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年主上一上位,便立即与轻嫣姑娘定下了婚约……”说到这,她看了看其他人,然后突然压低声音,悄声道:“听说那个时候,轻嫣姑娘其实和欧阳公子是一对,所以这些年来她对主上都很冷漠。”

不是说二十年么?燕九有些惊讶。小姑娘看到她的反应,以为是怀疑自己的话,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然后秀气的小脸神色一转,变得愤愤不平。

“欧阳公子长得是好看,可是怎么看都比咱们主上差了一大截。”显然,她很为轻嫣姑娘的没有眼光而惋惜。

燕九一直默默地听着,并不答话。她知道,传言虽非空穴来风,但总不能代表事实。因为她不相信,一个女人在面对阴九幽整整十年而能做到丝毫不心动。他可以强势,也可以柔软,可以冷酷如寒冬,也可以温如春风,若他愿意,可以让一个女人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甚至,他对人性的了解如此透彻,透彻到可因人不同而展露出不同的风情。这样的他,执意要得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又有谁能逃脱?

思及此,她不由苦笑,目光远落,假想自己正看着此时不知在何处的他。她摸不着他的心,但是却看透了这个人,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而悲哀的是,她明明看透了这个人,却还是不能自已地陷了下去。

很多时候,不是知道不可以就能不去做的。这句话是谁说的……她眯眼,从龙一想到轩辕十三,最后却才忆起只是某次搭夜船时遇到的一个流浪汉对月邀酒时随口而出的话。那个时候她颇不以为然,还想着既然知道不可以就不要去做啊,决定权不都在自己身上么。现在……

燕九笑笑,为自己当时的天真。

“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耳边突然传来小丫头的话,回过神,发现她正一脸甜笑地看着自己,脸不由微红。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赞美吧。

正想着是说句什么话回答她,还是仍然一笑而过时,正在往院门上挂灯笼的丫头突然跪了下来,她心口不由一阵狂跳。

她以为是阴九幽,但是出现在那里的却是一脸冰霜的轻嫣姑娘。说不上是失落多些,还是惊讶多些,还没来得及判断出来,袖子突然被扯了扯,回头,小丫头已跪了下来,还一个劲地暗示她也照做。

燕九笑着摇了摇头,连宇主子她都没跪过,何况其他人。

轻嫣姑娘一身素白的衣服,站在院门边冷冷地与燕九对视,那神态打扮与周围的喜气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后跟着的丫头挥手,除了燕九,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两人。

燕九可以肯定自己在来这里之前从没见过轻嫣,所以对于她的造访颇感意外。

“我叫云轻嫣。”女子说,然后移步走到燕九不远处的石桌前坐下,冰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将燕九由上到下打量了个彻底。“来此是要感谢九姑娘这一路上对小幽子的照顾。”说是感谢,但看她的神态倒更像讨债的。

云轻嫣……听到她的全名,燕九微微出神,手不觉摸向腰间的竹箫,反而忽略了她后面的示威。

是那样吗?伸到半途的手又缩了回来,衣袖下滑,遮住了紧攫的拳头。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被云轻嫣看在了眼中,那犀利的目光不由落在燕九的腰上,然后倏然一眯,赫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走至她面前,一把抽走竹箫。燕九明明可以避开,却没避,只是眼睁睁看着女子狠狠将那玉坠拽下,然后将竹箫扔在地上。她的心在那一刻,便如同被弃于地的箫般,突突跳了数下,然后开始急剧地抽紧。

“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咄咄逼人的质问,原本冷漠的女人竟然在一瞬间变得激动无比。

燕九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将竹箫捡起,然后就着蹲的姿势掏出手绢,细细地擦拭上面沾到的尘土。不会有人知道,她其实是胸口痛得站不起来。

一片轻云,一抹嫣红,原来……是云轻嫣的意思。那个时候她终于懂了他刻那块玉坠的意思。

第十章玉箫断(1) 

“这是小幽子亲手做来送给我的……”云轻嫣停了下来,红唇不悦地抿紧,顿了下脸上浮起冷笑,“九姑娘聪慧过人,必然不用我解释这玉坠的意思吧?这样的东西你也要?”她不说自己当年是如何遗失这玉坠,多年来也没想起过,直到方才看到才赫然忆起那一年生辰所收到的最难看却也最特别的礼物。更不说送礼的人是如何用心,而她又是如何轻慢。

燕九渐渐缓过神,站起身,将箫重又插回腰间,却没有说话,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她做不来,也没什么必要。

云轻嫣见状,以为目的达到,于是站起身,一边掸着衣摆,一边道:“看样子九姑娘身子似乎有些不适,我就不再打扰了。后日便是我和小幽子成亲之日,九姑娘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千万别错过了,不然我和小幽子都会感到遗憾的。”说罢,她心情突然大好,转身而去的时候一直冰冷的脸上竟然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等一下,轻嫣姑娘。”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燕九意外地开口了。

云轻嫣微愕,回头。

“坠子。那是我的。”小小的下巴一扬,点了下她手中仍攫着的血玉坠子,燕九温和地道。不管那是为谁做的,他给了自己,那便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拿走。

云轻嫣眼中的笑意消失,唇角微抽,带出些许难堪。“九姑娘莫非听不明白?此物原本属于轻嫣。”

燕九却不理会,语气依然轻柔,“坠子是殿下挂在箫上一并赠予给燕九的,燕九不能遗失。轻嫣姑娘不要让燕九为难。”

明明是温柔无害的表情,云轻嫣却感觉到了杀机。她握着坠子的手一紧,衡量了下如果与燕九起冲突对自己是否有利,然后决定暂时退让一步。在别人眼中她或许是阴九幽最着紧的人,唯有她自己清楚,那些不过是阴九幽有意给人的假象罢了。

“既然九姑娘喜欢,那便拿去吧,反正阴极皇朝也不缺这样的玩意儿。”场面话说了,素手一扬,血红的坠子就这样被抛向石桌,然后是一下清脆的碎裂声。

看着那玉坠的碎屑如血花般溅开,燕九瞳孔蓦然一缩,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哎呀,抱歉,我没想到它会这样脆弱。”云轻嫣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心中却感到莫名的畅快。终究,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即使明知道这样会惹来少许麻烦。

燕九淡淡笑了,“想必轻嫣姑娘以为燕九也是如这玉坠般可任人摔打的性子吧。”语音未落,手中竹箫突然脱手而出,飞向对面不带丝毫悔意道歉的女子。

云轻嫣没想到她出招前会没任何征兆,待箫快近身才急忙抬手去挡,不料那箫竟突然中途回旋,恰恰避开她的手臂,箫尾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在她脸上扫过,然后旋转着再次飞回燕九的手。

“玉碎难全。所以,我要你的命。”明明是温温软软的声音,此时听在云轻嫣耳中却似厉鬼般可怖。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被收集到的消息所误导了。燕九之所以在阴九幽面前温驯如羔羊,只怕完全是因为阴九幽太强的缘故,而不是她太柔弱。只是这会儿明白,已经太晚。

燕九一挥入手的竹箫,欺身而上,招招皆是致命的打法。她是真的想杀了云轻嫣,她不会容忍别人糟蹋她在乎的东西,以及人。

云轻嫣也会武功,但是她的长项却是使毒。可惜燕九自从和阴九幽同处过这十数日后,什么样的暗亏没吃过,对阴极皇朝的人已经有了防备,出招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哪还有使毒耍花招的功夫。一时间,云轻嫣被攻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暗暗叫苦不已,直后悔自己的莽撞。

“不知本尊的未婚妻如何得罪了九姑娘,竟然欲致她于死地?”突然,阴九幽那特有的阴柔中带着些许脂粉媚意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这一句问话不仅仅惊了燕九,还吓了云轻嫣一跳,脚下一滑,往后便倒,而燕九的箫没收势住力度使老,正正戳向她的肩颈大穴。

那一刻,谁也没法多想,眼看着云轻嫣就要丧命在燕九的箫下。正在此时,一股雄浑而凌厉的气劲由侧面袭来,将燕九连着她的箫一起扫得飞了出去,狠狠地跌在院中的花丛中。她刚一落下便挺身跃起,还没站稳,只觉胸口一闷,哇地下吐出一口鲜血。

抬起手背蹭了下下巴,她怔然看着手背上沾着的艳红血液,有片刻回不过神。那颜色,红得好像来此的路上那火红色的花朵。

抬起头,她看到一身红衣的阴九幽温柔地将云轻嫣搂在怀中,那曾经抚摸过她全身的手此时正怜惜地碰触着女人脸上被箫抽出的肿痕。

“很疼吧!不要担心,待会儿让曼珠把青苓膏送来,擦了就不会留下痕迹了。”他柔声呵哄,那样的专注与深情,让燕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仍是他怀中的那个人一样。

这样的错觉在阴九幽抬起头看向她的那一刻消失,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阴极皇的眼中也会射出阴鸷和怒火,而不仅仅是虚伪的温柔。

“九姑娘,你是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冷酷的声音,只在那个苍白少年的身上听到过,而每当少年这样的时候,便意味着她要吃些苦头了。

不知为什么,燕九竟然有些怀念那个少年。

“小幽子,算了。”云轻嫣显然也因阴九幽的温柔而有片刻的迷惑,回过神后立即道,说不上为什么,这样的阴九幽既让她着迷,却又让她心寒。

燕九却不领情,深吸口气压下心口的难受,笑道:“殿下,我的命在你手中,你可随时来取。不过你的未婚妻摔了我的东西,这帐是定要算的。”说出这话的同时,她只觉浑身一松,似乎万事也不过如此,自己之前那么纠结,其实太过自扰。

第十章玉箫断(2) 

“什么东西……”阴九幽的眉微皱,顺着燕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桌上四分五裂的血玉,先是一怔,而后冷笑:“如果本尊记得没错,这血玉,包括九姑娘手中那管箫,都是本尊所赠的吧。”

“没错。”燕九头微扬,坦然承认。

“所以,就算本尊将他们毁掉,也应无可厚非。”阴九幽沉声道,目光中厉色一闪,红袖突然挥出,一股气劲隔空卷向燕九。

燕九见他出手,知自己避不过,所性眼睛一闭,昂然站在那里不挡不让。她自知与他的实力太过悬殊,与其狼狈地躲闪,不若硬受他一击。之所以敢这样做,倒不是她想死,而是心中莫名的肯定,他不会杀她。

只是燕九怎么也没想到,阴九幽的目标非人而是箫。但听耳中啪地一声清响,等她惊慌地睁眼看时,坚韧的竹箫已被那股力道隔空卷破。

“如此,九姑娘是否连本尊的命也想要呢?”

抬头,怔然看着阴九幽无情的眼,良久,燕九唇角突然浮起一抹极温柔的笑,“我自是想要的,殿下不是一直都知道。”说着,一挽手中破箫,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腾腾地踱到仍然拥在一起的两人面前。

“殿下若肯赏赐,燕九感激不尽。”她的目光从表情古怪的云轻嫣脸上滑过,定在阴九幽那张即使是在盛怒中依然妖媚如优昙罗花的脸,秀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属于少女的羞涩腼腆,与她所说的话充满了奇怪的违和感。

阴九幽黑眸一闪,为她这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怎会被这小小的变故给震住,当下狭长的眼一弯,敛去了早前的怒气。“如果九姑娘能练成碧魄第九式,或许……”他微微一笑,没把这句话说完,但是谁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在这之前,说句无礼的话,凭你,还没那资格。”微倾身靠近燕九说完这句话,他搂着沉默得不太寻常的云轻嫣转身便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如果九姑娘对阴极皇朝的紫合部不感兴趣的话,还是乖乖的好。本尊可不希望在本尊大喜这段时间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

燕九站在原地神色温柔地目送两人离去,背脊始终挺得直直的,直到让人怀疑若在上面加一根羽毛就会压折她。

走的走了,该进来的还没进来,她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便松懈了下来。

茫然走到石桌边,看着上面被摔成碎块的血玉,手心突然传来一阵阵刺痛,她将负在背后的手拿到眼下。原来破了的竹箫如此锐利,竟然将她的手掌割得血肉模糊,那一滴滴刺目的鲜红染红了碧绿的箫身,浸入裂隙中去,再顺着箫管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靴面上,除了使靴子的黑色加深一些,并不能看出太大的区别。

她想不到和他的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看她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因为以往的他,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决不会将怒气表现得如此明显。

将竹箫放在桌上,她从怀中掏出手帕,然后将血玉的碎块一片一片拈起。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自己惹的那个人是他所在意的。想到他为了另一个女子毫不留情地攻向自己,想到他亲手将这只他送给她的箫击破,想到他对别人同样的温柔怜爱,燕九眼睛突然酸涩不堪,一滴滴温热的水珠便这样滴落在捡玉的手背上。

水雾蒙住了眼,她轻咬下唇,抬起手背胡乱地蹭了两下,不想却越蹭水液越多,到得最后终于控制不住,索性蹲在桌前号啕大哭起来,委屈得像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姊姊,你手出血了,痛得厉害么?”正在燕九哭得收不住声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下一刻,她受伤的手已被抓起。

燕九抬起红肿的眼,看到先前在院中挂彩缎的那个小丫环正蹲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手绢为自己包扎仍在冒血的手。看着小孩子认真专注的神情,她突然有些怔忡。

“好了。姊姊,这两天可不能沾水哦。”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小孩子抬起头来,一脸大功告成的欣慰,叮嘱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小大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失态,燕九突然害羞起来,垂下眼轻轻地道:“谢谢你!”原本痛得像是要裂开的心因小孩关切的目光和话语而变得似乎好了许多。

她的眼睫上仍然挂着水珠,安静的时候还会不时地抽噎一下,小孩却一点也没取笑的意思,“不用客气,姊姊下次可要小心了,别再把自己伤到……”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了喊声。

“茵茵,快走了,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

“哎,就来。”小丫环看了那边一眼,赶紧站起身,临走前嘻嘻地笑道:“姊姊不要不好意思,茵茵也怕疼,摔跟头都会哭。”说完,她便跑开了,那身姿像小鸟一样轻盈。

茵茵。燕九看了眼被包得很好看的手,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直待她极好的人会变得如此残酷无情,而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却毫不吝啬地关心她。

想到那个人,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石桌上。即使是仰望的角度,依然能看到那管浸血的箫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是他亲手做的东西,他毁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从这一点,她已然知道自己曾想问他的问题的答案。

既然是这样,能不能就这样放下呢?她问自己,撑起身,却因蹲的时间太久而腿麻得差点摔倒,扶着石桌才勉强站稳。

能放下就好了。她想。喜欢上那个人,一直都没感觉到过希望,而现在甚至觉得是无望的。

腿上的麻木渐散,她松开撑着石桌的手,继续将桌上剩下的碎玉拈起。

如果说以前的他让她喜欢,是因为那让人心动的温柔。那么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可以让她眷念的呢?这样善变的他,会有真心吗?就算有,她又凭什么能得到的?不自觉,燕九又轻轻咬住了下唇,心中质问着自己,手上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碎玉。一块一块地拼在一起,然后慢慢地,看着那个幽字再次出现在眼前,虽然少了一个角,但仍如同初见时让她心跳速度增快。

不喜欢成吗?现在开始,不再喜欢他,好吧?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刻工拙劣,却不失张狂的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不希罕的。扁贝般的齿陷进柔嫩的唇瓣里,燕九用手帕将碎玉层层包好,然后揣入怀中,拿起破箫,步子略显急促地走回了房里。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再次滴落。

她从来没想到,十四岁后便再没哭过的她会因为他数度落泪,原来自己不是不会哭的,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这样痛苦。

如果能不喜欢他,就好了。

注:昨晚死活打不开页面,所以干脆爬去睡觉.没想到这个时候发倒挺顺畅.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十章玉箫断(3)

这一夜,燕九眼睛虽然痛得不想睁开,脑子却清醒得不得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浮起与阴九幽相处的点点滴滴,每当想起他说他喜欢她的时候,就会无端重忆起白日的一幕,然后痛得不敢再想下去。

实在难受,便坐了起来,来到院子中。此时正值八月上旬,天空中半轮弦月挂着,清华悄洒,夜风中隐隐有桂香浮动。

燕九靠着廊柱而立,几次将箫放至唇边,却又放下。那箫,已经不能再吹了。

阴九幽的那一掌只是让她心血沸腾,并没造成内伤,显然手下大大地留了情。她知道他不想她死,却无关爱恨。

咬咬下唇,她仰头看向天上的弯月。突然觉得,那个人还是隔着远远地喜欢比较好,不能近了,否则便会像优昙罗花一样致命。只是看到那样的美丽,那样温柔专注的眼光,凡是女子都会无法控制地扑上去吧,即便明知那是一团可让人焚灭的烈焰。

摇了摇头,她笑自己的傻气。如果再一直这样想下去,只怕会越来越想念,想念看着他的感觉,想念他那样的温柔,然后会如同其他被他抛弃的女子一样不顾自尊去企求他一点点的怜爱。所以,还是不要再想的好。

缓步走入院中,然后在石桌边坐下,在白日的影像浮起前,强自压下。

夜风很清。这样的夜色,让她想起在九合楼的夜晚,她整夜整夜地吹箫,三姐姐则坐在屋顶整夜整夜地听,彼此却不会说上一句话。那个时候的三姐姐,心中定然和她现在一般苦吧。爱而不得,弃之不能,当她曾经是局外人的时候,只会觉得可笑可怜,像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一脚踢开就好。但是,如今她方知……

不自觉,燕九将箫再次放至唇边。

无声地旋律在秋夜中回荡,她半阖上眼,手指轻按,如同素日吹箫的样子。是一曲月回还,曲子是轻缓低沉的,适合在深秋的夜中吹。那几个月,她一直反复吹的便是这首曲子。三姐喜欢,她也喜欢。因为这曲子,听着就算痛到极处,也不会让人掉泪。女儿楼的人,是不应该像她那样窝囊的。她以前其实也不会这样……

“没想到九姑娘还有如此雅兴。”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带着冷冷的嘲讽。

燕九仍保持吹箫的姿势,没有动,更不会回应。在那人进入院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是不想理会。

那人走到她面前,一撩衣摆在石桌对面坐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容貌极英俊,也穿着一身华丽的红衣,只是头发高高地束成英雄髻。按理说,这人的五官比阴极皇好看许多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燕九看到他也穿着红衣就觉得无比的讨厌。虽然她明知阴极皇朝的人,衣饰大多艳丽无比,而敢穿红衣的,地位定然也是极高。

垂下眼,她不再理会此人。

“如此良夜,九姑娘却坐在此处把玩一管破箫,是孤枕难眠,还是因为在想念那个不知在哪个女人怀中的负心人?”男人的话字字如针,直刺别人的痛处,很显然是来挑衅的。

燕九放下箫,直到此时才正眼看向他。

“无你何干?”她淡淡问,并不显露出任何怒气以及伤痛。

男人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眸中透出一抹利光,“九姑娘被谁抛弃自然与在下无关。不过,如果说九姑娘想得到这个男人,又或者毁掉他,在下倒是很乐意伸手助上姑娘一助。”

燕九心中一震,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显露出丝毫神色波动。

男人并不急着催她,只是温和地笑着,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良久,燕九移开目光,看着一树花影,幽幽道:“心不在此,要来何用?阁下请吧。”她下逐客令,对于他的提议并不心动。对于她来说,喜欢一定要发自真心,如果是耍手段或者强迫得来的,就算要来也是折磨自己。

见她无动于衷,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仍然笑意吟吟。

“那如果说,我能帮九姑娘你离开此地呢?”说到这,他顿了一顿,再补上一句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同时答应让阴极皇朝退出围剿黑宇殿……”

“你要我做什么?”冷冷地,燕九打断了他。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施恩,想要得到好处,就得付出待价,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

夜色中,男人眸光一闪,爆出让人心寒的光芒,“杀了阴九幽。”他低沉而缓慢地道,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楚,清楚到让人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燕九脸色一变,月光照射下,惨白得吓人,好半会儿她才轻轻道:“我没那个能力。”若她能,她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今这进退不得的境况。

“你能。”男人步步紧逼,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只要你能练成寒月第九式,就能杀他。何况到时我们还会有高手牵制住他……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娶别的女人为妻吧。”说到后面,他仍然不忘再刺激她一句。

燕九咬紧下唇,放在石桌上的手无法控制地发着抖,既无法开口拒绝,却也不能立刻答应,秀美的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处于痛苦的挣扎当中。

“他那样对你,你难道就不恨?”男人见状,再接再厉地游说。“你可知他曾经玩弄过多少女人?如果你不主动出手,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像扔烂鞋一样扔掉……何况,也不是非要你亲手杀了他,只要你射中他一箭就够了,咱们的约定就算达成。”既威胁,又引诱,此人可算是使劲了手段,根本不会容许人拒绝。

“你是谁?”突然,一直低垂着眼默默听着的燕九突然抬起头问,青蒙蒙的月光映出一张苍白却坚定的小脸。

男人见状,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黑黝的深眸中掠过一丝得意。

“楚江王历南。”

“我要如何相信你不是在欺我?”燕九别开眼,冷冷道。

“除了相信,你别无选择。那个男人野心太大,是绝对不会放弃黑宇殿的,除非让人取而代之。”男人长身而起,显示出谈话到此为止,离开前,不忘丢下一句,“好好练功,我会再找你。”

第十章玉箫断(4) 

华殿之上,宫灯映照,玉榻托着一袭绯衣,艳丽得惊人。

“她答应了?”阴九幽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问。

曼珠一身素色青衣站在榻前,面色沉静如水,殿内,除她和他,再无其他人。

“是。”她应。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又何必再多此一问,无非是仍抱着一丝期待罢了。只是以他那样的做法,又有几个女子能不怨不恨?

很久,殿内一片安静,直到一声轻微的烛芯开花声响起,屋内光线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那支箫,你给她送去,不必说是我让拿的……”阴九幽阖着眼,显得眼线更加的长而飞扬。

曼珠没动。等了半晌,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那一瞬间,黑眸中光华流转,竟然妩媚得惊人,即使是早已习惯了的曼珠也不禁心口微微一跳。

“还有事?”他问。

“此次事了,小叔叔可否随曼珠回王府见祖父母一面?”曼珠神色一整,突然换了称呼。

没想到她会在此刻旧事重提,阴九幽定定瞪着眼前的女子,然后蓦然笑开,“何妨?若是小曼珠的意思,本尊走一趟便是。”

曼珠本来被瞪得忐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露出隐隐的笑意。

“去吧,我累了。”阴九幽挥手,又阖上了眼。

“曼珠还有一事不解。”或许是心情大好的原因,曼珠一反素日的沉着,显出了些许女子的好奇心。

“嗯?”阴九幽没睁眼,懒洋洋地问。

“主上如何肯定他们一定会去找九姑娘?”曼珠看到他的样子,暗骂一声妖孽,无比庆幸自己是他的侄女。

阴九幽像是睡过去了,没有立即回答,呼吸悠长而匀净。但是曼珠知道他没有,并不相催,只是安静而耐心地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开了口:“因为她曾经射过我一箭。还因为,他们以为,她之于我,不同一般。”那一路走来,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始终是在别人的监视下。那些人岂止是想他死,还想着让他死不如生,而被自己所在乎的人背叛,自然是最有趣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