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

心中一凛,她匆匆收拾好药包。走过去放在桌上,有意无意地笑道:“两位妈妈可是住在附近?若是远的话我一会儿送你们一程。”

一边筛酒的石氏闻言便笑道:“姐姐不用麻烦了,两位大娘就住在瓦市中。你也不用送,只管请她们喝一顿饱的,她们便不会再做计较了。”

那跌倒的婆子便笑了起来,拍着石氏的手笑道:“还是石娘子知道咱们老姐俩的心意。这位娘子可莫笑咱们老姐俩贪杯,这人岁数大了还就是好这一口。”

李玉娘一笑,好声好气地道:“既是如此,就劳烦姨娘整治几道下酒菜,两位妈**酒钱算在我帐上便是。”

何嫂应了一声,却是用抱怨的眼神又瞥了石氏一眼。石氏只作未见,径自唤了宋平去柜里竟是拿了一坛子酒出来。看得小红直瞪眼,直觉得这石氏是在拿他们当冤大头。李玉娘却并不说话,只是笑着坐下身来为两个婆子斟了酒。互通了姓氏,又笑问:“两位妈妈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会买了这么多药呢?”

声音一滞,那之前跌倒的姓温的婆子便有些吞吞吐吐。另一个严婆却是爽利,一口喝干碗中残酒,笑道:“石娘子这生意就摆在瓦市门前,进进出出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咱们姐俩的底细呢?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咱们老姐俩是在丽人坊作使唤婆子的。”

果然,怪不得瞧着面容有几分熟悉,想是之前曾不经意间见过,虽没打过交道,却也觉面目依稀。

看温婆脸上似乎有些不豫之色,她便平声道:“职业不分贵贱,大家总是为着生存嘛…”

那温婆闻言便笑了笑,言词也放松下来。另一头的陆大娘却是一声低哼,嘀咕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扬声道:“阿娥,我和你母亲先回去了。”

听到陆大娘的声音,李玉娘暗自松了口气,看着陆大娘和王氏在石氏的相送下走出门去,便只当是走了。冲着小红使了个眼色,在小红转身往厨房去时,她笑着道:“说起来,我落魄之时也曾帮丽人坊里的小姐梳过头,我记得坊里有一个如茵的小姐呢!”

听到李玉娘竟也曾在丽人坊里讨生活,这会儿竟似要叙旧一般,两个婆子却是来了兴致。那严婆笑道:“娘子不知,那如茵小姐现如今早就不在丽人坊了,去年尾时有个明州来的商人赎了她出去做妾。有认识那商人的说他家中大妇凶悍异常,还不知那如茵这会儿吃了多少苦呢!刻薄的小娼妇,有得她的苦头吃了…”

听严婆说得痛快,温婆只怕说少了对不住吃的酒,忙也插嘴道:“好叫娘子知道,现在丽人坊里的行首却是玉儿小姐。这玉儿小姐虽说年纪轻,可却是跟着我们丽人坊旧时的行首白小姐出身的,生得好歌喉…娘子当是知道的吧?那位白小姐就是现在城中盛赞的白娘子,这白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当初她在丽人坊的时候,咱们丽人坊那可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院子…”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痛快,李玉娘只是微笑着静静聆听,然后在她们的声音稍顿时突然出声问道:“这药是买给谁的?玉儿?她生了什么病?我瞧着这药可不是治一般病的啊!”

正说到兴头上的两个婆子立刻住了嘴,瞪着李玉娘的眼中竟出骇怕之色。那温婆直接就把酒碗搁在桌上,竟是想起身就走。李玉娘猛地一伸手,按住手边的药包,淡淡笑道:“急什么呢?难得出来一回,妈妈不喝得尽兴吗?我听说他们店里藏着一坛上好的十年花雕,不如就尝尝如何?”

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温婆讪讪地道:“娘子,您别为难咱们了。”

“为难?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也不过是信口闲聊说说趣事罢了,怎么会是为难你们呢?甭管什么,不过就是大家说说笑笑,转身就抛掉的事,难道我倒还能跑到你们丽人坊去说不成?”

严婆便笑道:“娘子真是风趣!可不就是这个理,象娘子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怎么会在意那些个龌龊事呢?”咽了下口水,她搓着手,“那花雕…”

李玉娘笑了笑,扬声唤了声石氏。又笑看着严婆道:“妈妈既然知道,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那严婆看了眼不吭声的温婆,果然就大着胆子说道:“不瞒娘子说,这药不只是给玉儿小姐吃的,而是坊中所有的小姐都要吃的。这事原是机密,只是我们两个虽是粗使婆子,却也是侍候了崔妈妈多年,要不然也是不能晓得这事儿的。”压低了声音,她俯下头低声道:“崔妈妈有一秘方,据说是汉时赵氏姐妹传下来的方子。常年服药,可使肌体香腻如玉似兰,令粘身的男人神魂颠倒。只是虽有如此妙处,服久了却是绝了生育,一生都不会有孕的…”

“此事当真?”惊问出声,李玉娘只觉得浑身发冷,虽是春日明媚,却仍是禁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妻妾相斗,后宫争宠,致人不孕的毒计,李玉娘曾听过不少,甚至自己也是险受其害。可那最多也不过是害一人、几人,哪曾听过一下子就绝了几十女子的生育能力,别说是真有其事,就是听人诳语都觉得这是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崔妈妈这样做,那些小姐…知道吗?”李玉娘涩声问着,无法想象那些女子若是知道还任崔妈妈施为,那得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怎么可能知道呢?”两个婆子晒笑不已,“这种阴损的算计若是让那些小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了天?就别说现在在园子里的小姐们,就是从前离了园子的各位…”

“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又是“哐咣”一声,象是谁打碎了酒坛又带倒了椅子。李玉娘正听得聚精会神,突然听到身后的声响,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听得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在涩声问道:“白薇也是喝了那药?”

心头一震,李玉娘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得陆大娘扶着柜台,身形摇摇欲坠,竟似乎立刻便要晕过去一般。

被吓了一跳,李玉娘不知为什么这明明是走了的陆大娘怎么会转回来。心里又急又怕,忙过去扶着她,一手在她胸前抚着,宽慰道:“陆大娘,你莫要急,那些话不过是两个妈妈喝高了混说的,当不得真的。”

两个婆子眼看着陆大娘眼神都发直了,只用手指着她们,也是怕了,忙一叠声地叫道:“是是是,咱们喝多了混说的,大娘莫当真。”说着忙收了药包竟是抬脚就跑。

陆大娘猛地甩开李玉娘,大骂道:“坑死人的混帐东西!你们该死啊…”竟是撵着两个婆子要打,只是气得发晕,竟是使不上力。严婆吃了一记打奋力一推便把陆大娘推倒在地。捶着地大骂,陆大娘一把扯下脚上的鞋子飞了出去,正好打在严婆背上。严婆吃痛,回头骂了一声便跳着脚喊着温婆落荒而逃。

李玉娘一时心乱如麻,只晓得先去扶陆大娘。却不想陆大娘竟一抬手扇过过来。虽然李玉娘闪得快却也刮到耳上,打得她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一时听不清陆大娘在骂她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陆大娘用手指着她嘴不停地张合着,想来大概是在骂她引了祸水进陆家之类的话。待她听得清些,正好听到陆大娘在吼:“造孽啊!竟娶回这么只不下蛋的鸡,休了她,休了那不下蛋的鸡!”吼着,人已经一咕噜爬起身来往外奔去。

李玉娘愣了半秒,立刻扬声大叫:“小红!小红…”

端着菜盘的小红自厨后转出来,看看李玉娘又看看抢进门来一脸莫名其妙的石氏,一脸茫然。顾不得多作解释,李玉娘抓住她急声道:“什么都别管,现在就去衙门里找陆都头,告诉他,他娘要休了他娘子,叫他马上赶回家…不,是去善堂!快…坐我的马车去!”

吩咐完小红,她自己先往门外闯。只听得身后石氏在叫:“姐,这酒钱…”虽然听得清楚,却也顾不得回头去给什么酒钱,她大步穿过人群,只盼着能早一步赶上陆大娘。

真是闯下大祸了!不过是看到那些药生了疑心才想要问上一问,哪想得到竟是这么大的事情。更想不到偏偏竟是让陆大娘听个正着,若白薇真被这样…

心里又慌又乱,排开纷杂的人群,她到处寻找着陆大娘的身影,无奈却一无所获。心道这时候白薇应该是在善堂的,陆大娘若是要闹也只能往善堂去,当下也不再找,跑出街市,她便发足狂奔,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太久没有这样奔跑过,她只觉得连肺都在涨痛,心跳也在加速…

等到她好不容易在路边挡了一辆运柴的牛车,坐上去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酥了。虽然牛车速度慢些,便总比她跑得还快上一些。赶到善堂时,陆大娘竟还没有到。

顾不得让人通传,她直闯白薇的办公室。人还未推门进去,就听见小青在问:“娘子,这药上午时就喝过一道了?现在又喝,是不是太勤了?”

“既然娘说这药有效,多喝些也无妨,左右都是养身的…”白薇说着,却是一声低叹:“这两年,娘肯纵容我抛头露面也算是难得了,若是连这些事我也不依她,岂不是让她着恼…”

把门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李玉娘忍不住心里发酸。一推门,看着主仆俩惊愕的表情,她也顾不得解释自己粗鲁的行为,直接便说道:“白姐姐,你要小心了,陆大娘就要来善堂了!”

“你头发上…”白薇指了下自己的头发,示意李玉娘往上摸。李玉娘伸手一摸,却是捋下一缕干草。“呀!先不说我的头发,白姐姐,要不要先避一下风头,陆大娘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娘又怎么了?”白薇笑笑,“你也不用这么怕,我娘这些年脾气好了许多。再说有什么事还不是关着门自家人说,不会到善堂来的。”

“不是,这次不一样,她、她…”李玉娘一咬牙,还是叫了出来:“她要来休你了!”

“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白薇愕然问道:“你说什么?休我!”

李玉娘点着头,还未说出话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喘着粗气道:“就是要休你!”

还是到了!李玉娘侧开身,回过头去,和白薇二人一起看着扶着门喘着粗气的陆大娘,如临大敌。

“娘…”白薇低唤了一声,却是缓下面色,看了眼明显是带着陆大娘进来的妇人,挥了挥手打发她下去后才上前去扶陆大娘进屋。“娘,您莫生气,有什么坐下歇歇再说。”

手一挣,陆大娘甩开她恨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要休了你!休了你这不下蛋的鸡。”

“娘!”声音提高了两度,白薇柔声道:“娘,这些日子我一直按您的吩咐吃药养身,您也不要急,想来再过些日子便会有好消息了。”

“吃药?养身?”陆大娘笑了两声,声音里尽是悲苦之意,“你就是吃再多药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就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不要误了我们陆家的香火了!”

“娘,这话从何说起呢?”白薇抿紧了唇,既气且羞,想想便道:“娘,我知道您急着抱孙子,可这种事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成的。你放心,我早晚…”

陆大娘突地嘶声吼了一声,打断了白薇没有说完的话,又举着拳头捶了她两下,哭叫道:“你个傻子啊!你的身子早就叫丽人妨的那老娼妇糟蹋完了,还说什么早晚啊?你不用瞪我,你问李玉娘,问她,她刚才是亲耳听到的…”

看着白薇猛地回头瞪向她,李玉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却到底避无可避,只能涩声道:“说是崔妈妈给你们院子里所有的小姐都吃了药的,绝了你们的生育…”

“你说什么?”白薇茫然地望她,重复着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药?你是胡说!胡说的是不是?你恨我嫁了陆五,故意胡说来唬我的…”

“我没胡说。”看着摇头无法接受的白薇,李玉娘也觉得自己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很残忍,却仍是狠下心道:“或许可以有药医的…只要找到好大夫…其实,我身子也不好的,大夫也说了可能不会有孩子的…”

白薇猛地挥手打开她伸过去要扶自己的手,又挥手让小青走开。就这样扶着身边的书案,静静地站着,屋里一片沉默,只听得那书案微微颤动着的声音。

过了很久,白薇才回过身来,却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沉声问道:“这件事…他知道了吗?”

李玉娘咽了下口水,沉默着摇了摇头。陆大娘却已经冷冷道:“小五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别?我这个做娘的知道了不就够了?总之,我家陆家不要不能下蛋的鸡。你也痛快些,别误了小五一辈子…”

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白薇忽然幽幽一笑,虽然笑容浅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娘,你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到。想休我吗?我明白你的心,可是,要休我总是要有休书的。总不能由着您这做婆婆的一句话,就撵了我出去吧?休我!可以,要陆五亲自来写休书与我!”

一句话说出,白薇的双目亮若晨星,连身子都立得笔直,似清晨水岸边的一株杨柳,婀娜多姿,竟再也找不出半分之前在陆大娘面前的隐忍与顺从之态。

陆大娘又气又恨,扑上来就要撕扯,李玉娘和小青赶紧上前拦着,白薇却竟是不闪不避,只是冷笑着:“娘,您年纪那么大了,还是歇歇吧!别一会儿闪着了腰就不好了…”

一句话,气得陆大娘差点撅过去。正忙乱着,关着的门却突然开了,陆五大步而入,目光一扫,已经皱眉喝道:“这是在做什么?”看几个停下了动作,他又转向白薇,“娘子,你怎么又惹娘生气呢?”竟是一开口就已经先定了白薇的罪过。

李玉娘听得直眨巴眼,不知道陆家平时是不是就这么个模式。难道陆五这么讲证据的捕快竟在婆媳相争时偏心眼儿地连问都不问就向着自家老娘了。

白薇挺直了背脊,看着陆五平声道:“还不快和娘道歉。,”轻皱的眉,淡然的表情,一如往日。她忽然便笑了起来,淡淡的,“道歉?这两年来,我说过太多抱歉的话。陆五,你总说娘养你们兄弟不易,让我容忍谦让,有什么气过后撒在你身上便是。可是,我总觉得夫妻一体。不管怎样,既然成了你妻,便要怜你惜你,不忍你为难,所以每次先说对不起的都是我!可是今天,我不会说了!”她定定地看着陆五,眉间竟别有一种凌厉之色:“我没错!”

第一卷宅院 第十五章 真男人

第十五章 真男人

“娘子,”陆五低唤了一声,似隐忍又似无奈,目光在扫过李玉娘时,带着一丝难堪之色。

李玉娘立刻醒觉,虽然她无知且愚蠢地打开了潘多拉之盒,使陆家陷入混乱又让自己陷入自责与尴尬之中。可归根就底,这件事都是与她无关的。尤其现在陆五的表情分明就是想让她回避的意思。

没有说话,她转过身想要离开,白薇却突然一声清叱唤住了她:“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搅到这件事里来的,但既然已经恰逢其会,那便留下来做个见证。”看到李玉娘垂下头默不出声却已经不再往外走,白薇便收回目光,面容平静地看着陆五道:“你可知今**母亲今日来善堂大闹,所为何来?”虽然平日为着家庭和睦,她特意忍耐宽容,可到了这个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语气冷淡下来。

陆五听到白薇连招呼都改了,虽然没有说话,可皱起的眉头却已经明白表示出他的不悦。

白薇却似没有看到一样,仍然平声道:“陆五,我现在就再说一遍我刚才回答娘的话——要休我,陆五亲自写了休书见我!”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陆五才喝了一声,便立刻醒悟过来,扭头去看陆大娘,沉声道:“娘,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呢?”

被儿子这样低声问了一句,陆大娘便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怨娘吗?娘活了大半辈子,哪一件是不是在为你们哥俩,为了陆家着想?”吼了一嗓子后,她又觉有些委屈便抬手抹了抹眼泪,涩声道:“哪个婆婆不希望一家和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呢?你当你母亲就那么不明事理啊?小五,要不是你媳妇是只根本不会下蛋的鸡,我怎么会要休她呢?”

“娘,”陆五压抑了唤了一声,又似忍耐着什么似的低声道:“我知道您心急,可是这种事不是急就急得来的。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你这样跑到善堂来,还当着…成何体统?”

“体统?”陆大娘挥着手,声音又大了起来:“这时候还要什么体统啊?什么体统比得过我的宝贝孙子呢!小五,我告诉你,今天你非得把这女人给我休了!我不要一个被人绝了生育的婆娘做我的新妇…”

陆五扬起眉,突然间意识到今天的争吵似乎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来得严重。轻咳了一声,他低声道:“娘,娘子不是已经按着您吩咐的在吃药了吗?”一面说,一面却已经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白薇。

白薇与他的目光一对,嘴角牵了下,却怎么也没办法露出一个笑容来,“娘和玉娘说,我在那地方时被人下了药,已经绝了生育,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明明只是想平淡地叙述之前所听到的事情,可为什么眼泪却似不受控制一样缓缓流出眼眶?白薇眨了下眼,坠在睫毛上的泪珠便滚过脸颊,她慌忙低下头抬手去拭,背脊却是挺得更直。

陆五讶然地张开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僵立了足有半分钟后,他忽然转过头去看李玉娘。被盯得发毛,李玉娘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搓揉着。

虽然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可陆五却已经明白知道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只是娘一个人,他还可以当成是娘与新妇间的又一次闹剧。可是,连李玉娘也夹在其中…

回眸望着白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意。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他还未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时,陆大娘已经扑过来揪着他:

“小五,你都听到了!白薇自己都说了她不可能再有孩子…还有,玉娘也在这,娘再能编派也不可能把她也骗来做证人是吧!”

“娘…”陆五唤了一声,只觉头痛异常。原本处理家庭事务便不是他所擅长的,现在就更觉得象是被架上了火炉一样周身发烫。

“你还犹豫什么呢?小五!”陆大娘扯着儿子的衣服,大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想变成陆家的不孝子吗?还不快点给我写休书休了白薇!反正她都已经不把我这个婆婆当娘看了…”

“陆大娘!”旁听着的李玉娘终于忍不住插嘴:“你不要再逼陆都头了!他和白薇既然是夫妻,自然是会共同去面对去承担的。有什么事你要他们两个自然去说嘛!再说了,白薇嫁进你们陆家,一直那么孝敬你,你就是不想着别的,也该看看你身上这套行头,哪一样不是白薇的私房钱呢?难道你…”

“住口!”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有两道声音同时大喝,打断了她。李玉娘一怔,看着陆大娘和白薇目光一对又同时默契地转开目光,似乎是连看对方一眼都觉得生气似的神色,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只是被白薇冷冰冰地看着,听着白薇淡淡地说道:“你做见证就好,没有人请你开口说话”时,她只能默然以对。其实,她早该明白的:今天这场争斗里,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虽然无可否认是她点燃了导火索,可除此之外,她只能做个旁观者。否则,说什么都是个错。

她是决定保持沉默了,可陆大娘却是一张嘴就把她又扯了进去:“小五,你不用觉得不好开口!只要你点下头,那丑人就由娘来做!说来说去,也是娘不好。如果不是娘问你要不要娶白薇,你也不会真的就娶了这女人回来!”顿了下,她突然又嘀咕道:“你也是,若是那时候还有别的心思就该和娘说清楚的,干嘛只是闷着头不说话?要不是小七说…”

“娘!”陆五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虽然一声低喝喝止了陆大娘继续说下去,可白薇的脸色却是刹那间就变得惨白起来。

“原来当初不是你请陆大娘提的亲!”白薇涩声低语,忽地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根本就不是我打动了你的心,我该知道的…”好似战场上突然吃了败战的士兵,她的精神一下子委靡下去。颓然坐在椅子上,她垂下头去,静了两秒后才抬起头来,平声道:“写休书吧!”

“你在胡说什么?”大声喝斥着,陆五深吸了口气,目光牢牢锁定了白薇:“既然成了夫妻,我就从来没想过休弃于你!”说完后,在白薇淡然的目光里,他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谁请了媒婆去请亲重要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辈子都是。”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望着陆大娘,沉声道:“娘,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会休了白薇的!”

一句话说得简单明了,又掷地有声,旁听的李玉娘几乎要为陆五拍手叫好,可当事人却都是怔怔地看着陆五,不言不语。

夫妻,一辈子的…

白薇的脑中一直回荡着陆五沉着坚定的声音,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是直入她心。一辈子的,不是那些如浮萍般朝聚夕散的因缘…

牵了下嘴角,一抹笑意还未露出,她已经听到陆大娘的尖叫声。

“你个混帐的不孝子啊!你是要气死老娘吗?”陆大娘愤然怒喝,用力捶着儿子却发觉陆五竟不闪不避就任她这样捶打不动半分。到底心疼打不下去了,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子一张严肃的脸,忍不住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打完后才泄了气似地靠在椅中,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好!你说不休,那就不休!你大了,我管不了你。可是你们要是还把我当成你母亲,那就得依我一件事。”

有些迷惑地看向陆大娘,陆五却没有说话,显然也猜出自家老娘提出的要求不是那么好答应的。

果然,陆大娘眼角一挑,看了看白薇那边,尖着嗓子道:“陆家不能没有后!你不能没有儿子!我要你纳了小青做妾给我生个孙子…”

一句话出口,屋里一片寂静。站在白薇身边的小青骇得张大了嘴,看到白薇扭过头来看她,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薇静静地看了小青一会,便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陆五。

陆五却没有去看她,只是望着陆大娘,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话:“娘,陆家不会绝后,就算我这一支生不出,还有小七呢!”

“你放屁!小七的儿子能算是你儿子吗?等你百年归老时连个摔灵盆的人都没有,你就知道有多惨了!”陆大娘拍着桌子大骂,又推开陆五,瞪着白薇,指着她的脸喝问道:“白薇,你自己说!小五念着夫妻之情不肯休你,难道你连个婢女都不肯许给小五吗?”

在陆大娘的喝问声里,白薇缓缓收回落在陆五身上的目光,明亮的眼眸在陆大娘身上一转,忽然就笑了。“娘,你听到官人他说什么了。他不会要小青的,事实上就算他开口讨小青,我也不会给的。”

缓缓起身,她幽幽道:“小青是我买的婢女,可是她要侍候的人里可不包括我的官人,要做的事也不包括为人暖床…如果娘想找这样的婢女,大可花私房银子去人牙子手里买。不过,这样的女子若是进我的屋会不会被打断手脚轰了出去,娘你自己想去…”

目光扫过陆五皱起的眉,不赞同的表情,她的笑容却仍是灿烂。“尽管骂我自私或是恶毒,这些话我也听得多了。可是,娘,这世上不自私不恶毒的女人少。我不求您能体谅我,可是陆五不休我,您就休想让另一个女人闯进我的地盘!”最后一句话,说得凛然,甚至透出几分江湖匪气的味道。

陆五皱着眉,沉着的面色看不出异常。陆大娘却已气得黑了脸,指着白薇大骂。白薇却并不动气,只是平声道:“小青,去叫车,送老太太回家去。”

小青忙不迭地应了声,一扭身就跑出门去。白薇也不理仍骂不绝口的陆大娘,甚至只当在屋里的李玉娘根本不存在一般,直接走到陆五身前,仰起头看着他,沉声道:“今**不休我,可能会后悔的。”

陆五目光一瞬,却不说话。白薇便翘起嘴角,“你说了做一世夫妻,便要做足一世,少一天都不算。或许,或有倦了厌了烦了恨了怨了的时候,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放手,不把你让给任何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发亮,多年未曾修饰的素颜似染上了一层胭脂,焕发着动人的光彩。好似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复活重生了一般。带着那样耀眼的光芒。

陆五迷茫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李玉娘在旁悄然一笑,拖起陆大娘便往门外走。

“那个妖精…”被李玉娘强行拖到门外去,陆大娘坐在地上,哭嚎着拍打地面,李玉娘这才发觉她的脚上竟是只穿着一只绣花鞋。想是刚才丢出鞋子去打那严婆后竟就这么光着脚往善堂来了,难怪要比她慢了些。

“陆大娘,你也不用这么生气的。白薇说不定还能治好的,而且就算治不好,也可以让陆七多生几个过继给他们,再不然让白薇在善堂时收养几个也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是再操心也是白操心,何苦呢?”

也不知她的苦口婆心陆大娘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哭声是渐渐小了些。听到她嘀咕着骂:“杀千刀的老娼妇,害死人了…”时,李玉娘突然扬声道:“大娘,你要是还不消气,还真不如去报仇呢!冤有头帐有主,象崔妈妈她们这样的败类都活该关到大牢里去…”仰起头,她看着突然跳起身的陆大娘,忙伸手抱住:“我是说去报官,去报官啦…”虽然不知道官府管不管这事,但有应该有办法收拾一下那崔妈妈吧?

她一句话才说完,后面关着的门突然就打开了,陆五大步而出,不知怎么的,脸上还隐有一抹暗红。“要去哪儿报官?难道我不是捕快吗?”

在他之后,是重现千种风情的白薇,缭绕的面颊皆是浓得化不开的妩媚,“我也很想见一下崔妈妈呢…”

似乎三言两语间,几个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就连尤自愤愤不平的陆大娘都似已经找到了新的发泄目标,不再对白薇恶言相向。看见陆五侧过脸去在白薇耳边低语了数句后便先行离开。而白薇则痴痴地望着陆五的背影久久不曾收回目光,李玉娘心里大觉高兴,连对自己惹了祸事出来的愧疚之心也淡了少许。

留下小青等着可能会过来的小红,三个女人坐上找来的马车气势汹汹地往丽人坊去了。想是余怒未消,陆大娘也不肯坐在车里,径去车辕与车夫坐在了一起。

李玉娘同白薇坐在车里,自然是要寻着机会道歉。

“我不怨你——那是假的!”看着李玉娘变得难看的脸色,白薇偏着头,幽幽地笑了起来:“打从丽人坊出来,生活就不象我之前所想的那样美好。不是那种每天谈谈琴唱唱歌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过日子的生活,甚至,没有原来想象中的自由。”

她平淡地叙述着,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已经没了烟火气也没了怨意:“是,周围没有了围墙,也没有崔妈**着你去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也不用忍着恶心去侍候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可是,仍然有看不见的墙竖在你的周围,有时候甚至会让你觉得呼吸不上来。我想变得好,想让所有的人都忘记我的过去说我是个好人,所以我每天都在努力,在迎合,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觉得象木偶多过人。可是,凭什么呢?我做好事,做好人,如果那些人仍然会因为我穿了一件华丽的衣服,涂了浓艳的胭脂就批评我丑化我否认我的一切,那并不应该是我的错不是吗?”

歪着脑袋,她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舒服得只犯困的猫,而不是平时那个总是端着淑女样的善堂管事。“该感谢你吧!虽然揭开的伤疤让我痛得撑不住,可是却好象突然之间周围就那么亮了起来…我用不着为了别人的眼光去装成另一个人。我想穿漂亮衣裳想打扮得让某个人掩不住惊艳之色…是,虽然并不是每一天都是欢乐的,可是生活里还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我会抓住的,在收拾了那个老娼妇之后…”

毫不掩饰的张扬,却让眼前的这个女人分外的耀眼,好似一株朵在*光里复苏的蔷薇。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在听到她象陆大娘一样狠狠地吐出脏字时,不禁莞尔一笑。

是啊,生命象是一串珠链,快乐是走盘珠,不快乐是劣珠,不是所有人都能奢侈地戴上满是走盘珠的珠链。可是哪怕那串项链串了再多的劣等珍珠,也同样是珍珠,值得人珍视的天赐的宝贝。

听到白薇轻唤车夫停车的声音,她从深思中醒来。只道已经到了地方,却不想撩开帘子才发觉是在街上。白薇也未多作解释,撩开帘子跳了下去,径直进了路旁的一间店铺。过了一会便提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走到车前,递到陆大娘手上。

抬头看了她一眼,陆大娘不说话,白薇也不说话,只是一笑便转身上了车。李玉娘有些奇怪地探头看去,却见陆大娘一声不吭地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双藏青的绣花鞋,正在愤愤然地嘀咕着往脚上套。也不知是在抱怨花色不好看还是嫌面料不好柔软。

这对婆媳啊!李玉娘在心里一想,便笑了起来。

白薇看她一眼,只是淡淡道:“她是我的家人…”虽然会恼,会吵,会闹,会彼此憎恨,却仍然会有千丝万缕牵挂着的家人。

突然之间,李玉娘就觉得被什么击中了心口。恍惚中,仿佛又见从前的一幕又一幕,曾经,她也对人说过:“我们是家人”呢!分不开的——一家人。

当马车驶进瓦市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这座瓦市最近受到竞争冲激,可仍然游人如织,才走了一段路,马车就动不了了。

春夜如水,虽有微风,却并不冷。一行三个女人穿过人群,便似水滴融入大海,并不招人注意。

虽然生活不是时刻都快乐的,可此时此刻,身处在这瓦市中的人却是快乐的。一路行来,处处都是欢笑,这样美好的一个夜晚,每个人都在制造着一个让自己回味不已的回忆。为自己,也为别人…

“收拾了那个老娼妇,这个夜晚也会是个快乐的回忆!”白薇低喃着,虽然声音极力的欢快,可李玉娘却还是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丽人坊,这个地方对白薇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她还是一个不知世事,不解忧愁的孩童时便被发派到这个地方,在这里度过了近十年的光阴,有苦有乐,虽然一直都在说要别人忘记她的过去,可在她的内心,丽人坊却是无法忘记的地方。

时隔近四年,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满盈怒意还是带了一丝的怀念,只是多少却是有些慌乱的。

不能完全体会白薇复杂的心情,可是李玉娘多少知道白薇现在有些激动。下意识的,她伸出手握住了白薇微微颤动着的手。然后,在白薇扭头来看她时愣了下。

似乎有很久,没有这样与白薇手牵手过了,久到连她也觉得这样很是怪异。可是…不那么让人讨厌。

笑着,她没有松开手,就这样扭头对着白薇一笑:“如果老天忘了惩罚那老娼妇,就由我们自己出马好了!”

被她有样学样刻意加重语气的咒骂逗得一笑,白薇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反手握紧了李玉娘的手。

在陆大娘回头喝骂着她们的磨蹭时,两人目光一对,笑得灿烂。挺起胸膛一起缓缓走进了中门大开的庭院。

此时,月亮正渐渐升起,一弯月牙如同每一个欢笑的人们笑弯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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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十六章 丽人坊

第十六章 丽人坊

从下午起,崔妈妈就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了。可是虽然心里发慌却着实想不出是哪里出了什么差头。

少年入行,她最初也不过是一名小小官伎,姿容并非出众,技艺也非高超,可靠着手段心思却还是攀上了贵人,才得已在年纪渐大后得已执掌一处教坊。

同那些经营私娼的老鸹不同,她手下的小姐虽有她私下买来的女子,可更多的却是官家发送来的官伎。这些官伎,有些是出身大家的娘子,也有些是罪户的女儿,虽出身不一,经历不同,却都是被没入贱籍,不管情不情愿都要操此贱业。

手下的小姐素质高的多,自然有竞争力,赚到的银钱也多,可崔妈妈在教坊中并不是老板,或者说她只能算是个二老板。虽然一应事宜能够做主,也能收刮不少银钱,可若是犯了什么事,却还是会被撤了管事的职位。

因此,崔妈妈行事总是格外的小心,尤其是在涉及银钱时更是加倍的谨慎。经营丽人坊十余载,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许是见多了风浪,每每在有事快要发生时她都会有特殊的感应。就象现在一样,这样的浑身不自在。

站在二楼的一间雅室中,她看着场下的歌舞升平,皱着的眉却不曾有半分舒缓。她已经仔仔细细想过这几日所做过的事情,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轻轻叹了一声,她把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在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时并没有睁开眼。直到一双手轻柔地按揉着她的太阳穴后她才低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嗯,”张婆低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放重了几分。跟在崔妈妈身边时间已经久到让她知道崔妈妈喜欢些什么讨厌什么。“药已经买来了,就放在您房里。”

崔妈妈点了下头,却突然睁开眼来看着张婆问道:“是你亲自去买的吧?”

手中的动作一顿,张婆便立刻笑应“自然是我…”话只说了一半,她就不得不在崔妈**注视下改了话锋,“我叫严婆和温婆去买的,妈妈放心,她们两个做事一直都很稳妥的。”

“稳妥?那两个惯会喝酒偷懒的家伙你也好意思说什么稳妥?”撑起身,崔妈妈沉声喝道:“好啊,你现在是成了老人,我使唤不动你了!竟连买药这样重要的事你也敢找人代劳了。”

“不是,妈妈,您别恼,我是…”还要讨饶,崔妈妈却突然猛地推开她,一步窜到窗口,往场中望了出去。被崔妈妈推得踉跄了下,张婆还在心里抱怨,回过头去看到崔妈妈脸上的难看表情,不禁收声把话都咽了回去。凑到窗前,她往下一看,不禁“呀”了一声,“她怎么会来了?这是唱的哪出啊?”

扬起眉,崔妈妈回眸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了身抬手理了理鬓角,便转身走了出去。

张婆呶了下嘴,又回头看了眼那正缓缓走进大堂中间的女子,轻啐了一声后才急忙追了出去。

这熟悉又陌生的大堂,飘过眼前的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

白薇捏紧了掌心,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微汗,可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没什么好怕的,她是找上门的苦主,应该理直气壮。

“小、小姐…”一声略带迟疑的低唤,让白薇回过头去。看到眼前那张年轻却已经不再稚气的面容,不禁抿起唇轻唤出声:“玉儿,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你?小姐…”一身华衣,头饰珠翠,装扮艳丽却略显俗气的玉儿眼中带泪,连声音都在发颤。虽然身后有着婢女服侍,可看起来生活得并不开心。也不知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她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想伸手拉白薇,“小姐,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自后扑出,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腻声唤道:“小玉儿,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玉儿身子一震,回过头对着那一身肥肉直发颤的男人陪着笑脸道:“伍官人,我哪里是躲你了,前个儿是真的身子不舒服…”一面说,一面却是瞥向白薇,眼中的哀凄之色连陆大娘都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她这样一哼,那男人却是抬起头来,用醉熏熏的色眼打量着白薇和李玉娘,又恶心地舔了舔嘴,喷着酒气大着舌头道:“这两个虽然年纪大些了,可样子倒是不错,怎么之前我竟是没见过…”

虽然李玉娘不过二十,而白薇也只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好的年纪,可在大宋这个十三四岁就是女人的年代对于寻芳客来说确实算老了。

皱眉瞪着那恶心人的男人,李玉娘抬手抚着直冒鸡皮疙瘩的手臂,恨不得过去踢上一脚。虽不知这家伙是哪冒出来的,但看起来应该不是杭州本地人,要不然也不会认不出曾经艳冠一时的白薇。

她和白薇算是忍了,可当男人眯着眼把目光转向陆大娘居然不知死活地嚷嚷:“我的娘耶!丽人坊什么时候连这么又老又丑的胖女人也招来了”时,陆大娘能不能忍可就可想而知了。

男人还没说完,李玉娘和白薇已经很有默契地立刻往后面退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陆大娘已经爆发。原本刚才就一肚子火气了,这会儿这男人竟然自动送上门来找骂,她还不好好收拾一顿?

李玉娘看着那男人脸色越来越发青,似乎有随时昏过去的可能,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不已。这男子,算他倒霉了。

转开脸去,却发现白薇的目光竟是直直地看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玉娘立刻看出正走过来的女人就是崔妈妈。心头一紧,她立刻伸手去拉陆大娘。陆大娘正骂得起劲,哪是她拉得住的,被李玉娘连拉了几下却还是指着那男人大骂道:“连老娘的豆腐都敢吃,不揍得你皮开肉绽都是轻了。”

“陆大娘,抬头!”李玉娘咬着牙低喝出声,才让陆大娘扭头看了过去。

那男人被骂晕了头,这时候还敢指着陆大娘道:“反了,你们丽人坊还想不想赚老子的钱了…”

“伍大官人…”随着低柔的笑声,崔妈妈走过来挽着他的手臂低笑道:“您别恼啊!伍大官人,这几位可不是我们丽人坊的人。您放心,我帮您出气,玉儿,还不快陪着伍大官人去吃酒!”说着,她又转身招呼着旁边看热闹的小姐和客人,待劝开了大半人,才冷笑着看向面前的三人。“白薇,我说我的好女儿,你现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是要带人来砸我的场吗?”

狠狠地瞪着崔妈妈,白薇的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连眼圈都红了。李玉娘转目瞥见,立刻接道:“崔妈妈这是说什么呢?进门就是客,难不成你还要撵我们吗?”

“客?娘子莫不是在说笑!我这丽人坊还真没来过女客呢?”崔妈妈掩口轻笑:“怕是我们这里不合你们胃口吧!”

“合不合胃口倒是不妨事,可我们手里的可是真金白银,崔妈妈难道不爱吗?”李玉娘一声冷笑,手一翻,已自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在手中掂个不停。

也不理崔妈妈,她先伸手拉住被那伍官人搂在怀里的玉儿,“我看玉儿小姐就不错,不如妈妈让这位官人割爱好了…”

崔妈妈目光一瞬,自然也不会相信李玉娘她们是真的来光顾的。可看看周围还有些没散去和那些想着往这边凑的客人,却还是扬声唤过另一个小姐推到伍官人怀里,笑着哄了他离开。这才和声道:“既然是来光顾的,那几位不如就到楼上雅室坐坐吧!也省得被楼下这些人扰了雅兴。”