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不远处,阿布杜拉正拨弄着燃烧着的枝条,那些低矮的灌木枝刚好成了现成的燃料。那只可怜的狐狸此刻已经被烤成了金黄色,滚烫的热油滴落在枝条上,发出了哧的一声响,某人的肚子顿时被这响声刺激的咕咕作响。

“很快就好了。”阿布杜拉的眼中忍不住飘过了一丝笑意。淡淡的月光如流水般漫过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脸上浅浅的伤痕,干裂的薄唇,还有……身上那件被扯破了好几条口子的白袍。

这应该是王储殿下有生以来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刻。

可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全身上下还是散发着那种凌厉的美感,保持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就像是阿拉伯男人最为挚爱的猎鹰,勇敢而坚强,即使是受了致命的重伤,也丝毫不能折损它的高贵美丽。

“狐狸肉,我……”她才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对方飞快打断了。

“这里不是餐馆,你没有选择权。”他的口吻决断而肯定,完全没有让她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刘芒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低头时目光正好落在了他那双还沾着斑斑血迹的手上,忽然回想起他刚才干脆利落地剥狐狸皮的过程,心里不由一个激灵,就乖乖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阿拉伯男人的彪悍,是她这个从小接受着中土文化教育的人难以理解的。

“吃完了我们就继续赶路,你把剩余的肉也带着。”他边说边用弯刀割下了一块腿肉,轻轻扔给了她。

刘芒接过了肉,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先放在了一边。

阿布杜拉的眉微微蹙起,“怎么不吃?这样的话……”

“我没有不吃。只是太烫了我稍微凉一下不行吗?”这次是刘芒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吃的。就算是老鼠肉我也会吃下去。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有许多牵挂的人,也有想要为他们活下去的人。我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活着回到中国,回到我所爱的人身边。”

阿布杜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更深的琥珀色,冷漠,安静却并不平静。

当刘芒留意到阿布杜拉根本没有碰那些肉时,她忽然想起来王子殿下是位虔诚的穆斯林。尽管对宗教之类的事情并不是非常熟悉,但她知道穆斯林对于食物是有很多禁忌的。

“阿布杜拉,狐狸也是在你们禁食的动物之内吗?”

“对。”阿布杜拉点了点头,“根据古兰经的教义,我们禁食猪、马、骡、驴、狗、蛇、火鸡、自死肉、浮水鱼以及一切动物的血。而虎、狼、狮、豹、熊、象、猴、鹰、鹞等鸷鸟猛兽更是不被允许食用。”

“阿布杜拉殿下,你也一定……有想要为他们活下去的人吧。”她忍不住也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微微侧过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如果到快要饿死的那一刻,而你的眼前又只有那些禁食的动物,你会怎样选择呢?”

“我当然不会违背我的教义。”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是……你现在亲手杀了狐狸,又亲手烧了它,这又怎么算呢?”

“你是异教徒,吃这些东西并没有关系。”阿布杜拉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冷漠,眼底却隐隐流动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和,“如果可以拯救一条生命,真主安拉也会原谅我。”

他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入了耳中,仿佛有一股清泉缓缓流入了她的心里,又很快顺着血管在四肢百漫延开来。恍然间,刘芒感到似乎有柔软的羽毛轻拂过自己的心田,那种温柔又微痒的触觉让她的胸口有点发闷,想要回应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

霸道,张扬,冷漠,高傲------这么多形容词或许都不足以描绘一个真正的他。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是一国的王储,如果你失踪的消息传开了的话,那不是会引起混乱吗?”

阿布杜拉神色一敛,“父亲应该会先封锁这个消息,然后派人来找我。不过这里是人烟罕至的魔鬼沙漠,等他们找到我看来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对吗?”她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寻求着一个安心的回答。

“一定会。”他非常难得地回给了她一个笑容。坚定而充满自信的笑意直达他的眼中,那双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更是亮得令人睁不开眼。

在他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刘芒觉得自己的四肢微微一麻,就好像是被一股电流贯穿了全身,她不禁在心里小小感叹了一下,没想到这位“面瘫”王子笑起了可以这么好看!

接下去的两天里,两人一直采取着夜行晓宿的方法节省体力。但毕竟这里是高温炎热的沙漠,再加上仙人掌之类的植物补充水分也是十分有限,所以为了保证更多的体力,两人之间基本都不再开口说话。

又是一个黄昏降临了。

刘芒在沙坑里被活埋了一下午后又再次踏上了艰难的行程。她跟随着阿布杜拉在漫天的沙尘里吃力地移动着自己的双腿,沙地上留下了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但这些脚印又很快就被吹过来的细沙完全掩埋,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白天在火热的太阳底下,全身上下就好像被剧烈蒸腾着,让她总是有种身体里的血液是不是已经蒸发干净的恐怖错觉。而到了夜晚,温度的骤降又令她周身发冷,要不是还有阿布杜拉的头巾暂时可以当毯子一用,情况可能更加不乐观。

面对着不知何处是尽头的茫茫沙漠,此时此地她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位王子殿下身上。

当刘芒无意中抬起眼望向前方时,她的瞳孔蓦的收缩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不是做梦吧?

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竟然是------

她立即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阿布杜拉,看,看,那里有个湖!天呐!是个湖啊!我们是不是到绿洲了!我们得救了!”

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阿布杜拉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高兴的样子,相反,他的神情还十分古怪诡异。

“阿布杜拉,你难道没看到吗?这一定是绿洲吧,一定是的!看!有这么多这么多水!”刘芒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几乎拔腿就要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别去。”阿布杜拉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那是魔鬼的海,根本不是什么绿洲,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怎么可能使幻觉,是湖水,是真的湖水!”在受了几天痛苦的煎熬之后,刘芒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压力已经快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在见到自己最希望见到的东西时,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些只是幻觉。这一刻,这种巨大的压力终于令她的情绪开始失控了

“我要去,让我去!”她的双眼充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惹恼了的小母豹。现在谁阻止她,谁就是她的敌人。那种突然迸发出来的力气大得惊人,连阿布杜拉都差点没拉住她。

现在和她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阿布杜拉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连想都没想,就扬起了右手-----

“啪!”一声突兀的脆响让这里恢复了暂时的安静。

刘芒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位罪魁祸首,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声音,“你,你打我?”

阿布杜拉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现在该冷静下来了吧?你再看看那里。”

刘芒再次抬起头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发现之前的那片湖水和周围的事物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恍恍惚惚似乎有了重重叠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她喃喃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他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阿拉伯人都把它叫做魔鬼的海。”

“我……刚才是怎么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做了什么。”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拼命回想着刚才的情形。

“在巨大的压力下,出现这种失控的情况也很正常。尤其是你们这种根本不熟悉沙漠的外国人。”阿布杜拉看了看她,“看你现在不是已经清醒了?”

被他这么一提,刘芒蓦的又想起了刚才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心里虽然郁闷却不得不按捺下来,谁叫对方动手时还有着充分的理由呢?

“不过绿洲应该是离这里不远了。”阿布杜拉伸手往旁边一指,“你发现没有,沿途过来仙人掌越来越少,现在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可是这种低矮灌木却越来越多,而且还出现了这种叫做绿之铃的植物。”他边说边弯下腰,用匕首往一株绿之铃的纵深处挖了下去,被挖出来的沙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潮湿。

“这种绿之铃的存活需要水分,这说明附近应该有地下水,这样的话,绿洲一定离这里不远了。”

“真的吗!”刘芒那低落的心情再一次雀跃起来,仿佛在茫茫黑暗中又见到了一丝光明的生机。

阿布杜拉点了点,“继续往前走吧,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今晚就能……”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收了声,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脸上的神情明显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刘芒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起风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刘芒也立即感觉到周围有热风扑面而来,风里还夹杂着细细密密的沙子,直往他们的嘴里和耳朵里钻。

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时,她只觉得大脑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沙尘暴就要袭来了。”阿布杜拉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镇定,“你不用慌张,仔细听我说,趴到沙地上,用力抓住附近的灌木枝,然后用头巾将全身包裹起来,尤其是面部。”

刘芒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听清楚他的话,但是那种未知的恐惧还是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尽管从没有亲身经历过沙尘暴,但在影视作品里她早已见识过了它的可怕,她实在不敢想像,魔鬼沙漠里的沙尘暴会有多么惊心动魄……

在望不到尽头的前方,仿佛有无数狰狞的魔鬼正张牙舞爪地等待着她……

第101次逃婚18突如其来的沙尘暴

沙尘暴来的极快。没过多久,半边天空已经被一片黑压压的沙子所笼罩,肆虐的热风携带着狂沙从高空急速俯冲下来,如同撒旦之手挥舞着武器横扫而过,又好似千万匹受了惊的野马奔腾而至,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地面上的一切……

遗落在沙层上的那些动物白骨,断裂的灌木枝被高高卷起,又用力地扔了下来,不停地在沙漠上翻滚着……

铺天盖地的沙粒来势汹汹,就像霰弹一样打得人无法睁开眼……

刘芒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狂风中的一片叶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抛上高空。要不是紧紧抓着身边的这丛灌木,她怕是已经玩了好几次空中飞人了。

半空之中飞旋的沙粒相互磨擦着发出一种刺入心底的尖锐声音,刘芒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被这种声音狠狠地刮着。她刚一手紧抓着灌木,一手稍稍拉开了头巾,眼前还是一片狂沙飞舞,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嘴里耳朵已经灌了不少沙子,连眼睛也被迷住了,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阿布……”她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汹涌而来的沙子堵住了嘴。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阿布杜拉人呢?他在哪里?这里是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究竟……能不能活下去?

究竟……能不能回去……

究竟……

她就像一只没有骨头的小虾米般在头巾下蜷起了身体,整个意识都被一种无边的恐惧所控制,那种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恐慌感又再次出现……

就在这个彷惶无助的时候,她那拉着头巾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

那只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紧紧地将她的手收纳其中,犹如猎鹰将珍惜的东西守护在自己的翼下,不容有任何损伤,不容任何人侵犯。在无法开口说话的此时此刻,他将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点传给了她。

身体里明明象被大火煎透般干涸,没有半点水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角却开始变得湿润,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没来由地起了一丝波澜。

虽然身处可怕的沙漠,可是她的身边却守护着一位真正的王子。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是他同情也罢,好心也罢,这种经历恐怕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了。

与王子的交集,也只有这一次而已。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风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刘芒也不知这场沙尘暴要持续多长时间,挣扎着想要看一下旁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知就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愕然地看到了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被狂风卷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不偏不倚地落了下来!

“啊……”她本能地低喊了一声,想要躲开却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团白色的东西就要砸到自己身上,刘芒也已经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听到了身旁传来了一个嘶哑短促的声音,“放手!”

不知是不是一种心灵感应,她下意识地放开了抓着灌木丛的手。而几乎是同一时刻,

那只拉着她的手突然使劲将她扯了过去,随即抱着她在沙地上滚了几下,惊险万分地将她送出了这片危险区域。

“咚!”那团白色的东西顺着风势狠狠地砸了下来------看起来好像是一副动物的骨架。

尽管沙子还是滚烫灼人,可刘芒的背后却是实实在在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想像,如果不是阿布杜拉救了她,如果那副骨架砸在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她感激万分地望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在刚才一阵狂乱肆虐之后,风沙似乎也渐渐小了起来,这也让她得以依稀看到了他的面容。

王子殿下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他的脸上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紧紧抿着,还有豆大的汗珠正从他的额上滑落。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阿布杜拉,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虽然半空中还飞舞着沙尘,但总算能让她讲完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没事。”阿布杜拉沉声道,“别说话了。不要浪费你的体力。沙尘暴很快就会过去。”

“嗯,”她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了温柔的光泽,“那么让我再说最后一句。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你该感谢安拉真神。”阿布杜拉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又侧过了头去没有再和她说话。

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风沙终于停止了。而此时天色也已经变得越来越暗。正对着他们头顶上方的天幕上,一轮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间探了出来,将银色的光华撒向了茫茫沙漠。若隐若现的星辰仿佛夜空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两位陷入了麻烦的人。

“看,沙尘暴真的过去了!”她惊喜的叫了一声,伸手推了推身边的阿布杜拉。

阿布杜拉抬头看了看天色,露出了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那我们就出发吧,你不是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可能今晚就会到达绿洲吗?”刘芒边说边站起了身。当她往前走了两步时,却惊讶的发现阿布杜拉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阿布杜拉,你怎么不走?”

阿布杜拉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现在走不了。”

“什么?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阿布杜拉,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的脚踝可能骨折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就好像所说的事根本和他无关。

听到这句话,刘芒心里顿时“格登”一下,急忙望向了他的腿部……这一看,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原来那副白色骨架没有砸在她的身上,却正好砸在了他的右脚脚踝上!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在这样的疼痛下,他刚才竟然还能保持那样平静的表情,这是一种怎样令人惊叹的忍耐力……

在这片魔鬼沙漠之中,他是她可以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这个唯一的希望几乎就要破灭,又怎能不让她心慌意乱。

但是,慌乱是没有用的。眼下,除了冷静的思考,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拼命在脑海里回忆着以前看到过到的骨折急救知识。

“绿洲应该离这里不远了,你一个人也应该能走出去。”他忽然朝着前面指了指,“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应该就能到达绿……”

“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刘芒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离开!”

“就算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会死。”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好了,既然你不能动了,那么接下来就乖乖听我的话。”刘芒在他面前终于占了一次上风,“现在,请把你的弯刀借给我。”

拿过了他的弯刀,她转身就去砍下了几根比较结实的灌木枝条,又在他的头巾上裁下了几块长布条,随后用这些东西将他骨折的脚踝固定了起来。

幸好以前实习时拍过这样类似的急救专题,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倒还是有点印象。

在看到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目光时,她的心里居然有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由于这两天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又没有及时得到水分补充,刘芒在做完这些之后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别再逞强了,你只是一个女人。”他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趁着你还有一些体力,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明智。”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刘芒为了保存体力,并没有和他多说,而是拿着匕首继续割起了那些灌木,不过这次她挑选的都是又粗又长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