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吃下第一口粥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只是贪恋着他的温柔,又不想面对醒过来的尴尬,所以才一直装睡,没想到会因此而听到他的真心话。

不要认真么?她苦笑,她也知道不能认真,可是早在看到他被自己射中坠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认真了。这一路走来,他的坏脾气,他的温柔,都深深印刻在了她心中,要她如何能够不认真?

突然间就想起大姐和三姐,就在这一刻,燕九终于明白大姐当初为大姐夫换血的心情,也理解了三姐神志失常并淡出黑宇殿的事。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的劫。遇上了,什么笑傲风月潇洒自在都是屁话。

那一夜,看过昏迷不醒的大姐之后,在结伴回自己居处的路上,四姐姐曾这样说。她还记得,当时四姐姐的目光很空茫,像是看着远处圆月映照下的冷枫林,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入眼中。那个时候,她不懂四姐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只是觉得说不出的悲伤难过。现如今却是……

想到神伤,再也睡不下去,她吃力地撑起身,翻找到四处散落的衣服草草穿上,不敢看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叠好被子,她歪靠在床头,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去拿箫,摸了个空才想起那箫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也许,她该找阴……阴极皇要一支箫。怎么说两人都共患难过,他总不会连一管箫也舍不得送她吧。然后还有寒月弓,他说他要助她练成寒月第九式,那寒月弓必然也是要还她的。

等她练成了,他又要让她做什么呢?忆起他说她的命是他的,是否从今而后,她都必须跟着他?还是,他只是一时戏言?

越想心中越是迷茫,燕九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

 第九章 云轻嫣(1) 

 

阴九幽亲手做了支箫送给燕九。

箫背后的孔系了一块用红丝线穿着的嫣红血玉,玉的正面刻着一朵轻云,背面则是一个幽字。玉是上佳的好玉,只是雕工粗糙拙嫩,颇有些初学者的痕迹。

在递到燕九手中时,他的指尖似乎有些留恋地轻抚过血玉,然后毅然收回,长袖下滑,挡住了那带着些许颤抖的手指。

“我自己刻的。”看到燕九欢喜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他淡淡解释,目光却别了开,落向天际,眸中幽光暗转,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燕九本想说谢谢,却在看到他的神色时将话咽了下去。

“我会好好爱惜它的。”她一脸认真地许下诺言,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块玉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

阴九幽闻言回神,微微一笑,“那倒也不必,不过是块刻坏了的玩竟儿……给我吹首曲子吧。”他负手,信步而走。

“你想听什么?”燕九赶紧跟上,手握着那管新箫,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这几日,他对她并没有因为那一夜而显得有什么不同,可是当她开口向他要箫的时候,他却连犹豫也没有便让沙华派人去离此很远的一家出名的箫坊,挑选出已阴干的上好竹材。制箫的多是紫竹白竹又或者黄枯竹,翠绿的极是难找,便是这样,他仍然不嫌麻烦地让人为她找到了。在这非常时期,又怎能不让她感动。

从后门走出院子,后面是一片矮松林,一条小径穿过松林,延伸往远方的青山。

“五更钟,你会不会?”踏上布满松针的小路,阴九幽微侧脸,问。

“五更钟?”燕九愕然,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首曲子来,不由有些羞赧,却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没听过。”

阴九幽倒也不介意,只是没有说话。阳光下,松脂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两人的脚踩在厚厚的松针之上,静无声息。

看着他因沉默而显得有些清冷的背影,燕九突然有些懊恼,怨怪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听多学些曲子。明明心中清楚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一想到他会失望,她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正当她自怨自责的时候,阴九幽开了口。

燕九回过神,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一条野溪边,一座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代的石桥横躺于其上,石缝中长满了野草,只隐约能见到其下的石质。阴九幽在溪旁裸露出地面的松树根上坐下,然后伸手从她手中拿过竹箫。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燕九当然知道这首诗,当然也知道这首诗不叫五更钟。但是当一个人用箫将它当成曲子吹奏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悲伤和绝望,什么叫美梦幻灭后的空茫,以及才知道世上有一种距离永远也无法跨越。

她是第一次听阴九幽吹箫,她也希望自己是最后一次听他吹箫。

箫的音色极佳,吹奏的技巧说不上好,甚至于显得有些拙劣,但是那箫声却如同有灵性般直接忽略过听觉,直直扎进人的心中。让人一头栽进箫声所构筑起的情感世界,如同扁舟挣扎在怒海中般无助无力。一曲罢,燕九半天无法回神,直到阴九幽将她揽进怀中。

“你要学会了,以后吹给我听。”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目光落在溪对岸一株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上,柔声道。

燕九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掩饰住自己茫然失措的眼泪。便是这样紧挨着,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心是冷的,自己没有办法捂热它。

正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却是曼珠寻了过来。

“主上,六殿一部首座各归原位,泰山王已故,第七殿主位虚悬。”离着三步远的距离,她站住,垂手恭立。每次回报之时,从不避忌燕九。

曼珠其实长得极美,较燕九还胜上一筹,只是脸上常常没有任何表情,容易让人联想到假人,所以也分外容易被忽略掉。

闻言,阴九幽并没回头,也没放开燕九,仿似没听到。曼珠不再重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半晌。

“那就让九殿三部的头儿以及第七殿目前管事的人明日一早来见本尊吧。”他悠然道,原本死寂的黑眸中有兴奋的光芒在流转。

曼珠应声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叫住。

“封锁住各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不允许任何人将我活着回来的消息传递出方圆十里之外。在除掉叛逆之前,也不准任何进入和离开此地。”

曼珠一走,阴九幽摸了摸仍将头埋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头发,知她可能是不好意思,不由微微一笑。

“还记得寒月第九式的口诀吗?”他问。

燕九微怔,也顾不得继续害羞,抬起头来。虽然他曾经说过要助她练成第九式,但是那之后就再也没提过,不知为何会突然问起。

“碧魄祭心殇,一箭断肠。”阴九幽低吟,目光却并落在她脸上。

燕九差点惊跳起来。

“你如何得知?”这寒月九式的口诀只有她和宇主子知道,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来,难怪他会那么自信地说要助她。

阴九幽并没回答,而是自顾道:“寒月前八式都有如何修习的方式,独这第九式,只有这么一句口诀,可对?”

“是。”燕九见他神色平静,自己也跟着冷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应。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阴九幽只是笑了笑,“那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很快,你就能练成这一招了。”

“但是我并不知道要如何练起。”燕九皱起了秀眉,不自不觉中带上了少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没关系,时间到了你自会知道的。”阴九幽打了个哑谜,然后低下头,目光终于落在她仰起的秀美小脸上。

“晚些时候我就让曼珠将寒月弓交还给你。”

第九章 云轻嫣(2)

寒月弓是在第二天送到的。当看到曼珠恭手奉上它的时候,燕九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去接的手有瞬间的迟疑,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掉头而去,不再碰它。这样的感觉是从没有过的。

“多谢曼珠姑娘。”将寒月弓握在手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血肉相连的滋味,燕九不由为自己开始的迟疑而羞愧,忙转移开注意力。

“九姑娘客气,曼珠告退。”曼珠面无表情地应,然后转身而去。

燕九有些怀疑,曼珠转身前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怜悯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没来得及细想,沙华从前面转了过来。

“九姑娘,主上让你收拾一下,准备启程返回冥宫。”如同曼珠一样,沙华在面对阴极皇以外的人,脸上也是毫无表情。

燕九一怔,“是吗?他……他……殿下在哪里?”不知为何,在阴九幽的下属面前,她竟然无法直呼他的名字。

“回九姑娘,主上正在厅中见各部首脑。”沙华应了,却没马上离开,而是等在原地。

燕九反应过来他是在等自己收拾东西,忙道:“稍待。”语罢,回身至内间,拿了箫挂在腰间。除了新添的两件衣服,也没别的东西,因此没花费什么时间。

见到阴九幽的那一刻,她突然怔了一怔,心中有些异样的别扭。

仍然是那一身红衣,仍然是那一头长发,只是多了十二乐女,多了一辆华丽的车辇,那个人便像被隔离在了遥远的云端上,触手难及起来。

简陋的土路被雪白的地毯覆盖,火红的曼珠沙华撒于其上,迷梦般的香味弥漫在空气当中。两旁红纱作帐,肃清了行人。十二乐女作飞天装扮,跪伏在车辇之前,车辇之后,骏马并列,马上骑士皆下马跪地。在场昂然而立的,就只有阴九幽,曼珠,沙华以及燕九四人。

“恭请主上回宫!”

在众人的高喊声中,阴九幽扶着沙华的手,步态妖娆地走至车旁,然后踏着拉车汉子的背上了车辇。车上有两美相迎,为他在背后垫上靠垫,又调整好舒服的姿势,然后偎于两侧伺候。

面对这样的场面,燕九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曼珠却已走了过来,从一个骑士手中接过马的缰绳,牵着踱到她的面前。

“九姑娘,请上马。”明明是客气的恭请,在曼珠说来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压力,不容人有拒绝的想法。

燕九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眉垂目,明明白白的恭顺姿态,心中不觉有些纳闷,却又暗暗感叹,由微及大,只看曼珠沙华二人便可知阴九幽能跻身中原三主之一,并非只是侥幸。

刚于马背上坐稳,一声琵琶起弹,如裂帛,如珠落。

“起行!”依然是曼珠,声音轻淡,却远远传出去,在琵琶声中异样地清晰。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赤身拉车大汉一声大喝,手臂肌肉鼓起,粗壮的大腿往前迈去,身上铁链顿时绷直,华辇缓缓动了起来。同时,筝箫齐奏,鼓笛间响,乐声悠悠,花瓣飞舞,一时间如同天人出行一般。

一阵齐唰唰地衣服摩擦声,回头,却是那些骑士统一上了马,然后策骑缓缓跟在车后。

那个时候,燕九才发现,那些骑士都穿着极华丽的衣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个气度不凡,目中精光内敛,显然不是一般的手下。好在她所在的黑宇殿本身就如同一个帝国一样,其中能人如云,因此见到这么多高手,倒也不算太惊讶。

出了小镇,前面青山隐隐,皆被眼前的繁华给衬得黯然了下去。燕九呆呆看着前面车辇中衣袍松散,神态慵懒的阴九幽,那曾经缠绕在她指尖的乌黑长发被一个女子轻柔地梳理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慢慢从心口漫了出来,哽得她难受。

刚被俘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是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接近过他,所以就算心中倾慕,那也只是远远的,不会有独占的渴望。但是现在,当她享有过他的温柔之后,竟是再也受不了别的女人触摸他。

低头,马蹄踏过火红的花瓣,雪白的地毯上便沾上了一点又一点如血般的花渍,心中悲苦,眼角红光荡漾,恍惚间像是走在了黄泉道上。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松林,前面突然一片火红。没有了地毯铺地,也没有红幔遮掩两旁,但那红却铺天盖地而来,较之前更为热烈。回头,已不见来时之路。

燕九不由暂时忘记了心中的郁结,惊奇地看着眼前如海洋一般的曼珠沙华,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一样。暗暗觉得诡异,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没被人发现过?不过回头想到幻帝宫,相比之下,眼前的景致似乎也不算什么。

在曼珠沙华中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地平尽处终于出现了一片水泽,将妖艳诡丽的火红给截断。及到近处,燕九才发现,那水与普通的水不同,黑沉沉的,不能见底,在这八月的天气竟冒着森森的寒气,不会让人觉得脏污,只是说不出的心惊。

而就在这片黑水的中间,是一块极大的陆地,陆地上隐约可见到雄伟的宫殿建筑群以及起伏的山峦。

车辇在水泽之前停了下来,燕九正在想没有船要如何过去的时候,紧跟在车后的曼珠策骑走到了前面。

“主上回宫,楚江宋帝六城三王以及奈何部首座为何不出来迎接?”她的声音平平送出去,没刻意加重语气,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严厉。

等了片刻,对岸却无回应,后面的骑士有的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主上?”曼珠征询地看向仍悠然自得享受着美人服侍的阴九幽。

“连奈何桥也不放么?”阴九幽轻啧一声,而后懒洋洋地一笑,“让轻嫣做好准备,本尊过了三途河,就要和她举行婚礼冲冲晦气。让她等了二十年,吾之过也。”

此话一出,除了燕九外,其他人都面无表情,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

“是。”曼珠应声,回头时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脸色瞬间苍白的燕九,秀丽的眉不由微皱。只是这一次,燕九却没看到。

第九章 云轻嫣(3) 

“主上传话,请轻嫣姑娘……”

曼珠向对岸发话的同时,沙华走上前,一个纵身跳入了黑水之中。人丛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那些原本镇定自若的骑士竟然有大部分变了脸色,似乎料不到有人敢这样跳入河中。

“没有奈何桥,本尊就不过三途河了么?”阴九幽突然撑起身,回眸笑吟吟地扫了眼辇后一众变色的属下,并没在燕九身上多做停留。

就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时候,水底突然传来轧轧的响声,眼前原本死沉无波的黑水缓缓流动起来,随着流速的增快,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面开始急骤下降。

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不安的氛围,燕九心中一片空茫,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之事上面,不敢让自己多想,以免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这些日子阴九幽听取沙华等人的禀报并不背着她,再加上今日的情景,她多少也能猜出阴极皇朝出了乱子。面对诡谲难测的状况,实不宜多想儿女私情。

不片刻功夫,那水位就下降了一丈左右,现出一条斜斜向下的宽阔石阶,石阶尽头是连接着黑水两岸的石道,由粗大的石块垒砌而成,宽丈半,上面布满曼珠沙华的刻纹。此时沙华正站在石道之上,浑身湿透,头发贴着脸颊颈项,竟然散发出一种别样诱人的风情。

“恭请主上回宫!”他突然单膝跪下,垂头朗声道。

阴九幽微微一笑,又躺回了美人怀中,“行了,走吧。”

他话音方落,乐声再起,前面引路的十二乐女以及伺花少女先后翩然落向河中石道。然后只听那拉车的昆仑奴蓦然一声大喝,竟拉着车辇凌空而起,未经阶梯,直接落在了石道之上。

单看这份功力,江湖上便罕有人及,由此可见,阴极皇朝实是藏龙卧虎。

想到黑宇殿有此劲敌,燕九因情伤而引起的酸楚微减,开始担忧起来,双腿却不忘一夹马腹,踏梯而下,紧紧跟着车辇。在经过沙华身边时,错眼的功夫看到曼珠正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拭脸上的水渍,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套干衣。

没想到曼珠平时看着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竟然会这样细心。燕九暗忖,只是这一分神的当儿,后面马蹄声响,曼珠沙华二人已分两侧从她身边越过,追在了阴九幽的车辇之旁。

在水中陆地上,石道的另一头,跪伏着四个人。在他们之前,一个女子盈盈而立。

“恭迎主上回宫,吾等迎接来迟,还请主上责罚!”车辇至前,那四人齐声道,因皆低垂着头,而看不见脸上神色。

“无妨!无妨!本尊大喜在即,怎能为此等小事扫兴。”阴九幽大笑,蓦地倾身,掀起了辇前的珠帘,玉白修长的手伸向那一脸冰冷的女子,“嫣姐,可愿与我共乘一车?”

燕九闻言,目光定定落在那女子身上,脸上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手却不觉扣紧了马背上的毛皮,引来马儿不适的踱步。

轻嫣长相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但是肤色极白,身形高挑修长,虽是素妆打扮,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惹人心动的风流之态。看模样,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神气质则还要成熟一些,让人有些猜不出其真实年龄。

听到阴九幽的邀请,她脸上并没现出丝毫喜悦,若不是错觉的话,燕九甚至在其中隐约发现了一种叫着憎恨的情绪。

“不敢。轻嫣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只听她冷漠地回,一甩衣袖竟然就这样毫不客气地转身而去。

看着她坐上小轿消失在宫门处,阴九幽这才收回目光,扬手让仍跪着的人起身,然后共同返回冥宫。对于轻嫣的无礼,他只是一笑而过,不见丝毫动怒。

这样的场面其他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并不惊奇,各人仍然转着各自的心思。燕九从没见过阴极皇动气,他此时的反应虽然正常,她却看得心中闷痛,恨不得将那个女人揪回来逼着她对他好声好气地回答,但是回心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念头真是可怜复可笑,不由黯然地别开脸,暂时不去看阴九幽。

“本尊大婚在即,各位首座既然到齐,便都暂居冥宫,待婚礼之后再各返各处吧。”阴九幽显然分毫不受影响,笑吟吟地对在场的人道。

闻言,已站起的四人脸色微变。

随后的一路,燕九都低着头,再无心细看阴极皇朝的布局,直到被曼珠安排进一个精致的院落。

“此是非常之时,如非主上召唤,九姑娘切莫四处走动。”临去前,犹豫再三,曼珠仍然叮嘱了一句。看得出,这已违她素日行事的作风。

燕九哪有闲逛的心思,曼珠离开之后,她心中难以平静,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在窗旁的椅中坐了下来。

伸手从腰上取下竹箫,手指轻抚着,脑中想起阴九幽做它时的认真神情,心中一酸。

怎么也想不到这里有一个等着他的人,她总以为他对所有人的女人都是那样无心,谁曾想竟会有例外。那个女人对他冷漠,无礼,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他的示好,他不仅不介意,还要娶她。

二十年,那样长的时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岁月都投入了进去。

燕九将箫置于唇边,却没有吹,停顿半晌,又放下。

她没法嫉妒。她连不甘都没资格。

握箫的手不由一紧,她想起他说喜欢自己的话,眼睫微颤,垂了下去。

既然已经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为什么又要来招惹她,说什么只相信她的话?为什么要亲手做箫给她?为什么将刻着他名字的玉坠送她?她只是一个阶下囚,何须这样的讨好?

她不懂,一直都不懂……垂下眼,掩住眼中的水光。感觉到握在掌心的玉坠像火一样炙烫着她的心,想放开,却又不舍。正如明知无望,却怎么也没办法放下一样。

箫再次放到了唇边,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昨日阴九幽吹五更钟时的心情。

断断续续的音符从箫孔中逸出,不连贯,却有着说不出的忧伤。

她想离开。

也许离开了,就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只要看不见,或许就不会难过了。

箫声断,一声轻叹拂过吹孔,悠长而无奈。

她是囚,哪里能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若真能这样,也不至于落到此等进退维谷的地步。

五更钟的曲调再次响起,一遍又一遍,生涩,喑哑,像呀呀学语的孩子在发声。当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一抹苦涩的笑浮上燕九的唇角,却没停下。

他说她傻,果然是不错的。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把这首曲子学会了吹给他听。只因为他说他想听……

她其实……其实很想问问他,他曾经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

 第九章 云轻嫣(4) 

阴极皇朝分为十殿三部。十殿殿主分别以十殿阎罗的名命名,三部则是望川部,紫合部,以及奈何部。皇朝的中心,代表最高的权力向征的冥宫便位于这三途黑水中间的陆地上。十殿分散在武林中,各有据点,构成阴极皇朝庞大的外围势力网。只有三部与冥宫靠得最近,是中央权力的组成之一,其中紫合部又独成体系,既不受辖于冥宫之主,还有推荐下任阴极皇的权力,因此其首座也是皇朝中除了阴极皇之外权力最大的人物。

自然,这样的存在是每一任阴极皇所忌讳的。只是阴极皇朝之所以能在武林中立足,有大部分功劳要归于紫合部所研制的药物,所以历届阴极皇都拿紫合部无可奈何。直到阴九幽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将局面扭转,在位十年,他以精准的识人眼光,博大的用人胸怀,圆滑而铁腕的手段将阴极皇朝由一个以不入流手段在武林中勉强占得一席之位的组织发展成为人人闻之色变可与龙源比肩的泱泱大派,由此大大削减了紫合部的作用。这样一来,必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不过在阴九幽的积威之下,虽然底下暗潮汹涌,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弱点。阴九幽的弱点就是轻嫣姑娘,这是皇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知肚明的。

“据说当年主上在紫合部试药的时候,就是靠着想念轻嫣姑娘才坚持下来的。”正在给院中树木系上红绸花的丫头对靠在杏树下做歇凉状的燕九说。

来到此处,已经是第二日。阴极皇朝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主上娶亲而大肆筹备,就连燕九暂居的小院也没避开这股风头。来了三四个丫头,带着喜气的红绸和灯笼,开始装饰院子。手上做活,嘴上便闲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十六七岁的姑娘,对于英雄美人的故事总是乐此不疲的,尤其那英雄还是她们所崇拜的主上。而能在燕九面前这样毫不遮拦地闲话,大约只是当她是新来的人,又或者是她长相脾气都温和可亲的缘故。

见到一个丫头个子太矮,套了几次都没将红绸缠上树枝,燕九走过去,帮了她一把。那孩子便一脸的感激,叽叽喳喳地把自己所知的东西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