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蓦地沉静了半分钟,莫北北都要以为断线了,却又能听到马路上轮胎碾过的声音,好像他是大马路上。过了一会,宋达又呛了两声,回来继续道:“那什么…你在哪儿呢我路过你们家见你们屋是黑的。”

“朋友家。”

“哦…安全就行。”宋达暧昧地笑了两声:“一个人挺不适应的是吧?”

莫北北语气前所未有地丧气:“不是,是我厌恶那房子,现在姓简的我都厌恶!”她听到宋达又嘿嘿地笑了一下,笑得她更烦,索性把火都往他身上撒:“宋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闲?你身边那些蜜蜂蝴蝶都不理你了是吧,所以来看我笑话寻我开心是吧?”

宋达立马说:“得,不打扰您歇息了,您接着厌恶,小的这就告退。”

宋达说完就赶紧断了通话,接着手机往车头前面一丢,叹气说:“我说了没事吧,还非得打。我说我这中间人,真被你们折磨得肝疼!”

后头一个声音说:“我才冤吧!我本来就不上相啊那照得多难看啊居然还说我比报纸上差!简皓南你这就让我嫂子恨上我了你说说这笔帐怎么算?”

只有开车的人还镇定自若,平静地打方向盘,平静地换挡,平静地说了句:“吵死了,安静点。”

他这话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车内另外两人一时忖度不敢吱声,果真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宋达又说:“哎,我说你最后这招是不是太过了,小心弄巧成拙,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简皓南的眼睛蓦地眯了眯,勾起一边唇角笑:“那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

简熙说:“就算让你得逞了,她回头想想被设计了,也得恨死你。”

“是我的东西终究也是我的。”简皓南又笑了笑,成竹在胸:“她也知道我不择手段,就算气也是一时,我赢一辈子,谁赚?”

“得了吧你就别跟他辩了。”宋达对后头的简熙说:“他的黑心理论咱们理解不了!”

那头的莫北北挂了电话后并没觉得安慰,心里反而因为某个名字打了个纠缠的结。江媛苦逼着她把事情从头到尾又痛苦地回忆了一遍,等她说到在家里对峙那一段,江媛终于忍不住用手上剩下的半截黄瓜敲她。

“冷静你个鬼冷静,你冷静能冷静出朵花来?!”

莫北北一手扶额,鼻子眼睛都要皱在一块:“别说顺口溜行不行,我头疼…”

江媛恨铁不成钢,在她身边一倒:“妹妹,这真都是你咎由自取。这么好一男人活生生被你赶走了,你真舍得。”

莫北北下意识地反驳,却一下失了言语。她突然发觉,简皓南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比如宋达,比如他父母,她与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他们都好像对她掏心掏肺的,莫北北虽不说,仍觉得在这么无助的时候得到他们的关怀很是安慰。如果哪一天真的同他们分道扬镳,她真的会很难过。

更不必说简皓南。

仔细一想,他们结婚也快半年了,平静无波的半年,充斥她脑海的全是小打小闹的片段。有时莫北北会很困惑,觉得一些举动都不像是简皓南应该做出来的,现在想来他应该也只是为了配合自己。他真的是很放任她。家里的摆设随便她弄,原本好好的设计布局也被她弄得四不像。冰箱里都是她爱吃的,影碟机里从来都只放她喜欢的CD和电影,如果她撒撒娇要求一下,他就算困也会陪她看。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收拾柜子的时候不小心砸坏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瓶中船模型,他也只是佯装生气地敲她一个爆栗,还不让她收拾碎片怕她割了手,最后揪她过去咬了两口就算完事。其实她后来知道,那模型他平时碰都不让别人碰。

都是小事,但如果叫她忘记,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就像她本以为不会记得,可偏偏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地记下了,还占据在她心里这么牢固,只是回忆,感触都这么真实。莫北北想,也许以后再不会有人像他对自己这样好,几乎等于无条件地宽容。所以当他毫不保留地将这些都收了回去的时候,才显得过去的一切都这么弥足珍贵,让她格外地心生留恋。

莫北北翻了一□,手臂搭在江媛身上,她把脸埋在枕巾里。几分钟后,江媛听到她细细悠悠地说了句:“我舍不得。”

江媛也顿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地说:“妹妹,你在这对我敞开心扉不管用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莫北北沉静了良久,又翻了个身,面朝上看着头顶的白炽光,慢慢地把眼睛闭起来,然后轻声应了个“嗯”。

她想,总有一天简皓南会回来的吧,到时候就跟他明摆着说,“哎,我想过了,我舍不得你。”

第二天莫北北就告别江媛自己回家,虽然家里空荡荡的,毕竟还是有她最熟悉的气息。

不料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居然看到林美茵。

在这里看到简皓南的特助,莫北北心里霎时间顿了一下,连忙迎上去问是不是简皓南出了什么事。

林美茵倒是神色平静,她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给莫北北说:“这是给您的,如果您看了有什么不明白或者疑惑,可以再找我,我再找律师给您解释。”

莫北北一头雾水,嗯嗯啊啊了两声,林美茵就告辞离开。

她也不知道这袋子里装的什么,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进了家门以后随意往沙发上一窝,把缠住封口的线一圈圈绕开。

莫北北将里面的文件抽出来,只抽到一半,便赫然看见那五个大字,随后“啪”地一声,整个袋子掉在了地上。

她心下猛然生出一股绝望,那是之前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过的。即使简皓南摔门离家,冷嘲热讽,莫北北也从没觉得这么绝望过。

这是他在决绝地说,到此为止。

从今以后,他们南辕北辙,各奔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躺下任鞭打…

37

37、第三十七章 ...

莫北北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会走到离婚这一步。简皓南那晚说的那句“你把我们的婚姻当儿戏吧?”突然就浮现在她脑海里,她想简皓南这么要自尊要骄傲的一个人,若是觉得她在把他当猴耍,肯定是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他真真是贯彻得相当坚决又迅速,报复地几倍狠厉,且连一丝余地也没有。

莫北北又倒抽了两口冷气,心脏像被谁紧紧揪住。她的手指刚刚触及地面上的文件又倏地缩了回来,脚下一踢踢出几米之外。她胸腔里是从未有过的心悸,又有控制不住的恼怒。她从不知道简皓南狠起来是这样决绝,恍然间就让从前所有的温情都变成了笑话。

过了几分钟,莫北北也不知一时从哪生出一股勇气,猛地冲到电话边就开始拨他的号码,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她说:“简皓南你给我滚回来解释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在开玩笑谁在当儿戏,你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那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告诉你!想离婚,你做梦!”

莫北北说完就把电话狠狠摔下,神经紧绷地等着他的回应,可等了不知多久,电话却始终再没响起来。其实她也应该料到,这些天她留了无数次的语音,从来没有过半次的回应。她想搞不好简皓南在那边听着她这个失控的嚎叫,心下得意得都要忘形,一边冷笑着享受那种轻易就把自己踩在脚下的快感。又搞不好简皓南从来都没有听过,也许他从离家的那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地放弃这段关系。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抓着裤子,指节处都开始泛白

多么可笑,现在角色全然对调,她舍不得,换他舍得。

莫北北呆坐了很久才又把视线移到那个被踢到角落的黄色文件袋上,怔怔地盯着看了半晌,才慢慢又走过去把它拾起来。她忘记穿拖鞋,地板冰凉的温度从脚心一直往身体里渗,冷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她坐在地上,再次把那叠宣判书抽出来,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全身发软到虚脱,每个字都显得面目狰狞,让她只是扫过一眼就想闭上眼睛,每张纸都那么沉重,像是面上压着千斤秤砣。

莫北北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后面都是一些财产分配,她只看了前面几条便看不下去,什么股份,房子,存款,简皓南倒是大方,半点也没有亏待她。可她还是觉得讽刺,一段关系,最后竟然只剩下几张苍白的纸,让她顿时就想到那些无情的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她静静地坐着,思绪逐渐从浑浊到清晰。莫北北想,他们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从最初他们就处在不平等的位置上,一开始是简皓南给她所有的疼爱,她的感情跟不上,只顾接受,没有回应。而如今,她意识到要给他回应,也只仅仅晚了一步,简皓南却已经被磨掉所有的耐心,索性不再等了。

莫北北环抱双膝,温热的泪液安静而汹涌,鼻腔堵塞得不能呼吸。她也不想的,但不论怎么样都控制不住。

也不知这样呆坐了多久,莫北北又缓缓起身走去电话旁边,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给简皓南再留了一个语音。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很是无力,却又十分冷静,冷静到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她说:“简皓南,你回来吧,我们再谈一谈,你不觉得…这样太…草率了吗?”

莫北北原本想说的是,你不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吗?可是她又猛然想到简皓南昨天晚上的表情,漠然轻蔑,没有一丝不舍,这样的说辞一定会让他发笑吧。

同之前所有的留言一样,这次的请求也石沉大海,这是莫北北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无可救药地沉郁沮丧了。她把那份协议书放进柜子的最底层,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最亲的人也不愿告诉。她甚至想把这部分记忆从脑子里彻底剜去,永远永远都不再触及,似乎这样它就像是没发生过。莫北北蓦然发觉,她好像又变回从前的那个自己,一碰到痛就想躲起来。

可她终究不想再当一个缩头乌龟,她似乎从没对谁有这样的感情。莫北北想,明明他们一开始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又仿佛不知什么时候跨过一条无形的界限。她不相信有一天自己会放得下,似乎无论怎样都不得释怀。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而没有预兆,偏偏还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让她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于是后来莫北北又去过许多地方找他,各种他们去过的地方,可种种无果只让她感到物是人非。她还找过简皓南的秘书林美茵,得到的是公式的回复。所有的离婚事宜,简皓南都交给律师来办。莫北北真不知道这么残酷无情的话,林美茵怎么还能配上这样标准客气的笑容,露一口漂亮的白牙,果真是简皓南教出来的。

这样无声无息迷乱混沌地过了一段时间,莫北北连自娱自乐都没有了心情,这些天她一回到家就是倒在床上,要花上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能入睡,又十分容易醒过来,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她的心脏急速地跳上半天。几天累积下来,她连头都晕晕沉沉的,像是有些感冒的前兆。

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节。

那天下班的时候江媛实在看不下去她的状态,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地要把她托去看花灯,说节日大街上热闹又快活,搞不好她去玩一个晚上回去简皓南就等在家里了,连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诗句也被她扯了出来。莫北北听了她的话苦笑了一下,又犹疑了半天,终于缓缓点头说“好”。

万家灯火,张灯结彩,街上的人真的多到摩肩接踵,一点也不夸张。莫北北和江媛本来还走在一块,后来便不可避免地被人群冲散,一回头已经找不到人。莫北北只好给她打个电话,说你玩吧,我自己在附近走走就好了。

后来莫北北走着走着,觉得全身脱力,找了个石桩上坐下来,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出来。这两天正好有很强势的冷空气,她张张嘴都能看见雾气从口中散出,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看到许多路人,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手里拿着玩具花灯,旁边孩子的母亲很亲昵地跟那个父亲说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莫北北一瞬间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记得曾几何时,他们一家也有这样和美团圆的场景。其实莫北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联系,她虽然有点淡淡的遗憾,感触却也没那么真实深刻。

莫北北恍然觉悟,或许感情本就没有什么永恒,就比如她父亲对她母亲,比如自己对纪宇旸。她原本以为自己对纪宇旸的感情会像五年前那样浓烈,浓烈一辈子,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情书再不朽,被时光磨啊磨啊,也磨成沙漏。

或许她对简皓南也会这样,时间慢慢过去,难过的感觉也会慢慢淡了。莫北北想,兴许是因为她之前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动荡,才让她有那么大的挫败感,抑郁到寝食难安。如果现在散了,可能会痛苦一时,但等光阴游走,事隔几年之后,她也许又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幼稚而可笑。

这么想了一阵,莫北北无比受挫地发现,她并没觉得有任何好过,仍然是万千的舍不得。不管以后会不会释怀,她根本不希望他们有这样淡然无奈的结局。

她眼角刚刚有一点热,就被迎面而来的北风风干得不剩一丝温度,眼眶里空荡得只剩冰凉的干涩。

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当晚莫北北回家以后,越发觉得脑门热得厉害,手脚也重得像要把她整个人往下拽。她想可能是晚上吹了风着了凉,找了片感冒药吃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不知迷迷蒙蒙地过了多久,莫北北开始做梦。她梦见她终于找到了简皓南,她在后面不停地追,可是他径直不断地往前走,背影清冷而决绝。后来她好不容易追上了,上前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可是他只木然地撇回脸来,满脸的嫌恶和厌烦,像是恨不得立马摆脱她,最后终于缓慢而狠厉地从口中挤出一个:“滚!”

莫北北猛地惊醒过来,一身凉汗。

她怔怔地呆坐了一阵,忽然心头紧了一紧,一下跳起来,动作慌张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底下找出那个袋子。

当她再次把文件抽出来,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原来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莫北北突然发觉,她的死硬坚持真的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怎么懊悔,简皓南也再不回头。

既然他觉得无可留恋,毫不留情地要走,那她再纠缠又有什么用?

莫北北还想再打一次电话,就算简皓南不会听见也好。

她说:“简皓南,我知道你是一定要离婚,我也不托着你了,我现在签了…我只是不愿意…我真的不想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她的头很昏很沉,几乎是在胡言乱语:“你的房子什么的,我不会要你的,我东西收拾好了就会走的,再也不骚扰你,你不用一直在外面了…”

她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呜呜咽咽,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或者她什么也没说,反正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挂了电话就找了支笔,她看着文件底下两人签名的那一块,还是空白一片。她觉得真是好笑,连签名这种事情,简皓南都要她先低头。

这样也好,她先签字,就像是她先把他休了一样。

莫北北凌乱地签了字便把文件扔在桌上,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哭,哭得累了便又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这一次她隐约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额头,她慢慢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阴影,彻底挡住了从窗外投来的霓虹。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好了,真的…

38

38、第三十八章 ...

等莫北北倏地意识到眼前这人熟悉的身形,她猛然一颤,蓦地坐起,往身后缩了一寸。

简皓南收回手,他定定地看着莫北北惊惶的样子三秒,又转头俯身将床头的打打开,暖色调的鹅黄灯光立即笼罩了这一角。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很轻,她听不见。

霎时间没有人说话,莫北北的手在被子里捏了自己一把,很疼,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肿得有些睁不开,也不敢和简皓南对视,怕一看就要哭出来。她不想这最后的时刻还在他面前失态,只能怔怔地看着简皓南垂下的手,喉咙里也一时失声。

“生病了。”简皓南终于打破静寂,他的语气很淡,平稳的叙述,听不出任何感情。

莫北北想,这绝不会是关怀,倒有些像是嘲笑。她猛然觉悟到简皓南回来的原因,她刚刚才签了字他就赶回来,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来把协议书拿走,好彻底地和她断绝关系。

她心里猛地下沉,垂着头,缓缓地举起手指着桌面说:“协议书…我放在桌上。”她的声音十分低哑,听起来干涩又可怜,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受。她恍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死刑的囚犯,这是她的最后一刻,不由自主地鼻头泛酸,只能咬紧了牙把嗓子里那股酸涩的气流全吞回去,真希望他快点拿了东西走人。

简皓南闻言也深呼了一口气,喉结来回翻滚了好几下。他微微地侧了侧脸,垂眼看着桌上的那张纸,脸色差得吓人。明明是面若冰霜,却像是所有的怒气都堆聚在胸口,下一刻就要爆发。他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刷”地一下把它拿在右手上。

莫北北真是有点搞不懂他,简皓南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起来,手腕处的青筋暴起,关节也狠狠地突出,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暴怒又隐忍不发的样子,可她真的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几分钟就这样过去,莫北北仍旧不敢抬脸,她隐约感觉简皓南在上方冷凛地死盯着自己,她快要被这种死寂和压抑逼疯,头皮也像被人狠狠地揪起来。她的牙咬得死紧,头越来越低,手紧紧抓着被子,掌心渗出了涔涔的汗。就在她终于觉得这场面有些不对,甚至心里生出一些希望的时候,她又突然听到简皓南低缓而坚决地说了句:“好!”

莫北北这才猛一下抬头,可是面前那人果断迅速地转身,大步离去。简皓南的身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消失在卧室门口,然后她听到快速走远的脚步声,最后轰地一声巨响,家门重重关上。

而后又是一片沉寂。

莫北北把腿缩起来,全身蜷在一起。她突然很后悔,怎么刚才不多看简皓南两眼,就让他这么走了。莫北北可笑地发现,刚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加起来总共才说了简短的三句话。她的脑子顿时像一部急速放映的机器,所有过往的胶片一张张不停回放,绞得她痛彻心扉,百转千回。

莫北北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开始隐隐地啜泣,到后来越来越忍不住,终于放声痛哭,哭得惊天动地,天昏地暗。她想,她都忍了这么久了,这样的宣泄,一点也不过分。

“不是都签了么,哭什么?”

莫北北心下蓦地一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泪如雨下地猛一抬头,居然看见简皓南不知何时又倒了回来,嘴角浅浅勾起笑弧,眼睛里的神色却又有几分清冷,就像他语气一样,轻淡还带着戏谑,似笑非笑,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闹剧。

她哭得太放肆太大声,根本没听见家门又打开的声音,又或者,简皓南根本没走,就是在暗处等着看自己失控的样子,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一样。莫北北真是怒火中烧,她猛地把简皓南手上的协议书夺过来,使劲地揉作一团,再用尽力气砸在他的脸上!

“你给我滚!”

简皓南这次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莫北北愈发地恼,真想上去把他那副讥讽的笑脸撕下来,无奈又没有力气,只能顺手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狠狠地砸。

谁想简皓南竟稳稳当当地接住枕头,然后随手往床头丢回去,身子一歪,居然懒散惺忪地倒在床边,双手交叠在头后,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嘴边调笑的意味更加明显。

莫北北抽泣得厉害,她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伤心,只是满心愤怒,怒得直想上前掐死他!她肯定是因为刚才一时哭得太用力所以才一时刹不住车,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涌。

这样的场景真真是怪异,整个房间里只有她哇哇的哭声,过了好一阵,莫北北终于要破口大骂,谁知眼前那人却突然抬手,缓缓地在她脸颊上划过,一边一下。她的脸上很烫,简皓南的指腹却有些清凉,很有镇定的效果,可是莫北北却不知怎么,心里一下软了下来,苦涩的情绪瞬间喷涌而出,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收回去,她竟然一激动,双手把他的手握住。

然后她看见他笑了一下,轻声说:“北北…”

莫北北一听终于忍不住,一下扑在简皓南身上,哭得震天撼地。她觉得自己有些意识模糊,好像开口说了什么话,话语夹在哭咽的声音里,含混不清。

可是简皓南听到了,他这次很确定,莫北北说的跟在电话里后来说的一样。

我不要离婚,我离不开你。

他用双臂慢慢地环上她,轻轻在她的背上拍,说:“我知道了,我知道。”

莫北北仍大哭不止。

简皓南没办法,他知道莫北北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凝重又和缓地说:“不离,不离…宝贝儿,你可真行啊,我就是吓吓你,你还真敢给我签,你说你是不是欠收拾?”他真是气得无奈,在她腰上轻掐了一把,顿了顿又低低地说:“莫北北,你听好了啊,想跟我离婚,这辈子都没可能!”

莫北北一手在床头撑起来,一手扯着他的领口说:“你骗鬼啊!要是我不签,你都不回来!你就那么狠心,你有本事你就离!”

“哎…你也不能怪我呀。”简皓南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为难地说:“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你这么顽劣,我不给你釜底抽薪一下,能把你治好吗?嗯?”他把她揽得很紧,重叹了口气:“北北,你就不能聪明点吗,我想听你说个真情告白还真难。好不容易说了,还得附送我个签字,还说要走,你要走到哪儿去?我真想好好修理你!”

莫北北不知为何一时说不出话,她只感觉简皓南胸腔的温度异常温暖,紧紧地贴上去,头深埋在他颈窝里。很快简皓南就感觉领口的地方全部湿透,他无奈地把她的脸捧起来,一边擦一边说:“好了吧?这眼睛,是泉眼还是水井啊?”

莫北北眼前很迷蒙,睫毛都凝成一小片一小片,把视线遮了不少,她凭着感觉去贴简皓南的脸。他什么时候都要笑话她,她实在是恼得不轻,抱着他的脖子,冲着他的下巴又啃又咬。简皓南轻笑了一下,莫北北就像一只着急的小狗,完全没有技巧,眼泪口水全都蹭在他脸上。他缓缓地翻了个身,把莫北北置于身下,轻轻地吸吮她脸上的泪痕,随后向下游移,覆住她发烫的唇瓣,慢慢地引着她。

莫北北终于渐渐不哭了。

简皓南聚拢了眉,眼泪都流到莫北北嘴里,有些咸有些苦,他原本只在唇边流连,后来慢慢忍不住一点点加深纠缠,恨不得把她嘴里的苦涩全部吸走,直至听到她低低地哼了两声才放开。

莫北北方才真是哭得好伤心,整张脸没有一处不是红的,眼窝和鼻头都肿了起来。简皓南直直地看了她半晌,心里软得都要滴出水来,末了才拨了拨她额上的碎发,弯着眼角笑说:“嗯,看来真的是舍不得我啊。”

莫北北看着他那张笑吟吟的脸磨牙:“我蠢啊!你就舍得我,赔本买卖,我亏死了!”

“哪里舍得啊?”简皓南手肘撑在她旁边,手握起来抵住额头,眼里的神色无辜至极:“我可是飞车回来的,闯了几百个红灯啊,上一次也是这样。北北,要是我有什么事,你说这算不算间接谋害亲夫啊?”

“呸!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简皓南看着她又笑出了声,莫北北明明有些孱弱,还在龇牙咧嘴地逞凶,像一只炸毛的刺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轻柔地说:“回来陪你过元宵,这也算是团圆了吧。”说罢他又不禁低头在她紧蹙的眉心上亲了一下,忽而又觉得不对,顺便用额头地试了试她头上的温度,发觉越来越烫。

“起来。”简皓南马上拍拍她说:“我们去医院。”

莫北北躺着一动不动,外面这么冷,被窝这么暖,她真不想出去。他们鼻息相闻,让她有些晕晕乎乎,半晌才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我不要去…”她觉得现在的场景格外温馨,简皓南笼着她,附在她颈边的手凉凉的,很是舒服。他长长的眼睫下垂,似乎在眼窝处投下了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温柔地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很怕万一她一动,所有的梦境都破灭开来。

简皓南挑了挑眉,一声不响地睨着她,任由她摆弄他胸前的纽扣,最后没有任何情绪地来了一句:“又不听话了啊…”

莫北北登时一顿,几秒后推开简皓南自己坐起来,机械但有条不紊地拉过床头的外套穿上,然后呆呆地看着他说:“…走吧。”

简皓南顿时就笑了出来。

到了医院一测温度,居然烧到将近三十九,莫北北一听都愣了一下,她也没觉得难受到了那个地步啊。后来又开了几瓶针水输液,简皓南说大晚上的,非要求安排到一个有床的病房去。莫北北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可也不敢有任何异议,他说什么是什么,她服从得就像一个只会接收指令的机器人。

她心里都有点鄙视自己。

莫北北直到躺在病床上才又感觉真的是累了,全身发软,眼皮也重得睁不开。简皓南坐在她旁边,帮她拉好被子,淡淡地说:“睡一下吧,估计得两个多小时呢。”

莫北北闻言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突然睁开,拉他的袖子说:“哎,你不走吧?”

简皓南也不说话,薄唇又勾起了一点点弧度,似笑非笑地品玩她脸上的表情,直到莫北北又“喂”了一声,他才反握住她的手说:“不走,你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