在太可怕,整个人阴戾得像一把冰刀一样,每个字都像要划破她的咽喉。

莫北北不知道他在黑暗里坐了多久,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她的眼睛闪了一下,眉心有一瞬间的抽痛,然后她看见桌上的烟灰缸居然是满的,还有几缕灰烬洒在桌面上,她这才发现整个客厅里的空气很是憋闷,让她从鼻腔到整个胸腔都压抑难安。

她的眼睛适应了光,朝眼前的人望过去。简皓南的脸上看不出阴晴,完全不似他话里的阴狠。他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交叠着双腿,姿势随意闲然,像往常一样,带着些许慵懒。但他的眼神却像是真的累了,连眼皮的眨动都如此缓慢。他手边摊着什么东西,莫北北站得有些远,看得并不清楚。

“我记得我说,叫你早点回来吧?现在呢?”简皓南抬眼扫了一下墙上的钟,笑容里带着满满的嘲讽:“十一点?莫北北,你真够可以的。”

他那平静又讽刺的声音听来十分刺耳,像是无形地要把人逼进死角。

莫北北深深呼吸,有气无力地说:“我昨天不是说了,今天会晚一点吗?你等不及你就…”她突然停住,恍然注意到简皓南身上的衣服都没换,难怪看着带了一天的疲惫和风尘。

“唔,我想起来了,跟你的老朋友吃饭是吧?”简皓南又笑了笑,语调极其缓慢:“可真是巧啊,你猜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谁?宝贝儿,你撒谎就不能聪明一点么,好歹也换个吃饭的地方啊,你不知道我每天都从那路过吗?还是你知道,所以你们特意在那大街上演戏给我看呢?还有,你回来以后又不上来,一个人坐在下面那么久不冷么,想什么想那么入神呢?嗯?”

莫北北觉得自己突然失声,她记忆中的简皓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兀自沉稳温吞地说了一大段话,他的每个字都平淡得像白开水,语音有些微弱,表情也是那么淡淡的,连那平时惯有的挑眉梢的动作也没有。但所有的字一拼起来,还是像冷风扑面一样,刮得她脸上很疼。她想解释想说对不起,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还没等她有什么回应,简皓南又拿起手边的东西,手腕一用力便将那两本画册“啪”地一声甩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看来…见到你的老朋友,你也完全把这个忘了。”

莫北北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好看的景色,配上一些文字介绍,版面设计得十分精致,连纸张看来都很有质感。应该是简皓南昨晚说的,他为旅行找的资料。

莫北北静了几秒,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她抬头平视着那边沙发上的人,手脚有些发软。还没有经过思考就有一句话从她嘴边蹿出,她不知道这样说会有什么后果,更没想过会不会后悔。

“简皓南,对不起,但我暂时不想去了。我很累,真的没心情。我觉得我对感情太冲动了,我要好好想想。”

她看到简皓南表情只有一瞬间的波动,唇边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一脸平和。他眯起的眼睛根本让人看不到他眼底的神情,但他的声音低得不像话,沉沉地压在她胸口上。

“北北,你不会是在告诉我,跟我结婚你是一时冲动,现在后悔了?”

“我不是说我后悔,我的意思是,我们当时结婚结得太草率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互相了解是多重要。最近发生的事很多,我很混乱,也挺害怕的,我不清楚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我跟你认识的时间那么短,知道得那么少,根本不确定我们能不能撑几十年…”她脑海里突然又不断地涌出些什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也说服他,莫北北直接把那些凌乱的想法变成话语从口中吐出:“简皓南,其实你也是吧,你那么着急跟我结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你心里也有别人吧,那天晚上你不是也瞒着我和祁思远吃饭吗…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看见了,但也不是要声讨什么。我只是说,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我们应该冷静思考一下。”

空气静了足足有一分钟,莫北北觉得简皓南的脸色从平淡逐渐变成了淡漠,这期间的每一秒都被她自己的呼吸声拉长,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一说完就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在她就要被这样的死寂折磨得不行的时候,她看到面前的人终于缓缓缓缓地站起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头猛地涌上了一股悲凉的感觉。简皓南颀长的身形如常挺立,在她看来却似乎疲倦不堪。

他微微侧头睨着她,最后终于无声地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是毫不掩饰的无奈,慢慢地又变成了坚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得真好啊…好…你要冷静思考,那我也冷静思考,我们彻底地冷静一下!”

他一说完便大步向门口走去,动作迅速地让人不能反应,他身影掠过一瞬间倏地带起冷风,几乎要把莫北北带倒。然而在打开门的一刹他又突然停住,回头低低地,像是极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莫北北,你从来都把我们的婚姻当儿戏吧?!”

他并不想要答案,话音一落门就毫不犹豫地重重砸上。莫北北下意识地回头喊了一声“简皓南!”,可是门已经紧紧关闭,声音传在门上又被反弹回来,传进她自己的耳朵里。

她想,他一定是没有听见,不然一定不会半丝留恋也没有。

莫北北在客厅冷色调的白光里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垂眼看着仍躺在地面上的画册,竟觉得这屋里比刚才坐在外面还寒意逼人。她心里发慌,手脚也开始微微颤。她不停安慰自己,简皓南不过是听了她的话,给各自一些时间空间。可她似乎又觉得现在这情形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满心只剩虚空的感觉。

后来她慢慢在地上蹲下来,把散落的纸片一张张收起来,那些图片真的都很好看,如果是平时,她一定兴高采烈地嚷着要去了。她真的是被简皓南刚才那种无力的样子吓到,他最后说的那三两句话那么决绝,恍然让她感觉像是在永别一样。莫北北一瞬间想到许多事情许多画面,只是所有回忆里面的简皓南,跟刚才都是不一样的。

她胸口蓦地紧了一紧。

过了几秒,她垂下的眼帘又突然掀开,连滚带爬地摸到电话旁边,她的手指飞快而凌乱地拨着号码。她想说,简皓南你别生气你回来吧,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半夜的你在外面我很担心。可打了半天没有人接,她一直拨一直拨,那头最后干脆变成关机状态。她想给自己心理暗示,简皓南是因为正在气头上才无视自己,明天去给他陪个礼道个歉讨好一下,兴许就没那么生气了。可她还是慌张不安,心脏被端的很高,始终放不下来。

因为莫北北很清楚,简皓南从来都是这般说一不二,他说彻底冷静,便真的是完全透彻的冷静。

莫北北又急忙跑到阳台,把窗户打开把头探出去四处张望,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简皓南的车开出去。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竟然走得那么快,彻底了然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满眼望去都是漆黑,莫北北从阳台上看到下面刚才自己坐着的湖边木椅,她忽然想到,也许刚才简皓南也像她现在一样,站在这里看了她半天。她甚至能想象他当时的表情,就算他真的心烦意乱怒不可遏,也只是微微地聚拢眉心,用垂下的黑睫挡住眼里所有的情绪。

怪异的是,他越是这样深藏不露,莫北北越是焦虑不安。

而后她的一切动作都十分机械,把窗户关上,从阳台慢吞吞地走去卧室,拿了衣服想去洗个澡。今晚前前后后太多的事情搅得她像一团浆糊,已经没办法再思考。

莫北北按了浴室的开关,却不知怎么没有亮,再反复试了几次,这才确定灯坏了,她在黑暗里摸着,一开始忘记了要调热水,冰冷刺骨的冷水从蓬头喷出来的一瞬间让她十足地打了一个激灵,好像脑海也有一刹那的清明。

真的很奇怪,莫北北记得刚才回来的路上,刚才在楼下坐着的时候,眼前好像放映的都是五年前的回忆,现在像是所有的影像被中途一刀斩断,变成一片模糊的雪花,朦胧中又渐渐地出现一些不一样的景象,活生生地切换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然后她心里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被使劲地揉,又软又疼,几乎让她不能正常呼吸。

她怔了几秒才真的冷得不行,开了热水,暖流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底,温暖淋漓尽致地覆裹全身。黑暗里的水珠晶莹,不知反射着哪里透进来的光。莫北北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捋,她觉得眼睛酸胀,便又用双手的掌心覆在眼睛上。过了一会她感觉似乎有什么比身上的水更温热的东西从指间溢出,并且源源不断,顺着脸颊一直往下落。她站在满室的雾气里,不但觉得不真实,还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她觉得很累,慢慢地蹲□去,环抱双膝。她无意地从指缝间看见地面上的水正不停地向着一个方向流走,毫不犹豫,且再不回头。

莫北北突然觉得,她是什么也抓不住,她就要丢失了什么。

当晚莫北北躺在床上,床垫很软,软到她觉得自己在悬空,半点安全感也没有,这样飘飘浮浮间,她倒是想起许多琐琐碎碎的小事。她并没有刻意去回忆,只是一闭上双眼那些画面就不由自主地跳出来。她想起最早见到简皓南时候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不仅让她当初瞬间改观,还让她不知不觉地卸了心防。现在想来他当时果然是既奸诈又狡猾,就比如那时第二次采访结束,莫北北觉得这城市一夜之间好像变小了,似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恰巧碰到他。一开始她还真的很喜出望外地上前打招呼,说哇简总裁你也来这小超市?然后还觉得能搭他的顺风车回家十分幸运,偶尔没事还会一同吃个便饭,她会坚持AA制。再后来他们变得很熟,无所谓谁付账,因为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实在太多。直到有一天莫北北骤然发现她遇见简皓南的几率实在太高了,她都开始不好意思,总怕简皓南误会是自己跟踪他,便绕着道走。但她只能感叹命运弄人,怎么样都仍会不偏不倚地撞上他。

她又想起简皓南求婚的时候,她喝了酒,意识不大清醒。但简皓南当时的表情她却奇怪地记得很清楚,他眼睛很黑很亮,在她那迷蒙的双眼看来就像是发光的黑曜石。那点漫不经心的笑容浅浅地浮上眼角,他的语气很轻,似乎在开玩笑,但又莫名地给人感觉诚挚真切。

他说的是:“北北,我觉得我们就是冤家路窄。既然这样,你看你要不要干脆跟我过一辈子?”

她还记得婚后简皓南很大方地跟她承认,当时我就是老跟着你来着,不过莫北北你的路线也太单一了,一点挑战性也没有,根本不需要废我一点点的脑容量。他的语气坦然又无畏,一副我设计了你你又能奈我何的样子,还拐着弯说她笨。

莫北北想着想着,一开始忍不住地想笑,后来又觉得酸涩,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下弯。

黑暗里她翻了个身,用枕巾擦了擦眼睛。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床头的灯打亮,她伸长了手把梳妆台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宝蓝色盒子。她动作很轻缓,抚了抚盒面上那一层绒,再小心翼翼地打开。

这婚戒她几乎没怎么戴过,只在简皓南刚送给她的时候兴奋了一瞬,那反应跟所有女人看到钻石是一样的。但其实当时气氛一点儿也不浪漫,她刚刚把东西从自己租的小公寓搬到家里来,累得气喘吁吁,简皓南虽然也在帮忙,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悠然自在。莫北北在一个箱子上坐下来,抱怨着说“累死了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简皓南就突然走到她旁边,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单膝下跪,只是弯了弯腰,从口袋里掏出这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戒指,拉过她的手给她戴上,目光平缓,似笑非笑地看她发愣,随后语气轻松地说:“为了这个怎么样?我看着觉得挺合适的,就买了。是晚了点,但总比没有好。”

后来她觉得那钻石太闪太耀眼,珠光宝气一点也不适合她。她当时的确对这段婚姻关系很迷茫,感觉不很真实,也并不上心。她把戒指摘掉放起来,告诉简皓南的时候他倒也没说什么。他当时正在看财经报纸,眼睛只是轻轻地侧了一下又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去,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地说:“唔,那等你想戴了再戴吧。”

莫北北把那戒指取出来,慢慢地向左手无名指推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好。她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忽然发现其实真的还蛮好看的,样式虽然不复杂,但越是简约越显得大方。

她突然一个骨碌坐起来,拿起床头边的电话又开始播简皓南的手机,她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不打她又心慌。

那头仍然是关机,好在他的手机支持什么语音信箱。莫北北从没用过,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等电话里一有提示就开始说话,却只在说出了一个“简皓南”以后就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她停顿了半天,刚要再说什么,一分钟的限时居然已经到了。

她想了想,组织了语言又拨了一次,对着那头的悄然无声说:“简皓南,我不是让你走,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的话说太过了,你先回来好不好?”她说完也不挂断,好像有预感她再等几分钟那边就会有人接起来,可惜一直到了限时结束还是一样。

这夜她几乎失眠一整晚,临近黎明才浅浅地睡下,早晨不知几点的时候她又突然听到

32、第三十二章 ...

床头的电话声响,她一个筋斗跳起来去接,也顾不得脑袋充血眼前一黑,抓起电话就喊了声“简皓南”。

那头足足安静了十秒钟,莫北北几乎要等不及,才终于有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平安夜圣诞快乐~~

还有,俺素亲妈,俺疼俺儿子,又疼俺闺女,真滴~~~~~~~(>_<)~~~~

33

33、第三十三章 ...

“简,简太太?”那头传来一个男声,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莫北北也懵了下,随后才说:“嗯,你找简皓南吗?”

那头是简皓南公司的司机小张,他的语气听来十分公式:“哦,是这样的,简总的车我给他开回来了,但是他手机没开,您看我是给他停在楼下还是停进车库里?”

莫北北一时有些糊涂,问:“什么他的车?他车怎么了?”

小张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事简皓南连他妻子也没告诉?

“昨天出了些交通意外,车头有些刮伤,问题不大。”

“交通意外?撞车?!”莫北北一听就惊愕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张说:“昨天晚上八九点吧…”小张当时赶到现场的时候简皓南扔下一句“你处理”就大步闪人,臭脸的程度他还真是前所未见。

莫北北急忙说:“你,你在楼下吧?你等等你等等!”

莫北北扔下电话拽了件外套就火速往楼下奔,电梯等了半天,等得她心里都像有虫子在爬。那人说是八九点出的意外,可她昨天晚上也没心思注意简皓南有没有受伤什么的。莫北北脑子里一瞬间清晰地浮现出简皓南昨天晚上的表情,又疲乏又困顿,搞不好他是真的受伤了而她没有发现。她同时也想起简皓南昨晚说的话,他说他在回来的途中碰巧看见了她和纪宇旸的纠葛一幕,换言之就是被她的破事分了心神。总之说到底,简皓南要真有什么事,她莫北北就是罪魁祸首。

她在心里把自己绞杀了一百遍。

莫北北拖住司机问三问四,非得把人家逼得举天发誓说简皓南半根毫毛也没伤着才死心。但小张还是顺从地描述了一下当时具体的情形,他赶到的时候,受害车主一直叨叨地念,保险公司的人还没来,简皓南一言不发地靠在车门上,像在沉思,但眼里的冷光要把人冻僵。而且小张挺无语的,其实要说是被撞的人有事才比较正确,车屁股都凹进去一块。

小张走后莫北北仍然很不放心,心里有种被压迫的沉重。她很难想象撞车时简皓南的动作和神态,因为她知道他从来都是那种开车很稳的人,就算车速很快,也还是很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跟个雷达一样精准。

莫北北用手拨了下吹进嘴里的头发,冷不防地被北风吹了一个寒颤,可是她又不想回去,一室冷清,很让人压抑。

她恹恹地踢了踢地上有些发黄的草,双手插在衣兜里,发现手机居然在。莫北北在马路牙子上随地坐下,挨个翻着各个文件夹和短信箱看,想找找一些关于简皓南的痕迹,后来发现很是失落。她想她真的让他参与自己得太少,连手机里的一些空间都吝于给他。他不发短信,她也极少主动给他发,更不会像新婚小夫妻那样给他拍照存在手机里什么的,只有通话记录里有他干巴巴的名字,连个昵称都没有。其实他照起相来应该很好看,不严自威,如果略带一点点的笑,眼角带了隐约的笑纹,便又马上变成另外一种柔和的感觉。

莫北北又给他拨电话,放在耳边,听到的是空空的风声。她感觉喉间滚了一滚,然后像昨天一样,给他留言。

“唔…刚才有人把车给你开回来…我听说你昨晚出了点意外,你没事吧?”说完她又觉得不够恳切,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切入点,不知怎么说才能让他的气消下去,想了很久,直到最后才又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轻轻地,微微地,像是不经意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一样。

她说:“简皓南,你回来吧,我很担心…”

莫北北合上手机,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心里隐约的痛感很微妙。这才一个晚上,居然让她觉得那么虚无缥缈,还说那么酸的话,用起睹物思人这么烂俗的招数。从昨晚到今早,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是惊奇,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也被她从脑袋深处挖出来,每个细节都仔细地津津有味地想,想到后来又哭又笑,却仍然乐此不疲。

她想,即便是以往的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都好过现在这样,仿佛她所有的力气都使在了棉花上,她很不习惯,心里不间断地聚拢着一股恐慌感,无论她怎么转移注意力都不会散。

怔忡了很久莫北北才回过神,她突然觉得坐以待毙好像不是自己的风格,还是要亲眼看到简皓南她才放心。于是她飞奔上楼收拾了一下又出了门,莫北北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有点无头苍蝇的茫然。今天是周六,简皓南可能不会在公司,但是她也只能去试试运气。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他真是了解甚少,连他平时的休闲娱乐场所都不知道,甚至于他的爱好也不太清楚,只会偶尔在家里看到他在看一些体育节目。

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一带商务区,高楼林立的地方她有点容易迷失,只能按着直觉去找,今天却顺利地出奇。不过仍然是没用,莫北北站在简皓南公司门口张望,门是锁着的,她进不去,里头很安静,也不像有人,可她还是隐约感觉简皓南可能就在里面,敲了几次门喊了几声,还是悄无声息。

后来莫北北还是不死心,在外面的休息沙发上等了许久,仍旧无果。

然而她倒是遇见了一个人。

她不过是在马路上郁闷地走,一边幽幽地吸气吐气,后头有车鸣了几声喇叭,最后慢慢在她前方几米的地方停下来。

莫北北一抬头就看见宋达那双桃花眼,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喜笑颜开:“哟,这谁啊?”

莫北北从未觉得宋达的脸看着如此顺眼。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开口就问:“诶,真巧,你见简皓南了吗?”

宋达稍挑了一下眉,还是玩世不恭地笑着:“这话我听出不对劲来了,怎么,吵架了?他离家出走了?”

家丑不外扬,莫北北犹豫了一下,又急着问:“没什么…你倒是见过他没有?”

宋达眨了眨眼,并不答话。他把头缩了回去,嘴角上挑,手指向后一扬:“上车吧,这儿不能停太久。”

莫北北见宋达那神情闲然自如,眼波平淡无澜,而且这话一听有戏,他肯定是知道。莫北北连忙打开后座钻了进去,上车以后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车愈发地眼熟,后来才想起来前几日那晚接走祁思远的就是这车。

前头宋达说:“莫小姐,我夸过你没有?你今天这妆化得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